卷四: 魏書四 三少帝紀

(齊王曹芳, 高貴鄉公曹髦, 陳留王曹奐)
齊王紀
齊王諱芳, 字蘭卿。明帝無子, 養王及秦王詢;宮省事祕, 莫有知其所由來者。魏氏春秋曰:或云任城王楷子。青龍三年, 立為齊王。景初三年正月丁亥朔, 帝甚病, 乃立為皇太子。是日, 即皇帝位, 大赦。尊皇后曰皇太后。大將軍曹爽、太尉司馬宣王輔政。詔曰:「朕以眇身, 繼承鴻業, 煢煢在疚, 靡所控告。大將軍、太尉奉受末命, 夾輔朕躬, 司徒、司空、冢宰、元輔總率百僚, 以寧社稷, 其與羣卿大夫勉勗乃心, 稱朕意焉。諸所興作宮室之役, 皆以遺詔罷之。官奴婢六十已上, 免為良人。」二月, 西域重譯獻火浣布, 詔大將軍、太尉臨試以示百寮。異物志曰:斯調國有火州, 在南海中。其上有野火, 春夏自生, 秋冬自死。有木生於其中而不消也, 枝皮更活, 秋冬火死則皆枯瘁。其俗常冬采其皮以為布, 色小青黑;若塵垢洿之, 便投火中, 則更鮮明也。 傅子曰:漢桓帝時, 大將軍梁兾以火浣布為單衣, 常大會賔客, 兾陽爭酒, 失杯而汙之, 偽怒, 解衣曰:「燒之。」布得火, 煒燁赫然, 如燒凡布, 垢盡火滅, 粲然潔白, 若用灰水焉。 搜神記曰:崑崙之墟有炎火之山, 山上有鳥獸草木, 皆生於炎火之中, 故有火浣布, 非此山草木之皮枲, 則其鳥獸之毛也。漢世西域舊獻此布, 中間乆絕;至魏初, 時人疑其無有。文帝以為火性酷烈, 無含生之氣, 著之典論, 明其不然之事, 絕智者之聽。及明帝立, 詔三公曰:「先帝昔著典論, 不朽之格言, 其刊石于廟門之外及太學, 與石經並, 以永示來世。」至是西域使至而獻火浣布焉, 於是刊滅此論, 而天下笑之。 臣松之昔從征西至洛陽, 歷觀舊物, 見典論石在太學者尚存, 而廟門外無之, 問諸長老, 云晉初受禪, 即用魏廟, 移此石於太學, 非兩處立也。竊謂此言為不然。 又東方朔神異經曰:南荒之外有火山, 長三十里, 廣五十里, 其中皆生不燼之木, 晝夜火燒, 得暴風不猛, 猛雨不滅。火中有鼠, 重百斤, 毛長二尺餘, 細如絲, 可以作布。常居火中, 色洞赤, 時時出外而色白, 以水逐而沃之即死, 續其毛, 織以為布。

丁丑詔曰:「太尉體道正直, 盡忠三世, 南擒孟達, 西破蜀虜, 東滅公孫淵, 功蓋海內。昔周成建保傅之官, 近漢顯宗崇寵鄧禹, 所以優隆儁乂, 必有尊也。其以太尉為太傅, 持節統兵都督諸軍事如故。」三月, 以征東將軍滿寵為太尉。夏六月, 以遼東東沓縣吏民渡海居齊郡界, 以故縱城為新沓縣以居徙民。秋七月, 上始親臨朝, 聽公卿奏事。八月, 大赦。冬十月, 以鎮南將軍黃權為車騎將軍。
十二月, 詔曰:「烈祖明皇帝以正月棄背天下, 臣子永惟忌日之哀, 其復用夏正;雖違先帝通三統之義, 斯亦禮制所由變改也。又夏正於數為得天正, 其以建寅之月為正始元年正月, 以建丑月為後十二月。」

正始元年春二月乙丑, 加侍中中書監劉放、侍中中書令孫資為左右光祿大夫。丙戌, 以遼東汶、北豐縣民流徙渡海, 規齊郡之西安、臨菑、昌國縣界為新汶、南豐縣, 以居流民。
自去冬十二月至此月不雨。丙寅, 詔令獄官亟平冤枉, 理出輕微;羣公卿士讜言嘉謀, 各悉乃心。夏四月, 車騎將軍黃權薨。秋七月, 詔曰:「易稱損上益下, 節以制度, 不傷財, 不害民。方今百姓不足而御府多作金銀雜物, 將奚以為?今出黃金銀物百五十種, 千八百餘斤, 銷冶以供軍用。」八月, 車駕巡省洛陽界秋稼, 賜高年力田各有差。

二年春二月, 帝初通論語, 使太常以太牢祭孔子於辟雍, 以顏淵配。
夏五月, 吳將朱然等圍襄陽之樊城, 太傅司馬宣王率衆拒之。干寶晉紀曰:吳將全琮寇芍陂, 朱然、孫倫五萬人圍樊城, 諸葛瑾、步隲寇柤中;琮已破走而樊圍急。宣王曰:「柤中民夷十萬, 隔在水南, 流離無主, 樊城被攻, 歷月不解, 此危事也, 請自討之。」議者咸言:「賊遠圍樊城不可拔, 挫於堅城之下, 有自破之勢, 宜長策以御之。」宣王曰:「軍志有之:將能而御之, 此為縻軍;不能而任之, 此為覆軍。今疆埸騷動, 民心疑惑, 是社稷之大憂也。」六月, 督諸軍南征, 車駕送津陽城門外。宣王以南方暑溼, 不宜持乆, 使輕騎挑之, 然不敢動。於是乃令諸軍休息洗沐, 簡精銳, 募先登, 申號令, 示必攻之勢。然等聞之, 乃夜遁。追至三州口, 大殺獲。六月辛丑, 退。己卯, 以征東將軍王陵為車騎將軍。冬十二月, 南安郡地震。
三年春正月, 東平王徽薨。三月, 太尉滿寵薨。秋七月甲申, 南安郡地震。乙酉, 以領軍將軍蔣濟為太尉。冬十二月, 魏郡地震。

四年春正月, 帝加元服, 賜羣臣各有差。夏四月乙卯, 立皇后甄氏, 大赦。五月朔, 日有蝕之, 旣。秋七月, 詔祀故大司馬曹真、曹休、征南大將軍夏侯尚、太常桓階、司空陳羣、太傅鍾繇、車騎將軍張郃、左將軍徐晃、前將軍張遼、右將軍樂進、太尉華歆、司徒王朗、驃騎將軍曹洪、征西將軍夏侯淵、後將軍朱靈、文聘、執金吾臧霸、破虜將軍李典、立義將軍龐德、武猛校尉典韋於太祖廟庭。冬十二月, 倭國女王俾彌呼遣使奉獻。

五年春二月, 詔大將軍曹爽率衆征蜀。夏四月朔, 日有蝕之。五月癸巳, 講尚書經通, 使太常以太牢祠孔子於辟雍, 以顏淵配;賜太傳、大將軍及侍講者各有差。丙午, 大將軍曹爽引軍還。秋八月, 秦王詢薨。九月, 鮮卑內附, 置遼東屬國, 立昌黎縣以居之。冬十一月癸卯, 詔祀故尚書令荀攸於太祖廟庭。臣松之以為故魏氏配饗不及荀彧, 蓋以其末年異議, 又位非魏臣故也。至於升程昱而遺郭嘉, 先鍾繇而後荀攸, 則未詳厥趣也。徐佗謀逆而許褚心動, 忠誠之至遠同於日磾, 且潼關之危, 非褚不濟, 褚之功烈有過典韋, 今祀韋而不及褚, 文所未達也。己酉, 復秦國為京兆郡。十二月, 司空崔林薨。

六年春二月丁卯, 南安郡地震。丙子, 以驃騎將軍趙儼為司空;夏六月, 儼薨。八月丁卯, 以太常高柔為司空。癸巳, 以左光祿大夫劉放為驃騎將軍, 右光祿大夫孫資為衞將軍。冬十一月, 祫祭太祖廟, 始祀前所論佐命臣二十一人。十二月辛亥, 詔故司徒王朗所作易傳, 令學者得以課試。乙亥, 詔曰:「明日大會羣臣, 其令太傅乘輿上殿。」

七年春二月, 幽州刺史毌丘儉討高句驪, 夏五月, 討濊貊, 皆破之。韓那奚等數十國各率種落降。秋八月戊申, 詔曰:「屬到巿觀見所斥賣官奴婢, 年皆七十, 𤸇疾殘病, 所謂天民之窮者也。且官以其力竭而復鬻之, 進退無謂, 其悉遣為良民。若有不能自存者, 郡縣振給之。」臣松之案:帝初即位, 有詔「官奴婢六十以上免為良人」。旣有此詔, 則宜遂為永制。七八年間, 而復貨年七十者, 且七十奴婢及𤸇疾殘病, 並非可售之物, 而鬻之於巿, 此皆事之難解。
己酉, 詔曰:「吾乃當以十九日親祠, 而昨出已見治道, 得雨當復更治, 徒棄功夫。每念百姓力少役多, 夙夜存心。道路但當期於通利, 聞乃檛捶老小, 務崇脩飾, 疲困流離, 以至哀歎, 吾豈安乘此而行, 致馨德於宗廟邪?自今已後, 明申勑之。」冬十二月, 講禮記通, 使太常以太牢祀孔子於辟雍, 以顏淵配。習鑿齒漢晉春秋曰:是年, 吳將朱然入柤中, 斬獲數千;柤中民吏萬餘家渡沔。司馬宣王謂曹爽曰:「若便令還, 必復致寇, 宜權留之。」爽曰:「今不脩守沔南, 留民沔北, 非長策也。」宣王曰:「不然。凡物置之安地則安, 危地則危, 故兵書曰, 成敗形也, 安危勢也, 形勢御衆之要, 不可不審。設令賊二萬人斷沔水, 三萬人與沔南諸軍相持, 萬人陸鈔柤中, 君將何以救之?」爽不聽, 卒令還。然後襲殺之。袁淮言於爽曰:「吳楚之民脆弱寡能, 英才大賢不出其土, 比技量力, 不足與中國相抗, 然自上世以來常為中國患者, 蓋以江漢為池, 舟楫為用, 利則陸鈔, 不利則入水, 攻之道遠, 中國之長技無所用之也。孫權自十數年以來, 大畋江北, 繕治甲兵, 精其守禦, 數出盜竊, 敢遠其水, 陸次平土, 此中國所願聞也。夫用兵者, 貴以飽待飢, 以逸擊勞, 師不欲乆, 行不欲遠, 守少則固, 力專則彊。當今宜捐淮、漢已南, 退却避之。若賊能入居中央, 來侵邊境, 則隨其所短, 中國之長技得用矣。若不敢來, 則邊境得安, 無鈔盜之憂矣。使我國富兵彊, 政脩民一, 陵其國不足為遠矣。今襄陽孤在漢南, 賊循漢而上, 則斷而不通, 一戰而勝, 則不攻而自服, 故置之無益於國, 亡之不足為辱。自江夏已東, 淮南諸郡, 三后已來, 其所亡幾何, 以近賊疆界易鈔掠之故哉!若徙之淮北, 遠絕其間, 則民人安樂, 何鳴吠之驚乎?」遂不徙。

八年春二月朔, 日有蝕之。夏五月, 分河東之汾北十縣為平陽郡。
秋七月, 尚書何晏奏曰:「善為國者必先治其身, 治其身者慎其所習。所習正則其身正, 其身正則不令而行;所習不正則其身不正, 其身不正則雖令不從。是故為人君者, 所與游必擇正人, 所觀覽必察正象, 放鄭聲而弗聽, 遠佞人而弗近, 然後邪心不生而正道可弘也。季末闇主不知損益, 斥遠君子, 引近小人, 忠良疏遠, 便辟褻狎, 亂生近暱, 譬之社鼠;考其昏明, 所積以然, 故聖賢諄諄以為至慮。舜戒禹曰『鄰哉鄰哉』, 言慎所近也, 周公戒成王曰『其朋其朋』, 言慎所與也。書云:『一人有慶, 兆民賴之。』可自今以後, 御幸式乾殿及游豫後園, 皆大臣侍從, 因從容戲宴, 兼省文書, 詢謀政事, 講論經義, 為萬世法。」冬十二月, 散騎常侍諫議大夫孔晏乂奏曰:「禮, 天子之宮, 有斲礱之制, 無朱丹之飾, 宜循禮復古。今天下已平, 君臣之分明, 陛下但當不懈于位, 平公正之心, 審賞罰以使之。可絕後園習騎乘馬, 出必御輦乘車, 天下之福, 臣子之願也。」晏乂咸因闕以進規諫。

九年春二月, 衞將軍中書令孫資, 癸巳, 驃騎將軍中書監劉放, 三月甲午, 司徒衞臻, 各遜位, 以侯就第, 位特進。四月, 以司空高柔為司徒;光祿大夫徐邈為司空, 固辭不受。秋九月, 以車騎將軍王淩為司空。冬十月, 大風發屋折樹。
嘉平元年春正月甲午, 車駕謁高平陵。孫盛魏世籍曰:高平陵在洛水南大石山, 去洛城九十里。太傅司馬宣王奏免大將軍曹爽、爽弟中領軍羲、武衞將軍訓、散騎常侍彥官, 以侯就第。戊戌, 有司奏収黃門張當付廷尉, 考實其辭, 爽與謀不軌。又尚書丁謐、鄧颺、何晏、司隷校尉畢軌、荊州刺史李勝、大司農桓範皆與爽通姦謀, 夷三族。語在爽傳。丙午, 大赦。丁未, 以太傅司馬宣王為丞相, 固讓乃止。孔衍漢魏春秋曰:詔使太常王肅冊命太傅為丞相, 增邑萬戶, 羣臣奏事不得稱名, 如漢霍光故事。太傅上書辭讓曰:「臣親受顧命, 憂深責重, 憑賴天威, 摧弊姦凶, 贖罪為幸, 功不足論。又三公之官, 聖王所制, 著之典禮。至於丞相, 始自秦政。漢氏因之, 無復變改。今三公之官皆備, 橫復寵臣, 違越先典, 革聖明之經, 襲秦漢之路, 雖在異人, 臣所宜正, 況當臣身而不固爭, 四方議者將謂臣何!」書十餘上, 詔乃許之, 復加九錫之禮。太傅又言:「太祖有大功大德, 漢氏崇重, 故加九錫, 此乃歷代異事, 非後代之君臣所得議也。」又辭不受。

夏四月乙丑, 改年。丙子, 太尉蔣濟薨。冬十二月辛卯, 以司空王淩為太尉。庚子, 以司隷校尉孫禮為司空。

二年夏五月, 以征西將軍郭淮為車騎將軍。冬十月, 以特進孫資為驃騎將軍。十一月, 司空孫禮薨。十二月甲辰, 東海王霖薨。乙未, 征南將軍王昶渡江, 掩攻吳, 破之。

三年春正月, 荊州刺史王基、新城太守州泰攻吳, 破之, 降者數千口。二月, 置南郡之夷陵縣以居降附。三月, 以尚書令司馬孚為司空。四月甲申, 以征南將軍王昶為征南大將軍。壬辰, 大赦。丙午, 聞太尉王淩謀廢帝, 立楚王彪, 太傅司馬宣王東征淩。五月甲寅, 淩自殺。六月, 彪賜死。秋七月壬戌, 皇后甄氏崩。辛未, 以司空司馬孚為太尉。戊寅, 太傅司馬宣王薨, 以衞將軍司馬景王為撫軍大將軍, 錄尚書事。乙未, 葬懷甄后于太清陵。庚子, 驃騎將軍孫資薨。十一月, 有司奏諸功臣應饗食於太祖廟者, 更以官為次, 太傅司馬宣王功高爵尊, 最在上。十二月, 以光祿勳鄭冲為司空。
四年春正月癸卯, 以撫軍大將軍司馬景王為大將軍。二月, 立皇后張氏, 大赦。夏五月, 魚二, 見于武庫屋上。漢晉春秋曰:初, 孫權築東興隄以遏巢湖。後征淮南, 壞不復脩。是歲諸葛恪帥軍更於隄左右結山, 挾築兩城, 使全端、留略守之, 引軍而還。諸葛誕言於司馬景王曰:「致人而不至於人者, 此之謂也。今因其內侵, 使文舒逼江陵, 仲恭向武昌, 以羈吳之上流, 然後簡精卒攻兩城, 比救至, 可大獲也。」景王從之。冬十一月, 詔征南大將軍王昶、征東將軍胡遵、鎮南將軍毌丘儉等征吳。十二月, 吳大將軍諸葛恪拒戰, 大破衆軍於東關。不利而還。漢晉春秋曰:毌丘儉、王昶聞東軍敗, 各燒屯走。朝議欲貶黜諸將, 景王曰:「我不聽公休, 以至於此。此我過也, 諸將何罪?」悉原之。時司馬文王為監軍, 統諸軍, 唯削文王爵而已。是歲, 雍州刺史陳泰求勑并州并力討胡, 景王從之。未集, 而鴈門、新興二郡以為將遠役, 遂驚反。景王又謝朝士曰:「此我過也, 非玄伯之責!」於是魏人愧恱, 人思其報。 習鑿齒曰:司馬大將軍引二敗以為己過, 過消而業隆, 可謂智矣。夫民忘其敗, 而下思其報, 雖欲不康, 其可得邪?若乃諱敗推過, 歸咎萬物, 常執其功而隱其喪, 上下離心, 賢愚解體, 是楚再敗而晉再克也, 謬之甚矣!君人者, 苟統斯理而以御國, 則朝無秕政, 身靡留愆, 行失而名揚, 兵挫而戰勝, 雖百敗可也, 況於再乎!
五年夏四月, 大赦。五月, 吳太傅諸葛恪圍合肥新城, 詔太尉司馬孚拒之。漢晉春秋曰:是時姜維亦出圍狄道。司馬景王問虞松曰:「今東西有事, 二方皆急, 而諸將意沮, 若之何?」松曰:「昔周亞夫堅壁昌邑而吳楚自敗, 事有似弱而彊, 或似彊而弱, 不可不察也。今恪悉其銳衆, 足以肆暴, 而坐守新城, 欲以致一戰耳。若攻城不拔, 請戰不得, 師老衆疲, 勢將自走, 諸將之不徑進, 乃公之利也。姜維有重兵而縣軍應恪, 投食我麥, 非深根之寇也。且謂我并力於東, 西方必虛, 是以徑進。今若使關中諸軍倍道急赴, 出其不意, 殆將走矣。」景王曰:「善!」乃使郭淮、陳泰悉關中之衆, 解狄道之圍;勑毌丘儉等案兵自守, 以新城委吳。姜維聞淮進兵, 軍食少, 乃退屯隴西界。秋七月, 恪退還。是時, 張特守新城。魏略曰:特字子產, 涿郡人。先時領牙門, 給事鎮東諸葛誕, 誕不以為能也, 欲遣還護軍。會毌丘儉代誕, 遂使特屯守合肥新城。及諸葛恪圍城, 特與將軍樂方等三軍衆合有三千人, 吏兵疾病及戰死者過半, 而恪起土山急攻, 城將陷, 不可護。特乃謂吳人曰:「今我無心復戰也。然魏法, 被攻過百日而救不至者, 雖降, 家不坐也。自受敵以來, 已九十餘日矣。此城中本有四千餘人, 而戰死者已過半, 城雖陷, 尚有半人不欲降, 我當還為相語之, 條名別善惡, 明日早送名, 且持我印綬去以為信。」乃投其印綬以與之。吳人聽其辭而不取印綬。不攻。頃之, 特還, 乃夜徹諸屋材柵, 補其缺為二重。明日, 謂吳人曰:「我但有鬬死耳!」吳人大怒, 進攻之, 不能拔, 遂引去。朝廷嘉之, 加雜號將軍, 封列侯, 又遷安豐太守。

八月, 詔曰:「故中郎西平郭脩, 砥節厲行, 秉心不回。乃者蜀將姜維寇鈔脩郡, 為所執略。往歲偽大將軍費禕驅率羣衆, 陰圖闚𨵦, 道經漢壽, 請會衆賔, 脩於廣坐之中手刃擊禕, 勇過聶政, 功逾介子, 可謂殺身成仁, 釋生取義者矣。夫追加襃寵, 所以表揚忠義;祚及後胤, 所以獎勸將來。其追封脩為長樂鄉侯, 食邑千戶, 謚曰威侯;子襲爵, 加拜奉車都尉;賜銀千鉼, 絹千匹, 以光寵存亡, 永垂來世焉。」魏氏春秋曰:脩字孝先, 素有業行, 著名西州。姜維劫之, 脩不為屈。劉禪以為左將軍, 脩欲刺禪而不得親近, 每因慶賀, 且拜且前, 為禪左右所遏, 事輙不克, 故殺禕焉。 臣松之以為古之舍生取義者, 必有理存焉, 或感恩懷德, 投命無悔, 或利害有機, 奮發以應會, 詔所稱聶政、介子是也。事非斯類, 則陷乎妄作矣。魏之與蜀, 雖為敵國, 非有趙襄滅智之仇, 燕丹危亡之急;且劉禪凡下之主, 費禕中才之相, 二人存亡, 固無關於興喪。郭脩在魏, 西州之男子耳, 始獲於蜀, 旣不能抗節不辱, 於魏又無食祿之責, 不為時主所使, 而無故規規然糜身於非所, 義無所加, 功無所立, 可謂「折柳樊圃」, 其狂也且, 此之謂也。
自帝即位至于是歲, 郡國縣道多所置省, 俄或還復, 不可勝紀。

六年春二月己丑, 鎮東將軍毌丘儉上言:「昔諸葛恪圍合肥新城, 城中遣士劉整出圍傳消息, 為賊所得, 考問所傳, 語整曰:『諸葛公欲活汝, 汝可具服。』整罵曰:『死狗, 此何言也!我當必死為魏國鬼, 不苟求活, 逐汝去也。欲殺我者, 便速殺之。』終無他辭。又遣士鄭像出城傳消息, 或以語恪, 恪遣馬騎尋圍跡索, 得像還。四五人靮頭靣縛, 將繞城表, 勑語像, 使大呼, 言『大軍已還洛, 不如早降。』像不從其言, 更大呼城中曰:『大軍近在圍外, 壯士努力!』賊以刀築其口, 使不得言, 像遂大呼, 令城中聞知。整、像為兵, 能守義執節, 子弟宜有差異。」詔曰:「夫顯爵所以襃元功, 重賞所以寵烈士。整、像召募通使, 越蹈重圍, 冒突白刃, 輕身守信, 不幸見獲, 抗節彌厲, 揚六軍之大勢, 安城守之懼心, 臨難不顧, 畢志傳命。昔解楊執楚, 有隕無貳, 齊路中大夫以死成命, 方之整、像, 所不能加。今追賜整、像爵關中侯, 各除士名, 使子襲爵, 如部曲將死事科。」
庚戌, 中書令李豐與皇后父光祿大夫張緝等謀廢易大臣, 以太常夏侯玄為大將軍。事覺, 諸所連及者皆伏誅。辛亥, 大赦。三月, 廢皇后張氏。夏四月, 立皇后王氏, 大赦。五月, 封后父奉車都尉王夔為廣明鄉侯、光祿大夫, 位特進, 妻田氏為宣陽鄉君。秋九月, 大將軍司馬景王將謀廢帝, 以聞皇太后。世語及魏氏春秋並云:此秋, 姜維寇隴右。時安東將軍司馬文王鎮許昌, 徵還擊維, 至京師, 帝於平樂觀以臨軍過。中領軍許允與左右小臣謀, 因文王辭, 殺之, 勒其衆以退大將軍。已書詔於前。文王入, 帝方食栗, 優人雲午等唱曰:「青頭雞, 青頭雞。」青頭雞者, 鴨也。帝懼不敢發。文王引兵入城, 景王因是謀廢帝。 臣松之案夏侯玄傳及魏略, 許允此年春與李豐事相連。豐旣誅, 即出允為鎮北將軍, 未發, 以放散官物收付廷尉, 徙樂浪, 追殺之。允此秋不得故為領軍而建此謀。甲戌, 太后令曰:「皇帝芳春秋已長, 不親萬機, 耽淫內寵, 沈漫女德, 日延倡優, 縱其醜謔;迎六宮家人留止內房, 毀人倫之叙, 亂男女之節;恭孝日虧, 悖慠滋甚, 不可以承天緒, 奉宗廟。使兼太尉高柔奉策, 用一元大武告于宗廟, 遣芳歸藩于齊, 以避皇位。」魏書曰:是日, 景王承皇太后令, 詔公卿中朝大臣會議, 羣臣失色。景王流涕曰:「皇太后令如是, 諸君其若王室何!」咸曰:「昔伊尹放太甲以寧殷, 霍光廢昌邑以安漢, 夫權定社稷以濟四海, 二代行之於古, 明公當之於今, 今日之事, 亦唯公命。」景王曰:「諸君所以望師者重, 師安所避之?」於是乃與羣臣共為奏永寧宮曰:「守尚書令太尉長社侯臣孚、大將軍武陽侯臣師、司徒萬歲亭侯臣柔、司空文陽亭侯臣冲、行征西安東將軍新城侯臣昭、光祿大夫關內侯臣邕、太常臣晏、衞尉昌邑侯臣偉、太僕臣嶷、廷尉定陵侯臣毓、大鴻臚臣芝、大司農臣祥、少府臣袤、永寧衞尉臣楨、永寧太僕臣閣、大長秋臣模、司隷校尉潁昌侯臣曾、河南尹蘭陵侯臣肅、城門校尉臣慮、中護軍永安亭侯臣望、武衞將軍安壽亭侯臣演、中堅將軍平原侯臣德、中壘將軍昌武亭侯臣廙、屯騎校尉關內侯臣陔、步兵校尉臨晉侯臣建、射聲校尉安陽鄉侯臣溫、越騎校尉睢陽侯臣初、長水校尉關內侯臣超、侍中臣小同、臣顗、臣酆、博平侯臣表、侍中中書監安陽亭侯臣誕、散騎常侍臣瓌、臣儀、關內侯臣芝、尚書僕射光祿大夫高樂亭侯臣毓、尚書關內侯臣觀、臣嘏、長合鄉侯臣亮、臣贊、臣騫、中書令臣康、御史中丞臣鈐、博士臣範、臣峻等稽首言:臣等聞天子者, 所以濟育羣生, 永安萬國, 三祖勳烈, 光被六合。皇帝即位, 纂繼洪業, 春秋已長, 未親萬機, 耽淫內寵, 沈漫女色, 廢捐講學, 棄辱儒士, 日延小優郭懷、袁信等於建始芙蓉殿前裸袒游戲, 使與保林女尚等為亂, 親將後宮瞻觀。又於廣望觀上, 使懷、信等於觀下作遼東妖婦, 嬉褻過度, 道路行人掩目, 帝於觀上以為讌笑。於陵雲臺曲中施帷, 見九親婦女, 帝臨宣曲觀, 呼懷、信使入帷共飲酒。懷、信等更行酒, 婦女皆醉, 戲侮無別。使保林李華、劉勳等與懷、信等戲, 清商令令狐景呵華、勳曰:『諸女, 上左右人, 各有官職, 何以得爾?』華、勳數讒毀景。帝常喜以彈彈人, 以此恚景, 彈景不避首目。景語帝曰:『先帝持門戶急, 今陛下日將妃后游戲無度, 至乃共觀倡優, 裸袒為亂, 不可令皇太后聞。景不愛死, 為陛下計耳。』帝言:『我作天子, 不得自在邪?太后何與我事!』使人燒鐵灼景, 身體皆爛。甄后崩後, 帝欲立王貴人為皇后。太后更欲外求, 帝恚語景等:『魏家前後立皇后, 皆從所愛耳, 太后必違我意, 知我當往不也?』後卒待張皇后疏薄。太后遭郃陽君喪, 帝日在後園, 倡優音樂自若, 不數往定省。清商丞龐熈諫帝:『皇太后至孝, 今遭重憂, 水漿不入口, 陛下當數往寬慰, 不可但在此作樂。』帝言:『我自爾, 誰能柰我何?』皇太后還北宮, 殺張美人及禺婉, 帝恚望, 語景等:『太后橫殺我所寵愛, 此無復母子恩。』數往至故處啼哭, 私使暴室厚殯棺, 不令太后知也。每見九親婦女有美色, 或留以付清商。帝至後園竹間戲, 或與從官攜手共行。熈白:『從官不宜與至尊相提挈。』帝怒, 復以彈彈熈。日游後園, 每有外文書入, 帝不省, 左右曰『出』, 帝亦不索視。太后令帝常在式乾殿上講學, 不欲, 使行來, 帝徑去;太后來問, 輙詐令黃門荅言『在』耳。景、熈等畏恐, 不敢復止, 更共讇媚。帝肆行昏淫, 敗人倫之叙, 亂男女之節, 恭孝彌頹, 凶德浸盛。臣等憂懼傾覆天下, 危墜社稷, 雖殺身斃命不足以塞責。今帝不可以承天緒, 臣請依漢霍光故事, 收帝璽綬。帝本以齊王踐祚, 宜歸藩于齊。使司徒臣柔持節, 與有司以太牢告祀宗廟。臣謹昧死以聞。」奏可。是日遷居別宮, 年二十三。使者持節送衞, 營齊王宮於河內重門, 制度皆如藩國之禮。魏略曰:景王將廢帝, 遣郭芝入白太后, 太后與帝對坐。芝謂帝曰:「大將軍欲廢陛下, 立彭城王據。」帝乃起去。太后不恱。芝曰:「太后有子不能教, 今大將軍意已成, 又勒兵于外以備非常, 但當順旨, 將復何言!」太后曰:「我欲見大將軍, 口有所說。」芝曰:「何可見邪?但當速取璽綬。」太后意折, 乃遣傍侍御取璽綬著坐側。芝出報景王, 景王甚歡。又遣使者授齊王印綬, 當出就西宮。帝受命, 遂載王車, 與太后別, 垂涕, 始從太極殿南出, 羣臣送者數十人, 太尉司馬孚悲不自勝, 餘多流涕。王出後, 景王又使使者請璽綬。太后曰:「彭城王, 我之季叔也, 今來立, 我當何之!且明皇帝當絕嗣乎?吾以為高貴鄉公者, 文皇帝之長孫, 明皇帝之弟子, 於禮, 小宗有後大宗之義, 其詳議之。」景王乃更召群臣, 以皇太后令示之, 乃定迎高貴鄉公。是時太常已發二日, 待璽綬於溫。事定, 又請璽綬。太后令曰:「我見高貴鄉公, 小時識之, 明日我自欲以璽綬手授之也。」
丁丑, 令曰:「東海王霖, 高祖文皇帝之子。霖之諸子, 與國至親, 高貴鄉公髦有大成之量, 其以為明皇帝嗣。」魏書曰:景王復與羣臣共奏永寧宮曰:「臣等聞人道親親故尊祖, 尊祖故敬宗。禮, 大宗無嗣, 則擇支子之賢者;為人後者, 為之子也。東海定王子高貴鄉公, 文皇帝之孫, 宜承正統, 以嗣烈祖明皇帝後。率土有賴, 萬邦幸甚, 臣請徵公詣洛陽宮。」奏可。使中護軍望、兼太常河南尹肅持節, 與少府袤、尚書亮、侍中表等奉法駕, 迎公于元城。魏世譜曰:晉受禪, 封齊王為邵陵縣公。年四十三, 泰始十年薨, 謚曰厲公。

高貴鄉公紀
高貴鄉公諱髦, 字彥士, 文帝孫, 東海定王霖子也。正始五年, 封歘縣高貴鄉公。少好學, 夙成。齊王廢, 公卿議迎立公。十月己丑, 公至于玄武館, 羣臣奏請舍前殿, 公以先帝舊處, 避止西廂;羣臣又請以法駕迎, 公不聽。庚寅, 公入于洛陽, 羣臣迎拜西掖門南, 公下輿將荅拜, 儐者請曰:「儀不拜。」公曰:「吾人臣也。」遂荅拜。至止車門下輿。左右曰:「舊乘輿入。」公曰:「吾被皇太后徵, 未知所為!」遂步至太極東堂, 見于太后。其日即皇帝位於太極前殿, 百寮陪位者欣欣焉。魏氏春秋曰:公神明爽儁, 德音宣朗。罷朝, 景王私曰:「上何如主也?」鍾會對曰:「才同陳思, 武類太祖。」景王曰:「若如卿言, 社稷之福也。」詔曰:「昔三祖神武聖德, 應天受祚。齊王嗣位, 肆行非度, 顛覆厥德。皇太后深惟社稷之重, 延納宰輔之謀, 用替厥位, 集大命于余一人。以眇眇之身, 託于王公之上, 夙夜祗畏, 懼不能嗣守祖宗之大訓, 恢中興之弘業, 戰戰兢兢, 如臨于谷。今羣公卿士股肱之輔, 四方征鎮宣力之佐, 皆積德累功, 忠勤帝室;庶憑先祖先父有德之臣, 左右小子, 用保乂皇家, 俾朕蒙闇, 垂拱而治。蓋聞人君之道, 德厚侔天地, 潤澤施四海, 先之以慈愛, 示之以好惡, 然後教化行於上, 兆民聽於下。朕雖不德, 昧於大道, 思與宇內共臻茲路。書不云乎:『安民則惠, 黎民懷之。』」大赦, 改元。減乘輿服御後宮用度, 及罷尚方御府百工技巧靡麗無益之物。
正元元年冬十月壬辰, 遣侍中持節分適四方, 觀風俗, 勞士民, 察冤枉失職者。癸巳, 假大將軍司馬景王黃鉞, 入朝不趨, 奏事不名, 劒履上殿。戊戌, 黃龍見于鄴井中。甲辰, 命有司論廢立定策之功, 封爵、增邑、進位、班賜各有差。

二年春正月乙丑, 鎮東將軍毌丘儉、楊州刺史文欽反。戊寅, 大將軍司馬景王征之。癸未, 車騎將軍郭淮薨。閏月己亥, 破欽於樂嘉。欽遁走, 遂奔吳。甲辰, 安風津都尉斬儉, 傳首京都。世語曰:大將軍奉天子征儉, 至項;儉旣破, 天子先還。臣松之檢諸書都無此事, 至諸葛誕反, 司馬文王始挾太后及帝與俱行耳。故發詔引漢二祖及明帝親征以為前比, 知明帝已後始有此行也。 案張璠、虞溥、郭頒皆晉之令史, 璠、頒出為官長, , 鄱陽內史。璠撰後漢紀, 雖似未成, 辭藻可觀。溥著江表傳, 亦粗有條貫。惟頒撰魏晉世語, 蹇乏全無宮商, 最為鄙劣, 以時有異事, 故頗行於世。干寶、孫盛等多采其言以為晉書, 其中虛錯如此者, 往往而有之。壬子, 復特赦淮南士民諸為儉、欽所詿誤者。以鎮南將軍諸葛誕為鎮東大將軍。司馬景王薨于許昌。二月丁巳, 以衞將軍司馬文王為大將軍, 錄尚書事。

甲子, 吳大將孫峻等衆號十萬至壽春, 諸葛誕拒擊破之, 斬吳左將軍留贊, 獻捷于京都。三月, 立皇后卞氏, 大赦。夏四月甲寅, 封后父卞隆為列侯。甲戌, 以征南大將軍王昶為驃騎將軍。秋七月, 以征東大將軍胡遵為衞將軍, 鎮東大將軍諸葛誕為征東大將軍。

八月辛亥, 蜀大將軍姜維寇狄道, 雍州刺史王經與戰洮西, 經大敗, 還保狄道城。辛未, 以長水校尉鄧艾行安西將軍, 與征西將軍陳泰并力拒維。戊辰, 復遣太尉司馬孚為後繼。九月庚子, 講尚書業終, 賜執經親授者司空鄭冲、侍中鄭小同等各有差。甲辰, 姜維退還。冬十月, 詔曰:「朕以寡德, 不能式遏寇虐, 乃令蜀賊陸梁邊陲。洮西之戰, 至取負敗, 將士死亡, 計以千數, 或沒命戰場, 冤魂不反, 或牽掣虜手, 流離異域, 吾深痛愍, 為之悼心。其令所在郡典農及安撫夷二護軍各部大吏慰卹其門戶, 無差賦役一年;其力戰死事者, 皆如舊科, 勿有所漏。」

十一月甲午, 以隴右四郡及金城連年受敵, 或亡叛投賊, 其親戚留在本土者不安, 皆特赦之。癸丑, 詔曰:「往者洮西之戰, 將吏士民或臨陣戰亡, 或沉溺洮水, 骸骨不収, 棄於原野, 吾常痛之。其告征西、安西將軍, 各令部人於戰處及水次鈎求屍喪, 収斂藏埋, 以慰存亡。」

甘露元年春正月辛丑, 青龍見軹縣井中。乙巳, 沛王林薨。魏氏春秋曰:二月丙辰, 帝宴羣臣於太極東堂, 與侍中荀顗、尚書崔贊、袁亮、鍾毓、給事中中書令虞松等並講述禮典, 遂言帝王優劣之差。帝慕夏少康, 因問顗等曰:「有夏旣衰, 后相殆滅, 少康收集夏衆, 復禹之績, 高祖拔起隴畒, 驅帥豪儁, 芟夷秦、項, 包舉宇內, 斯二主可謂殊才異略, 命世大賢者也。考其功德, 誰宜為先?」顗等對曰:「夫天下重器, 王者天授, 聖德應期, 然後能受命創業。至於階緣前緒, 興復舊績, 造之與因, 難易不同。少康功德雖美, 猶為中興之君, 與世祖同流可也。至如高祖, 臣等以為優。」帝曰:「自古帝王, 功德言行互有高下, 未必創業者皆優, 紹繼者咸劣也。湯、武、高祖雖俱受命, 賢聖之分, 所覺縣殊。少康、殷宗中興之美, 夏啟、周成守文之盛, 論德較實, 方諸漢祖, 吾見其優, 未聞其劣;顧所遇之時殊, 故所名之功異耳。少康生於滅亡之後, 降為諸侯之隷, 崎嶇逃難, 僅以身免, 能布其德而兆其謀, 卒滅過、戈, 克復禹績, 祀夏配天, 不失舊物, 非至德弘仁, 豈濟斯勳?漢祖因土崩之勢, 仗一時之權, 專任智力以成功業, 行事動靜多違聖檢;為人子則數危其親, 為人君則囚繫賢相, 為人父則不能衞子;身沒之後, 社稷幾傾, 若與少康易時而處, 或未能復大禹之績也。推此言之, 宜高夏康而下漢祖矣。諸卿具論詳之。」翌日丁巳, 講業旣畢, 顗、亮等議曰:「三代建國, 列土而治, 當其衰弊, 無土崩之勢, 可懷以德, 難屈以力。逮至戰國, 彊弱相兼, 去道德而任智力。故秦之弊可以力爭。少康布德, 仁者之英也;高祖任力, 智者之儁也。仁智不同, 二帝殊矣。詩、書述殷中宗、高宗, 皆列大雅, 少康功美過於二宗, 其為大雅明矣。少康為優, 宜如詔旨。」贊、毓、松等議曰:「少康雖積德累仁, 然上承大禹遺澤餘慶, 內有虞、仍之援, 外有靡、艾之助, 寒浞讒慝, 不德于民, 澆、豷無親, 外內棄之, 以此有國, 蓋有所因。至於漢祖, 起自布衣, 率烏合之士, 以成帝者之業。論德則少康優, 課功則高祖多, 語資則少康易, 校時則高祖難。」帝曰:「諸卿論少康因資, 高祖創造, 誠有之矣, 然未知三代之世, 任德濟勳如彼之難, 秦、項之際, 任力成功如此之易。且太上立德, 其次立功, 漢祖功高, 未若少康盛德之茂也。且夫仁者必有勇, 誅暴必用武, 少康武烈之威, 豈必降於高祖哉?但夏書淪亡, 舊文殘缺, 故勳美闕而罔載, 唯有伍員粗述大略, 其言復禹之績, 不失舊物, 祖述聖業, 舊章不行, 自非大雅兼才, 孰能與於此, 向令墳、典具存, 行事詳備, 亦豈有異同之論哉?」於是羣臣咸恱服。中書令松進曰:「少康之事, 去世乆遠, 其文昧如, 是以自古及今, 議論之士莫有言者, 德美隱而不宣。陛下旣垂心遠鑒, 考詳古昔, 又發德音, 贊明少康之美, 使顯於千載之上, 宜錄以成篇, 永垂于後。」帝曰:「吾學不博, 所聞淺狹, 懼於所論, 未獲其宜;縱有可采, 億則屢中, 又不足貴, 無乃致笑後賢, 彰吾闇昧乎!」於是侍郎鍾會退論次焉。

夏四月庚戌, 賜大將軍司馬文王衮冕之服, 赤舄副焉。
丙辰, 帝幸太學, 問諸儒曰:「聖人幽贊神明, 仰觀俯察, 始作八卦, 後聖重之為六十四, 立爻以極數, 凡斯大義, 罔有不備, 而夏有連山, 殷有歸藏, 周曰周易, 易之書, 其故何也?」易博士淳于俊對曰:「包羲因燧皇之圖而制八卦, 神農演之為六十四, 黃帝、堯、舜通其變, 三代隨時, 質文各繇其事。故易者, 變易也, 名曰連山, 似山出內雲氣, 連天地也;歸藏者, 萬事莫不歸藏於其中也。」帝又曰:「若使包羲因燧皇而作易, 孔子何以不云燧人氏沒包羲氏作乎?」俊不能荅。帝又問曰:「孔子作彖、象, 鄭玄作注, 雖聖賢不同, 其所釋經義一也。今彖、象不與經文相連, 而注連之, 何也?」俊對曰;「鄭玄合彖、象於經者, 欲使學者尋省易了也。」帝曰:「若鄭玄合之, 於學誠便, 則孔子曷為不合以了學者乎?」俊對曰:「孔子恐其與文王相亂, 是以不合, 此聖人以不合為謙。」帝曰:「若聖人以不合為謙, 則鄭玄何獨不謙邪?」俊對曰:「古義弘深, 聖問奧遠, 非臣所能詳盡。」帝又問曰:「繫辭云『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 此包羲、神農之世為無衣裳。但聖人化天下, 何殊異爾邪?」俊對曰:「三皇之時, 人寡而禽獸衆, 故取其羽皮而天下用足, 及至黃帝, 人衆而禽獸寡, 是以作為衣裳以濟時變也。」帝又問:「乾為天, 而復為金, 為玉, 為老馬, 與細物並邪?」俊對曰:「聖人取象, 或遠或近, 近取諸物, 遠則天地。」
講易畢, 復命講尚書。帝問曰:「鄭玄云『稽古同天, 言堯同於天也』。王肅云『堯順考古道而行之』。二義不同, 何者為是?」博士庾峻對曰:「先儒所執, 各有乖異, 臣不足以定之。然洪範稱『三人占, 從二人之言』。賈、馬及肅皆以為『順考古道』。以洪範言之, 肅義為長。」帝曰:「仲尼言『唯天為大, 唯堯則之』。堯之大美, 在乎則天, 順考古道, 非其至也。今發篇開義以明聖德, 而舍其大, 更稱其細, 豈作者之意邪?」峻對曰:「臣奉遵師說, 未喻大義, 至於折中, 裁之聖思。」次及四嶽舉鯀, 帝又問曰:「夫大人者, 與天地合其德, 與日月合其明, 思無不周, 明無不照, 今王肅云『堯意不能明鯀, 是以試用』。如此, 聖人之明有所未盡邪?」峻對曰:「雖聖人之弘, 猶有所未盡, 故禹曰『知人則哲, 惟帝難之』, 然卒能改授聖賢, 緝熈庶績, 亦所以成聖也。」帝曰:「夫有始有卒, 其唯聖人。若不能始, 何以為聖?其言『惟帝難之』, 然卒能改授, 蓋謂知人, 聖人所難, 非不盡之言也。經云:『知人則哲, 能官人。』若堯疑鯀, 試之九年, 官人失叙, 何得謂之聖哲?」峻對曰:「臣竊觀經傳, 聖人行事不能無失, 是以堯失之四凶, 周公失之二叔, 仲尼失之宰予。」帝曰:「堯之任鯀, 九載無成, 汨陳五行, 民用昏墊。至於仲尼失之宰予, 言行之間, 輕重不同也。至於周公、管、蔡之事, 亦尚書所載, 皆博士所當通也。」峻對曰:「此皆先賢所疑, 非臣寡見所能究論。」次及「有鰥在下曰虞舜」, 帝問曰:「當堯之時, 洪水為害, 四凶在朝, 宜速登賢聖濟斯民之時也。舜年在旣立, 聖德光明, 而乆不進用, 何也?」峻對曰:「堯咨嗟求賢, 欲遜己位, 嶽曰『否德忝帝位』。堯復使嶽揚舉仄陋, 然後薦舜。薦舜之本, 實由於堯, 此蓋聖人欲盡衆心也。」帝曰:「堯旣聞舜而不登用, 又時忠臣亦不進達, 乃使獄揚仄陋而後薦舉, 非急於用聖恤民之謂也。」峻對曰:「非臣愚見所能逮及。」
於是復命講禮記。帝問曰:「『太上立德, 其次務施報』。為治何由而教化各異;皆脩何政而能致於立德, 施而不報乎?」博士馬照對曰:「太上立德, 謂三皇五帝之世以德化民, 其次報施, 謂三王之世以禮為治也。」帝曰:「二者致化薄厚不同, 將主有優劣邪?時使之然乎?」照對曰:「誠由時有樸文, 故化有薄厚也。」帝集載帝自敘始生禎祥曰:「昔帝王之生, 或有禎祥, 蓋所以彰顯神異也。惟予小子, 支胤末流, 謬為靈祇之所相祐也, 豈敢自比於前喆, 聊記錄以示後世焉。其辭曰:惟正始三年九月辛未朔, 二十五日乙未直成, 予生。于時也, 天氣清明, 日月暉光, 爰有黃氣, 烟熅於堂, 照曜室宅, 其色煌煌。相而論之曰:未者為土, 魏之行也;厥日直成, 應嘉名也;烟熅之氣, 神之精也;無災無害, 蒙神靈也。齊王不弔, 顛覆厥度, 羣公受予, 紹繼皇祚。以眇眇之身, 質性頑固, 未能涉道, 而遵大路, 臨深履冰, 涕泗憂懼。古人有云, 懼則不亡。伊予小子, 曷敢怠荒?庶不忝辱, 永奉烝甞。」 傅暢晉諸公贊曰:帝常與中護軍司馬望、侍中王沈、散騎常侍裴秀、黃門侍郎鍾會等講宴於東堂, 并屬文論。名秀為儒林丈人, 沈為文籍先生, 望、會亦各有名號。帝性急, 請召欲速。秀等在內職, 到得及時, 以望在外, 特給追鋒車, 虎賁卒五人, 每有集會, 望輒奔馳而至。

五月, 鄴及上洛並言甘露降。夏六月丙午, 改元為甘露。乙丑, 青龍見元城縣界井中。秋七月己卯, 衞將軍胡遵薨。
癸未, 安西將軍鄧艾大破蜀大將姜維於上邽, 詔曰:「兵未極武, 醜虜摧破, 斬首獲生, 動以萬計, 自頃戰克, 無如此者。今遣使者犒賜將士, 大會臨饗, 飲宴終日, 稱朕意焉。」

八月庚午, 命大將軍司馬文王加號大都督, 奏事不名, 假黃鉞。癸酉, 以太尉司馬孚為太傅。九月, 以司徒高柔為太尉。冬十月, 以司空鄭沖為司徒, 尚書左僕射盧毓為司空。

二年春二月, 青龍見溫縣井中。三月, 司空盧毓薨。
夏四月癸卯, 詔曰:「玄菟郡高顯縣吏民反叛, 長鄭熙為賊所殺。民王簡負擔熙喪, 晨夜星行, 遠致本州, 忠節可嘉。其特拜簡為忠義都尉, 以旌殊行。」
甲子, 以征東大將軍諸葛誕為司空。

五月辛未, 帝幸辟雍, 會命羣臣賦詩。侍中和逌、尚書陳騫等作詩稽留, 有司奏免官, 詔曰:「吾以暗昧, 愛好文雅, 廣延詩賦, 以知得失, 而乃爾紛紜, 良用反仄。其原逌等。主者宜勑自今以後, 羣臣皆當玩習古義, 脩明經典, 稱朕意焉。」
乙亥, 諸葛誕不就徵, 發兵反, 殺揚州刺史樂綝。丙子, 赦淮南將吏士民為誕所詿誤者。丁丑, 詔曰:「諸葛誕造為凶亂, 盪覆揚州。昔黥布逆叛, 漢祖親戎, 隗嚻違戾, 光武西伐, 及烈祖明皇帝躬征吳、蜀, 皆所以奮揚赫斯, 震耀威武也。今宜皇太后與朕暫共臨戎, 速定醜虜, 時寧東夏。」己卯, 詔曰:「諸葛誕造構逆亂, 迫脅忠義, 平寇將軍臨渭亭侯龐會、騎督偏將軍路蕃, 各將左右, 斬門突出, 忠壯勇烈, 所宜嘉異。其進會爵鄉侯, 蕃封亭侯。」

六月乙巳, 詔:「吳使持節都督夏口諸軍事鎮軍將軍沙羡侯孫壹, 賊之枝屬, 位為上將, 畏天知命, 深鑒禍福, 翻然舉衆, 遠歸大國, 雖微子去殷, 樂毅遁燕, 無以加之。其以壹為侍中車騎將軍、假節、交州牧、吳侯, 開府辟召儀同三司, 依古侯伯八命之禮, 衮冕赤舄, 事從豐厚。」臣松之以為壹畏逼歸命, 事無可嘉, 格以古義, 欲蓋而名彰者也。當時之宜, 未得遠遵式典, 固應量才受賞, 足以疇其來情而已。至乃光錫八命, 禮同台鼎, 不亦過乎!於招攜致遠, 又無取焉。何者?若使彼之將守, 與時無嫌, 終不恱於殊寵, 坐生叛心, 以叛而愧, 辱孰甚焉?如其憂危將及, 非奔不免, 則必逃死苟存, 無希榮利矣, 然則高位厚祿何為者哉?魏初有孟達、黃權, 在晉有孫秀、孫楷;達、權爵賞比壹為輕, 秀、楷禮秩優異尤甚。及至吳平, 而降黜數等, 不承權輿, 豈不緣在始失中乎?
甲子, 詔曰:「今車駕駐項, 大將軍恭行天罰, 前臨淮浦。昔相國大司馬征討, 皆與尚書俱行, 今宜如舊。」乃令散騎常侍裴秀、給事黃門侍郎鍾會咸與大將軍俱行。秋八月, 詔曰:「昔燕刺王謀反, 韓誼等諫而死, 漢朝顯登其子。諸葛誕創造凶亂, 主簿宣隆、部曲督秦絜秉節守義, 臨事固爭, 為誕所殺, 所謂無比干之親而受其戮者。其以隆、絜子為騎都尉, 加以贈賜, 光示遠近, 以殊忠義。」
九月, 大赦。冬十二月, 吳大將全端、全懌等率衆降。
三年春二月, 大將軍司馬文王陷壽春城, 斬諸葛誕。三月, 詔曰:「古者克敵, 收其屍以為京觀, 所以懲昏逆而章武功也。漢孝武元鼎中, 改桐鄉為聞喜, 新鄉為獲嘉, 以著南越之亡。大將軍親總六戎, 營據丘頭, 內夷羣凶, 外殄寇虜, 功濟兆民, 聲振四海。克敵之地, 宜有令名, 其改丘頭為武丘, 明以武平亂, 後世不忘, 亦京觀二邑之義也。」
夏五月, 命大將軍司馬文王為相國, 封晉公, 食邑八郡, 加之九錫, 文王前後九讓乃止。
六月丙子, 詔曰:「昔南陽郡山賊擾攘, 欲劫質故太守東里衮, 功曹應余獨身捍衮, 遂免於難。余顛沛殞斃, 殺身濟君。其下司徒, 署余孫倫吏, 使蒙伏節之報。」楚國先賢傳曰:余字子正, 天姿方毅, 志尚仁義, 建安二十三年為郡功曹。是時吳、蜀不賔, 疆埸多虞。宛將侯音扇動山民, 保城以叛。余與太守東里衮當擾攘之際、迸竄得出。音即遣騎追逐, 去城十里相及, 賊便射衮, 飛矢交流。余前以身當箭, 被七創, 因謂追賊曰:「侯音狂狡, 造為凶逆, 大軍尋至, 誅夷在近。謂卿曹本是善人, 素無惡心, 當思反善, 何為受其指揮?我以身代君, 已被重創, 若身死君全, 隕沒無恨。」因仰天號哭泣涕, 血淚俱下。賊見其義烈, 釋衮不害。賊去之後, 余亦命絕。征南將軍曹仁討平音, 表余行狀, 并脩祭醊。太祖聞之, 嗟嘆良乆, 下荊州復表門閭, 賜穀千斛。衮後為于禁司馬, 見魏略游說傳。
辛卯, 大論淮南之功, 封爵行賞各有差。

秋八月甲戌, 以驃騎將軍王昶為司空。丙寅, 詔曰:「夫養老興教, 三代所以樹風化垂不朽也, 必有三老、五更以崇至敬, 乞言納誨, 著在惇史, 然後六合承流, 下觀而化。宜妙簡德行, 以充其選。關內侯王祥, 履仁秉義, 雅志淳固。關內侯鄭小同, 溫恭孝友, 帥禮不忒。其以祥為三老, 小同為五更。」車駕親率羣司, 躬行古禮焉。漢晉春秋曰:帝乞言於祥, 祥對曰:「昔者明王禮樂旣備, 加之以忠誠, 忠誠之發, 形于言行。夫大人者, 行動乎天地;天且弗違, 況於人乎?」祥事別見呂虔傳。小同, 鄭玄孫也。玄別傳曰:「玄有子, 為孔融吏, 舉孝廉。融之被圍, 往赴, 為賊所害。有遺腹子, 以丁卯日生;而玄以丁卯歲生, 故名曰小同。」 魏名臣奏載太尉華歆表曰:「臣聞勵俗宣化, 莫先於表善, 班祿敘爵, 莫美於顯能, 是以楚人思子文之治, 復命其胤, 漢室嘉江公之德, 用顯其世。伏見故漢大司農北海鄭玄, 當時之學, 名冠華夏, 為世儒宗。文皇帝旌錄先賢, 拜玄適孫小同以為郎中, 長假在家。小同年踰三十, 少有令質, 學綜六經, 行著鄉邑。海、岱之人莫不嘉其自然, 美其氣量。迹其所履, 有質直不渝之性, 然而恪恭靜默, 色養其親, 不治可見之美, 不競人間之名, 斯誠清時所宜式敘, 前後明詔所斟酌而求也。臣老病委頓, 無益視聽, 謹具以聞。」 魏氏春秋曰:小同詣司馬文王, 文王有密疏, 未之屏也。如廁還, 謂之曰:「卿見吾疏乎?」對曰:「否。」文王猶疑而鴆之, 卒。 鄭玄注文王世子曰「三老、五更各一人, 皆年老更事致仕者也」。注樂記曰「皆老人更知三德五事者也」。 蔡邕明堂論云:「更」應作「叟」。叟, 長老之稱, 字與「更」相似, 書者遂誤以為「更」。「嫂」字「女」傍「叟」, 今亦以為「更」, 以此驗知應為「叟」也。 臣松之以為邕謂「更」為「叟」, 誠為有似, 而諸儒莫之從, 未知孰是。
是歲, 青龍、黃龍仍見頓丘、冠軍、陽夏縣界井中。

四年春正月, 黃龍二, 見寧陵縣界井中。漢晉春秋曰:是時龍仍見, 咸以為吉祥。帝曰:「龍者, 君德也。上不在天, 下不在田, 而數屈於井, 非嘉兆也。」仍作潛龍之詩以自諷, 司馬文王見而惡之。夏六月, 司空王昶薨。秋七月, 陳留王峻薨。冬十月丙寅, 分新城郡, 復置上庸郡。十一月癸卯, 車騎將軍孫壹為婢所殺。
五年春正月朔, 日有蝕之。夏四月, 詔有司率遵前命, 復進大將軍司馬文王位為相國, 封晉公, 加九錫。

五月己丑, 高貴鄉公卒, 年二十。漢晉春秋曰:帝見威權日去, 不勝其忿。乃召侍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常侍王業, 謂曰:「司馬昭之心, 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廢辱, 今日當與卿等自出討之。」王經曰:「昔魯昭公不忍季氏, 敗走失國, 為天下笑。今權在其門, 為日乆矣, 朝廷四方皆為之致死, 不顧逆順之理, 非一日也。且宿衞空闕, 兵甲寡弱, 陛下何所資用, 而一旦如此, 無乃欲除疾而更深之邪!禍殆不測, 宜見重詳。」帝乃出懷中版令投地, 曰:「行之決矣。正使死, 何所懼?況不必死邪!」於是入白太后, 沈、業奔走告文王, 文王為之備。帝遂帥僮僕數百, 鼓譟而出。文王弟屯騎校尉伷入, 遇帝於東止車門, 左右呵之, 伷衆奔走。中護軍賈充又逆帝戰於南闕下, 帝自用劒。衆欲退, 太子舍人成濟問充曰:「事急矣。當云何?」充曰:「畜養汝等, 正謂今日。今日之事, 無所問也。」濟即前刺帝, 刃出於背。文王聞, 大驚, 自投於地曰:「天下其謂我何!」太傅孚奔往, 枕帝股而哭, 哀甚, 曰:「殺陛下者, 臣之罪也。」 臣松之以為習鑿齒書, 雖最後出, 然述此事差有次第。故先載習語, 以其餘所言微異者次其後。 世語曰:王沈、王業馳告文王, 尚書王經以正直不出, 因沈、業申意。 晉諸公贊曰:沈、業將出, 呼王經。經不從, 曰:「吾子行矣!」 干寶晉紀曰:成濟問賈充曰:「事急矣。若之何?」充曰:「公畜養汝等, 為今日之事也。夫何疑!」濟曰:「然。」乃抽戈犯蹕。 魏氏春秋曰:戊子夜, 帝自將宂從僕射李昭、黃門從官焦伯等下陵雲臺, 鎧仗授兵, 欲因際會, 自出討文王。會雨, 有司奏却日, 遂見王經等出黃素詔於懷曰:「是可忍也, 孰不可忍也!今日便當決行此事。」入白太后, 遂拔劒升輦, 帥殿中宿衞蒼頭官僮擊戰鼓, 出雲龍門。賈充自外而入, 帝師潰散, 猶稱天子, 手劒奮擊, 衆莫敢逼。充帥厲將士, 騎督成倅弟成濟以矛進, 帝崩于師。時暴雨雷霆, 晦冥。 魏末傳曰:賈充呼帳下督成濟謂曰:「司馬家事若敗, 汝等豈復有種乎?何不出擊!」倅兄弟二人乃帥帳下人出, 顧曰:「當殺邪?執邪?」充曰:「殺之。」兵交, 帝曰:「放仗!」大將軍士皆放仗。濟兄弟因前刺帝, 帝倒車下。皇太后令曰:「吾以不德, 遭家不造, 昔援立東海王子髦, 以為明帝嗣, 見其好書疏文章, 兾可成濟, 而情性暴戾, 日月滋甚。吾數呵責, 遂更忿恚, 造作醜逆不道之言以誣謗吾, 遂隔絕兩宮。其所言道, 不可忍聽, 非天地所覆載。吾即密有令語大將軍, 不可以奉宗廟, 恐顛覆社稷, 死無面目以見先帝。大將軍以其尚幼, 謂當改心為善, 殷勤執據。而此兒忿戾, 所行益甚, 舉弩遙射吾宮, 祝當令中吾項, 箭親墮吾前。吾語大將軍, 不可不廢之, 前後數十。此兒具聞, 自知罪重, 便圖為弒逆, 賂遺吾左右人, 令因吾服藥, 密行酖毒, 重相設計。事已覺露, 直欲因際會舉兵入西宮殺吾, 出取大將軍, 呼侍中王沈、散騎常侍王業、世語曰:業, 武陵人, 後為晉中護軍。尚書王經, 出懷中黃素詔示之, 言今日便當施行。吾之危殆, 過於累卵。吾老寡, 豈復多惜餘命邪?但傷先帝遺意不遂, 社稷顛覆為痛耳。賴宗廟之靈, 沈、業即馳語大將軍, 得先嚴警, 而此兒便將左右出雲龍門, 雷戰鼓, 躬自拔刃, 與左右雜衞共入兵陣間, 為前鋒所害。此兒旣行悖逆不道, 而又自陷大禍, 重令吾悼心不可言。昔漢昌邑王以罪廢為庶人, 此兒亦宜以民禮葬之, 當令內外咸知此兒所行。又尚書王經, 凶逆無狀, 其收經及家屬皆詣廷尉。」
庚寅, 太傅孚、大將軍文王、太尉柔、司徒沖稽首言:「伏見中令, 故高貴鄉公悖逆不道, 自陷大禍, 依漢昌邑王罪廢故事, 以民禮葬。臣等備位, 不能匡救禍亂, 式遏姦逆, 奉令震悚, 肝心悼慄。春秋之義, 王者無外, 而書『襄王出居于鄭』, 不能事母, 故絕之於位也。今高貴鄉公肆行不軌, 幾危社稷, 自取傾覆, 人神所絕, 葬以民禮, 誠當舊典。然臣等伏惟殿下仁慈過隆, 雖存大義, 猶垂哀矜, 臣等之心實有不忍, 以為可加恩以王禮葬之。」太后從之。漢晉春秋曰:丁卯, 葬高貴鄉公于洛陽西北三十里瀍澗之濵。下車數乘, 不設旌旐, 百姓相聚而觀之, 曰:「是前日所殺天子也。」或掩靣而泣, 悲不自勝。 臣松之以為若但下車數乘, 不設旌旐, 何以為王禮葬乎?斯蓋惡之過言, 所謂不如是之甚者。
使使持節行中護軍中壘將軍司馬炎北迎常道鄉公璜嗣明帝後。辛卯, 羣公奏太后曰:「殿下聖德光隆, 寧濟六合, 而猶稱令, 與藩國同。請自今殿下令書, 皆稱詔制, 如先代故事。」
癸卯, 大將車固讓相國、晉公、九錫之寵。太后詔曰:「夫有功不隱, 周易大義, 成人之美, 古賢所尚, 今聽所執, 出表示外, 以章公之謙光焉。」
戊申, 大將軍文王上言:「高貴鄉公率將從駕人兵, 拔刃鳴金鼓向臣所止;懼兵刃相接, 即勑將士不得有所傷害, 違令以軍法從事。騎督成倅弟太子舍人濟, 橫入兵陣傷公, 遂至隕命;輙收濟行軍法。臣聞人臣之節, 有死無二, 事上之義, 不敢逃難。前者變故卒至, 禍同發機, 誠欲委身守死, 唯命所裁。然惟本謀乃欲上危皇太后, 傾覆宗廟。臣忝當大任, 義在安國, 懼雖身死, 罪責彌重。欲遵伊、周之權, 以安社稷之難, 即駱驛申勑, 不得迫近輦輿, 而濟遽入陣間, 以致大變。哀怛痛恨, 五內摧裂, 不知何地可以隕墜?科律大逆無道, 父母妻子同產皆斬。濟凶戾悖逆, 干國亂紀, 罪不容誅。輒勑侍御史收濟家屬, 付廷尉, 結正其罪。」魏氏春秋曰:成濟兄弟不即伏罪, 袒而升屋, 醜言悖慢;自下射之, 乃殪。太后詔曰:「夫五刑之罪, 莫大於不孝。夫人有子不孝, 尚告治之, 此兒豈復成人主邪?吾婦人不達大義, 以謂濟不得便為大逆也。然大將軍志意懇切, 發言惻愴, 故聽如所奏。當班下遠近, 使知本末也。」世語曰:初, 青龍中, 石苞鬻鐵於長安, 得見司馬宣王, 宣王知焉。後擢為尚書郎, 歷青州刺史、鎮東將軍。甘露中入朝, 當還, 辭高貴鄉公, 留中盡日。文王遣人要令過。文王問苞:「何淹留也?」苞曰:「非常人也。」明日發至滎陽, 數日而難作。
六月癸丑, 詔曰:「古者人君之為名字, 難犯而易諱。今常道鄉公諱字甚難避, 其朝臣博議改易, 列奏。」

陳留王紀
陳留王諱奐, 字景明, 武帝孫, 燕王宇子也。甘露三年, 封安次縣常道鄉公。高貴鄉公卒, 公卿議迎立公。六月甲寅, 入于洛陽, 見皇太后, 是日即皇帝位於太極前殿, 大赦, 改年, 賜民爵及穀帛各有差。

景元元年夏六月丙辰, 進大將軍司馬文王位為相國, 封晉公, 增封二郡, 并前滿十, 加九錫之禮, 一如前詔;諸羣從子弟, 其未有侯者皆封亭侯, 賜錢千萬, 帛萬匹, 文王固讓乃止。己未, 故漢獻帝夫人節薨, 帝臨于華林園, 使使持節追謚夫人為獻穆皇后。及葬, 車服制度皆如漢氏故事。癸亥, 以尚書右僕射王觀為司空, 冬十月, 觀薨。
十一月, 燕王上表賀冬至, 稱臣。詔曰:「古之王者, 或有所不臣, 王將宜依此義。表不稱臣乎!又當為報。夫後大宗者, 降其私親, 況所繼者重邪!若便同之臣妾, 亦情所未安。其皆依禮典處, 當務盡其宜。」有司奏, 以為「禮莫崇於尊祖, 制莫大於正典。陛下稽德期運, 撫臨萬國, 紹大宗之重, 隆三祖之基。伏惟燕王體尊戚屬, 正位藩服, 躬秉虔肅, 率蹈恭德以先萬國;其於正典, 闡濟大順, 所不得制。聖朝誠宜崇以非常之制, 奉以不臣之禮。臣等平議以為燕王章表, 可聽如舊式。中詔所施, 或存好問, 準之義類, 則『燕覿之敬』也, 可少順聖敬, 加崇儀稱, 示不敢斥, 宜曰『皇帝敬問大王侍御』。至於制書, 國之正典, 朝廷所以辨章公制, 宣昭軌儀於天下者也, 宜循法, 故曰『制詔燕王』。凡詔命、制書、奏事、上書諸稱燕王者, 可皆上平。其非宗廟助祭之事, 皆不得稱王名, 奏事、上書、文書及吏民皆不得觸王諱, 以彰殊禮, 加于羣后。上遵王典尊祖之制, 俯順聖敬烝烝之心, 二者不愆, 禮實宜之, 可普告施行。」
十二月甲申, 黃龍見華陰縣井中。甲午, 以司隷校尉王祥為司空。
二年夏五月朔, 日有蝕之。秋七月, 樂浪外夷韓、濊貊各率其屬來朝貢。八月戊寅, 趙王幹薨。甲寅, 復命大將軍進爵晉公, 加位相國, 備禮崇錫, 一如前詔;又固辭乃止。

三年春二月, 青龍見於軹縣井中。夏四月, 遼東郡言肅慎國遣使重譯入貢, 獻其國弓三十張, 長三尺五寸, 楛矢長一尺八寸, 石砮三百枚, 皮骨鐵雜鎧二十領, 貂皮四百枚。冬十月, 蜀大將姜維寇洮陽, 鎮西將軍鄧艾拒之, 破維於侯和, 維遁走。是歲, 詔祀故軍祭酒郭嘉於太祖廟庭。

四年春二月, 復命大將軍進位爵賜一如前詔, 又固辭乃止。
夏五月, 詔曰:「蜀, 蕞爾小國, 土狹民寡, 而姜維虐用其衆, 曾無廢志;往歲破敗之後, 猶復耕種沓中, 刻剥衆羌, 勞役無已, 民不堪命。夫兼弱攻昧, 武之善經, 致人而不至於人, 兵家之上略。蜀所恃賴, 唯維而已, 因其遠離巢窟, 用力為易。今使征西將軍鄧艾督帥諸軍, 趣甘松、沓中以羅取維, 雍州刺史諸葛緒督諸軍趣武都、高樓, 首尾踧討。若禽維, 便當東西並進, 掃滅巴蜀也。」又命鎮西將軍鍾會由駱谷伐蜀。
秋九月, 太尉高柔薨。冬十月甲寅, 復命大將軍進位爵賜一如前詔。癸卯, 立皇后卞氏, 十一月, 大赦。
自鄧艾、鍾會率衆伐蜀, 所至輙克。是月, 蜀主劉禪詣艾降, 巴蜀皆平。十二月庚戌, 以司徒鄭沖為太保。壬子, 分益州為梁州。癸丑, 特赦益州士民, 復除租賦之半。
五年乙卯, 以征西將軍鄧艾為太尉, 鎮西將軍鍾會為司徒。皇太后崩。
咸熈元年春正月壬戌, 檻車徵鄧艾。甲子, 行幸長安。壬申, 使使者以璧幣祀華山。是月, 鍾會反於蜀, 為衆所討;鄧艾亦見殺。二月辛卯, 特赦諸在益土者。庚申, 葬明元郭后。三月丁丑, 以司空王祥為太尉, 征北將軍何曾為司徒, 尚書左僕射荀顗為司空。己卯, 進晉公爵為王, 封十郡, 并前二十。漢晉春秋曰:晉公旣進爵為王, 太尉王祥、司徒何曾、司空荀顗並詣王。顗曰:「相王尊重, 何侯與一朝之臣皆已盡敬, 今日便當相率而拜, 無所疑也。」祥曰:「相國位勢, 誠為尊貴, 然要是魏之宰相, 吾等魏之三公;公、王相去, 一階而已, 班列大同, 安有天子三公可輙拜人者!損魏朝之望, 虧晉王之德, 君子愛人以禮, 吾不為也。」及入, 顗遂拜, 而祥獨長揖。王謂祥曰:「今日然後知君見顧之重!」丁亥, 封劉禪為安樂公。夏五月庚申, 相國晉王奏復五等爵。甲戌, 改年。癸未, 追命舞陽宣文侯為晉宣王, 舞陽忠武侯為晉景王。六月, 鎮西將軍衞瓘上雍州兵於成都縣獲璧玉印各一, 印文似「成信」字, 依周成王歸禾之義, 宣示百官, 藏于相國府。孫盛曰:昔公孫述自以起成都, 號曰成。二玉之文, 殆述所作也。

, 自平蜀之後, 吳寇屯逼永安, 遣荊、豫諸軍掎角赴救。七月, 賊皆遁退。八月庚寅, 命中撫軍司馬炎副貳相國事, 以同魯公拜後之義。
癸巳, 詔曰:「前逆臣鍾會構造反亂, 聚集征行將士, 劫以兵威, 始吐姦謀, 發言桀逆, 逼脅衆人, 皆使下議, 倉卒之際, 莫不驚懾。相國左司馬夏侯和、騎士曹屬朱撫時使在成都, 中領軍司馬賈輔、郎中羊琇各參會軍事;和、琇、撫皆抗節不撓, 拒會凶言, 臨危不顧, 詞指正烈。輔語散將王起, 說『會姦逆凶暴, 欲盡殺將士』, 又云『相國已率三十萬衆西行討會』, 欲以稱張形勢, 感激衆心。起出, 以輔言宣語諸軍, 遂使將士益懷奮勵。宜加顯寵, 以彰忠義。其進和、輔爵為鄉侯, 琇、撫爵關內侯。起宣傳輔言, 告令將士, 所宜賞異。其以起為部曲將。」

癸卯, 以衞將軍司馬望為驃騎將軍。九月戊午, 以中撫軍司馬炎為撫軍大將軍。
辛未, 詔曰:「吳賊政刑暴虐, 賦斂無極。孫休遣使鄧句, 勑交阯太守鎖送其民, 發以為兵。吳將呂興因民心憤怒, 又承王師平定巴蜀, 即糾合豪傑, 誅除句等, 驅逐太守長吏, 撫和吏民, 以待國命。九真、日南郡聞興去逆即順, 亦齊心響應, 與興恊同。興移書日南州郡, 開示大計, 兵臨合浦, 告以禍福;遣都尉唐譜等詣進乘縣, 因南中都督護軍霍弋上表自陳。又交阯將吏各上表, 言『興創造事業, 大小承命。郡有山寇, 入連諸郡, 懼其計異, 各有攜貳。權時之宜, 以興為督交阯諸軍事、上大將軍、定安縣侯, 乞賜褒獎, 以慰邊荒』。乃心欵誠, 形於辭旨。昔儀父朝魯, 春秋所美;竇融歸漢, 待以殊禮。今國威遠震, 撫懷六合, 方包舉殊裔, 混一四表。興首向王化, 舉衆稽服, 萬里馳義, 請吏帥職, 宜加寵遇, 崇其爵位。旣使興等懷忠感恱, 遠人聞之, 必皆競勸。其以興為使持節、都督交州諸軍事、南中大將軍, 封定安縣侯, 得以便宜從事, 先行後上。」策命未至, 興為下人所殺。

冬十月丁亥, 詔曰:「昔聖帝明王, 靜亂濟世, 保大定功, 文武殊塗, 勳烈同歸。是故或舞干戚以訓不庭, 或陳師旅以威暴慢。至於愛民全國, 康惠庶類, 必先脩文教, 示之軌儀, 不得已然後用兵, 此盛德之所同也。往者季漢分崩, 九土顛覆, 劉備、孫權乘間作禍。三祖綏寧中夏, 日不暇給, 遂使遺寇僭逆歷世。幸賴宗廟威靈, 宰輔忠武, 爰發四方, 拓定庸、蜀, 役不浹時, 一征而克。自頃江表衰弊, 政刑荒闇, 巴、漢平定, 孤危無援, 交、荊、揚、越靡然向風。今交阯偽將呂興已帥三郡, 萬里歸命;武陵邑侯相嚴等糾合五縣, 請為臣妾;豫章廬陵山民舉衆叛吳, 以助北將軍為號。又孫休病死, 主帥改易, 國內乖違, 人各有心。偽將施績, 賊之名臣, 懷疑自猜, 深見忌惡。衆叛親離, 莫有固志, 自古及今, 未有亡徵若此之甚。若六軍震曜, 南臨江、漢, 吳會之域必扶老攜幼以迎王師, 必然之理也。然興動大衆, 猶有勞費, 宜告喻威德, 開示仁信, 使知順附和同之利。相國參軍事徐紹、水曹掾孫彧, 昔在壽春, 並見虜獲。紹本偽南陵督, 才質開壯;彧, 孫權支屬, 忠良見事。其遣紹南還, 以彧為副, 宣揚國命, 告喻吳人, 諸所示語, 皆以事實, 若其覺悟, 不損征伐之計, 蓋廟勝長筭, 自古之道也。其以紹兼散騎常侍, 加奉車都尉, 封都亭侯;彧兼給事黃門侍郎, 賜爵關內侯。紹等所賜妾及男女家人在此者, 悉聽自隨, 以明國恩, 不必使還, 以開廣大信。」
丙午, 命撫軍大將軍新昌鄉侯炎為晉世子。是歲, 罷屯田官以均政役, 諸典農皆為太守, 都尉皆為令長;勸募蜀人能內移者, 給廩二年, 復除二十歲。安彌、福祿縣各言嘉禾生。

二年春二月甲辰, 朐䏰縣獲靈龜以獻, 歸之于相國府。庚戌, 以虎賁張脩昔於成都馳馬至諸營言鍾會反逆, 以至沒身, 賜脩弟倚爵關內侯。夏四月, 南深澤縣言甘露降。吳遣使紀陟、弘璆請和。
五月, 詔曰:「相國晉王誕敷神慮, 光被四海;震燿武功, 則威蓋殊荒, 流風邁化, 則旁洽無外。愍卹江表, 務存濟育, 戢武崇仁, 示以威德。文告所加, 承風嚮慕, 遣使納獻, 以明委順, 方寶纖珍, 歡以效意。而王謙讓之至, 一皆簿送, 非所以慰副初附, 從其款願也。孫皓諸所獻致, 其皆還送, 歸之于王, 以恊古義。」王固辭乃止。又命晉王冕十有二旒, 建天子旌旗, 出警入蹕, 乘金根車、六馬, 備五時副車, 置旄頭雲䍐, 樂舞八佾, 設鍾虡宮縣。進王妃為王后, 世子為太子, 王子、王女、王孫, 爵命之號如舊儀。癸未, 大赦。秋八月辛卯, 相國晉王薨。壬辰, 晉太子炎紹封襲位, 總攝百揆, 備物典冊, 一皆如前。是月, 襄武縣言有大人見, 長三丈餘, 迹長三尺二寸, 白髮, 著黃單衣, 黃巾, 柱杖, 呼民王始語云:「今當太平。」九月乙未, 大赦。戊午, 司徒何曾為晉丞相。癸亥, 以驃騎將軍司馬望為司徒, 征東大將軍石苞為驃騎將軍, 征南大將軍陳騫為車騎將軍。乙亥, 葬晉文王。閏月庚辰, 康居、大宛獻名馬, 歸于相國府, 以顯懷萬國致遠之勳。

十二月壬戌, 天祿永終, 歷數在晉。詔羣公卿士具儀設壇于南郊, 使使者奉皇帝璽綬冊, 禪位于晉嗣王, 如漢魏故事。甲子, 使使者奉策。遂改次于金墉城, 而終館于鄴, 時年二十。魏世譜曰:封帝為陳留王。年五十八, 大安元年崩, 謚曰元皇帝。


評曰:古者以天下為公, 唯賢是與。後代世位, 立子以適;若適嗣不繼, 則宜取旁親明德, 若漢之文、宣者, 斯不易之常準也。明帝旣不能然, 情繫私愛, 撫養嬰孩, 傳以大器, 託付不專, 必參枝族, 終於曹爽誅夷, 齊王替位。高貴公才慧夙成, 好問尚辭, 蓋亦文帝之風流也;然輕躁忿肆, 自蹈大禍。陳留王恭己南面, 宰輔統政, 仰遵前式, 揖讓而禪, 遂饗封大國, 作賔于晉, 比之山陽, 班寵有加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