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三: 吳書十八 吳範劉惇趙達傳

(吳範, 劉惇, 趙達)

吳範傳
吳範字文則, 會稽上虞人也。以治歷數, 知風氣, 聞於郡中。舉有道, 詣京都, 世亂不行。會孫權起於東南, 範委身服事, 每有災祥, 輒推數言狀, 其術多效, 遂以顯名。
, 權在吳, 欲討黃祖, 範曰:「今茲少利, 不如明年。明年戊子, 荊州劉表亦身死國亡。」權遂征祖, 卒不能克。明年, 軍出, 行及尋陽, 範見風氣, 因詣船賀, 催兵急行, 至即破祖, 祖得夜亡。權恐失之, 範曰:「未遠, 必生禽祖。」至五更中, 果得之。劉表竟死, 荊州分割。

及壬辰歲, 範又白言:「歲在甲午, 劉備當得益州。」後呂岱從蜀還, 遇之白帝, 說備部衆離落, 死亡且半, 事必不克。權以難範, 範曰:「臣所言者天道也, 而岱所見者人事耳。」備卒得蜀。

權與呂蒙謀襲關羽, 議之近臣, 多曰不可。權以問範, 範曰:「得之。」後羽在麥城, 使使請降。權問範曰:「竟當降否?」範曰:「彼有走氣, 言降詐耳。」權使潘璋邀其徑路, 覘候者還, 白羽已去。範曰:「雖去不免。」問其期, 曰:「明日日中。」權立表下漏以待之。及中不至, 權問其故, 範曰:「時尚未正中也。」頃之, 有風動帷, 範拊手曰:「羽至矣。」須臾, 外稱萬歲, 傳言得羽。

後權與魏為好, 範曰:「以風氣言之, 彼以貌來, 其實有謀, 宜為之備。」劉備盛兵西陵, 範曰:「後當和親。」終皆如言。其占驗明審如此。

權以範為騎都尉, 領太史令, 數從訪問, 欲知其決。範祕惜其術, 不以至要語權。權由是恨之。吳錄曰:範獨心計, 所以見重者術, 術亡則身棄矣, 故終不言。

, 權為將軍時, 範甞白言江南有王氣, 亥子之間有大福慶。權曰:「若終如言, 以君為侯。」及立為吳王, 範時侍宴, 曰:「昔在吳中, 甞言此事, 大王識之邪?」權曰:「有之。」因呼左右, 以侯綬帶範。範知權欲以厭當前言, 輒手推不受。及後論功行封, 以範為都亭侯。詔臨當出, 權恚其愛道於己也, 削除其名。

範為人剛直, 頗好自稱, 然與親故交接有終始。素與魏滕同邑相善。滕甞有罪, 權責怒甚嚴, 敢有諫者死, 範謂滕曰:「與汝偕死。」滕曰:「死而無益, 何用死為?」範曰:「安能慮此, 坐觀汝邪?」乃髠頭自縛詣門下, 使鈴下以聞。鈴下不敢, 曰:「必死, 不敢白。」範曰:「汝有子邪?」曰:「有。」曰:「使汝為吳範死, 子以屬我。」鈴下曰:「諾。」乃排閤入。言未卒, 權大怒, 欲便投以戟。逡巡走出, 範因突入, 叩頭流血, 言與涕並。良久, 權意釋, 乃免滕。滕見範謝曰:「父母能生長我, 不能免我於死。丈夫相知, 如汝足矣, 何用多為!」會稽典錄曰:滕字周林, 祖父河內太守朗, 字少英, 列在八俊。滕性剛直, 行不苟合, 雖遭困偪, 終不迴撓。初亦迕策, 幾殆, 賴太妃救得免, 語見妃嬪傳。歷歷陽、鄱陽、山陰三縣令, 鄱陽太守。

黃武五年, 範病卒。長子先死, 少子尚幼, 於是業絕。權追思之, 募三州有能舉知術數如吳範、趙達者, 封千戶侯, 卒無所得。吳錄曰:範先知其死日, 謂權曰:「陛下某日當喪軍師。」權曰:「吾無軍師, 焉得喪之?」範曰:「陛下出軍臨敵, 須臣言而後行, 臣乃陛下之軍師也。」至其日果卒。 臣松之案, 範死時, 權未稱帝, 此云陛下, 非也。

劉惇傳
劉惇字子仁, 平原人也。遭亂避地, 客遊廬陵, 事孫輔。以明天官達占數顯於南土。每有水旱寇賊, 皆先時處期, 無不中者。輔異焉, 以為軍師, 軍中咸敬事之, 號曰神明。

建安中, 孫權在豫章, 時有星變, 以問惇, 惇曰:「災在丹楊。」權曰:「何如?」曰:「客勝主人, 到其日當得問。」是時邊鴻作亂, 卒如惇言。

惇於諸術皆善, 尤明太一, 皆能推演其事, 窮盡要妙, 著書百餘篇, 名儒刁玄稱以為奇。惇亦寶愛其術, 不以告人, 故世莫得而明也。

趙達傳
趙達, 河南人也。少從漢侍中單甫受學, 用思精密, 謂東南有王者氣, 可以避難, 故脫身渡江。治九宮一筭之術, 究其微旨, 是以能應機立成, 對問若神, 至計飛蝗, 射隱伏, 無不中效。或難達曰:「飛者固不可校, 誰知其然, 此殆妄耳。」達使其人取小豆數斗, 播之席上, 立處其數, 驗覆果信。甞過知故, 知故為之具食。食畢, 謂曰:「倉卒乏酒, 又無嘉肴, 無以叙意, 如何?」達因取盤中隻箸, 再三從橫之, 乃言:「卿東壁下有美酒一斛, 又有鹿肉三斤, 何以辭無?」時坐有他賔, 內得主人情, 主人慙曰:「以卿善射有無, 欲相試耳, 竟效如此。」遂出酒酣飲。又有書簡上作千萬數, 著空倉中封之, 令達筭之。達處如數, 云:「但有名無實。」其精微若是。

達寶惜其術, 自闞澤、殷禮皆名儒善士, 親屈節就學, 達祕而不告。太史丞公孫滕少師事達, 勤苦累年, 達許教之者有年數矣, 臨當喻語而輒復止。滕他日齎酒具, 候顏色, 拜跪而請, 達曰:「吾先人得此術, 欲圖為帝王師, 至仕來三世, 不過太史郎, 誠不欲復傳之。且此術微妙, 頭乘尾除, 一筭之法, 父子不相語。然以子篤好不倦, 今真以相授矣。」飲酒數行, 達起取素書兩卷, 大如手指, 達曰:「當寫讀此, 則自解也。吾久廢, 不復省之, 今欲思論一過, 數日當以相與。」滕如期往, 至乃陽求索書, 驚言失之, 云:「女壻昨來, 必是渠所竊。」遂從此絕。

初孫權行師征伐, 每令達有所推步, 皆如其言。權問其法, 達終不語, 由此見薄, 祿位不至。吳書曰:初, 權即尊號, 令達筭作天子之後, 當復幾年?達曰:「高祖建元十二年, 陛下倍之。」權大喜, 左右稱萬歲。果如達言。

達常笑謂諸星氣風術者曰:「當迴筭帷幕, 不出戶牖以知天道, 而反晝夜暴露以望氣祥, 不亦難乎!」閒居無為, 引筭自校, 乃歎曰:「吾筭訖盡某年月日, 其終矣。」達妻數見達效, 聞而哭泣。達欲弭妻意, 乃更步筭, 言:「向者謬誤耳, 尚未也。」後如期死。權聞達有書, 求之不得, 乃錄問其女, 及發棺無所得, 法術絕焉。吳錄曰:皇象字休明, 廣陵江都人。幼工書。時有張子並、陳梁甫能書。甫恨逋, 並恨峻, 象斟酌其閒, 甚得其妙, 中國善書者不能及也。嚴武字子卿, 衞尉畯再從子也, 圍棊莫與為輩。宋壽占夢, 十不失一。曹不興善畫, 權使畫屏風, 誤落筆點素, 因就以作蠅。旣進御, 權以為生蠅, 舉手彈之。孤城鄭嫗能相人, 及範、惇、達八人, 世皆稱妙, 謂之八絕云。 晉陽秋曰:吳有葛衡字思真, 明達天官, 能為機巧, 作渾天, 使地居于中, 以機動之, 天轉而地止, 以上應晷度。


評曰:三子各於其術精矣, 其用思妙矣, 然君子等役心神, 宜於大者遠者, 是以有識之士, 舍彼而取此也。孫盛曰:夫玄覽未然, 逆鑒來事, 雖裨竈、梓慎其猶病諸, 況術之下此者乎?吳史書達知東南當有王氣, 故輕舉濟江。魏承漢緒, 受命中畿, 達不能豫覩兆萌, 而流竄吳越。又不知吝術之鄙, 見薄於時, 安在其能逆覩天道而審帝王之符瑞哉?昔聖王觀天地之文, 以畫八卦之象, 故亹亹成於蓍策, 變化形乎六爻, 是以三易雖殊, 卦繇理一, 安有迴轉一籌, 可以鉤深測隱, 意對逆占, 而能遂知來物者乎?流俗好異, 妄設神奇, 不幸之中, 仲尼所棄, 是以君子志其大者, 無所取諸。 臣松之以為盛云「君子志其大者, 無所取諸」, 故評家之旨, 非新聲也。其餘所譏, 則皆為非理。自中原酷亂, 至于建安, 數十年間, 生民殆盡, 比至小康, 皆百死之餘耳。江左雖有兵革, 不能如中國之甚也, 焉知達不筭其安危, 知禍有多少, 利在東南, 以全其身乎?而責不知魏氏將興, 流播吳越, 在京房之籌, 猶不能自免刑戮, 況達但以祕術見薄, 在悔吝之間乎!古之道術, 蓋非一方, 探賾之功, 豈惟六爻, 苟得其要, 則可以易而知之矣, 迴轉一籌, 胡足怪哉?達之推筭, 窮其要妙以知幽測隱, 何愧於古!而以裨、梓限之, 謂達為妄, 非篤論也。 抱朴子曰:時有葛仙公者, 每飲酒醉, 常入人家門前陂水中卧, 竟日乃出。曾從吳主別, 到洌州, 還遇大風, 百官船多沒, 仙公船亦沒淪, 吳主甚悵恨。明日使人鉤求公船, 而登高以望焉。久之, 見公步從水上來, 衣履不沾, 而有酒色。旣見而言曰:「臣昨侍從而伍子胥見請, 暫過設酒, 忽忽不得, 即委之。」又有姚光者, 有火術。吳主身臨試之, 積荻數千束, 使光坐其上, 又以數千束荻裹之, 因猛風而燔之。荻了盡, 謂光當以化為燼, 而光端坐灰中, 振衣而起, 把一卷書。吳主取其書視之, 不能解也。又曰:吳景帝有疾, 求覡視者, 得一人。景帝欲試之, 乃殺鵝而埋於苑中, 架小屋, 施牀几, 以婦人屐履服物著其上, 乃使覡視之。告曰:「若能說此冢中鬼婦人形狀者, 當加賞而即信矣。」竟日盡夕無言, 帝推問之急, 乃曰:「實不見有鬼, 但見一頭白鵝立墓上, 所以不即白之, 疑是鬼神變化作此相, 當候其真形而定。無復移易, 不知何故, 不敢不以實上聞。」景帝乃厚賜之。然則鵝死亦有鬼也。 葛洪神仙傳曰:仙人介象, 字元則, 會稽人, 有諸方術。吳主聞之, 徵象到武昌, 甚敬貴之, 稱為介君, 為起宅, 以御帳給之, 賜遺前後累千金, 從象學蔽形之術。試還後宮, 及出殿門, 莫有見者。又使象作變化, 種瓜菜百果, 皆立生可食。吳主共論鱠魚何者最美, 象曰:「鯔魚為上。」吳主曰:「論近道魚耳, 此出海中, 安可得邪?」象曰:「可得耳。」乃令人於殿庭中作方埳, 汲水滿之, 并求鉤。象起餌之, 垂綸於埳中。須臾, 果得鯔魚。吳主驚喜, 問象曰:「可食不?」象曰:「故為陛下取以作生鱠, 安敢取不可食之物!」乃使厨下切之。吳主曰:「聞蜀使來, 得蜀薑作韲甚好, 恨爾時無此。」象曰:「蜀薑豈不易得, 願差所使者, 并付直。」吳主指左右一人, 以錢五十付之。象書一符, 以著青竹杖中, 使行人閉目騎杖, 杖止, 便買薑訖, 復閉目。此人承其言騎杖, 須臾止, 已至成都, 不知是何處, 問人, 人言是蜀市中, 乃買薑。于時吳使張溫先在蜀, 旣於市中相識, 甚驚, 便作書寄其家。此人買薑畢, 捉書負薑, 騎杖閉目, 須臾已還到吳, 厨下切鱠適了。臣松之以為葛洪所記, 近為惑衆, 其書文頗行世, 故撮取數事, 載之篇末也。神仙之術, 詎可測量, 臣之臆斷, 以為惑衆, 所謂夏蟲不知冷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