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二: 魏書二十二 桓二陳徐衛盧傳

 (桓階, 陳群, 陳泰, 陳矯, 徐宣, 衛臻, 盧毓)

桓階傳
桓階字伯緒, 長沙臨湘人也。魏書曰:階祖父超, 父勝, 皆歷典州郡。勝為尚書, 著名南方。仕郡功曹。太守孫堅舉階孝廉, 除尚書郎。父喪還鄉里。會堅擊劉表戰死, 階冒難詣表乞堅喪, 表義而與之。後太祖與袁紹相拒於官渡, 表舉州以應紹。階說其太守張羨曰:「夫舉事而不本於義, 未有不敗者也。故齊桓率諸侯以尊周, 晉文逐叔帶以納王。今袁氏反此, 而劉牧應之, 取禍之道也。明府必欲立功明義, 全福遠禍, 不宜與之同也。」羨曰:「然則何向而可?」階曰:「曹公雖弱, 杖義而起, 救朝廷之危, 奉王命而討有罪, 孰敢不服?今若舉四郡保三江以待其來, 而為之內應, 不亦可乎!」羨曰:「善。」乃舉長沙及旁三郡以拒表, 遣使詣太祖。太祖大恱。會紹與太祖連戰, 軍未得南。而表急攻羨, 羨病死。城陷, 階遂自匿。乆之, 劉表辟為從事祭酒, 欲妻以妻妹蔡氏。階自陳已結婚, 拒而不受, 因辭疾告退。

太祖定荊州, 聞其為張羨謀也, 異之, 辟為丞相掾主簿, 遷趙郡太守。魏國初建, 為虎賁中郎將侍中。時太子未定, 而臨菑侯植有寵。階數陳文帝德優齒長, 宜為儲副, 公規密諫, 前後懇至。魏書稱階諫曰:「今太子位冠羣子, 名昭海內, 仁聖達節, 天下莫不聞;而大王甫以植而問臣, 臣誠惑之。」於是太祖知階篤於守正, 深益重焉。又毛玠、徐弈以剛蹇少黨, 而為西曹掾丁儀所不善, 儀屢言其短, 賴階左右以自全保。其將順匡救, 多此類也。遷尚書, 典選舉。曹仁為關羽所圍, 太祖遣徐晃救之, 不解。太祖欲自南征, 以問羣下。羣下皆謂:「王不亟行, 今敗矣。」階獨曰:「大王以仁等為足以料事勢不也?」曰:「能。」「大王恐二人遺力邪?」曰:「不。」「然則何為自往?」曰:「吾恐虜衆多, 而晃等勢不便耳。」階曰:「今仁等處重圍之中而守死無貳者, 誠以大王遠為之勢也。夫居萬死之地, 必有死爭之心;內懷死爭, 外有彊救, 大王案六軍以示餘力, 何憂於敗而欲自往?」太祖善其言, 駐軍於摩陂。賊遂退。
文帝踐阼, 遷尚書令, 封高鄉亭侯, 加侍中。階疾病, 帝自臨省, 謂曰:「吾方託六尺之孤, 寄天下之命於卿。勉之!」徙封安樂鄉侯, 邑六百戶, 又賜階三子爵關內侯, 祐以嗣子不封, 病卒, 又追贈關內侯。後階疾篤, 遣使者即拜太常, , 帝為之流涕, 謚曰貞侯。子嘉嗣。以階弟纂為散騎侍郎, 賜爵關內侯。嘉尚升遷亭公主, 會嘉平中, 以樂安太守與吳戰於東關, 軍敗, , 謚曰壯侯。子翊嗣。世說曰:階孫陵, 字元徽, 有名於晉武帝世, 至熒陽太守, 卒。

陳羣傳子泰
陳羣字長文, 潁川許昌人也。祖父寔, 父紀, 叔父諶, 皆有盛名。寔字仲弓, 紀字元方, 諶字季方。魏書曰:寔德冠當時, 紀、諶並名重於世。寔為太丘長, 遭黨錮, 隱居荊山, 遠近宗師之。靈帝崩, 何進輔政, 引用天下名士, 徵寔, 欲以為參軍, 以老病, 遂不屈節, 諶為司空掾, 早卒。紀歷位平原相、侍中、大鴻臚, 著書數十篇, 世謂之陳子。寔之亡也, 司空荀爽、太僕令韓融並制緦麻, 執子孫禮。四方至者車數千乘, 自太原郭泰等無不造門。傅子曰:寔亡, 天下致弔, 會其葬者三萬人, 制縗麻者以百數。 先賢行狀曰:大將軍何進遣屬弔祠, 謚曰文範先生。于時, 寔、紀高名並著, 而諶又配之, 世號曰三君。每宰府辟命, 率皆同時, 羔鴈成羣, 丞掾交至。豫州百姓皆圖畫寔、紀、諶之形象。羣為兒時, 寔常奇異之, 謂宗人父老曰:「此兒必興吾宗。」魯國孔融高才倨傲, 年在紀、羣之間, 先與紀友, 後與羣交, 更為紀拜, 由是顯名。劉備臨豫州, 辟羣為別駕。時陶謙病死, 徐州迎備, 備欲往, 羣說備曰:「袁術尚彊, 今東, 必與之爭。呂布若襲將軍之後, 將軍雖得徐州, 事必無成。」備遂東, 與袁術戰。布果襲下邳, 遣兵助術, 大破備軍, 備恨不用羣言。舉茂才, 除柘令, 不行, 隨紀避難徐州。屬呂布破, 太祖辟羣為司空西曹掾屬。時有薦樂安王模、下邳周逵者, 太祖辟之。羣封還教, 以為模、逵穢德, 終必敗, 太祖不聽。後模、逵皆坐姦宄誅, 太祖以謝羣。羣薦廣陵陳矯、丹楊戴乾, 太祖皆用之。後吳人叛, 乾忠義死難, 矯遂為名臣, 世以羣為知人。除蕭、贊、長平令, 父卒去官。後以司徒掾舉高第, 為治書侍御史, 轉參丞相軍事。魏國旣建, 遷為御史中丞。

時太祖議復肉刑, 令曰:「安得通理君子達於古今者, 使平斯事乎!昔陳鴻臚以為死刑有可加於仁恩者, 正謂此也。御史中丞能申其父之論乎?」羣對曰:「臣父紀以為漢除肉刑而增加笞, 本興仁惻而死者更衆, 所謂名輕而實重者也。名輕則易犯, 實重則傷民。書曰:『惟敬五刑, 以成三德。』易著劓、刖、滅趾之法, 所以輔政助教, 懲惡息殺也。且殺人償死, 合於古制;至於傷人, 或殘毀其體而裁翦毛髮, 非其理也。若用古刑, 使淫者下蠶室, 盜者刖其足, 則永無淫放穿窬之姦矣。夫三千之屬, 雖未可悉復, 若斯數者, 時之所患, 宜先施用。漢律所殺殊死之罪, 仁所不及也, 其餘逮死者, 可以刑殺。如此, 則所刑之與所生足以相貿矣。今以笞死之法易不殺之刑, 是重人支體而輕人軀命也。」時鍾繇與羣議同, 王朗及議者多以為未可行。太祖深善繇、羣言, 以軍事未罷, 顧衆議, 故且寢。

羣轉為侍中, 領丞相東西曹掾。在朝無適無莫, 雅杖名義, 不以非道假人。文帝在東宮, 深敬器焉, 待以交友之禮, 常歎曰:「自吾有回, 門人日以親。」及即王位, 封羣昌武亭侯, 徙為尚書。制九品官人之法, 羣所建也。及踐阼, 遷尚書僕射, 加侍中, 徙尚書令, 進爵潁鄉侯。帝征孫權, 至廣陵, 使羣領中領軍。帝還, 假節, 都督水軍。還許昌, 以羣為鎮軍大將軍, 領中護軍, 錄尚書事。帝寢疾, 羣與曹真、司馬宣王等並受遺詔輔政。明帝即位, 進封潁陰侯, 增邑五百, 并前千三百戶, 與征東大將軍曹休、中軍大將軍曹真、撫軍大將軍司馬宣王並開府。頃之, 為司空, 故錄尚書事。
是時, 帝初莅政, 羣上疏曰:「詩稱『儀刑文王, 萬邦作孚』;又曰『刑于寡妻, 至于兄弟, 以御于家邦』。道自近始, 而化洽於天下。自喪亂已來, 干戈未戢, 百姓不識王教之本, 懼其陵遲巳甚。陛下當盛魏之隆, 荷二祖之業, 天下想望至治, 唯有以崇德布化, 惠恤黎庶, 則兆民幸甚。夫臣下雷同, 是非相蔽, 國之大患也。若不和睦則有讎黨, 有讎黨則毀譽無端, 毀譽無端則真偽失實, 不可不深防備, 有以絕其源流。」太和中, 曹真表欲數道伐蜀, 從斜谷入。羣以為「太祖昔到陽平攻張魯, 多收豆麥以益軍糧, 魯未下而食猶乏。今旣無所因, 且斜谷阻險, 難以進退, 轉運必見鈔截, 多留兵守要, 則損戰士, 不可不熟慮也」。帝從羣議。真復表從子午道。羣又陳其不便, 并言軍事用度之計。詔以羣議下真, 真據之遂行。會霖雨積日, 羣又以為宜詔真還, 帝從之。

後皇女淑薨, 追封謚平原懿公主。羣上疏曰:「長短有命, 存亡有分。故聖人制禮, 或抑或致, 以求厥中。防墓有不脩之儉, 嬴、博有不歸之䰟。夫大人動合天地, 垂之無窮, 又大德不踰閑, 動為師表故也。八歲下殤, 禮所不備, 況未朞月, 而以成人禮送之, 加為制服, 舉朝素衣, 朝夕哭臨, 自古已來, 未有此比。而乃復自往視陵, 親臨祖載。願陛下抑割無益有損之事, 但悉聽羣臣送葬, 乞車駕不行, 此萬國之至望也。聞車駕欲幸摩陂, 實到許昌, 二宮上下, 皆悉俱東, 舉朝大小, 莫不驚怪。或言欲以避衰, 或言欲於便處移殿舍, 或不知何故。臣以為吉凶有命, 禍福由人, 移徙求安, 則亦無益。若必當移避, 繕治金墉城西宮, 及孟津別宮, 皆可權時分止。可無舉宮暴露野次, 廢損盛節蠶農之要。又賊地聞之, 以為大衰。加所煩費, 不可計量。且由吉士賢人, 當盛衰, 處安危, 秉道信命, 非徙其家以寧, 鄉邑從其風化, 無恐懼之心。況乃帝王萬國之主, 靜則天下安, 動則天下擾;行止動靜, 豈可輕脫哉?」帝不聽。

青龍中, 營治宮室, 百姓失農時。羣上疏曰:「禹承唐、虞之盛, 猶卑宮室而惡衣服, 況今喪亂之後, 人民至少, 比漢文、景之時, 不過一大郡。臣松之案:漢書地理志云:元始二年, 天下戶口最盛, 汝南郡為大郡, 有三十餘萬戶。則文、景之時不能如是多也。案晉太康三年地記, 晉戶有三百七十七萬, 吳、蜀戶不能居半。以此言之, 魏雖始承喪亂, 方晉亦當無乃大殊。長文之言, 於是為過。加邊境有事, 將士勞苦, 若有水旱之患, 國家之深憂也。且吳、蜀未滅, 社稷不安。宜及其未動, 講武勸農, 有以待之。今舍此急而先宮室, 臣懼百姓遂困, 將何以應敵?昔劉備自成都至白水, 多作傳舍, 興費人役, 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國勞力, 亦吳、蜀之所願。此安危之機也, 惟陛下慮之。」帝荅曰:「王者宮室, 亦宜並立。滅賊之後, 但當罷守耳, 豈可復興役邪?是故君之職, 蕭何之大略也。」羣又曰:「昔漢祖唯與項羽爭天下, 羽已滅, 宮室燒焚, 是以蕭何建武庫、太倉, 皆是要急, 然猶非其壯麗。今二虜未平, 誠不宜與古同也。孫盛曰:周禮, 天子之宮, 有斲礲之制。然質文之飾, 與時推移。漢承周、秦之弊, 宜敦簡約之化, 而何崇飾宮室, 示侈後嗣。此乃武帝千門萬戶所以大興, 豈無所復增之謂邪?況乃魏氏方有吳、蜀之難, 四海罹塗炭之艱, 而述蕭何之過議, 以為令軌, 豈不惑於大道而昧得失之辨哉?使百代之君眩於奢儉之中, 何之由矣。詩云:「斯言之玷, 不可為也。」其斯之謂乎!夫人之所欲, 莫不有辭, 況乃天王, 莫之敢違。前欲壞武庫, 謂不可不壞也;後欲置之, 謂不可不置也。若必作之, 固非臣下辭言所屈;若少留神, 卓然回意, 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漢明帝欲起德陽殿, 鍾離意諫, 即用其言, 後乃復作之;殿成, 謂羣臣曰:『鍾離尚書在, 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豈憚一臣, 蓋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凝聖聽, 不及意遠矣。」帝於是有所減省。

, 太祖時, 劉廙坐弟與魏諷謀反, 當誅。羣言之太祖, 太祖曰:「廙, 名臣也, 吾亦欲赦之。」乃復位。廙深德羣, 羣曰:「夫議刑為國, 非為私也;且自明主之意, 吾何知焉?」其弘博不伐, 皆此類也。青龍四年薨, 謚曰靖侯。子泰嗣。帝追思羣功德, 分羣戶邑, 封一子列侯。魏書曰:羣前後數密陳得失, 每上封事, 輒削其草, 時人及其子弟莫能知也。論者或譏羣居位拱默, 正始中詔撰羣臣上書, 以為名臣奏議, 朝士乃見羣諫事, 皆歎息焉。袁子曰:或云「故少府楊阜豈非忠臣哉?見人主之非, 則勃然怒而觸之, 與人言未嘗不道也, 豈非所謂『王臣謇謇, 匪躬之故』者歟!」荅曰:「然可謂直士, 忠則吾不知也。夫仁者愛人。施於君謂之忠, 施於親謂之孝。忠孝者, 其本一也。故仁愛之至者, 君親有過, 諫而不入, 求之反覆, 不得已而言, 不忍宣也。今為人臣, 見人主失道, 直詆其非而播揚其惡, 可謂直士, 未為忠臣也。故司空陳羣則不然, 其談論終日, 未嘗言人主之非;書數十上而外人不知。君子謂羣於是乎長者矣。」

泰字玄伯。青龍中, 除散騎侍郎。正始中, 徙游擊將軍, 為并州刺史, 加振威將軍, 使持節, 護匈奴中郎將, 懷柔夷民, 甚有威惠。京邑貴人多寄寶貨, 因泰市奴婢, 泰皆挂之於壁, 不發其封, 及徵為尚書, 悉以還之。嘉平初, 代郭淮為雍州刺史, 加奮威將軍。蜀大將軍姜維率衆依麴山築二城, 使牙門將句安、李歆等守之, 聚羌胡質任等寇偪諸郡。征西將軍郭淮與泰謀所以禦之, 泰曰:「麴城雖固, 去蜀險遠, 當須運糧。羌夷患維勞役, 必未肯附。今圍而取之, 可不血刃而拔其城;雖其有救, 山道阻險, 非行兵之地也。」淮從泰計, 使泰率討蜀護軍徐質、南安太守鄧艾等進兵圍之, 斷其運道及城外流水。安等挑戰, 不許, 將士困窘, 分糧聚雪以稽日月。維果來救, 出自牛頭山, 與泰相對。泰曰:「兵法貴在不戰而屈人。今絕牛頭, 維無反道, 則我之禽也。」勑諸軍各堅壘勿與戰, 遣使白淮, 欲自南渡白水, 循水而東, 使淮趣牛頭, 截其還路, 可并取維, 不惟安等而已。淮善其策, 進率諸軍軍洮水。維懼, 遁走, 安等孤縣, 遂皆降。

淮薨, 泰代為征西將軍, 假節都督雍、涼諸軍事。後年, 雍州刺史王經白泰, 云姜維、夏侯霸欲三道向祁山、石營、金城, 求進兵為翅, 使涼州軍至枹(上罒下干), 討蜀護軍向祁山。泰量賊勢終不能三道, 且兵勢惡分, 涼州未宜越境, 報經:「審其定問, 知所趣向, 須東西勢合乃進。」時維等將數萬人至枹(上罒下干), 趣狄道。泰勑經進屯狄道, 須軍到, 乃規取之。泰進軍陳倉。會經所統諸軍於故關與賊戰不利, 經輒渡洮。泰以經不堅據狄道, 必有它變。並遣五營在前, 泰率諸軍繼之。經巳與維戰, 大敗, 以萬餘人還保狄道城, 餘皆奔散。維乘勝圍狄道。泰軍上邽, 分兵守要, 晨夜進前。鄧艾、胡奮、王秘亦到, 即與艾、祕等分為三軍, 進到隴西。艾等以為「王經精卒破衂於西, 賊衆大盛, 乘勝之兵旣不可當, 而將軍以烏合之卒, 繼敗軍之後, 將士失氣, 隴右傾蕩。古人有言:『蝮蛇螫手, 壯士解其腕。』孫子曰:『兵有所不擊, 地有所不守。』蓋小有所失而大有所全故也。今隴右之害, 過於蝮蛇, 狄道之地, 非徒不守之謂。姜維之兵, 是所辟之鋒。不如割險自保, 觀釁待弊, 然後進救, 此計之得者也。」泰曰:「姜維提輕兵深入, 正欲與我爭鋒原野, 求一戰之利。王經當高壁深壘, 挫其銳氣。今乃與戰, 使賊得計, 走破王經, 封之狄道。若維以戰克之威, 進兵東向, 據櫟陽積穀之實, 放兵收降, 招納羌、胡, 東爭關、隴, 傳檄四郡, 此我之所惡也。而維以乘勝之兵, 挫峻城之下, 銳氣之卒, 屈力致命, 攻守勢殊, 客主不同。兵書云『脩櫓橨榅, 三月乃成, 拒堙三月而後已』。誠非輕軍遠入, 維之詭謀倉卒所辦。縣軍遠僑, 糧穀不繼, 是我速進破賊之時也, 所謂疾雷不及掩耳, 自然之勢也。洮水帶其表, 維等在其內, 今乘高據勢, 臨其項領, 不戰必走。寇不可縱, 圍不可乆, 君等何言如此?」遂進軍度高城嶺, 潛行, 夜至狄道東南高山上, 多舉烽火, 鳴鼓角。狄道城中將士見救者至, 皆憤踊。維始謂官救兵當須衆集乃發, 而卒聞已至, 謂有奇變宿謀, 上下震懼。自軍之發隴西也, 以山道深險, 賊必設伏。泰詭從南道, 維果三日施伏。臣松之案:此傳云「謂救兵當須衆集, 而卒聞已至, 謂有奇變, 上下震懼」, 此則救至出於不意。若不知救至, 何故伏兵深險乃經三日乎?設伏相伺, 非不知之謂。此皆語之不通也。定軍潛行, 卒出其南。維乃緣山突至, 泰與交戰, 維退還。涼州軍從金城南至沃于阪。泰與經共密期, 當共向其還路, 維等聞之, 遂遁, 城中將士得出。經歎曰:「糧不至旬, 向不應機, 舉城屠裂, 覆喪一州矣。」泰慰勞將士, 前後遣還, 更差軍守, 並治城壘, 還屯上邽。
, 泰聞經見圍, 以州軍將士素皆一心, 加得保城, 非維所能卒傾。表上進軍晨夜速到還。衆議以經奔北, 城不足自固, 維若斷涼州之道, 兼四郡民夷, 據關、隴之險, 敢能沒經軍而屠隴右。宜須大兵四集, 乃致攻討。大將軍司馬文王曰:「昔諸葛亮常有此志, 卒亦不能。事大謀遠, 非維所任也。且城非倉卒所拔, 而糧少為急, 征西速救, 得上策矣。」泰每以一方有事, 輒以虛聲擾動天下, 故希簡白上事, 驛書不過六百里。司馬文王語荀顗曰:「玄伯沈勇能斷, 荷方伯之重, 救將陷之城, 而不求益兵, 又希簡上事, 必能辦賊故也。都督大將, 不當爾邪!」

後徵泰為尚書右僕射, 典選舉, 加侍中光祿大夫。吳大將孫峻出淮、泗。以泰為鎮軍將軍, 假節都督淮北諸軍事, 詔徐州監軍已下受泰節度。峻退, 軍還, 轉為左僕射。諸葛誕作亂壽春, 司馬文王率六軍軍丘頭, 泰總署行臺。司馬景王、文王皆與泰親友, 及沛國武陔亦與泰善。文王問陔曰:「玄伯何如其父司空也?」陔曰:「通雅博暢, 能以天下聲教為己任者, 不如也;明統簡至, 立功立事, 過之。」泰前後以功增邑二千六百戶, 賜子弟一人亭侯, 二人關內侯。景元元年薨, 追贈司空。謚曰穆侯。干寶晉紀曰:高貴鄉公之殺, 司馬文王會朝臣謀其故。太常陳泰不至, 使其舅荀顗召之。顗至, 告以可否。泰曰:「世之論者, 以泰方於舅, 今舅不如泰也。」子弟內外咸共逼之, 垂涕而入。王待之曲室, 謂曰:「玄伯, 卿何以處我?」對曰:「誅賈充以謝天下。」文王曰:「為吾更思其次。」泰曰:「泰言惟有進於此, 不知其次。」文王乃不更言。 魏氏春秋曰:帝之崩也, 太傅司馬孚、尚書右僕射陳泰枕帝尸於股, 號哭盡哀。時大將軍入于禁中, 泰見之悲慟, 大將軍亦對之泣, 謂曰:「玄伯, 其如我何?」泰曰:「獨有斬賈充, 少可以謝天下耳。」大將軍乆之曰:「卿更思其他。」泰曰:「豈可使泰復發後言。」遂歐血薨。 臣松之案本傳, 泰不為太常, 未詳干寶所由知之。孫盛改易泰言, 雖為小勝。然檢盛言諸所改易, 皆非別有異聞, 率更自以意制, 多不如舊。凡記言之體, 當使若出其口。辭勝而違實, 固君子所不取, 況復不勝而徒長虛妄哉? 案博物記曰:太丘長陳寔、寔子鴻臚紀、紀子司空羣、羣子泰四世, 於漢、魏二朝並有重名, 而其德漸漸小減。時人為其語曰:「公慙卿, 卿慙長。」子恂嗣。恂薨, 無嗣。弟溫紹封。咸熈中開建五等, 以泰著勳前朝, 改封溫為慎子。案陳氏譜:羣之後, 名位遂微。諶孫佐, 官至青州刺史。佐弟坦, 廷尉。佐子準, 太尉, 封廣陵郡公。準弟戴、徵及從弟堪, 並至大位。準孫逵, 字林道, 有譽江左, 為西中郎將, 追贈衞將軍。

陳矯傳
陳矯字季弼, 廣陵東陽人也。避亂江東及東城, 辭孫策、袁術之命, 還本郡。太守陳登請為功曹, 使矯詣許, 謂曰:「許下論議, 待吾不足;足下相為觀察, 還以見誨。」矯還曰:「聞遠近之論, 頗謂明府驕而自矜。」登曰:「夫閨門雍穆, 有德有行, 吾敬陳元方兄弟;淵清玉絜, 有禮有法, 吾敬華子魚;清脩疾惡, 有識有義, 吾敬趙元達;博聞彊記, 奇逸卓犖, 吾敬孔文舉;雄姿傑出, 有王霸之略, 吾敬劉玄德:所敬如此, 何驕之有!餘子瑣瑣, 亦焉足錄哉?」登雅意如此, 而深敬友矯。
郡為孫權所圍於匡奇, 登令矯求救於太祖。矯說太祖曰:「鄙郡雖小, 形便之國也, 若蒙救援, 使為外藩, 則吳人剉謀, 徐方永安, 武聲遠震, 仁愛滂流, 未從之國, 望風景附, 崇德養威, 此王業也。」太祖奇矯, 欲留之。矯辭曰:「本國倒縣, 本奔走告急, 縱無申胥之效, 敢忘弘演之義乎?」劉向新序曰:齊桓公求婚於衞, 衞不與, 而嫁於許。衞為狄所伐, 桓公不救, 至於國滅君死。懿公屍為狄人所食, 惟有肝在。懿公有臣曰弘演, 適使反, 致命於肝曰:「君為其內, 臣為其外。」乃刳腹內肝而死。齊桓公曰:「衞有臣若此而尚滅, 寡人無有, 亡無日矣!」乃救衞, 定其君。太祖乃遣赴救。吳軍旣退, 登多設閒伏, 勒兵追奔, 大破之。
太祖辟矯為司空掾屬, 除相令, 征南長史, 彭城、樂陵太守, 魏郡西部都尉。曲周民父病, 以牛禱, 縣結正棄市。矯曰:「此孝子也。」表赦之。遷魏郡太守。時繫囚千數, 至有歷年, 矯以為周有三典之制, 漢約三章之法, 今惜輕重之理, 而忽乆繫之患, 可謂謬矣。悉自覽罪狀, 一時論決。大軍東征, 入為丞相長史。軍還, 復為魏郡, 轉西曹屬。從征漢中, 還為尚書。行前未到鄴, 太祖崩洛陽, 羣臣拘常, 以為太子即位, 當須詔命。矯曰:「王薨于外, 天下惶懼。太子宜割哀即位, 以繫遠近之望。且又愛子在側, 彼此生變, 則社稷危矣。」即具官備禮, 一日皆辦。明旦, 以王后令, 策太子即位, 大赦蕩然。文帝曰:「陳季弼臨大節, 明略過人, 信一時之俊傑也。」帝旣踐阼, 轉署吏部, 封高陵亭侯, 遷尚書令。明帝即位, 進爵東鄉侯, 邑六百戶。車駕嘗卒至尚書門, 矯跪問帝曰:「陛下欲何之?」帝曰:「欲案行文書耳。」矯曰:「此自臣職分, 非陛下所宜臨也。若臣不稱其職, 則請就黜退。陛下宜還。」帝慙, 回車而反。其亮直如此。世語曰:劉曄以先進見幸, 因譖矯專權。矯懼, 以問長子本, 本不知所出。次子騫曰:「主上明聖, 大人大臣, 今若不合, 不過不作公耳。」後數日, 帝見矯, 矯又問二子, 騫曰:「陛下意解, 故見大人也。」旣入, 盡日, 帝曰:「劉曄構君, 朕有以迹君;朕心故已了。」以金五鉼授之, 矯辭。帝曰:「豈以為小惠?君已知朕心, 顧君妻子未知故也。」帝憂社稷, 問矯:「司馬公忠正, 可謂社稷之臣乎?」矯曰:「朝廷之望;社稷, 未知也。」加侍中光祿大夫, 遷司徒。景初元年薨, 謚曰貞侯。魏氏春秋曰:矯本劉氏子, 出嗣舅氏而婚于本族。徐宣每非之, 庭議其闕。太祖惜矯才量, 欲擁全之, 乃下令曰:「喪亂已來, 風教彫薄, 謗議之言, 難用襃貶。自建安五年已前, 一切勿論。其以斷前誹議者, 以其罪罪之。」

子本嗣, 歷位郡守、九卿。所在操綱領, 舉大體, 能使羣下自盡。有統御之才, 不親小事, 不讀法律而得廷尉之稱, 優於司馬岐等, 精練文理。遷鎮北將軍, 假節都督河北諸軍事。薨, 子粲嗣。本弟騫, 咸熈中為車騎將軍。案晉書曰:騫字休淵, 為晉佐命功臣, 至太傅, 封高平郡公。

, 矯為郡功曹, 使過泰山。泰山太守東郡薛悌異之, 結為親友。戲謂矯曰:「以郡吏而交二千石, 鄰國君屈從陪臣游, 不亦可乎!」悌後為魏郡及尚書令, 皆承代矯云。世語曰:悌字孝威。年二十二, 以兖州從事為泰山太守。初, 太祖定冀州, 以悌及東平王國為左右長史, 後至中領軍, 並悉忠貞練事, 為世吏表。

徐宣傳
徐宣字寶堅, 廣陵海西人也。避亂江東, 又辭孫策之命, 還本郡。與陳矯並為綱紀, 二人齊名而私好不恊, 然俱見器於太守陳登, 與登並心於太祖。海西、淮浦二縣民作亂, 都尉衞彌、令梁習夜奔宣家, 密送免之。太祖遣督軍扈質來討賊, 以兵少不進。宣潛見責之, 示以形勢, 質乃進破賊。太祖辟為司空掾屬, 除東緡、發干令, 遷齊郡太守, 入為門下督, 從到壽春。會馬超作亂, 大軍西征, 太祖見官屬曰:「今當遠征, 而此方未定, 以為後憂, 宜得清公大德以鎮統之。」乃以宣為左護軍, 留統諸軍。還, 為丞相東曹掾, 出為魏郡太守。太祖崩洛陽, 羣臣入殿中發哀。或言可易諸城守, 用譙、沛人。宣厲聲曰:「今者遠近一統, 人懷效節, 何必譙、沛, 而沮宿衞者心。」文帝聞曰:「所謂社稷之臣也。」帝旣踐阼, 為御史中丞, 賜爵關內侯, 徙城門校尉, 旬月遷司隷校尉, 轉散騎常侍。從至廣陵, 六軍乘舟, 風浪暴起, 帝船囬倒, 宣病在後, 陵波而前, 羣寮莫先至者。帝壯之, 遷尚書。

明帝即位, 封津陽亭侯, 邑二百戶。中領軍桓範薦宣曰:「臣聞帝王用人, 度世授才, 爭奪之時, 以策略為先, 分定之後, 以忠義為首。故晉文行舅犯之計而賞雍季之言, 呂氏春秋曰:昔晉文公將與楚人戰於城濮, 召咎犯而問曰:「楚衆我寡, 柰何而可?」咎犯對曰:「臣聞繁禮之君, 不足於文, 繁戰之君, 不足於詐, 君亦詐之而已。」文公以咎犯言告雍季, 雍季曰:「竭澤而漁, 豈不得魚, 而明年無魚。焚藪而田, 豈不得獸, 而明年無獸。詐偽之道, 雖今偷可, 後將無復, 非長術也。」文公用咎犯之言, 而敗楚人於城濮。反而為賞, 雍季在上。左右諫曰:「城濮之功, 咎犯之謀也。君用其言而後其身, 或者不可乎!」文公曰:「雍季之言, 百代之利也;咎犯之言, 一時之務也。焉有以一時之務, 先百代之利乎?」高祖用陳平之智而託後於周勃也。竊見尚書徐宣, 體忠厚之行, 秉直亮之性;清雅特立, 不拘世俗;確然難動, 有社稷之節;歷位州郡, 所在稱職。今僕射缺, 宣行掌後事;腹心任重, 莫宜宣者。」帝遂以宣為左僕射, 後加侍中光祿大夫。車駕幸許昌, 總統留事。帝還, 主者奏呈文書。詔曰:「吾省與僕射何異?」竟不視。尚方令坐猥見考竟, 宣上疏陳威刑太過, 又諫作宮殿窮盡民力, 帝皆手詔嘉納。宣曰:「七十有縣車之禮, 今已六十八, 可以去矣。」乃固辭疾遜位, 帝終不許。青龍四年薨, 遺令布衣疏巾, 歛以時服。詔曰:「宣體履至實, 直內方外, 歷在三朝, 公亮正色, 有託孤寄命之節, 可謂柱石臣也。常欲倚以台輔, 未及登之, 惜乎大命不永!其追贈車騎將軍, 葬如公禮。」謚曰貞侯。子欽嗣。

衞臻傳
衞臻字公振, 陳留襄邑人也。父茲, 有大節, 不應三公之辟。太祖之初至陳留, 茲曰:「平天下者, 必此人也。」太祖亦異之, 數詣茲議大事。從討董卓, 戰于熒陽而卒。太祖每涉郡境, 輒遣使祠焉。先賢行狀曰:茲字子許。不為激詭之行, 不徇流俗之名;明慮淵深, 規略宏遠。為車騎將軍何苗所辟, 司徒楊彪再加旌命。董卓作亂, 漢室傾蕩, 太祖到陳留, 始與茲相見, 遂同盟, 計興武事。茲荅曰:「亂生乆矣, 非兵無以整之。」且言「兵之興者, 自今始矣」。深見廢興, 首讚弘謀。合兵三千人, 從太祖入熒陽, 力戰終日, 失利, 身歿。 郭林宗傳曰:「茲弱冠與同郡圈文生俱稱盛德。林宗與二人共至市, 子許買物, 隨價讎直, 文生訾呵, 減價乃取。林宗曰:「子許少欲, 文生多情, 此二人非徒兄弟, 乃父子也。」後文生以穢貨見損, 茲以烈節垂名。夏侯惇為陳留太守, 舉臻計吏, 命婦出宴, 臻以為「末世之俗, 非禮之正」。惇怒, 執臻, 旣而赦之。後為漢黃門侍郎。東郡朱越謀反, 引臻。太祖令曰:「孤與卿君同共舉事, 加欽令問。始聞越言, 固自不信。及得荀令君書, 具亮忠誠。」會奉詔命, 聘貴人于魏, 因表留臻參丞相軍事。追錄臻父舊勳, 賜爵關內侯, 轉為戶曹掾。文帝即王位, 為散騎常侍。及踐阼, 封安國亭侯。時羣臣並頌魏德, 多抑損前朝。臻獨明禪授之義, 稱揚漢美。帝數目臻曰:「天下之珍, 當與山陽共之。」遷尚書, 轉侍中吏部尚書。帝幸廣陵, 行中領軍, 從。征軍大將軍曹休表得降賊辭, 「孫權已在濡須口」。臻曰:「權恃長江, 未敢亢衡, 此必畏怖偽辭耳。」考核降者, 果守將詐所作也。
明帝即位, 進封康鄉侯, 後轉為右僕射, 典選舉, 如前加侍中。中護軍蔣濟遺臻書曰:「漢祖遇亡虜為上將, 周武拔漁父為太師;布衣厮養, 可登王公, 何必守文, 試而後用?」臻荅曰:「古人遺智慧而任度量, 須考績而加黜陟;今子同牧野於成、康, 喻斷蛇於文、景, 好不經之舉, 開拔奇之津, 將使天下馳騁而起矣。」諸葛亮寇天水, 臻奏:「宜遣奇兵入散關, 絕其糧道。」乃以臻為征蜀將軍, 假節督諸軍事, 到長安, 亮退。還, 復職, 加光祿大夫。是時, 帝方隆意於殿舍, 臻數切諫。及殿中監擅收蘭臺令史, 臻奏案之。詔曰:「殿舍不成, 吾所留心, 卿推之何?」臻上疏曰:「古制侵官之法, 非惡其勤事也, 誠以所益者小, 所墮者大也。臣每察校事, 類皆如此, 懼羣司將遂越職, 以至陵遲矣。」亮又出斜谷;征南上:「朱然等軍已過荊城。」臻曰:「然, 吳之驍將, 必下從權, 且為勢以綴征南耳。」權果召然入居巢, 進攻合肥。帝欲自東征, 臻曰:「權外示應亮, 內實觀望。且合肥城固, 不足為慮。車駕可無親征, 以省六軍之費。」帝到尋陽而權竟退。
幽州刺史毌丘儉上疏曰:「陛下即位已來, 未有可書。吳、蜀恃險, 未可卒平, 聊可以此方無用之士克定遼東。」臻曰:「儉所陳皆戰國細術, 非王者之事也。吳頻歲稱兵, 寇亂邊境, 而猶案甲養士, 未果尋致討者, 誠以百姓疲勞故也。且淵生長海表, 相承三世, 外撫戎夷, 內脩戰射, 而儉欲以偏軍長驅, 朝至夕卷, 知其妄矣。」儉行軍遂不利。

臻遷為司空, 徙司徒。正始中, 進爵長垣侯, 邑千戶, 封一子列侯。初, 太祖乆不立太子, 而方奇貴臨菑侯。丁儀等為之羽翼, 勸臻自結, 臻以大義拒之。及文帝即位, 東海王霖有寵, 帝問臻:「平原侯何如?」臻稱明德美而終不言。曹爽輔政, 使夏侯玄宣指, 欲引臻入守尚書令, 及為弟求婚, 皆不許。固乞遜位。詔曰:「昔干木偃息, 義壓彊秦;留侯頤神, 不忘楚事。讜言嘉謀, 望不吝焉。」賜宅一區, 位特進, 秩如三司。薨, 追贈太尉, 謚曰敬侯。子烈嗣, 咸熈中為光祿勳。臣松之案舊事及傅咸集, 烈終於光祿勳。烈二弟京、楷, 皆二千石。楷子權, 字伯輿。晉大司馬汝南王亮輔政, 以權為尚書郎。傅咸與亮牋曰:「衞伯輿貴妃兄子, 誠有才章, 應作臺郎, 然未得東宮官屬。東宮官屬, 前患楊駿, 親理塞路, 今有伯輿, 復越某作郎。一犬吠形, 羣犬吠聲, 懼於羣犬, 遂至回聽。」權作左思吳都賦叙及注, 叙粗有文辭, 至於為注, 了無所發明, 直為塵穢紙墨, 不合傳寫也。

盧毓傳
盧毓字子家, 涿郡涿人也。父植, 有名於世。續漢書曰:植字子幹。少事馬融, 與鄭玄同門相友。植剛毅有大節, 常喟然有濟世之志, 不苟合取容, 不應州郡命召。建寧中, 徵博士, 出補九江太守, 以病去官。作尚書章句、禮記解詁。稍遷侍中、尚書。張角起, 以植為北中郎將征角, 失利抵罪。頃之, 復以為尚書。張讓劫少帝奔小平津, 植手劒責數讓等, 讓等皆放兵, 垂泣謝罪, 遂自殺。董卓議欲廢帝, 衆莫敢對, 植獨正言, 語在卓傳。植以老病去位, 隱居上谷軍都山, 初平三年卒。太祖北征柳城, 過涿郡, 令告太守曰:「故北中郎將盧植, 名著海內, 學為儒宗, 士之楷模, 乃國之楨幹也。昔武王入殷, 封商容之閭, 鄭喪子產而仲尼隕涕。孤到此州, 嘉其餘風。春秋之義, 賢者之後, 有異於人。敬遣丞掾脩墳墓, 并致薄醊, 以彰厥德。」植有四子, 毓最小。毓十歲而孤, 遇本州亂, 二兄死難。當袁紹、公孫瓚交兵, 幽冀饑荒, 養寡嫂孤兄子, 以學行見稱。文帝為五官將, 召毓署門下賊曹。崔琰舉為冀州主簿。時天下草創, 多逋逃, 故重士亡法, 罪及妻子。亡士妻白等, 始適夫家數日, 未與夫相見, 大理奏棄巿。毓駮之曰:「夫女子之情, 以接見而恩生, 成婦而義重。故詩云『未見君子, 我心傷悲;亦旣見止, 我心則夷』。又禮『未廟見之婦而死, 歸葬女氏之黨, 以未成婦也』。今白等生有未見之悲, 死有非婦之痛, 而吏議欲肆之大辟, 則若同牢合𢀿之後, 罪何所加?且記曰『附從輕』, 言附人之罪, 以輕者為比也。又書云『與其殺不辜, 寧失不經』, 恐過重也。苟以白等皆受禮聘, 已入門庭, 刑之為可, 殺之為重。」太祖曰:「毓執之是也。又引經典有意, 使孤歎息。」由是為丞相法曹議令史, 轉西曹議令史。

魏國旣建, 為吏部郎。文帝踐阼, 徙黃門侍郎, 出為濟陰相, 梁、譙二郡太守。帝以譙舊鄉, 故大徙民充之, 以為屯田。而譙土地墝瘠, 百姓窮困, 毓愍之, 上表徙民於梁國就沃衍, 失帝意。雖聽毓所表, 心猶恨之, 遂左遷毓, 使將徙民為睢陽典農校尉。毓心在利民, 躬自臨視, 擇居美田, 百姓賴之。遷安平、廣平太守, 所在有惠化。
青龍二年, 入為侍中。先是, 散騎常侍劉劭受詔定律, 未就。毓上論古今科律之意, 以為法宜一正, 不宜有兩端, 使姦吏得容情。及侍中高堂隆數以宮室事切諫, 帝不恱, 毓進曰:「臣聞君明則臣直, 古之聖王恐不聞其過, 故有敢諫之鼓。近臣盡規, 此乃臣等所以不及隆。隆諸生, 名為狂直, 陛下宜容之。」在職三年, 多所駮爭。詔曰:「官人秩才, 聖帝所難, 必須良佐, 進可替否。侍中毓禀性貞固, 心平體正, 可謂明試有功, 不懈于位者也。其以毓為吏部尚書。」使毓自選代, 曰:「得如卿者乃可。」毓舉常侍鄭冲, 帝曰:「文和, 吾自知之, 更舉吾所未聞者。」乃舉阮武、孫邕, 帝於是用邕。

前此諸葛誕、鄧颺等馳名譽, 有四䆫八達之誚, 帝疾之。時舉中書郎, 詔曰:「得其人與否, 在盧生耳。選舉莫取有名, 名如畫地作餅, 不可啖也。」毓對曰:「名不足以致異人, 而可以得常士。常士畏教慕善, 然後有名, 非所當疾也。愚臣旣不足以識異人, 又主者正以循名案常為職, 但當有以驗其後。故古者敷奏以言, 明試以功。今考績之法廢, 而以毀譽相進退, 故真偽渾雜, 虛實相蒙。」帝納其言, 即詔作考課法。會司徒缺, 毓舉處士管寧, 帝不能用。更問其次, 毓對曰:「敦篤至行, 則太中大夫韓曁;亮直清方, 則司隷校尉崔林;貞固純粹, 則太常常林。」帝乃用曁。毓於人及選舉, 先舉性行, 而後言才。黃門李豐甞以問毓, 毓曰:「才所以為善也, 故大才成大善, 小才成小善。今稱之有才而不能為善, 是才不中器也。」豐等服其言。

齊王即位, 賜爵關內侯。時曹爽秉權, 將樹其黨, 徙毓僕射, 以侍中何晏代毓。頃之, 出毓為廷尉, 司隷畢軌又枉奏免官, 衆論多訟之, 乃以毓為光祿勳。爽等見收, 太傅司馬宣王使毓行司隷校尉, 治其獄。復為吏部尚書, 加奉車都尉, 封高樂亭侯, 轉為僕射, 故典選舉, 加光祿大夫。高貴鄉公即位, 進封大梁鄉侯。封一子高亭侯。毌丘儉作亂, 大將軍司馬景王出征, 毓綱紀後事, 加侍中。正元三年, 疾病, 遜位。遷為司空, 固推驃騎將軍王昶、光祿大夫王觀、司隷校尉王祥。詔使使者即授印綬, 進爵封容城侯, 邑二千三百戶。甘露二年薨, 謚曰成侯。孫藩嗣。毓子欽、珽, 咸熈中欽為尚書, 珽泰山太守。世語曰:欽字子若, 珽字子笏。欽泰始中為尚書僕射, 領選, 咸寧四年卒, 追贈衞將軍, 開府。 虞預晉書曰:欽少居名位, 不顧財利, 清虛淡泊, 動脩禮典。同郡張華, 家單少孤, 不為鄉邑所知, 惟欽貴異焉。欽子浮, 字子雲。 晉諸公贊曰:張華博識多聞, 無物不知。浮高朗經博, 有美於華, 起家太子舍人, 病疽, 截手, 遂廢。朝廷器重之, 就家以為國子博士, 遷祭酒。永平中為祕書監。珽及子皓、志並至尚書。志子諶, 字子諒。溫嶠表稱諶清出有文思。 諶別傳曰:諶善著文章。洛陽傾覆, 北投劉琨, 琨以為司空從事中郎。琨敗, 諶歸段末波。元帝之初, 累召為散騎中書侍郎, 不得南赴。永和六年, 卒於胡。胡中子孫過江。妖賊帥盧循, 諶之曾孫。

評曰:桓階識覩成敗, 才周當世。陳羣動仗名義, 有清流雅望;泰弘濟簡至, 允克堂構矣。魏世事統臺閣, 重內輕外, 故八座尚書, 即古六卿之任也。陳、徐、衞、盧, 乆居斯位, 矯、宣剛斷骨鯁, 臻、毓規鑒清理, 咸不忝厥職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