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八: 魏書二十八 王毌丘諸葛鄧鐘傳

 (王淩, 毌丘儉, 諸葛誕, 文欽, 唐咨, 鄧艾, 鐘會)

王淩
王淩字彥雲, 太原祁人也。叔父允, 為漢司徒, 誅董卓。卓將李傕、郭汜等為卓報仇, 入長安, 殺允, 盡害其家。淩及兄晨, 時年皆少, 踰城得脫, 亡命歸鄉里。淩舉孝廉, 為發干長, 魏略曰:淩為長, 遇事, 髠刑五歲, 當道埽除。時太祖車過, 問此何徒, 左右以狀對。太祖曰;「此子師兄子也, 所坐亦公耳。」於是主者選為驍騎主簿。稍遷至中山太守, 所在有治, 太祖辟為丞相掾屬。

文帝踐阼, 拜散騎常侍, 出為兖州刺史, 與張遼等至廣陵討孫權。臨江, 夜大風, 吳將呂範等船漂至北岸。淩與諸將逆擊, 捕斬首虜, 獲舟船, 有功, 封宜城亭侯, 加建武將軍, 轉在青州。是時海濵乘喪亂之後, 法度未整。淩布政施教, 賞善罰惡, 甚有綱紀, 百姓稱之, 不容於口。後從曹休征吳, 與賊遇於夾石, 休軍失利, 淩力戰決圍, 休得免難。仍徙為揚、豫州刺史, 咸得軍民之歡心。始至豫州, 旌先賢之後, 求未顯之士, 各有條教, 意義甚美。初, 淩與司馬朗、賈逵友善, 及臨兖、豫, 繼其名跡。正始初, 為征東將軍, 假節都督揚州諸軍事。二年, 吳大將全琮數萬衆寇芍陂, 淩率諸軍逆討, 與賊爭塘, 力戰連日, 賊退走。進封南鄉侯, 邑千三百五十戶, 遷車騎將軍、儀同三司。

是時, 甥令狐愚以才能為兖州刺史, 屯平阿。舅甥並典兵, 專淮南之重。淩就遷為司空。司馬宣王旣誅曹爽, 進淩為太尉, 假節鉞。淩、愚密協計, 謂齊王不任天位, 楚王彪長而才, 欲迎立彪都許昌。嘉平元年九月, 愚遣將張式至白馬, 與彪相問往來。淩又遣舍人勞精詣洛陽, 語子廣。廣言:「廢立大事, 勿為禍先。」漢晉春秋曰:淩、愚謀, 以帝幼制於彊臣, 不堪為主, 楚王彪長而才, 欲迎立之, 以興曹氏。淩使人告廣, 廣曰:「凡舉大事, 應本人情。今曹爽以驕奢失民, 何平叔虛而不治, 丁、畢、桓、鄧雖並有宿望, 皆專競於世。加變易朝典, 政令數改, 所存雖高而事不下接, 民習於舊, 衆莫之從。故雖勢傾四海, 聲震天下, 同日斬戮, 名士減半, 而百姓安之, 莫或之哀, 失民故也。今懿情雖難量, 事名有逆, 而擢用賢能, 廣樹勝己, 脩先朝之政令, 副衆心之所求。爽之所以為惡者, 彼莫不必改, 夙夜匪解, 以恤民為先。父子兄弟並握兵要, 未易亡也。」淩不從。臣松之以為如此言之類, 皆前史所不載, 而猶出習氏。且制言法體不似於昔, 疑悉鑿齒所自造者也。其十一月, 愚復遣式詣彪, 未還, 會愚病死。魏書曰:愚字公浩, 本名浚, 黃初中, 為和戎護軍。烏丸校尉田豫討胡有功, 小違節度, 愚以法繩之。帝怒, 械繫愚, 免官治罪, 詔曰「浚何愚」!遂以名之。正始中, 為曹爽長史, 後出為兖州刺史。魏畧曰:愚聞楚王彪有智勇。初東郡有譌言云:「白馬河出妖馬, 夜過官牧邊鳴呼, 衆馬皆應, 明日見其迹, 大如斛, 行數里, 還入河中。」又有謠言:「白馬素羈西南馳, 其誰乘者朱虎騎。」楚王小字朱虎, 故愚與王淩陰謀立楚王。乃先使人通意於王, 言「使君謝王, 天下事不可知, 願王自愛」!彪亦陰知其意, 荅言「謝使君, 知厚意也。」二年, 熒惑守南斗, 淩謂:「斗中有星, 當有暴貴者。」魏畧曰:淩聞東平民浩詳知星, 呼問詳。詳疑淩有所挾, 欲恱其意, 不言吳當有死喪, 而言淮南楚分也, 今吳、楚同占, 當有王者興。故淩計遂定。三年春, 吳賊塞涂水。淩欲因此發, 大嚴諸軍, 表求討賊;詔報不聽。淩陰謀滋甚, 遣將軍楊弘以廢立事告兖州刺史黃華, 華、弘連名以白太傅司馬宣王。宣王將中軍乘水道討淩, 先下赦赦淩罪, 又將尚書廣東, 使為書喻淩, 大軍掩至百尺逼淩。淩自知勢窮, 乃乘船單出迎宣王, 遣掾王彧謝罪, 送印綬、節鉞。軍到丘頭, 淩靣縛水次。宣王承詔遣主簿解縛反服, 見淩, 慰勞之, 還印綬、節鉞, 遣步騎六百人送還京都。淩至項, 飲藥死。魏畧載淩與太傅書曰:「卒聞神軍密發, 巳在百尺, 雖知命窮盡, 遲於相見, 身首分離, 不以為恨, 前後遣使, 有書未得還報, 企踵西望, 無物以譬。昨遣書之後, 便乘船來相迎宿丘頭, 旦發於浦口, 奉被露布赦書, 又得二十三日況, 累紙誨示, 聞命驚愕, 五內失守, 不知何地可以自處?僕久忝朝恩, 歷試無効, 統御戎馬, 董齊東夏, 事有闕廢, 中心犯義, 罪在三百, 妻子同縣, 無所禱矣。不圖聖恩天覆地載, 橫蒙視息, 復覩日月。亡甥令狐愚攜惑群小之言, 僕即時呵抑, 使不得竟其語。旣人已知, 神明所鑒, 夫非事無陰, 卒至發露, 知此梟夷之罪也。生我者父母, 活我者子也。」又重曰:「身陷刑罪, 謬蒙赦宥。今遣掾送印綬, 頃至, 當如詔書自縛歸命。雖足下私之, 官法有分。」及到, 如書。太傅使人解其縛。淩旣蒙赦, 加怙舊好, 不復自疑, 徑乘小船自趣太傅。太傅使人逆止之, 住船淮中, 相去十餘丈。淩知見外, 乃遙謂太傅曰:「卿直以折簡召我, 我當敢不至邪?而乃引軍來乎!」太傅曰:「以卿非肯逐折簡者故也。」淩曰:「卿負我!」太傅曰:「我寧負卿, 不負國家。」遂使人送來西。淩自知罪重, 試索棺釘, 以觀太傅意, 太傅給之。淩行到項, 夜呼掾屬與決曰:「行年八十, 身名並滅邪!」遂自殺。干寶晉紀曰:淩到項, 見賈逵祠在水側, 淩呼曰:「賈梁道, 王淩固忠於魏之社稷者, 唯尔有神, 知之。」其年八月, 太傅有疾, 夢淩、逵為癘, 甚惡之, 遂薨。宣王遂至壽春。張式等皆自首, 乃窮治其事。彪賜死, 諸相連者悉夷三族。魏畧載:山陽單固, 字恭夏, 為人有器實。正始中, 兖州刺史令狐愚與固父伯龍善, 辟固, 欲以為別駕。固不樂為州吏, 辭以疾。愚禮意愈厚, 固不欲應。固母夏侯氏謂固曰:「使君與汝父久善, 故命汝不止, 汝亦故當仕進, 自可往耳。」固不獲已, 遂往, 與兼治中從事楊康並為愚腹心。後愚與王淩通謀, 康、固皆知其計。會愚病, 康應司徒召詣洛陽, 固亦以疾解祿。康在京師露其事, 太傅乃東取王淩。到壽春, 固見太傅, 太傅問曰:「卿知其事為邪?」固對不知。太傅曰:「且置近事。問卿, 令狐反乎?」固又曰無。而楊康白, 事事與固連。遂收捕固及家屬, 皆繫廷尉, 考實數十, 固故云無有。太傅錄楊康, 與固對相詰。固辭窮, 乃罵康曰:「老庸旣負使君, 又滅我族, 顧汝當活邪!」辭定, 事上, 須報廷尉, 以舊皆聽得與其母妻子相見。固見其母, 不仰視, 其母知其慙也, 字謂之曰:「恭夏, 汝本自不欲應州郡也, 我強故耳。汝為人吏, 自當尔耳。此自門戶衰, 我無恨也。汝本意與我語。」固終不仰, 又不語, 以至於死。初, 楊康自以白其事, 冀得封拜, 後以辭頗參錯, 亦并斬。臨刑, 俱出獄, 固又罵康曰:「老奴, 汝死自分耳。若令死者有知, 汝何靣目以行地下也。」朝議咸以為春秋之義, 齊崔杼、鄭歸生皆加追戮, 陳尸斲棺, 載在方策。淩、愚罪宜如舊典。乃發淩、愚冢, 剖棺, 暴尸於所近市三日, 燒其印綬、朝服, 親土埋之。干寶晉紀曰:兖州武吏東平馬隆, 託為愚家客, 以私財更殯葬, 行服三年, 種植松栢。一州之士媿之。進弘、華爵為鄉侯。廣有志尚學行, 死時年四十餘。魏氏春秋曰:廣字公淵。弟飛梟、金虎, 並才武過人。太傅嘗從容問蔣濟, 濟曰:「淩文武俱贍, 當今無雙。廣等志力, 有美於父耳。」退而悔之, 告所親曰:「吾此言, 滅人門宗矣。」 魏末傳曰:淩少子字明山, 最知名, 善書, 多技蓺, 人得其書, 皆以為法。走向太原, 追軍及之, 時有飛鳥集桑樹, 隨枝低卬, 舉弓射之即倒, 追人乃止不復進。明山投親家食, 親家告吏, 乃就執之。a0401

毌丘儉
毌丘儉字仲恭, 河東聞喜人也。父興, 黃初中為武威太守, 伐叛柔服, 開通河右, 名次金城太守蘇則。討賊張進及討叛胡有功, 封高陽鄉侯。魏名臣奏載雍州刺史張旣表曰:「河右遐遠, 喪亂彌久, 武威當諸郡路道喉轄之要, 加民夷雜處, 數有兵難。領太守毌丘興到官, 內撫吏民, 外懷羌、胡, 卒使柔附, 為官効用。黃華、張進初圖逆亂, 扇動左右, 興志氣忠烈, 臨難不顧, 為將校民夷陳說禍福, 言則涕泣。於時男女萬口咸懷感激, 形毀髮亂, 誓心致命。尋率精兵踧脅張掖, 濟拔領太守杜通、西海太守張睦。張掖番和、驪靬二縣吏民及郡雜胡棄惡詣興, 興皆安恤, 使盡力田。興每所歷, 盡竭心力, 誠國之良吏。殿下即位, 留心萬機, 苟有毫毛之善, 必有賞錄, 臣伏緣聖旨, 指陳其事。」入為將作大匠。儉襲父爵, 為平原侯文學。明帝即位, 為尚書郎, 遷羽林監。以東宮之舊, 甚見親待。出為洛陽典農。時取農民以治宮室, 儉上疏曰:「臣愚以為天下所急除者二賊, 所急務者衣食。誠使二賊不滅, 士民飢凍, 雖崇美宮室, 猶無益也。」遷荊州刺史。

青龍中, 帝圖討遼東, 以儉有幹策, 徙為幽州刺史, 加渡遼將軍, 使持節, 護烏丸校尉。率幽州諸軍至襄平, 屯遼隧。右北平烏丸單于寇婁敦、遼西烏丸都督率衆王護留等, 昔隨袁尚奔遼東者, 率衆五千餘人降。寇婁敦遣弟阿羅槃等詣闕朝貢, 封其渠率二十餘人為侯、王, 賜輿馬繒綵各有差。公孫淵逆與儉戰, 不利, 引還。明年, 帝遣太尉司馬宣王統中軍及儉等衆數萬討淵, 定遼東。儉以功進封安邑侯, 食邑三千九百戶。

正始中, 儉以高句驪數侵叛, 督諸軍步騎萬人出玄菟, 從諸道討之。句驪王宮將步騎二萬人, 進軍沸流水上, 大戰梁口, 梁音渴。宮軍破走。儉遂束馬縣車, 以登丸都, 屠句驪所都, 斬獲首虜以千數。句驪沛者名得來, 數諫宮, 臣松之案東夷傳:沛者, 句驪國之官名。宮不從其言。得來歎曰:「立見此地將生蓬蒿。」遂不食而死, 舉國賢之。儉令諸軍不壞其墓, 不伐其樹, 得其妻子, 皆放遣之。宮單將妻子逃竄。儉引軍還。六年, 復征之, 宮遂奔買溝。儉遣玄菟太守王頎追之, 世語曰:頎字孔碩, 東萊人, 晉永嘉中大賊王弥, 頎之孫。過沃沮千有餘里, 至肅慎氏南界, 刻石紀功, 刊丸都之山, 銘不耐之城。諸所誅納八千餘口, 論功受賞, 侯者百餘人。穿山溉灌, 民賴其利。

遷左將軍, 假節監豫州諸軍事, 領豫州刺史, 轉為鎮南將軍。諸葛誕戰於東關, 不利, 乃令誕、儉對換。誕為鎮南, 都督豫州。儉為鎮東, 都督楊州。吳太傅諸葛恪圍合肥新城, 儉與文欽禦之, 太尉司馬孚督中軍東解圍, 恪退還。

, 儉與夏侯玄、李豊等厚善。揚州刺史前將軍文欽, 曹爽之邑人也, 驍果麄猛, 數有戰功, 好增虜獲, 以徼寵賞, 多不見許, 怨恨日甚。儉以計厚待欽, 情好歡洽。欽亦感戴, 投心無二。正元二年正月, 有彗星數十丈, 西北竟天, 起於吴、楚之分。儉、欽喜, 以為己祥。遂矯太后詔, 罪狀大將軍司馬景王, 移諸郡國, 舉兵反。迫脅淮南將守諸別屯者, 及吏民大小, 皆入壽春城, 為壇於城西, 歃血稱兵為盟, 分老弱守城, 儉、欽自將五六萬衆渡淮, 西至項。儉堅守, 欽在外為游兵。儉、欽等表曰:「故相國懿, 匡輔魏室, 歷事忠貞, 故烈祖明皇帝授以寄託之任。懿勠力盡節, 以寧華夏。又以齊王聦明, 無有穢德, 乃心勤盡忠以輔上, 天下賴之。懿欲討滅二虜以安宇內, 始分軍糧, 克時同舉, 未成而薨。齊王以懿有輔己大功, 故遂使師承統懿業, 委以大事。而師以盛年在職, 無疾託病, 坐擁彊兵, 無有臣禮, 朝臣非之, 義士譏之, 天下所聞, 其罪一也。懿造計取賊, 多舂軍糧, 克期有日。師為大臣, 當除國難, 又為人子, 當卒父業。哀聲未絕而便罷息, 為臣不忠, 為子不孝, 其罪二也。賊退過東關, 坐自起衆, 三征同進, 喪衆敗績, 歷年軍實, 一旦而盡, 致使賊來, 天下騷動, 死傷流離, 其罪三也。賊舉國悉衆, 號五十萬, 來向壽春, 圖詣洛陽, 會太尉孚與臣等建計, 乃杜塞要險, 不與爭鋒, 還固新城。淮南將士, 衝鋒履刃, 晝夜相守, 勤瘁百日, 死者塗地, 自魏有軍已來, 為難苦甚, 莫過於此。而師遂意自由, 不論封賞, 權勢自在, 無所領錄, 其罪四也。故中書令李豊等, 以師無人臣節, 欲議退之。師知而請豊, 其夕拉殺, 載尸埋棺。豊等為大臣, 帝王腹心, 擅加酷暴, 死無罪名, 師有無君之心, 其罪五也。懿每歎說齊王自堪人主, 君臣之義定。奉事以來十有五載, 始欲歸政, 按行武庫, 詔問禁兵不得妄出。師自知姦慝, 人神所不祐, 矯廢君主, 加之以罪。孚, 師之叔父, 性甚仁孝, 追送齊王, 悲不自勝。群臣皆怒而師懷忍, 不顧大義, 其罪六也。又故光祿大夫張緝, 無罪而誅, 夷其妻子, 并及母后, 逼恐至尊, 彊催督遣, 臨時哀愕, 莫不傷痛;而師稱慶, 反以歡喜, 其罪七也。陛下踐阼, 聦明神武, 事經聖心, 欲崇省約, 天下聞之, 莫不歡慶;而師不自改悔, 脩復臣禮, 而方徵兵募士, 毀壞宮內, 列侯自衞。陛下即阼, 初不朝覲。陛下欲臨幸師舍以省其疾, 復拒不通, 不奉法度, 其罪八也。近者領軍許允當為鎮北, 以厨錢給賜, 而師舉奏加辟, 雖云流徙, 道路餓殺, 天下聞之, 莫不哀傷, 其罪九也。三方之守, 一朝闕廢, 多選精兵, 以自營衞, 五營領兵, 闕而不補, 多載器杖, 充聚本營, 天下所聞, 人懷憤怨, 譌言盈路, 以疑海內, 其罪十也。多休守兵, 以占高第, 以空虛四表, 欲擅彊勢, 以逞姦心, 募取屯田, 加其復賞, 阻兵安忍, 壞亂舊法。合聚諸藩王公以著鄴, 欲悉誅之, 一旦舉事廢主。天不長惡, 使目腫不成, 其罪十一也。臣等先人皆隨從太祖武皇帝征討凶暴, 獲成大功, 與高祖文皇帝即受漢禪, 開國承家, 猶堯舜相傳也。臣與安豐護軍鄭翼、廬江護軍呂宣、太守張休、淮南太守丁尊、督守合肥護軍王休等議, 各以累世受恩, 千載風塵, 思尽軀命, 以完全社稷安主為効。斯義苟立, 雖焚妻子, 吞炭漆身, 死而不恨也。按師之罪, 宜加大辟, 以彰姦慝。春秋之義, 一世為善, 十世宥之。懿有大功, 海內所書, 依古典議, 廢師以侯就第。弟昭, 忠肅寬明, 樂善好士, 有高世君子之度, 忠誠為國, 不與師同。臣等碎首所保, 可以代師輔導聖躬。太尉孚, 忠孝小心, 所宜親寵, 授以保傅。護軍散騎常侍望, 忠公親事, 當官稱能, 奉迎乘輿, 有宿衞之舊, 可為中領軍。春秋之義, 大義滅親, 故周公誅弟, 石碏戮子, 季友鴆兄, 上為國計, 下全宗族。殛鯀用禹, 聖人明典, 古今所稱。乞陛下下臣等所奏, 朝堂博議。臣言當道, 使師遜位避賢者, 罷兵去備, 如三皇舊法, 則天下協同。若師負勢恃衆不自退者, 臣等率將所領, 晝夜兼行, 惟命是授。臣等今日所奏, 惟欲使大魏永存, 使陛下得行君意, 遠絕亡之禍, 百姓安全, 六合一躰, 使忠臣義士不愧於三皇五帝耳。臣恐兵起, 天下擾亂, 臣輙上事, 移三征及州郡國典農, 各安慰所部吏民, 不得妄動, 謹具以狀聞。惟陛下愛養精神, 明慮危害, 以寧海內。師專權用勢, 賞罰自由, 聞臣等舉衆, 必下詔禁絕關津, 使驛書不通, 擅復徵調, 有所收捕。此乃師詔, 非陛下詔書, 在所皆不得復承用。臣等道遠, 懼文書不得皆通, 輙臨時賞罰, 以便宜從事, 須定集上也。」

大將軍統中外軍討之, 別使諸葛誕督豫州諸軍從安風津擬壽春, 征東將軍胡遵督青、徐諸軍出於譙、宋之間, 絕其歸路。大將軍屯汝陽, 使監軍王基督前鋒諸軍據南頓以待之。令諸軍皆堅壁勿與戰。儉、欽進不得鬬, 退恐壽春見襲, 不得歸, 計窮不知所為。淮南將士, 家皆在北, 衆心沮散, 降者相屬, 惟淮南新附農民為之用。大將軍遣兖州刺史鄧艾督泰山諸軍萬餘人至樂嘉, 示弱以誘之, 大將軍尋自洙至。欽不知, 果夜來欲襲艾等, 會明, 見大軍兵馬盛, 乃引還。魏氏春秋曰:欽中子俶, 小名鴦。年尚幼, 勇力絕人, 謂欽曰:「及其未定, 擊之可破也。」於是分為二隊, 夜夾攻軍。俶率壯士先至, 大呼大將軍, 軍中震擾。欽後期不應。會明, 俶退, 欽亦引還。 魏末傳曰:殿中人姓尹, 字大目, 小為曹氏家奴, 常侍在帝側, 大將軍將俱行。大目知大將軍一目已突出, 啟云:「文欽本是明公腹心, 但為人所誤耳, 又天子鄉里。大目昔為文欽所信, 乞得追解語之, 令還與公復好。」大將軍聽遣大目單身往, 乘大馬, 被鎧冑, 追文欽, 遙相與語。大目心實欲曹氏安, 謬言:「君侯何若若不可復忍數日中也!」欲使欽解其旨。欽殊不悟, 乃更厲聲罵大目:「汝先帝家人, 不念報恩, 而反與司馬師作逆;不顧上天, 天不祐汝!」乃張弓傅矢欲射大目, 大目涕泣曰:「世事敗矣, 善自努力也。」大將軍縱驍騎追擊, 大破之, 欽遁走。是日, 儉聞欽戰敗, 恐懼夜走, 衆潰。北至鎮縣, 左右人兵稍棄儉去, 儉獨與小弟秀及孫重藏水邊草中。安風津都尉部民張屬就射殺儉, 傳首京都。屬封侯。秀、重走入吴。將士諸為儉、欽所迫脅者, 悉歸降。欽與郭淮書曰:「大將軍昭伯與太傅俱受顧命, 登牀把臂, 託付天下, 此遠近所知。後以勢利, 乃絕其祀, 及其親黨, 皆一時之俊, 可為痛心, 柰何柰何!公侯恃與大司馬公恩親分著, 義貫金石, 當此之時, 想益毒痛, 有不可堪也。王太尉嫌其專朝, 潛欲舉兵, 事竟不捷, 復受誅夷, 害及楚王, 想甚追恨。太傅旣亡, 然其子師繼承父業, 肆其虐暴, 日月滋甚, 放主殺后, 殘戮忠良, 包藏禍心, 遂至篡弒。此可忍也, 孰不可忍?欽以名義大故, 事君有節, 忿憤內發, 忘寢與食, 無所吝顧也。會毌丘子邦自與父書, 騰說公侯, 盡事主之義, 欲奮白髮, 同符太公, 惟須東問, 影響相應, 聞問之日, 能不慷慨!是以不顧妻孥之痛, 即與毌丘鎮東舉義兵三萬餘人, 西趨京師, 欲扶持王室, 埽除姦逆, 企踵西望, 不得聲問, 魯望高子, 不足喻急。夫當仁不讓, 況救君之難, 度道遠艱, 故不果期要耳。然同舟共濟, 安危勢同, 禍痛已連, 非言飾所解, 自公侯所明也。共事曹氏, 積信魏朝, 行道之人, 皆所知見。然在朝之士, 冒利偷生, 烈士所恥, 公侯所賤, 賈豎所不忍為也, 況當塗之士邪?軍屯住項, 小人以閏月十六日別進兵, 就於樂嘉城討師, 師之徒衆尋時崩潰, 其所斬截, 不復訾原, 但當長驅徑至京師, 而流言先至, 毌丘不復詳之, 更謂小人為誤, 諸軍便尔瓦解。毌丘還走, 追尋釋解, 無所及。小人還項, 復遇王基等十二軍, 追尋毌丘, 進兵討之, 即時克破, 所向全勝, 要那後無繼何?孤軍梁昌, 進退失所, 還據壽春, 壽春復走, 狼狽躓閡, 無復他計, 惟當歸命大吳, 借兵乞食, 繼踵伍員耳。不若僕隷, 如何快心, 復君之讎, 永使曹氏少享血食, 此亦大國之所祐念也。想公侯不使程嬰、杵臼擅名於前代, 而使大魏獨無鷹揚之士與?今大吳敦崇大義, 深見愍悼。然僕於國大分連接, 遠同一勢, 曰欲俱舉, 瓜分中國, 不願偏取以為己有。公侯必欲共忍帥胷懷, 宜廣大勢, 恐秦川之卒不可孤舉。今者之計, 宜屈己伸人, 託命歸漢, 東西俱舉尔, 乃可克定師黨耳。深思鄙言, 若愚計可從, 宜使漢軍克制期要, 使六合校考, 與周、召同封, 以託付兒孫。此亦非小事也, 大丈夫寧處其落落, 是以遠逞忠心, 時望嘉應。」時郭淮已卒, 欽未知, 故有此書。世語曰:毌丘儉之誅, 黨與七百餘人, 傳侍御史杜友治獄, 惟舉首事十人, 餘皆奏散。友字季子, 東郡人, 仕晉冀州刺史、河南尹。子默, 字世玄, 歷吏部郎, 衞尉。

儉子甸為治書侍御史, 先時知儉謀將發, 私出將家屬逃走新安靈山上。別攻下之, 夷儉三族。世語曰:甸字子邦, 有名京邑。齊王之廢也, 甸謂儉曰:「大人居方獄重任, 國傾覆而晏然自守, 將受四海之責。」儉然之。大將軍惡其為人也。及儉起兵, 問屈𩑺所在, 云不來無能為也。儉初起兵, 遣子宗四人入吳。太康中, 吳平, 宗兄弟皆還中國。宗字子仁, 有儉風, 至零陵太守。宗子奧, 巴東監軍、益州刺史。 習鑿齒曰:毌丘儉感明帝之顧命, 故為此役。君子謂毌丘儉事雖不成, 可謂忠臣矣。夫竭節而赴義者我也, 成之與敗者時也, 我苟無時, 成何可必乎?忘我而不自必, 乃所以為忠也。古人有言:「死者復生, 生者不愧。」若毌丘儉可謂能不愧也。
欽亡入吴, 吴以欽為都護、假節、鎮北大將軍、幽州牧、譙侯。欽降吳表曰:「稟命不幸, 常隷魏國, 兩絕於天。雖側伏偶都, 自知無路。司馬師滔天作逆, 廢害二主, 辛、癸、高、莽, 惡不足喻。欽累世受魏恩, 烏鳥之情, 竊懷憤踊, 在三之義, 期於弊仆。前與毌丘儉、郭淮等俱舉義兵, 當共討師, 埽除凶孽, 誠臣慺慺愚管所執。智慮淺薄, 微節不騁, 進無所依, 悲痛切心。退惟不能扶翼本朝, 抱愧俛仰, 靡所自厝。冒緣古義, 固有所歸, 庶假天威, 得展萬一, 僵仆之日, 亦所不恨。輙相率將, 歸命聖化, 慙偷苟生, 非辭所陳。謹上還所受魏使持節、前將軍、山桑侯印綬。臨表惶惑, 伏須罪誅。」魏書曰:欽字仲若, 譙郡人。父稷, 建安中為騎將, 有勇力。欽少以名將子, 材武見稱。魏諷反, 欽坐與諷辭語相連, 及下獄, 掠笞數百, 當死, 太祖以稷故赦之。太和中, 為五營校督, 出為牙門將。欽性剛暴無禮, 所在倨傲陵上, 不奉官法, 輙見奏遣, 明帝抑之。後復為淮南牙門將, 轉為廬江太守、鷹揚將軍。王淩奏欽貪殘, 不宜撫邊, 求免官治罪, 由是徵欽還。曹爽以欽鄉里, 厚養待之, 不治欽事。復遣還廬江, 加冠軍將軍, 貴寵踰前。欽以故益驕, 好自矜伐, 以壯勇高人, 頗得虛名於三軍。曹爽誅後, 進欽為前將軍以安其心, 後代諸葛誕為揚州刺史。自曹爽之誅, 欽常內懼, 與諸葛誕相惡, 無所與謀。會誕去兵, 毌丘儉往, 乃陰共結謀。戰敗走, 晝夜間行, 追者不及, 遂得入吳, 孫峻厚待之。欽雖在他國, 不能屈節下人, 自呂據、朱異等諸大將皆憎疾之, 惟峻常左右之。

諸葛誕
諸葛誕字公休, 琅邪陽都人, 諸葛豐後也。初以尚書郎為滎陽令, 魏氏春秋曰:誕為郎, 與僕射杜畿試船陶河, 遭風覆沒, 誕亦俱溺。虎賁浮河救誕, 誕曰:「先救杜侯。」誕飄于岸, 絕而後蘇。入為吏部郎。人有所屬託, 輙顯其言而承用之, 後有當否, 則公議其得失以為襃貶, 自是群僚莫不慎其所舉。累遷御史中丞尚書, 與夏侯玄、鄧颺等相善, 收名朝廷, 京都翕然。言事者以誕、颺等脩浮華, 合虛譽, 漸不可長。明帝惡之, 免誕官。世語曰:是時, 當世俊士散騎常侍夏侯玄、尚書諸葛誕、鄧颺之徒, 共相題表, 以玄、疇四人為四聡, 誕、備八人為八達, 中書監劉放子熈、孫資子密、吏部尚書衞臻子烈三人, 咸不及比, 以父居勢位, 容之為三豫, 凡十五人。帝以構長浮華, 皆免官廢錮。會帝崩, 正始初, 玄等並在職。復以誕為御史中丞尚書, 出為揚州刺史, 加昭武將軍。

王淩之陰謀也, 太傅司馬宣王潛軍東伐, 以誕為鎮東將軍、假節都督揚州諸軍事, 封山陽亭侯。諸葛恪興東關, 遣誕督諸軍討之, 與戰, 不利。還, 徙為鎮南將軍。
後毌丘儉、文欽反, 遣使詣誕, 招呼豫州士民。誕斬其使, 露布天下, 令知儉、欽凶逆。大將軍司馬景王東征, 使誕督豫州諸軍, 渡安風津向壽春。儉、欽之破也, 誕先至壽春。壽春中十餘萬口, 聞儉、欽敗, 恐誅, 悉破城門出, 流迸山澤, 或散走入吴。以誕久在淮南, 乃復以為鎮東大將軍、儀同三司、都督揚州。吴大將孫峻、呂據、留贊等聞淮南亂, 會文欽往, 乃帥衆將欽徑至壽春;時誕諸軍已至, 城不可攻, 乃走。誕遣將軍蔣班追擊之, 斬贊, 傳首, 收其印節。進封高平侯, 邑三千五百戶, 轉為征東大將軍。

誕旣與玄、颺等至親, 又王淩、毌丘儉累見夷滅, 懼不自安, 傾帑藏振施以結衆心, 厚養親附及揚州輕俠者數千人為死士。魏書曰:誕賞賜過度。有犯死罪者, 虧制以活之。甘露元年冬, 吴賊欲向徐堨, 計誕所督兵馬足以待之, 而復請十萬衆守壽春, 又求臨淮築城以備寇, 內欲保有淮南。朝廷微知誕有自疑心, 以誕舊臣, 欲入度之。二年五月, 徵為司空。誕被詔書, 愈恐, 遂反。召會諸將, 自出攻揚州刺史樂綝, 殺之。世語曰:司馬文王旣秉朝政, 長史賈充以為宜遣參佐慰勞四征, 於是遣充至壽春。充還啟文王:「誕再在揚州, 有威名, 民望所歸。今徵, 必不來, 禍小事淺;不徵, 事遲禍大。」乃以為司空。書至, 誕曰:「我作公當在王文舒後, 今便為司空!不遣使者, 健步齎書, 使以兵付樂綝, 此必綝所為。」乃將左右數百人至揚州, 揚州人欲閉門, 誕叱曰:「卿非我故吏邪!」徑入, 綝逃上樓, 就斬之。 魏末傳曰:賈充與誕相見, 談說時事, 因謂誕曰:「洛中諸賢, 皆願禪代, 君所知也。君以為云何?」誕厲色曰:「卿非賈豫州子?世受魏恩, 如何負國, 欲以魏室輸人乎?非吾所忍聞。若洛中有難, 吾當死之。」充默然。誕旣被徵, 請諸牙門置酒飲宴, 呼牙門從兵, 皆賜酒令醉, 謂衆人曰:「前作千人鎧仗始成, 欲以擊賊, 今當還洛, 不復得用, 欲蹔出, 將見人游戲, 須臾還耳;諸君且止。」乃嚴鼓將士七百人出。樂綝聞之, 閉州門。誕歷南門宣言曰:「當還洛邑, 暫出游戲, 揚州何為閉門見備?」前至東門, 東門復閉, 乃使兵緣城攻門, 州人悉走, 因風放火, 焚其府庫, 遂殺綝。誕表曰:「臣受國重任, 統兵在東。揚州刺史樂綝專詐, 說臣與吳交通, 又言被詔當代臣位, 無狀日久。臣奉國命, 以死自立, 終無異端。忿綝不忠, 輙將步騎七百人, 以今月六日討綝, 即日斬首, 函頭驛馬傳送。若聖朝明臣, 臣即魏臣;不明臣, 臣即吳臣。不勝發憤有日, 謹拜表陳愚, 悲感泣血, 哽咽斷絕, 不知所如, 乞朝廷察臣至誠。」臣松之以為魏末傳所言, 率皆鄙陋。疑誕表言曲, 不至於此也。斂淮南及淮北郡縣屯田口十餘萬官兵, 揚州新附勝兵者四五萬人, 聚穀足一年食, 閉城自守。遣長史吴綱將小子靚至吴請救。世語曰:黃初末, 吳人發長沙王吳芮冢, 以其塼於臨湘為孫堅立廟。芮容貌如生, 衣服不朽。後豫發者見吳綱曰:「君何類長沙王吳芮, 但微短耳。」綱瞿然曰;「是先祖也, 君何由見之?」見者言所由, 綱曰:「更葬否?」荅曰:「即更葬矣。」自芮之卒年至冢發, 四百餘年, , 芮之十六世孫矣。吴人大喜, 遣將全懌、全端、唐咨、王祚等, 率三萬衆, 密與文欽俱來應誕。以誕為左都護、假節、大司徒、驃騎將軍、青州牧、壽春侯。是時鎮南將軍王基始至, 督諸軍圍壽春, 未合。咨、欽等從城東北, 因山乘險, 得將其衆突入城。
六月, 車駕東征, 至項。大將軍司馬文王督中外諸軍二十六萬衆, 臨淮討之。大將軍屯丘頭。使基及安東將軍陳騫等四靣合圍, 表裏再重, 壍壘甚峻。又使監軍石苞、兖州刺史州泰等, 簡銳卒為游軍, 備外寇。欽等數出犯圍, 逆擊走之。吴將朱異再以大衆來迎誕等, 渡黎漿水, 泰等逆與戰, 每摧其鋒。孫綝以異戰不進, 怒而殺之。城中食轉少, 外救不至, 衆無所恃。將軍蔣班、焦彝, 皆誕爪牙計事者也, 棄誕, 踰城自歸大將軍。漢晉春秋曰:蔣班、焦彝言於諸葛誕曰:「朱異等以大衆來而不能進, 孫綝殺異而歸江東, 外以發兵為名, 而內實坐須成敗, 其歸可見矣。今宜及衆心尚固, 士卒思用, 并力決死, 攻其一靣, 雖不能盡克, 猶可有全者。」文欽曰:「江東乘戰勝之威久矣, 未有難北方者也。況公今舉十餘萬之衆內附, 而欽與全端等皆同居死地, 父兄子弟盡在江表, 就孫綝不欲, 主上及其親戚豈肯聽乎?且中國無歲無事, 軍民並疾, 今守我一年, 勢力已困, 異圖生心, 變故將起, 以往準今, 可計日而望也。」班、彝固勸之, 欽怒, 而誕欲殺班。二人懼, 且知誕之必敗也, 十一月, 乃相攜而降。大將軍乃使反間, 以奇變說全懌等, 懌等率衆數千人開門來出。城中震懼, 不知所為。

三年正月, 誕、欽、咨等大為攻具, 晝夜五六日攻南圍, 欲決圍而出。漢晉春秋曰:文欽曰:「蔣班、焦彝謂我不能出而走, 全端、全懌又率衆逆降, 此敵無備之時也, 可以戰矣。」誕及唐咨等皆以為然, 遂共悉衆出攻。圍上諸軍, 臨高以發石車火箭逆燒破其攻具, 弩矢及石雨下, 死傷者蔽地, 血流盈壍。復還入城, 城內食轉竭, 降出者數萬口。欽欲盡出北方人, 省食, 與吴人堅守, 誕不聽, 由是爭恨。欽素與誕有隙, 徒以計合, 事急愈相疑。欽見誕計事, 誕遂殺欽。欽子鴦及虎將兵在小城中, 聞欽死, 勒兵馳赴之, 衆不為用。鴦、虎單走, 踰城出, 自歸大將軍。軍吏請誅之, 大將軍令曰:「欽之罪不容誅, 其子固應當戮, 然鴦、虎以窮歸命, 且城未拔, 殺之是堅其心也。」乃赦鴦、虎, 使將兵數百騎馳巡城, 呼語城內云:「文欽之子猶不見殺, 其餘何懼?」表鴦、虎為將軍, 各賜爵關內侯。城內喜且擾, 又日飢困, 誕、咨等智力窮。大將軍乃自臨圍, 四靣進兵, 同時鼓譟登城, 城內無敢動者。誕窘急, 單乘馬, 將其麾下突小城門出。大將軍司馬胡奮部兵逆擊, 斬誕, 傳首, 夷三族。誕麾下數百人, 坐不降見斬, 皆曰:「為諸葛公死, 不恨。」其得人心如此。干寶晉紀曰:數百人拱手為列, 每斬一人, 輙降之, 竟不變, 至盡, 時人比之田橫。吳將于詮曰:「大丈夫受命其主, 以兵救人, 旣不能克, 又束手於敵, 吾弗取也。」乃免冑冒陣而死。唐咨、王祚及諸裨將皆靣縛降, 吴兵萬衆, 器仗軍實山積。

初圍壽春, 議者多欲急攻之, 大將軍以為:「城固而衆多, 攻之必力屈, 若有外寇, 表裏受敵, 此危道也。今三叛相聚於孤城之中, 天其或者將使同就戮, 吾當以全策縻之, 可坐而制也。」誕以二年五月反, 三年二月破滅。六軍按甲, 深溝高壘, 而誕自困, 竟不煩攻而克。干寶晉紀曰:初, 壽春每歲雨潦, 淮水溢, 常淹城邑。故文王之築圍也, 誕笑之曰:「是固不攻而自敗也。」及大軍之攻, 亢旱踰年。城旣陷, 是日大雨, 圍壘皆毀。誕子靚, 字仲思, 吳平還晉。靚子恢, 字道明, 位至尚書令, 追贈左光祿大夫開府。及破壽春, 議者又以為淮南仍為叛逆, 吴兵室家在江南, 不可縱, 宜悉坑之。大將軍以為古之用兵, 全國為上, 戮其元惡而已。吴兵就得亡還, 適可以示中國之弘耳。一無所殺, 分布三河近郡以安處之。
唐咨本利城人。黃初中, 利城郡反, 殺太守徐箕, 推咨為主。文帝遣諸軍討破之, 咨走入海, 遂亡至吴, 官至左將軍, 封侯、持節。誕、欽屠戮, 咨亦生禽, 三叛皆獲, 天下快焉。傅子曰:宋建椎牛禱賽, 終自焚滅。文欽日祠祭事天, 斬於人手。諸葛誕夫婦聚會神巫, 淫祀求福, 伏尸淮南, 舉族誅夷。此天下所共見, 足為明鑒也。拜咨安遠將軍, 其餘裨將咸假號位, 吴衆恱服。江東感之, 皆不誅其家。其淮南將吏士民諸為誕所脅略者, 惟誅其首逆, 餘皆赦之。聽鴦、虎收斂欽喪, 給其車牛, 致葬舊墓。習鑿齒曰:自是天下畏威懷德矣。君子謂司馬大將軍於是役也, 可謂能以德攻矣。夫建業者異矣, 各有所尚, 而不能兼并也。故窮武之雄斃於不仁, 存義之國喪於懦退, 今一征而禽三叛, 大虜吳衆, 席卷淮浦, 俘馘十萬, 可謂壯矣。而未及安坐, 喪王基之功, 種惠吳人, 結異類之情, 寵鴦葬欽, 忘疇昔之隙, 不咎誕衆, 使揚士懷愧, 功高而人樂其成, 業廣而敵懷其德, 武昭旣敷, 文筭又洽, 推此道也, 天下其孰能當之哉?喪王基, 語在基傳。鴦一名俶。晉諸公贊曰, 俶後為將軍, 破涼州虜, 名聞天下。太康中為東夷校尉、假節。當之職, 入辭武帝, 帝見而惡之, 託以他事免俶官。東安公繇, 諸葛誕外孫, 欲殺俶, 因誅楊駿, 誣俶謀逆, 遂夷三族。

鄧艾傳
鄧艾字士載, 義陽棘陽人也。少孤, 太祖破荊州, 徙汝南, 為農民養犢。年十二, 隨母至潁川, 讀故太丘長陳寔碑文, 言「文為世範, 行為士則」, 艾遂自名範, 字士則。後宗族有與同者, 故改焉。為都尉學士, 以口吃, 不得作幹佐。為稻田守叢草吏。同郡吏父怜其家貧, 資給甚厚, 艾初不稱謝。每見高山大澤, 輙規度指畫軍營處所, 時人多笑焉。後將典農綱紀, 上計吏, 因使見太尉司馬宣王。宣王奇之, 辟之為掾, 世語曰:鄧艾少為襄城典農部民, 與石苞皆年十二三。謁者陽翟郭玄信, 武帝監軍郭誕元弈之子。建安中, 少府吉本起兵許都, 玄信坐被刑在家, 從典農司馬求入御, 以艾、苞與御, 行十餘里, 與語, 恱之, 謂二人皆當遠至為佐相。艾後為典農功曹, 奉使詣宣王, 由此見知, 遂被拔擢。遷尚書郎。

時欲廣田畜糓, 為滅賊資, 使艾行陳、項已東至壽春。艾以為「田良水少, 不足以盡地利, 宜開河渠, 可以引水澆溉, 大積軍糧, 又通運漕之道。」乃著濟河論以喻其指。又以為「昔破黃巾, 因為屯田, 積穀於許都以制四方。今三隅已定, 事在淮南, 每大軍征舉, 運兵過半, 功費巨億, 以為大役。陳、蔡之間, 土下田良, 可省許昌左右諸稻田, 并水東下。令淮北屯二萬人, 淮南三萬人, 十二分休, 常有四萬人, 且田且守。水豐常收三倍於西, 計除衆費, 歲完五百萬斛以為軍資。六七年間, 可積三千萬斛於淮上, 此則十萬之衆五年食也。以此乘吳, 無往而不克矣。」宣王善之, 事皆施行。正始二年, 乃開廣漕渠, 每東南有事, 大軍興衆, 汎舟而下, 達于江、淮, 資食有儲而無水害, 艾所建也。

出參征西軍事, 遷南安太守。嘉平元年, 與征西將軍郭淮拒蜀偏將軍姜維。維退, 淮因西擊羌。艾曰:「賊去未遠, 或能復還, 宜分諸軍以備不虞。」於是留艾屯白水北。三日, 維遣廖化自白水南向艾結營。艾謂諸將曰:「維今卒還, 吾軍人少, 法當來渡而不作橋。此維使化持吾, 令不得還。維必自東襲取洮城。」洮城在水北, 去艾屯六十里。艾即夜潛軍徑到, 維果來渡, 而艾先至據城, 得以不敗。賜爵關內侯, 加討寇將軍, 後遷城陽太守。

是時并州右賢王劉豹并為一部, 艾上言曰:「戎狄獸心, 不以義親, 彊則侵暴, 弱則內附, 故周宣有玁狁之寇, 漢祖有平城之困。每匈奴一盛, 為前代重患。自單于在外, 莫能牽制長卑。誘而致之, 使來入侍。由是羌夷失統, 合散無主。以單于在內, 萬里順軌。今單于之尊日疏, 外土之威寖重, 則胡虜不可不深備也。聞劉豹部有叛胡, 可因叛割為二國, 以分其勢。去卑功顯前朝, 而子不繼業, 宜加其子顯號, 使居鴈門。離國弱寇, 追錄舊勳, 此御邊長計也。」又陳:「羌胡與民同處者, 宜以漸出之, 使居民表崇廉恥之教, 塞姦宄之路。」大將軍司馬景王新輔政, 多納用焉。遷汝南太守, 至則尋求昔所厚己吏父, 久已死, 遣吏祭之, 重遺其母, 舉其子與計吏。艾所在, 荒野開闢, 軍民並豐。

諸葛恪圍合肥新城, 不克, 退歸。艾言景王曰:「孫權已沒, 大臣未附, 吳名宗大族, 皆有部曲, 阻兵仗勢, 足以建命。恪新秉國政, 而內無其主, 不念撫恤上下以立根基, 競於外事, 虐用其民, 悉國之衆, 頓於堅城, 死者萬數, 載禍而歸, 此恪獲罪之日也。昔子胥、吳起、商鞅、樂毅皆見任時君, 主沒而敗。况恪才非四賢, 而不慮大患, 其亡可待也。」恪歸, 果見誅。遷兖州刺史, 加振威將軍。上言曰:「國之所急, 惟農與戰, 國富則兵彊, 兵彊則戰勝。然農者, 勝之本也。孔子曰『足食足兵』, 食在兵前也。上無設爵之勸, 則下無財畜之功。今使考績之賞, 在於積粟富民, 則交游之路絕, 浮華之原塞矣。」

高貴鄉公即尊位, 進封方城亭侯。毌丘儉作亂, 遣健步齎書, 欲疑惑大衆, 艾斬之, 兼道進軍, 先趣樂嘉城, 作浮橋。司馬景王至, 遂據之。文欽以後大軍破敗於城下, 艾追之至丘頭。欽奔吳。吳大將軍孫峻等號十萬衆, 將渡江, 鎮東將軍諸葛誕遣艾據肥陽, 艾以與賊勢相遠, 非要害之地, 輒移屯附亭, 遣泰山太守諸葛緒等於黎漿拒戰, 遂走之。其年徵拜長水校尉。以破欽等功, 進封方城鄉侯, 行安西將軍。解雍州刺史王經圍於狄道, 姜維退駐鍾提, 乃以艾為安西將軍, 假節、領護東羌校尉。議者多以為維力已竭, 未能更出。艾曰:「洮西之敗, 非小失也;破軍殺將, 倉廩空虛, 百姓流離, 幾於危亡。今以策言之, 彼有乘勝之勢, 我有虛弱之實, 一也。彼上下相習, 五兵犀利, 我將易兵新, 器杖未復, 二也。彼以船行, 吾以陸軍, 勞逸不同, 三也。狄道、隴西、南安、祁山, 各當有守, 彼專為一, 我分為四, 四也。從南安、隴西, 因食羌穀, 若趣祁山, 熟麥千頃, 為之縣餌, 五也。賊有黠數, 其來必矣。」頃之, 維果向祁山, 聞艾已有備, 乃回從董亭趣南安, 艾據武城山以相持。維與艾爭險, 不克, 其夜, 渡渭東行, 緣山趣上邽, 艾與戰於段谷, 大破之。

甘露元年詔曰:「逆賊姜維連年狡黠, 民夷騷動, 西土不寧。艾籌畫有方, 忠勇奮發, 斬將十數, 馘首千計;國威震於巴、蜀, 武聲揚於江、岷。今以艾為鎮西將軍、都督隴右諸軍事, 進封鄧侯。分五百戶封子忠為亭侯。」二年, 拒姜維於長城, 維退還。遷征西將軍, 前後增邑凡六千六百戶。景元三年, 又破維於侯和, 維却保沓中。四年秋, 詔諸軍征蜀, 大將軍司馬文王皆指授節度, 使艾與維相綴連;雍州刺史諸葛緒要維, 令不得歸。艾遣天水太守王頎等直攻維營, 隴西太守牽弘等邀其前, 金城太守楊欣等詣甘松。維聞鍾會諸軍已入漢中, 引退還。欣等追躡於彊川口, 大戰, 維敗走。聞雍州已塞道屯橋頭, 從孔函谷入北道, 欲出雍州後。諸葛緒聞之, 却還三十里。維入北道三十餘里, 聞緒軍却, 尋還, 從橋頭過, 緒趣截維, 較一日不及。維遂東引, 還守劒閣。鍾會攻維未能克。艾上言:「今賊摧折, 宜遂乘之, 從陰平由邪徑經漢德陽亭趣涪, 出劒閣西百里, 去成都三百餘里, 奇兵衝其腹心。劒閣之守必還赴涪, 則會方軌而進;劒閣之軍不還, 則應涪之兵寡矣。軍志有之曰:『攻其不備, 出其不意。』今掩其空虛, 破之必矣。」

冬十月, 艾自陰平道行無人之地七百餘里, 鑿山通道, 造作橋閣。山高谷深, 至為艱險, 又糧運將匱, 頻於危殆。艾以氊自裹, 推轉而下。將士皆攀木緣崖, 魚貫而進。先登至江由, 蜀守將馬邈降。蜀衞將軍諸葛瞻自涪還綿竹, 列陳待艾。艾遣子惠唐亭侯忠等出其右, 司馬師纂等出其左。忠、纂戰不利, 並退還, 曰:「賊未可擊。」艾怒曰:「存亡之分, 在此一舉, 何不可之有?」乃叱忠、纂等, 將斬之。忠、纂馳還更戰, 大破之, 斬瞻及尚書張遵等首, 進軍到雒。劉禪遣使奉皇帝璽綬, 為箋詣艾請降。
艾至成都, 禪率太子諸王及群臣六十餘人靣縛輿櫬詣軍門, 艾執節解縛焚櫬, 受而宥之。檢御將士, 無所虜畧, 綏納降附, 使復舊業, 蜀人稱焉。輙依鄧禹故事, 承制拜禪行驃騎將軍, 太子奉車、諸王駙馬都尉。蜀群司各隨高下拜為王官, 或領艾官屬。以師纂領益州刺史, 隴西太守牽弘等領蜀中諸郡。使於緜竹築臺以為京觀, 用彰戰功。士卒死事者, 皆與蜀兵同共埋藏。艾深自矜伐, 謂蜀士大夫曰:「諸君賴遭某, 故得有今日耳。若遇吳漢之徒, 已殄滅矣。」又曰:「姜維自一時雄兒也, 與某相值, 故窮耳。」有識者笑之。

十二月, 詔曰:「艾曜威奮武, 深入虜庭, 斬將搴旗, 梟其鯨鯢, 使僭號之主稽首係頸, 歷世逋誅, 一朝而平。兵不踰時, 戰不終日, 雲徹席卷, 蕩定巴蜀。雖白起破彊楚, 韓信克勁趙, 吳漢禽子陽, 亞夫滅七國, 計功論美, 不足比勳也。其以艾為太尉, 增邑二萬戶, 封子二人亭侯, 各食邑千戶。」袁子曰:諸葛亮, 重人也, 而驟用蜀兵, 此知小國弱民難以久存也。今國家一舉而滅蜀, 自征伐之功, 未有如此之速者也。方鄧艾以萬人入江由之危險, 鍾會以二十萬衆留劒閣而不得進, 三軍之士已飢, 艾雖戰勝克將, 使劉禪數日不降, 則二將之軍難以反矣。故功業如此之難也。國家前有壽春之役, 後有滅蜀之勞, 百姓貧而倉稟虛, 故小國之慮, 在於時立功以自存, 大國之慮, 在於旣勝而力竭, 成功之後, 戒懼之時也。艾言司馬文王曰:「兵有先聲而後實者, 今因平蜀之勢以乘吴, 吴人震恐, 席卷之時也。然大舉之後, 將士疲勞, 不可便用, 且徐緩之;留隴右兵二萬人, 蜀兵二萬人, 煑鹽興冶, 為軍農要用, 並作舟船, 豫順流之事, 然後發使告以利害, 吴必歸化, 可不征而定也。今宜厚劉禪以致孫休, 安士民以來遠人, 若便送禪於京都, 吴以為流徙, 則於向化之心不勸。宜權停留, 須來年秋冬, 比爾吴亦足平。以為可封禪為扶風王, 錫其資財, 供其左右。郡有董卓塢, 為之宮舍。爵其子為公侯, 食郡內縣, 以顯歸命之寵。開廣陵、城陽以待吴人, 則畏威懷德, 望風而從矣。」文王使監軍衞瓘喻艾:「事當須報, 不宜輙行。」艾重言曰:「銜命征行, 奉指授之策, 元惡旣服;至於承制拜假, 以安初附, 謂合權宜。今蜀舉衆歸命, 地盡南海, 東接吳會, 宜早鎮定。若待國命, 往復道途, 延引日月。春秋之義, 大夫出疆, 有可以安社稷, 利國家, 專之可也。今吴未賔;勢與蜀連, 不可拘常以失事機。兵法, 進不求名, 退不避罪, 艾雖無古人之節, 終不自嫌以損于國也。」鍾會、胡烈、師纂等皆白艾所作悖逆, 變釁以結。詔書檻車徵艾。魏氏春秋曰:艾仰天歎曰:「艾忠臣也, 一至此乎!白起之酷, 復見於今日矣。」

艾父子旣囚, 鍾會至成都, 先送艾, 然後作亂。會已死, 艾本營將士追出艾檻車, 迎還。瓘遣田續等討艾, 遇於緜竹西, 斬之。子忠與艾俱死, 餘子在洛陽者悉誅, 徙艾妻子及孫於西域。漢晉春秋曰:初艾之下江由也, 以續不進, 欲斬, 旣而捨之。及瓘遣續, 謂曰:「可以報江由之辱矣。」杜預言於衆曰:「伯玉其不免乎!身為名士, 位望已高, 旣無德音, 又不御下以正, 是小人而乘君子之器, 將何以堪其責乎?」瓘聞之, 不俟駕而謝。 世語曰:師纂亦與艾俱死。纂性急少恩, 死之日體無完皮。

, 艾當伐蜀, 夢坐山上而有流水, 以問殄虜護軍爰邵。邵曰:「按易卦, 山上有水曰蹇。蹇繇曰:『蹇利西南, 不利東北。』孔子曰:『蹇利西南, 往有功也;不利東北, 其道窮也。』往必克蜀, 殆不還乎!」艾憮然不樂。荀綽冀州記曰:邵起自幹吏, 位至衞尉。長子翰, 河東太守。中子敞, 大司農。少子倩, 字君幼, 寬厚有器局, 勤於當世, 歷位冀州刺史、太子右衞率。翰子俞, 字世都, 清貞貴素, 辯於論議, 採公孫龍之辭以談微理。少有能名, 辟太尉府, 稍歷顯位, 至侍中中書令, 遷為監。 臣松之按:蹇彖辭云「蹇利西南, 往得中也」, 不云「有功」;下云「利見大人, 往有功也」。

泰始元年, 晉室踐阼, 詔曰:「昔太尉王淩謀廢齊王, 而王竟不足以守位。征西將軍鄧艾, 矜功失節, 實應大辟。然被書之日, 罷遣人衆, 束手受罪, 比於求生遂為惡者, 誠復不同。今大赦得還, 若無子孫者聽使立後, 令祭祀不絕。」三年, 議郎段灼上疏理艾曰:「艾心懷至忠而荷反逆之名, 平定巴蜀而受夷滅之誅, 臣竊悼之。惜哉, 言艾之反也!艾性剛急, 輕犯雅俗, 不能恊同朋類, 故莫肯理之。臣敢言艾不反之狀。昔姜維有斷隴右之志, 艾脩治備守, 積糓彊兵。值歲凶旱, 艾為區種, 身被烏衣, 手執耒耜, 以率將士。上下相感, 莫不盡力。艾持節守邊, 所統萬數, 而不難僕虜之勞, 士民之役, 非執節忠勤, 孰能若此?故落門、段谷之戰, 以少擊多, 摧破彊賊。先帝知其可任, 委艾廟勝, 授以長策。艾受命忘身, 束馬縣車, 自投死地, 勇氣陵雲, 士衆乘勢, 使劉禪君臣靣縛, 叉手屈膝。艾功名以成, 當書之竹帛, 傳祚萬世。七十老公, 反欲何求!艾誠恃養育之恩, 心不自疑, 矯命承制, 權安社稷;雖違常科, 有合古義, 原心定罪, 本在可論。鍾會忌艾威名, 搆成其事。忠而受誅, 信而見疑, 頭縣馬巿, 諸子并斬, 見之者垂泣, 聞之者歎息。陛下龍興, 闡弘大度, 釋諸嫌忌, 受誅之家, 不拘叙用。昔秦民憐白起之無罪, 吳人傷子胥之寃酷, 皆為立祠。今天下民人為艾悼心痛恨, 亦猶是也。臣以為艾身首分離, 捐棄草土, 宜收尸喪, 還其田宅。以平蜀之功, 紹封其孫, 使闔棺定謚, 死無餘恨。赦寃魂於黃泉, 收信義於後世, 葬一人而天下慕其行, 埋一魂而天下歸其義, 所為者寡而恱者衆矣。」九年, 詔曰:「艾有功勳, 受罪不逃刑, 而子孫為民隷, 朕常愍之。其以嫡孫朗為郎中。」

艾在西時, 修治障塞, 築起城塢。泰始中, 羗虜大叛, 頻殺刺史, 涼州道斷。吏民安全者, 皆保艾所築塢焉。世語曰:咸寧中, 積射將軍樊震為西戎牙門, 得見辭, 武帝問震所由進, 震自陳曾為鄧艾伐蜀時帳下將, 帝遂尋問艾, 震具申艾之忠, 言之流涕。先是以艾孫朗為丹水令, 由此遷為定陵令。次孫千秋有時望, 光祿大夫王戎辟為掾。永嘉中, 朗為新都太守, 未之官, 在襄陽失火, 朗及母妻子舉室燒死, 惟子韜子行得免。千秋先卒, 二子亦燒死。

艾州里時輩南陽州泰, 亦好立功業, 善用兵, 官至征虜將軍、假節都督江南諸軍事。景元二年薨, 追贈衞將軍, 謚曰壯侯。世語曰:初, 荊州刺史裴潛以泰為從事, 司馬宣王鎮宛, 潛數遣詣宣王, 由此為宣王所知。及征孟達, 泰又導軍, 遂辟泰。泰頻喪考、妣、祖, 九年居喪, 宣王留缺待之, 至三十六日, 擢為新城太守。宣王為泰會, 使尚書鍾繇調泰:「君釋褐登宰府, 三十六日擁麾蓋, 守兵馬郡;乞兒乘小車, 一何駛乎?」泰曰:「誠有此。君, 名公之子, 少有文采, 故守吏職;獼猴騎土牛, 又何遲也!」衆賔咸恱。後歷兖、豫州刺史, 所在有籌筭績效。

鍾會傳
鍾會字士季, 潁川長社人, 太傅繇小子也。少敏惠夙成。會為其母傳曰:「夫人張氏, 字昌蒲, 太原茲氏人, 太傅定陵成侯之命婦也。世長吏二千石。夫人少喪父母, 充成侯家, 脩身正行, 非禮不動, 為上下所稱述。貴妾孫氏, 攝嫡專家, 心害其賢, 數讒毀无所不至。孫氏辨博有智巧, 言足以飾非成過, 然竟不能傷也。及姙娠, 愈更嫉妬, 乃置藥食中, 夫人中食, 覺而吐之, 瞑眩者數日。或曰:『何不向公言之?』荅曰:『嫡庶相害, 破家危國, 古今以為鑒誡。假如公信我, 衆誰能明其事?彼以心度我, 謂我必言, 固將先我;事由彼發, 顧不快耶!』遂稱疾不見。孫氏果謂成侯曰:『妾欲其得男, 故飲以得男之藥, 反謂毒之!』成侯曰:『得男藥佳事, 闇於食中與人, 非人情也。』遂訊侍者具服, 孫氏由是得罪出。成侯問夫人何能不言, 夫人言其故, 成侯大驚, 益以此賢之。黃初六年, 生會, 恩寵愈隆。成侯旣出孫氏, 更納正嫡賈氏。」 臣松之案:鍾繇于時老矣, 而方納正室。蓋禮所云宗子雖七十无无主婦之義也。 魏氏春秋曰:會母見寵於繇, 繇為之出其夫人。卞太后以為言, 文帝詔繇復之。繇恚憤, 將引鴆, 弗獲, 餐椒致噤, 帝乃止。中護軍蔣濟著論, 謂「觀其眸子, 足以知人。」會年五歲, 繇遣見濟, 濟甚異之, 曰:「非常人也。」及壯, 有才數技藝, 而愽學精練名理, 以夜續晝, 由是獲聲譽。正始中, 以為秘書郎, 遷尚書中書侍郎。世語曰:司馬景王命中書令虞松作表, 再呈輒不可意, 命松更定。以經時, 松思竭不能改, 心苦之, 形於顏色。會察其有憂, 問松, 松以實荅。會取視, 為定五字。松恱服, 以呈景王, 王曰:「不當爾邪, 誰所定也?」松曰:「鍾會。向亦欲啟之, 會公見問, 不敢饕其能。」王曰:「如此, 可大用, 可令來。」會問松王所能, 松曰:「博學明識, 無所不貫。」會乃絕賔客, 精思十日, 平旦入見, 至鼓二乃出。出後, 王獨拊手歎息曰:「此真王佐材也!」 松字叔茂, 陳留人, 九江太守邊讓外孫。松弱冠有才, 從司馬宣王征遼東, 宣王命作檄, 及破賊, 作露布。松從還, 宣王辟為掾, 時年二十四, 遷中書郎, 遂至太守。松子濬, 字顯弘, 晉廷尉。 臣松之以為鍾會名公之子, 聲譽夙著, 弱冠登朝, 已歷顯仕, 景王為相, 何容不悉, 而方於定虞松表然後乃蒙接引乎?設使先不相識, 但見五字而便知可大用, 雖聖人其猶病諸, 而況景王哉?高貴鄉公即尊位, 賜爵關內侯。
毌丘儉作亂, 大將軍司馬景王東征, 會從, 典知密事, 衞將軍司馬文王為大軍後繼。景王薨於許昌, 文王緫統六軍, 會謀謨帷幄。時中詔勑尚書傅嘏, 以東南新定, 權留衞將軍屯許昌為內外之援, 令嘏率諸軍還。會與嘏謀, 使嘏表上, 輒與衞將軍俱發, 還到雒水南屯住。於是朝廷拜文王為大將軍、輔政, 會遷黃門侍郎, 封東武亭侯, 邑三百戶。

甘露二年, 徵諸葛誕為司空, 時會喪寧在家, 策誕必不從命, 馳白文王。文王以事已施行, 不復追改。會時遭所生母喪。其母傳曰:「夫人性矜嚴, 明於教訓, 會雖童稚, 勤見規誨。年四歲授孝經, 七歲誦論語, 八歲誦詩, 十歲誦尚書, 十一誦易, 十二誦春秋左氏傳、國語, 十三誦周禮、禮記, 十四誦成侯易記, 十五使入太學問四方奇文異訓。謂會曰:『學猥則倦, 倦則意怠;吾懼汝之意怠, 故以漸訓汝, 今可以獨學矣。』雅好書籍, 涉歷衆書, 特好易、老子, 每讀易孔子說鳴鶴在陰、勞謙君子、藉用白茅、不出戶庭之義, 每使會反覆讀之, 曰:『易三百餘爻, 仲尼特說此者, 以謙恭慎密, 樞機之發, 行己至要, 榮身所由故也, 順斯術已往, 足為君子矣。』正始八年, 會為尚書郎, 夫人執會手而誨之曰:『汝弱冠見叙, 人情不能不自足, 則損在其中矣, 勉思其戒!』是時大將軍曹爽專朝政, 日縱酒沈醉, 會兄侍中毓宴還, 言其事。夫人曰:『樂則樂矣, 然難久也。居上不驕, 制節謹度, 然後乃無危溢之患。今奢僭若此, 非長守富貴之道。』嘉平元年, 車駕朝高平陵, 會為中書郎, 從行。相國宣文侯始舉兵, 衆人恐懼, 而夫人自若。中書令劉放、侍郎衞瓘、夏侯和等家皆怪問:『夫人一子在危難之中, 何能無憂?』荅曰:『大將軍奢僭無度, 吾常疑其不安。太傅義不危國, 必為大將軍舉耳。吾兒在帝側何憂?聞且出兵無他重器, 其勢必不久戰。』果如其言, 一時稱明。會歷機密十餘年, 頗豫政謀。夫人謂曰:『昔范氏少子為趙簡子設伐邾之計, 事從民恱, 可謂功矣。然其母以為乘偽作詐, 末業鄙事, 必不能久。其識本深遠, 非近人所言, 吾常樂其為人。汝居心正, 吾能免矣。但當脩所志以輔益時化, 不忝先人耳。常言人誰能皆體自然, 但力行不倦, 抑亦其次。雖接鄙賤, 必以言信。取與之間, 分畫分明。』或問:『此無乃小乎?』荅曰:『君子之行, 皆積小以致高大, 若以小善為無益而弗為, 此乃小人之事耳。希通慕大者, 吾所不好。』會自幼少, 衣不過青紺, 親營家事, 自知恭儉。然見得思義, 臨財必讓。會前後賜錢帛數百萬計, 悉送供公家之用, 一無所取。年五十有九, 甘露二年二月暴疾薨。比葬, 天子有手詔, 命大將軍高都侯厚加賵贈, 喪事無巨細, 一皆供給。議者以為公侯有夫人, 有世婦, 有妻, 有妾, 所謂外命婦也。依春秋成風、定姒之義, 宜崇典禮, 不得緫稱妾名, 於是稱成侯命婦。殯葬之事, 有取於古制, 禮也。」及誕反, 車駕住項, 文王至壽春, 會復從行。

, 吳大將全琮, 孫權之婚親重臣也, 琮子懌、孫靜、從子端、翩、緝等, 皆將兵來救誕。懌兄子輝、儀留建業, 與其家內爭訟, 携其母, 將部曲數十家渡江, 自歸文王。會建策, 密為輝、儀作書, 使輝、儀所親信齎入城告懌等, 說吳中怒懌等不能拔壽春, 欲盡誅諸將家, 故逃來歸命。懌等恐懼, 遂將所領開東城門出降, 皆蒙封寵, 城中由是乖離。壽春之破, 會謀居多, 親待日隆, 時人謂之子房。軍還, 遷為太僕, 固辭不就。以中郎在大將軍府管記室事, 為腹心之任。以討諸葛誕功, 進爵陳侯, 屢讓不受。詔曰:「會典綜軍事, 參同計策, 料敵制勝, 有謀謨之勳, 而推寵固讓, 辭指款實, 前後累重, 志不可奪。夫成功不處, 古人所重, 其聽會所執, 以成其美。」遷司隷校尉。雖在外司, 時政損益, 當世與奪, 無不綜與。嵇康等見誅, 皆會謀也。

文王以蜀大將姜維屢擾邊陲, 料蜀國小民疲, 資力單竭, 欲大舉圖蜀。惟會亦以為蜀可取, 豫共籌度地形, 考論事勢。景元三年冬, 以會為鎮西將軍、假節都督關中諸軍事。文王勑青、徐、兖、豫、荊、揚諸州, 並使作船, 又令唐咨作浮海大船, 外為將伐吳者。四年秋, 乃下詔使鄧艾、諸葛緒各統諸軍三萬餘人, 艾趣甘松、沓中連綴維, 緒趣武街、橋頭絕維歸路。會統十餘萬衆, 分從斜谷、駱谷入。先命牙門將許儀在前治道, 會在後行, 而橋穿, 馬足陷, 於是斬儀。儀者, 許褚之子, 有功王室, 猶不原貸。諸軍聞之, 莫不震竦。蜀令諸圍皆不得戰, 退還漢、樂二城守。魏興太守劉欽趣子午谷, 諸軍數道平行, 至漢中。蜀監軍王含守樂城, 護軍蔣斌守漢城, 兵各五千。會使護軍荀愷、前將軍李輔各統萬人, 愷圍漢城, 輔圍樂城。會徑過, 西出陽安口, 遣人祭諸葛亮之墓。使護軍胡烈等行前, 攻破關城, 得庫藏積糓。姜維自沓中還, 至陰平, 合集士衆, 欲赴關城。未到, 聞其已破, 退趣白水, 與蜀將張翼、廖化等合守劒閣拒會。會移檄蜀將吏士民曰:
  
       往者漢祚衰微, 率土分崩, 生民之命, 幾於泯滅。太祖武皇帝神武聖哲, 撥亂反正, 拯其將墜, 造我區夏。高祖文皇帝應天順民, 受命踐阼。烈祖明皇帝奕世重光, 恢拓洪業。然江山之外異政殊俗, 率土齊民未蒙王化, 此三祖所以顧懷遺恨也。今主上聖德欽明, 紹隆前緒, 宰輔忠肅明允, 劬勞王室, 布政垂惠而萬邦恊和, 施德百蠻而肅慎致貢。悼彼巴蜀, 獨為匪民, 愍此百姓, 勞役未已。是以命授六師, 龔行天罰, 征西、雍州、鎮西諸軍, 五道並進。古之行軍, 以仁為本, 以義治之;王者之師, 有征無戰;故虞舜舞干戚而服有苗, 周武有散財、發廩、表閭之義。今鎮西奉辭銜命, 攝統戎重, 庶弘文告之訓, 以濟元元之命, 非欲窮武極戰, 以快一朝之政, 故畧陳安危之要, 其敬聽話言。
  
      益州先主以命世英才, 興兵朔野, 困躓冀、徐之郊, 制命紹、布之手, 太祖拯而濟之, 與隆大好。中更背違, 棄同即異, 諸葛孔明仍規秦川, 姜伯約屢出隴右, 勞動我邊境, 侵擾我氐、羌, 方國家多故, 未遑脩九伐之征也。今邊境乂清, 方內無事, 畜力待時, 并兵一向, 而巴蜀一州之衆, 分張守備, 難以禦天下之師。段谷、侯和沮傷之氣, 難以敵堂堂之陳。比年以來, 曾無寕歲, 征夫勤瘁, 難以當子來之民。此皆諸賢所親見也。蜀相牡見禽於秦, 公孫述授首於漢, 九州之險, 是非一姓。此皆諸賢所備聞也。明者見危於無形, 智者規禍於未萌, 是以微子去商, 長為周賔, 陳平背項, 立功於漢。豈晏安酖毒, 懷祿而不變哉?今國朝隆天覆之恩, 宰輔弘寬恕之德, 先惠後誅, 好生惡殺。往者吳將孫壹舉衆內附, 位為上司, 寵秩殊異。文欽、唐咨為國大害, 叛主讎賊, 還為戎首。咨困逼禽獲, 欽二子還降, 皆將軍、封侯;咨與聞國事。壹等窮踧歸命, 猶加盛寵, 况巴蜀賢知見機而作者哉!誠能深鑒成敗, 邈然高蹈, 投跡微子之蹤, 錯身陳平之軌, 則福同古人, 慶流來裔, 百姓士民, 安堵舊業, 農不易畒, 巿不回肆, 去累卵之危, 就永安之福, 豈不美與!若偷安旦夕, 迷而不反, 大兵一發, 玉石皆碎, 雖欲悔之, 亦無及已。其詳擇利害, 自求多福, 各具宣布, 咸使聞知。

鄧艾追姜維到陰平, 簡選精銳, 欲從漢德陽入江由、左儋道詣緜竹, 趣成都, 與諸葛緒共行。緒以本受節度邀姜維, 西行非本詔, 遂進軍前向白水, 與會合。會遣將軍田章等從劒閣西, 徑出江由。未至百里, 章先破蜀伏兵三校, 艾使章先登。遂長駈而前。會與緒軍向劒閣, 會欲專軍勢, 密白緒畏懦不進, 檻車徵還。軍悉屬會, 按百官名:緒入晉為太常崇禮衞尉。子沖, 廷尉。荀綽兖州記曰:沖子詮, 字德林, 玫字仁林, 並知名顯達。詮, 兖州刺史。玫, 侍中御史中丞。進攻劒閣, 不克, 引退, 蜀軍保險拒守。艾遂至緜竹, 大戰, 斬諸葛瞻。維等聞瞻已破, 率其衆東入于巴。會乃進軍至涪, 遣胡烈、田續、龐會等追維。艾進軍向成都, 劉禪詣艾降, 遣使勑維等令降於會。維至廣漢郪縣, 令兵悉放器仗, 送節傳於胡烈, 便從東道詣會降。會上言曰:「賊姜維、張翼、廖化、董厥等逃死遁走, 欲趣成都。臣輒遣司馬夏侯咸、護軍胡烈等, 徑從劒閣, 出新都、大渡截其前, 參軍爰𩇕、將軍句安等躡其後, 參軍皇甫闓、將軍王買等從涪南出衝其腹, 臣據涪縣為取西勢援。維等所統步騎四五萬人, 擐甲厲兵, 塞川填谷, 數百里中首尾相繼, 憑恃其衆, 方軌而西。臣勑咸、闓等令分兵據勢, 廣張羅罔, 南杜走吳之道, 西塞成都之路, 北絕越逸之徑, 四靣雲集, 首尾並進, 蹊路斷絕, 走伏無地。臣又手書申喻, 開示生路, 群寇困逼, 知命窮數盡, 解甲投戈, 靣縛委質, 印綬萬數, 資器山積。昔舜舞干戚, 有苗自服;牧野之師, 商旅倒戈:有征無戰, 帝王之盛業。全國為上, 破國次之;全軍為上, 破軍次之:用兵之令典。陛下聖德, 侔蹤前代, 翼輔忠明, 齊軌公旦, 仁育群生, 義征不譓, 殊俗向化, 無思不服, 師不踰時, 兵不血刃, 萬里同風, 九州共貫。臣輙奉宣詔命, 導揚恩化, 復其社稷, 安其閭伍, 舍其賦調, 弛其征役, 訓之德禮以移其風, 示之軌儀以易其俗, 百姓欣欣, 人懷逸豫, 后來其蘇, 義無以過。」會於是禁檢士衆不得鈔略, 虛己誘納, 以接蜀之群司, 與維情好歡甚。世語曰:夏侯霸奔蜀, 蜀朝問「司馬公如何德」?霸曰:「自當作家門。」「京師俊士」?曰:「有鍾士季, 其人管朝政, 吳、蜀之憂也。」 漢晉春秋曰:初, 夏侯霸降蜀, 姜維問之曰:「司馬懿旣得彼政, 當復有征伐之志不?」霸曰:「彼方營立家門, 未遑外事。有鍾士季者, 其人雖少, 終為吳、蜀之憂, 然非常之人亦不能用也。」後十五年而會果滅蜀。 按習鑿齒此言, 非出他書, 故採用世語而附益也。十二月詔曰:「會所向摧弊, 前無彊敵, 緘制衆城, 罔羅迸逸。蜀之豪帥, 靣縛歸命, 謀無遺策, 舉無廢功。凡所降誅, 動以萬計, 全勝獨克, 有征無戰。拓平西夏, 方隅清晏。其以會為司徒, 進封縣侯, 增邑萬戶。封子二人亭侯, 邑各千戶。」

會內有異志, 因鄧艾承制專事, 密白艾有反狀, 世語曰:會善效人書, 於劒閣要艾章表白事, 皆易其言, 令辭指悖傲, 多自矜伐。又毀文王報書, 手作以疑之也。於是詔書檻車徵艾。司馬文王懼艾或不從命, 勑會並進軍成都, 監軍衞瓘在會前行, 以文王手筆令宣喻艾軍, 艾軍皆釋仗, 遂收艾入檻車。會所憚惟艾, 艾旣禽而會尋至, 獨統大衆, 威震西土。自謂功名蓋世, 不可復為人下, 加猛將銳卒皆在己手, 遂謀反。欲使姜維等皆將蜀兵出斜谷, 會自將大衆隨其後。旣至長安, 令騎士從陸道, 步兵從水道順流浮渭入河, 以為五日可到孟津, 與騎會洛陽, 一旦天下可定也。會得文王書云:「恐鄧艾或不就徵, 今遣中護軍賈充將步騎萬人徑入斜谷, 屯樂城, 吾自將十萬屯長安, 相見在近。」會得書, 驚呼所親語之曰:「但取鄧艾, 相國知我能獨辦之;今來大重, 必覺我異矣, 便當速發。事成, 可得天下;不成, 退保蜀漢, 不失作劉備也。我自淮南以來, 畫無遣策, 四海所共知也。我欲持此安歸乎!」會以五年正月十五日至, 其明日, 悉請護軍、郡守、牙門騎督以上及蜀之故官, 為太后發喪於蜀朝堂。矯太后遺詔, 使會起兵廢文王, 皆班示坐上人, 使下議訖, 書版署置, 更使所親信代領諸軍。所請群官, 悉閉著益州諸曹屋中, 城門宮門皆閉, 嚴兵圍守。會帳下督丘建本屬胡烈, 烈薦之文王, 會請以自隨, 任愛之。建愍烈獨坐, 啟會, 使聽內一親兵出取飲食, 諸牙門隨例各內一人。烈紿語親兵及疏與其子曰:「丘建密說消息, 會已作大坑, 白棓棓與棒同。數千, 欲悉呼外兵入, 人賜白, 苦洽反。拜為散將, 以次棓殺坑中。」諸牙門親兵亦咸說此語, 一夜傳相告, 皆徧。或謂會:「可盡殺牙門騎督以上。」會猶豫未決。十八日日中, 烈軍兵與烈兒雷鼓出門, 諸軍兵不期皆鼓譟出, 曾無督促之者, 而爭先赴城。時方給與姜維鎧杖, 白外有匈匈聲, 似失火, 有頃, 白兵走向城。會驚, 謂維曰:「兵來似欲作惡, 當云何?」維曰:「但當擊之耳。」會遣兵悉殺所閉諸牙門郡守, 內人共舉机以柱門, 兵斫門, 不能破。斯須, 門外倚梯登城, 或燒城屋, 蟻附亂進, 矢下如雨, 牙門、郡守各緣屋出, 與其卒兵相得。姜維率會左右戰, 手殺五六人, 衆旣格斬維, 爭赴殺會。會時年四十, 將士死者數百人。晉諸公贊曰:胡烈兒名淵, 字世元, 遵之孫也。遵, 安定人, 以才兼文武, 累居藩鎮, 至車騎將軍。子奮, 字玄威, 亦歷方任。女為晉武帝貴人, 有寵。太康中, 以奮為尚書僕射, 加鎮軍大將軍、開府。弟廣, 字宣祖, 少府。次烈, 字玄武, 秦州刺史。次岐, 宇玄嶷, 并州刺史。廣子喜, 涼州刺史。淵小字鷂鴟, 時年十八, 旣殺會救父, 名震遠近。後趙王倫篡位, 三王興義, 倫使淵與張泓將兵禦齊王, 屢破齊軍。會成都戰克, 淵乃歸降伏法。

, 艾為太尉, 會為司徒, 皆持節、都督諸軍如故, 咸未受命而斃。會兄毓, 以四年冬薨, 會竟未知問。會兄子邕, 隨會與俱死, 會所養兄子毅及峻、辿勑連反。等下獄, 當伏誅。司馬文王表天子下詔曰:「峻等祖父繇, 三祖之世, 極位台司, 佐命立勳, 饗食廟庭。父毓, 歷職內外, 幹事有績。昔楚思子文之治, 不滅鬪氏之祀。晉錄成宣之忠, 用存趙氏之後。以會、邕之罪, 而絕繇、毓之類, 吾有愍然!峻、辿兄弟特原, 有官爵者如故。惟毅及邕息伏法。」或曰, 毓曾密啟司馬文王, 言會挾術難保, 不可專任, 故宥峻等云。漢晉春秋曰:文王嘉其忠亮, 笑荅毓曰:「若如卿言, 必不以及宗矣。」

, 文王欲遣會伐蜀, 西曹屬邵悌求見曰:「今遣鍾會率十餘萬衆伐蜀, 愚謂會單身無重任, 不若使餘人行。」文王笑曰:「我寧當復不知此耶?蜀為天下作患, 使民不得安息, 我今伐之如指掌耳, 而衆人皆言蜀不可伐。夫人心豫怯則智勇並竭, 智勇並竭而彊使之, 適為敵禽耳。惟鍾會與人意同, 今遣會伐蜀, 必可滅蜀。滅蜀之後, 就如卿所慮, 當何所能一辦耶?凡敗軍之將不可以語勇, 亡國之大夫不可與圖存, 心膽以破故也。若蜀以破, 遺民震恐, 不足與圖事;中國將士各自思歸, 不肯與同也。若作惡, 祗自滅族耳。卿不須憂此, 慎莫使人聞也。」及會白鄧艾不軌, 文王將西, 悌復曰:「鍾會所統, 五六倍於鄧艾, 但可勑會取艾, 不足自行。」文王曰:「卿忘前時所言邪, 而更云可不須行乎?雖爾, 此言不可宣也。我要自當以信義待人, 但人不當負我, 我豈可先人生心哉!近日賈護軍問我, 言:『頗疑鍾會不?』我荅言:『如今遣卿行, 寧可復疑卿邪?』賈亦無以易我語也。我到長安, 則自了矣。」軍至長安, 會果已死, 咸如所策。按咸熈元年百官名:邵悌字元伯, 陽平人。漢晉春秋曰:文王聞鍾會功曹向雄之收葬會也, 召而責之曰:「往者王經之死, 卿哭於東市而我不問, 今鍾會躬為叛逆而又輒收葬, 若復相容, 其如王法何!」雄曰:「昔先王掩骼埋胔, 仁流朽骨, 當時豈先卜其功罪而後收葬哉?今王誅旣加, 於法已備, 雄感義收葬, 教亦無闕。法立於上, 教弘於下, 以此訓物, 雄曰可矣!何必使雄背死違生, 以立於時。殿下讎對枯骨, 捐之中野, 百歲之後, 為臧獲所笑, 豈仁賢所掩哉?」王恱, 與宴談而遣之。 習鑿齒曰:向伯茂可謂勇於蹈義也, 哭王經而哀感市人, 葬鍾會而義動明主, 彼皆忠烈奮勁, 知死而往, 非存生也。況使經、會處世, 或身在急難, 而有不赴者乎?故尋其奉死之心, 可以見事生之情, 覽其忠貞之節, 足以愧背義之士矣。王加禮而遣, 可謂明達。

會常論易無玄體、才性同異。及會死後, 於會家得書二十篇, 名曰道論, 而實刑名家也, 其文似會。初, 會弱冠與山陽王弼並知名。弼好論儒道, 辭才逸辯, 注易及老子, 為尚書郎, 年二十餘卒。弼字輔嗣。何劭為其傳曰:弼幼而察惠, 年十餘, 好老氏, 通辨能言。父業, 為尚書郎。時裴徽為吏部郎, 弼未弱冠, 往造焉。徽一見而異之, 問弼曰:「夫無者誠萬物之所資也, 然聖人莫肯致言, 而老子申之無已者何?」弼曰:「聖人體無, 無又不可以訓, 故不說也。老子是有者也, 故恒言無所不足。」尋亦為傅嘏所知。于時何晏為吏部尚書, 甚奇弼, 歎之曰:「仲尼稱後生可畏, 若斯人者, 可與言天人之際乎!」正始中, 黃門侍郎累缺。晏旣用賈充、裴秀、朱整, 又議用弼。時丁謐與晏爭衡, 致高邑王黎於曹爽, 爽用黎。於是以弼補臺郎。初除, 覲爽, 請間, 爽為屏左右, 而弼與論道, 移時無所他及, 爽以此嗤之。時爽專朝政, 黨與共相進用, 弼通儁不治名高。尋黎無幾時病亡, 爽用王沈代黎, 弼遂不得在門下, 晏為之歎恨。弼在臺旣淺, 事功亦雅非所長, 益不留意焉。淮南人劉陶善論縱橫, 為當時所推。每與弼語, 常屈弼。弼天才卓出, 當其所得, 莫能奪也。性和理, 樂游宴, 解音律, 善投壺。其論道賦會文辭, 不如何晏, 自然有所拔得, 多晏也, 頗以所長笑人, 故時為士君子所疾。弼與鍾會善, 會論議以校練為家, 然每服弼之高致。何晏以為聖人無喜怒哀樂, 其論甚精, 鍾會等述之。弼與不同, 以為聖人茂於人者神明也, 同於人者五情也, 神明茂故能體沖和以通無, 五情同故不能無哀樂以應物, 然則聖人之情, 應物而無累於物者也。今以其無累, 便謂不復應物, 失之多矣。弼注易, 潁川人荀融難弼大衍義。弼荅其意, 白書以戲之曰:「夫明足以尋極幽微, 而不能去自然之性。顏子之量, 孔父之所預在, 然遇之不能無樂, 喪之不能無哀。又常狹斯人, 以為未能以情從理者也, 而今乃知自然之不可革。足下之量, 雖已定乎胷懷之內, 然而隔踰旬朔, 何其相思之多乎?故知尼父之於顏子, 可以無大過矣。」弼注老子, 為之指略, 致有理統。著道畧論, 注易, 往往有高麗言。太原王濟好談, 病老、莊, 常云:「見弼易注, 所悟者多。」然弼為人淺而不識物情, 初與王黎、荀融善, 黎奪其黃門郎, 於是恨黎, 與融亦不終。正始十年, 曹爽廢, 以公事免。其秋遇癘疾亡, 時年二十四, 無子絕嗣。弼之卒也, 晉景王聞之, 嗟歎者累日, 其為高識所惜如此。 孫盛曰:易之為書, 窮神知化, 非天下之至精, 其孰能與於此?世之注解, 殆皆妄也。況弼以賦會之辨而欲籠統玄旨者乎?故其叙浮義則麗辭溢目, 造陰陽則妙賾無間, 至於六爻變化, 群象所效, 日時歲月, 五氣相推, 弼皆擯落, 多所不關。雖有可觀者焉, 恐將泥夫大道。 博物記曰:初, 王粲與族兄凱俱避地荊州, 劉表欲以女妻粲, 而嫌其形陋而用率, 以凱有風貌, 乃以妻凱。凱生業, 業即劉表外孫也。蔡邕有書近萬卷, 末年載數車與粲, 粲亡後, 相國掾魏諷謀反, 粲子與焉, 旣被誅, 邕所與書悉入業。業字長緒, 位至謁者僕射。子宏字正宗, 司隷校尉。宏, 弼之兄也。魏氏春秋曰:文帝旣誅粲二子, 以業嗣粲。


評曰:王淩風節格尚, 毌丘儉才識拔幹, 諸葛誕嚴毅威重, 鍾會精練策數, 咸以顯名, 致茲榮任, 而皆心大志迂, 不慮禍難, 變如發機, 宗族塗地, 豈不謬惑邪!鄧艾矯然彊壯, 立功立事, 然闇於防患, 咎敗旋至, 豈遠知乎諸葛恪而不能近自見, 此蓋古人所謂目論者也。史記曰:越王無疆與中國爭彊, 當楚威王時, 越北伐齊, 齊威王使人說越云, 越王不納。齊使者曰:「幸也, 越之不亡也。吾不貴其用智之如目, 目見毫毛而不自見其睫也。今王知晉之失計, 不自知越之過, 是目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