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魏書十六 任蘇杜鄭倉傳

(任峻, 蘇則, 杜畿, 杜恕, 鄭渾, 倉慈)

任峻傳
任峻字伯達, 河南中牟人也。漢末擾亂, 關東皆震。中牟令楊原愁恐, 欲棄官走。峻說原曰:「董卓首亂, 天下莫不側目, 然而未有先發者, 非無其心也, 勢未敢耳。明府若能唱之, 必有和者。」原曰:「為之柰何?」峻曰:「今關東有十餘縣, 能勝兵者不減萬人, 若權行河南尹事, 總而用之, 無不濟矣。」原從其計, 以峻為主簿。峻乃為原表行尹事, 使諸縣堅守, 遂發兵。會太祖起關東, 入中牟界, 衆不知所從, 峻獨與同郡張奮議, 舉郡以歸太祖。峻又別收宗族及賔客家兵數百人, 願從太祖。太祖大恱, 表峻為騎都尉, 妻以從妹, 甚見親信。太祖每征伐, 峻常居守以給軍。是時歲饑旱, 軍食不足, 羽林監潁川棗祗建置屯田, 太祖以峻為典農中郎將, 數年中所在積粟, 倉廩皆滿。官渡之戰, 太祖使峻典軍器糧運。賊數寇鈔絕糧道, 乃使千乘為一部, 十道方行, 為複陳以營衞之, 賊不敢近。軍國之饒, 起於棗祗而成於峻。魏武故事載令曰:「故陳留太守棗祗, 天性忠能。始共舉義兵, 周旋征討。後袁紹在冀州, 亦貪祗, 欲得之。祗深附託於孤, 使領東阿令。呂布之亂, 兖州皆叛, 惟范、東阿完在, 由祗以兵據城之力也。後大軍糧乏, 得東阿以繼, 祗之功也。及破黃巾定許, 得賊資業。當興立屯田, 時議者皆言當計牛輸穀, 佃科以定。施行後, 祗白以為僦牛輸穀, 大收不增穀, 有水旱災除, 大不便。反覆來說, 孤猶以為當如故, 大收不可復改易。祗猶執之, 孤不知所從, 使與荀令君議之。時故軍祭酒侯聲云:『科取官牛, 為官田計。如祗議, 於官便, 於客不便。』聲懷此云云, 以疑令君。祗猶自信, 據計畫還白, 執分田之術。孤乃然之, 使為屯田都尉, 施設田業。其時歲則大收, 後遂因此大田, 豐足軍用, 摧滅羣逆, 克定天下, 以隆王室。祗興其功, 不幸早沒, 追贈以郡, 猶未副之。今重思之, 祗宜受封, 稽留至今, 孤之過也。祗子處中, 宜加封爵, 以祀祗為不朽之事。」 文士傳曰:祗本姓棘, 先人避難, 易為棗。孫據, 字道彥, 晉冀州刺史。據子嵩, 字臺產, 散騎常侍。並有才名, 多所著述。嵩兄腆, 字玄方, 襄城太守, 亦有文采。太祖以峻功高, 乃表封為都亭侯, 邑三百戶, 遷長水校尉。

峻寬厚有度而見事理, 每有所陳, 太祖多善之。於饑荒之際, 收卹朋友孤遺, 中外貧宗, 周急繼乏, 信義見稱。建安九年薨, 太祖流涕者乆之。子先嗣。先薨, 無子, 國除。文帝追錄功臣, 謚峻曰成侯。復以峻中子覽為關內侯。

蘇則傳
蘇則字文師, 扶風武功人也。少以學行聞, 舉孝廉茂才, 辟公府, 皆不就。起家為酒泉太守, 轉安定、武都, 魏書曰:則剛直疾惡, 常慕汲黯之為人。 魏略曰:則世為著姓, 興平中, 三輔亂, 饑窮, 避難北地。客安定, 依富室師亮。亮待遇不足, 則慨然歎曰:「天下會安, 當不乆爾, 必還為此郡守, 折庸輩士也。」後與馮翊吉茂等隱於郡南太白山中, 以書籍自娛。及為安定太守, 而師亮等皆欲逃走。則聞之, 豫使人解語, 以禮報之。所在有威名。太祖征張魯, 過其郡, 見則恱之, 使為軍導。魯破, 則綏安下辯諸氐, 通河西道, 徙為金城太守。是時喪亂之後, 吏民流散饑窮, 戶口損耗, 則撫循之甚謹。外招懷羌胡, 得其牛羊, 以養貧老。與民分糧而食, 旬月之閒, 流民皆歸, 得數千家。乃明為禁令, 有干犯者輒戮, 其從教者必賞。親自教民耕種, 其歲大豐收, 由是歸附者日多。

李越以隴西反, 則率羌胡圍越, 越即請服。太祖崩, 西平麴演叛, 稱護羌校尉。則勒兵討之。演恐, 乞降。文帝以其功, 加則護羌校尉, 賜爵關內侯。魏名臣奏載文帝令問雍州刺史張旣曰:「試守金城太守蘇則, 旣有綏民平夷之功, 聞又出軍西定湟中, 為河西作聲勢, 吾甚嘉之。則之功効, 為可加爵邑未邪?封爵重事, 故以問卿。密白意, 且勿宣露也。」旣荅曰:「金城郡, 昔為韓遂所見屠剥, 死喪流亡, 或竄戎狄, 或陷寇亂, 戶不滿五百。則到官, 內撫彫殘, 外鳩離散, 今見戶千餘。又梁燒雜種羌, 昔與遂同惡, 遂斃之後, 越出障塞。則前後招懷, 歸就郡者三千餘落, 皆卹以威恩, 為官效用。西平麴演等唱造邪謀, 則尋出軍, 臨其項領, 演則歸命送質, 破絕賊糧。則旣有卹民之效, 又能和戎狄, 盡忠效節。遭遇聖明, 有功必錄。若則加爵邑, 誠足以勸忠臣, 勵風俗也。」
後演復結旁郡為亂, 張掖張進執太守杜通, 酒泉黃華不受太守辛機, 進、華皆自稱太守以應之。又武威三種胡並寇鈔, 道路斷絕。武威太守毌丘興告急於則。時雍、涼諸豪皆驅略羌胡以從進等, 郡人咸以為進不可當。又將軍郝昭、魏平先是各屯守金城, 亦受詔不得西度。則乃見郡中大吏及昭等與羌豪帥謀曰:「今賊雖盛, 然皆新合, 或有脅從, 未必同心;因釁擊之, 善惡必離, 離而歸我, 我增而彼損矣。旣獲益衆之實, 且有倍氣之勢, 率以進討, 破之必矣。若待大軍, 曠日持乆, 善人無歸, 必合於惡, 善惡旣合, 勢難卒離。雖有詔命, 違而合權, 專之可也。」於是昭等從之, 乃發兵救武威, 降其三種胡, 與興擊進於張掖。演聞之, 將步騎三千迎則, 辭來助軍, 而實欲為變。則誘與相見, 因斬之, 出以徇軍, 其黨皆散走。則遂與諸軍圍張掖, 破之, 斬進及其支黨, 衆皆降。演軍敗, 華懼, 出所執乞降, 河西平。乃還金城。進封都亭侯, 邑三百戶。

徵拜侍中, 與董昭同寮。昭嘗枕則膝卧, 則推下之, 曰:「蘇則之膝, 非佞人之枕也。」初, 則及臨菑侯植聞魏氏代漢, 皆發服悲哭, 文帝聞植如此, 而不聞則也。帝在洛陽, 嘗從容言曰:「吾應天而禪, 而聞有哭者, 何也?」則謂為見問, 鬚髯悉張, 欲正論以對。侍中傅巽掐苦洽反。則曰:「不謂卿也。」於是乃止。魏略曰:舊儀, 侍中親省起居, 故俗謂之執虎子。始則同郡吉茂者, 是時仕甫歷縣令, 遷為宂散。茂見則, 嘲之曰:「仕進不止執虎子。」則笑曰:「我誠不能效汝蹇蹇驅鹿車馳也。」初, 則在金城, 聞漢帝禪位, 以為崩也, 乃發喪;後聞其在, 自以不審, 意頗默然。臨菑侯植自傷失先帝意, 亦怨激而哭。其後文帝出游, 追恨臨菑, 顧謂左右曰:「人心不同, 當我登大位之時, 天下有哭者。」時從臣知帝此言, 有為而發也, 而則以為為己, 欲下馬謝。侍中傅巽目之, 乃悟。 孫盛曰:夫士不事其所非, 不非其所事, 趣舍出處, 而豈徒哉!則旣策名新朝, 委質異代, 而方懷二心生忿, 欲奮爽言, 豈大雅君子去就之分哉?詩云:「士也罔極, 二三其德。」士之二三, 猶喪妃偶, 況人臣乎?文帝問則曰:「前破酒泉、張掖, 西域通使, 燉煌獻徑寸大珠, 可復求市益得不?」則對曰:「若陛下化洽中國, 德流沙漠, 即不求自至;求而得之, 不足貴也。」帝嘿然。後則從行獵, 槎桎拔, 失鹿, 帝大怒, 踞胡牀拔刀, 悉收督吏, 將斬之。則稽首曰:「臣聞古之聖王不以禽獸害人, 今陛下方隆唐堯之化, 而以獵戲多殺羣吏, 愚臣以為不可。敢以死請!」帝曰:「卿, 直臣也。」遂皆赦之。然以此見憚。黃初四年, 左遷東平相。未至, 道病薨, 謚曰剛侯。子怡嗣。怡薨, 無子, 弟愉襲封。愉, 咸熈中為尚書。愉字休豫, 歷位太常光祿大夫, 見晉百官名。山濤啟事稱愉忠篤有智意。 臣松之案愉子紹, 字世嗣, 為吳王師。石崇妻, 紹之兄女也。紹有詩在金谷集。紹弟慎, 左衞將軍。

杜畿傳
杜畿字伯侯, 京兆杜陵人也。傅子曰:畿, 漢御史大夫杜延年之後。延年父周, 自南陽徙茂陵, 延年徙杜陵, 子孫世居焉。少孤, 繼母苦之, 以孝聞。年二十, 為郡功曹, 守鄭縣令。縣囚繫數百人, 畿親臨獄, 裁其輕重, 盡決遣之, 雖未悉當, 郡中奇其年少而有大意也。舉孝廉, 除漢中府丞。會天下亂, 遂棄官客荊州, 建安中乃還。荀彧進之太祖, 傅子曰:畿自荊州還, 後至許, 見侍中耿紀, 語終夜。尚書令荀彧與紀比屋, 夜聞畿言, 異之, 旦遣人謂紀曰:「有國士而不進, 何以居位?」旣見畿, 知之如舊相識者, 遂進畿於朝。太祖以畿為司空司直, 遷護羌校尉, 使持節, 領西平太守。魏略曰:畿少有大志。在荊州數歲, 繼母亡後, 以三輔開通, 負其母喪北歸。道為賊所劫略, 衆人奔走, 畿獨不去。賊射之, 畿請賊曰:「卿欲得財耳, 今我無物, 用射我何為邪?」賊乃止。畿到鄉里, 京兆尹張時, 河東人也, 與畿有舊, 署為功曹。嘗嫌其闊達, 不助留意於諸事, 言此家疏誕, 不中功曹也。畿竊云:「不中功曹, 中河東太守也。」

太祖旣定河北, 而高幹舉并州反。時河東太守王邑被徵, 河東人衞固、范先外以請邑為名, 而內實與幹通謀。太祖謂荀彧曰:「關西諸將, 恃險與馬, 征必為亂。張晟寇殽、澠閒, 南通劉表, 固等因之, 吾恐其為害深。河東被山帶河, 四鄰多變, 當今天下之要地也。君為我舉蕭何、寇恂以鎮之。」彧曰:「杜畿其人也。」傅子曰:彧稱畿勇足以當大難, 智能應變, 其可試之。於是追拜畿為河東太守。固等使兵數千人絕陝津, 畿至不得渡。太祖遣夏侯惇討之, 未至。彧謂畿曰:「宜須大兵。」畿曰:「河東有三萬戶, 非皆欲為亂也。今兵迫之急, 欲為善者無主, 必懼而聽於固。固等勢專, 必以死戰。討之不勝, 四鄰應之, 天下之變未息也;討之而勝, 是殘一郡之民也。且固等未顯絕王命, 外以請故君為名, 必不害新君。吾單車直往, 出其不意。固為人多計而無斷, 必偽受吾。吾得居郡一月, 以計縻之, 足矣。」遂詭道從郖津度。郖音豆。魏略曰:初, 畿與衞固少相侮狎, 固常輕畿。畿嘗與固博而爭道, 畿嘗謂固曰:「仲堅, 我今作河東也。」固褰衣罵之。及畿之官, 而固為郡功曹。張時故任京兆。畿迎司隷, 與時會華陰, 時、畿相見, 於儀當各持版。時歎曰:「昨日功曹, 今為郡將軍也!」范先欲殺畿以威衆。傅子曰:先云:「旣欲為虎而惡食人肉, 失所以為虎矣。今不殺, 必為後患。」且觀畿去就, 於門下斬殺主簿已下三十餘人, 畿舉動自若。於是固曰:「殺之無損, 徒有惡名;且制之在我。」遂奉之。畿謂衞固、范先曰:「衞、范, 河東之望也, 吾仰成而已。然君臣有定義, 成敗同之, 大事當共平議。」以固為都督, 行丞事, 領功曹;將校吏兵三千餘人, 皆范先督之。固等喜, 雖陽事畿, 不以為意。固欲大發兵, 畿患之, 說固曰:「夫欲為非常之事, 不可動衆心。今大發兵, 衆必擾, 不如徐以貲募兵。」固以為然, 從之, 遂為貲調發, 數十日乃定, 諸將貪多應募而少遣兵。又入喻固等曰:「人情顧家, 諸將掾史, 可分遣休息, 急緩召之不難。」固等惡逆衆心, 又從之。於是善人在外, 陰為己援;惡人分散, 各還其家, 則衆離矣。會白騎攻東垣, 高幹入濩澤, 上黨諸縣殺長吏, 弘農執郡守, 固等密調兵未至。畿知諸縣附己, 因出, 單將數十騎, 赴張辟拒守, 吏民多舉城助畿者, 比數十日, 得四千餘人。固等與幹、晟共攻畿, 不下, 略諸縣, 無所得。會大兵至, 幹、晟敗, 固等伏誅, 其餘黨與皆赦之, 使復其居業。

是時天下郡縣皆殘破, 河東最先定, 少耗減。畿治之, 崇寬惠, 與民無為。民嘗辭訟, 有相告者, 畿親見為陳大義, 遣令歸諦思之, 若意有所不盡, 更來詣府。鄉邑父老自相責怒曰:「有君如此, 柰何不從其教?」自是少有辭訟。班下屬縣, 舉孝子、貞婦、順孫, 復其繇役, 隨時慰勉之。漸課民畜牸牛、草馬, 下逮雞豚犬豕, 皆有章程。百姓勤農, 家家豐實。畿乃曰:「民富矣, 不可不教也。」於是冬月脩戎講武, 又開學宮, 親自執經教授, 郡中化之。魏略曰:博士樂詳, 由畿而升。至今河東特多儒者, 則畿之由矣。
韓遂、馬超之叛也, 弘農、馮翊多舉縣邑以應之。河東雖與賊接, 民無異心。太祖西征至蒲阪, 與賊夾渭為軍, 軍食一仰河東。及賊破, 餘畜二十餘萬斛。太祖下令曰:「河東太守杜畿, 孔子所謂『禹, 吾無閒然矣』。增秩中二千石。」太祖征漢中, 遣五千人運, 運者自率勉曰:「人生有一死, 不可負我府君。」終無一人逃亡, 其得人心如此。杜氏新書曰:平虜將軍劉勳, 為太祖所親, 貴震朝廷。嘗從畿求大棗, 畿拒以他故。後勳伏法, 太祖得其書, 歎曰:「杜畿可謂『不媚於竈』者也。」稱畿功美, 以下州郡, 曰:「昔仲尼之於顏子, 每言不能不歎, 旣情愛發中, 又宜率馬以驥。今吾亦冀衆人仰高山, 慕景行也。」魏國旣建, 以畿為尚書。事平, 更有令曰:「昔蕭何定關中, 寇恂平河內, 卿有功, 閒將授卿以納言之職;顧念河東吾股肱郡, 充實之所, 足以制天下, 故且煩卿卧鎮之。」畿在河東十六年, 常為天下最。

文帝即王位, 賜爵關內侯。徵為尚書。及踐阼, 進封豐樂亭侯。邑百戶, 魏略曰:初畿在郡, 被書錄寡婦。是時他郡或有已自相配嫁, 依書皆錄奪, 啼哭道路。畿但取寡者, 故所送少;及趙儼代畿而所送多。文帝問畿:「前君所送何少, 今何多也?」畿對曰:「臣前所錄皆亡者妻, 今儼送生人婦也。」帝及左右顧而失色。守司隷校尉。帝征吳, 以畿為尚書僕射, 統留事。其後帝幸許昌, 畿復居守。受詔作御樓船, 於陶河試船, 遇風沒。帝為之流涕。魏氏春秋曰:初, 畿嘗見童子謂之曰:「司命使我召子。」畿固請之, 童子曰:「今將為君求相代者。君其慎勿言!」言卒, 忽然不見。至此二十年矣, 畿乃言之。其日而卒, 時年六十二。詔曰:「昔冥勤其官而水死, 稷勤百穀而山死。韋昭國語註稱毛詩傳曰:「冥, 契六世孫也, 為夏水官, 勤於其職而死於水。稷, 周棄也, 勤播百穀, 死於黑水之山。」故尚書僕射杜畿於孟津試船, 遂至覆沒, 忠之至也。朕甚愍焉。」追贈太僕, 謚曰戴侯。子恕嗣。傅子曰:畿與太僕李恢、東安太守郭智有好。恢子豐交結英雋, 以才智顯於天下。智子沖有內實而無外觀, 州里弗稱也。畿為尚書僕射, 二人各脩子孫禮見畿。旣退, 畿歎曰:「孝懿無子;非徒無子, 殆將無家。君謀為不死也, 其子足繼其業。」時人皆以畿為誤。恢死後, 豐為中書令, 父子兄弟皆誅;沖為代郡太守, 卒繼父業;世乃服畿知人。 魏略曰李豐父名義, 與此不同, 義蓋恢之別名也。
恕字務伯, 太和中為散騎黃門侍郎。杜氏新書曰:恕少與馮翊李豐俱為父任, 緫角相善。及各成人, 豐砥礪名行以要世譽, 而恕誕節直意, 與豐殊趣。豐竟馳名一時, 京師之士多為之游說。而當路者或以豐名過其實, 而恕被褐懷玉也。由此為豐所不善。恕亦任其自然, 不力行以合時。豐以顯仕朝廷, 恕猶居家自若。明帝以恕大臣子, 擢拜散騎侍郎, 數月, 轉補黃門侍郎。恕推誠以質, 不治飾, 少無名譽。及在朝, 不結交援, 專心向公。每政有得失, 常引綱維以正言, 於是侍中辛毗等器重之。

時公卿以下大議損益, 恕以為「古之刺史, 奉宣六條, 以清靜為名, 威風著稱, 今可勿令領兵, 以專民事。」俄而鎮北將軍呂昭又領冀州, 世語曰:昭字子展, 東平人。長子巽, 字長悌, 為相國掾, 有寵於司馬文王。次子安, 字仲悌, 與嵇康善, 與康俱被誅。次子粹, 字季悌, 河南尹。粹子預, 字景虞, 御史中丞。乃上疏曰:
  帝王之道, 莫尚乎安民;安民之術, 在於豐財。豐財者, 務本而節用也。方今二賊未滅。戎車亟駕, 此自熊虎之士展力之秋也。然搢紳之儒, 橫加榮慕, 搤腕抗論, 以孫、吳為首, 州郡牧守, 咸共忽恤民之術, 脩將率之事。農桑之民, 競干戈之業, 不可謂務本。帑藏歲虛而制度歲廣, 民力歲衰而賦役歲興, 不可謂節用。今大魏奄有十州之地, 而承喪亂之弊, 計其戶口不如往昔一州之民, 然而二方僭逆, 北虜未賔, 三邊遘難, 繞天略帀;所以統一州之民, 經營九州之地, 其為艱難, 譬策羸馬以取道里, 豈可不加意愛惜其力哉?以武皇帝之節儉, 府藏充實, 猶不能十州擁兵;郡且二十也。今荊、揚、青、徐、幽、并、雍、涼緣邊諸州皆有兵矣, 其所恃內充府庫外制四夷者, 惟兖、豫、司、冀而已。臣前以州郡典兵, 則專心軍功, 不勤民事, 宜別置將守, 以盡治理之務;而陛下復以冀州寵秩呂昭。冀州戶口最多, 田多墾闢, 又有桑棗之饒, 國家徵求之府, 誠不當復任以兵事也。若以北方當須鎮守, 自可專置大將以鎮安之。計所置吏士之費, 與兼官無異。然昭於人才尚復易;中朝苟乏人, 兼才者勢不獨多。以此推之, 知國家以人擇官, 不為官擇人也。官得其人, 則政平訟理;政平故民富實, 訟理故囹圄空虛。陛下踐阼, 天下斷獄百數十人, 歲歲增多, 至五百餘人矣。民不益多, 法不益峻。以此推之, 非政教陵遲, 牧守不稱之明效歟?往年牛死, 通率天下十能損二;麥不半收, 秋種未下。若二賊游魂於疆埸, 飛芻輓粟, 千里不及。究此之術, 豈在彊兵乎?武士勁卒愈多, 愈多愈病耳。夫天下猶人之體, 腹心充實, 四支雖病, 終無大患;今兖、豫、司、冀亦天下之腹心也。是以愚臣慺慺, 實願四州之牧守, 獨脩務本之業, 以堪四支之重。然孤論難持, 犯欲難成, 衆怨難積, 疑似難分, 故累載不為明主所察。凡言此者, 類皆疏賤;疏賤之言, 實未易聽。若使善策必出於親貴, 親貴固不犯四難以求忠愛, 此古今之所常患也。
時又大議考課之制, 以考內外衆官。恕以為用不盡其人, 雖才且無益, 所存非所務, 所務非世要。上疏曰:
  書稱「明試以功, 三考黜陟」, 誠帝王之盛制。使有能者當其官, 有功者受其祿, 譬猶烏獲之舉千鈞, 良、樂之選驥足也。雖歷六代而考績之法不著, 關七聖而課試之文不垂, 臣誠以為其法可粗依, 其詳難備舉故也。語曰:「世有亂人而無亂法。」若使法可專任, 則唐、虞可不須稷、契之佐, 殷、周無貴伊、呂之輔矣。今奏考功者, 陳周、漢之法為, 終京房之本旨, 可謂明考課之要矣。於以崇揖讓之風, 興濟濟之治, 臣以為未盡善也。其欲使州郡考士, 必由四科, 皆有事效, 然後察舉, 試辟公府, 為親民長吏, 轉以功次補郡守者, 或就增秩賜爵, 此最考課之急務也。臣以為便當顯其身, 用其言, 使具為課州郡之法, 法具施行, 立必信之賞, 施必行之罰。至於公卿及內職大臣, 亦當俱以其職考課之也。
  古之三公, 坐而論道, 內職大臣, 納言補闕, 無善不紀, 無過不舉。且天下至大, 萬機至衆, 誠非一明所能徧照。故君為元首, 臣作股肱, 明其一體相須而成也。是以古人稱廊廟之材, 非一木之枝;帝王之業, 非一士之略。由是言之, 焉有大臣守職辨課可以致雍熙者哉!且布衣之交, 猶有務信誓而蹈水火, 感知己而披肝膽, 徇聲名而立節義者;況於束帶立朝, 致位卿相, 所務者非特匹夫之信, 所感者非徒知己之惠, 所徇者豈聲名而已乎!
  諸蒙寵祿受重任者, 不徒欲舉明主於唐、虞之上而已;身亦欲厠稷、契之列。是以古人不患於念治之心不盡, 患於自任之意不足, 此誠人主使之然也。唐、虞之君, 委任稷、契、夔、龍而責成功, 及其罪也, 殛鯀而放四凶。今大臣親奉明詔, 給事目下, 其有夙夜在公, 恪勤特立, 當官不撓貴勢, 執平不阿所私, 危言危行以處朝廷者, 自明主所察也。若尸祿以為高, 拱嘿以為智, 當官苟在於免負, 立朝不忘於容身, 絜行遜言以處朝廷者, 亦明主所察也。誠使容身保位, 無放退之辜, 而盡節在公, 抱見疑之勢, 公義不脩而私議成俗, 雖仲尼為謀, 猶不能盡一才, 又況於世俗之人乎!今之學者, 師商、韓而上法術, 競以儒家為迂闊, 不周世用, 此最風俗之流弊, 創業者之所致慎也。
後考課竟不行。杜氏新書曰:時李豐為常侍, 黃門郎袁侃見轉為吏部郎, 荀俁出為東郡太守, 二人皆恕之同班友善。
樂安廉昭以才能拔擢, 頗好言事。恕上疏極諫曰:
  伏見尚書郎廉昭奏左丞曹璠以罰當關不依詔, 坐判問。又云「諸當坐者別奏」。尚書令陳矯自奏不敢辭罰, 亦不敢以處重為恭, 意至懇惻。臣竊愍然為朝廷惜之!夫聖人不擇世而興, 不易民而治, 然而生必有賢智之佐者, 蓋進之以道, 率之以禮故也。古之帝王之所以能輔世長民者, 莫不遠得百姓之懽心, 近盡羣臣之智力。誠使今朝任職之臣皆天下之選, 而不能盡其力, 不可謂能使人;若非天下之選, 亦不可謂能官人。陛下憂勞萬機, 或親燈火, 而庶事不康, 刑禁日弛, 豈非股肱不稱之明效歟?原其所由, 非獨臣有不盡忠, 亦主有不能使。百里奚愚於虞而智於秦, 豫讓苟容中行而著節智伯, 斯則古人之明驗矣。今臣言一朝皆不忠, 是誣一朝也;然其事類, 可推而得。陛下感帑藏之不充實, 而軍事未息, 至乃斷四時之賦衣, 薄御府之私穀, 帥由聖意, 舉朝稱明, 與聞政事密勿大臣, 寧有懇懇憂此者乎?
  騎都尉王才、幸樂人孟思所為不法, 振動京都, 而其罪狀發於小吏, 公卿大臣初無一言。自陛下踐阼以來, 司隷校尉、御史中丞寧有舉綱維以督姦宄, 使朝廷肅然者邪?若陛下以為今世無良才, 朝廷乏賢佐, 豈可追望稷、契之遐蹤, 坐待來世之儁乂乎!今之所謂賢者, 盡有大官而享厚祿矣, 然而奉上之節未立, 向公之心不一者, 委任之責不專, 而俗多忌諱故也。臣以為忠臣不必親, 親臣不必忠。何者?以其居無嫌之地而事得自盡也。今有疏者毀人不實其所毀, 而必曰私報所憎, 譽人不實其所譽, 而必曰私愛所親, 左右或因之以進憎愛之說。非獨毀譽有之, 政事損益, 亦皆有嫌。陛下當思所以闡廣朝臣之心, 篤厲有道之節, 使之自同古人, 望與竹帛耳。反使如廉昭者擾亂其間, 臣懼大臣遂將容身保位, 坐觀得失, 為來世戒也!
  昔周公戒魯侯曰「無使大臣怨乎不已」, 言賢愚明皆當世用也。堯數舜之功, 稱去四凶, 不言大小, 有罪則去也。今者朝臣不自以為不能, 以陛下為不任也;不自以為不知, 以陛下為不問也。陛下何不遵周公之所以用, 大舜之所以去?使侍中、尚書坐則侍帷幄, 行則從華輦, 親對詔問, 所陳必達, 則羣臣之行能否, 皆可得而知;忠能者進, 闇劣者退, 誰敢依違而不自盡?以陛下之聖明, 親與羣臣論議政事, 使羣臣人得自盡, 人自以為親, 人思所以報, 賢愚能否, 在陛下之所用。以此治事, 何事不辦?以此建功, 何功不成?每有軍事, 詔書常曰:「誰當憂此者邪?吾當自憂耳。」近詔又曰:「憂公忘私者必不然, 但先公後私即自辦也。」伏讀明詔, 乃知聖思究盡下情, 然亦怪陛下不治其本而憂其末也。人之能否, 實有本性, 雖臣亦以為朝臣不盡稱職也。明主之用人也, 使能者不敢遺其力, 而不能者不得處非其任。選舉非其人, 未必為有罪也;舉朝共容非其人, 乃為怪耳。陛下知其不盡力也, 而代之憂其職, 知其不能也, 而教之治其事, 豈徒主勞而臣逸哉?雖聖賢並世, 終不能以此為治也。
  陛下又患臺閣禁令之不密, 人事請屬之不絕, 聽伊尹作迎客出入之制, 選司徒更惡吏以守寺門;威禁由之, 實未得為禁之本也。昔漢安帝時, 少府竇嘉辟廷尉郭躬無罪之兄子, 猶見舉奏, 章劾紛紛。近司隷校尉孔羨辟大將軍狂悖之弟, 而有司嘿爾, 望風希指, 甚於受屬。選舉不以實, 人事之大者也。臣松之案大將軍, 司馬宣王也。晉書云:「宣王第五弟, 名通, 為司隷從事。」疑恕所云狂悖者。通子順, 封龍陽亭侯。晉初受禪, 以不達天命, 守節不移, 削爵土, 徙武威。嘉有親戚之寵, 躬非社稷重臣, 猶尚如此;以今況古, 陛下自不督必行之罰以絕阿黨之原耳。伊尹之制, 與惡吏守門, 非治世之具也。使臣之言少蒙察納, 何患於姦不削滅, 而養若昭等乎!
  夫糾擿姦宄, 忠事也, 然而世憎小人行之者, 以其不顧道理而苟求容進也。若陛下不復考其終始, 必以違衆忤世為奉公, 密行白人為盡節, 焉有通人大才而更不能為此邪?誠顧道理而弗為耳。使天下皆背道而趨利, 則人主之所最病者, 陛下將何樂焉, 胡不絕其萌乎!夫先意承旨以求容美, 率皆天下淺薄無行義者, 其意務在於適人主之心而已, 非欲治天下安百姓也。陛下何不試變業而示之, 彼豈執其所守以違聖意哉?夫人臣得人主之心, 安業也;處尊顯之官, 榮事也;食千鍾之祿, 厚實也。人臣雖愚, 未有不樂此而喜干迕者也, 迫於道, 自彊耳。誠以為陛下當憐而佑之, 少委任焉, 如何反錄昭等傾側之意, 而忽若人者乎?今者外有伺隙之寇, 內有貧曠之民, 陛下當大計天下之損益, 政事之得失, 誠不可以怠也。
恕在朝八年, 其論議亢直, 皆此類也。

出為弘農太守, 數歲轉趙相, 魏略曰:恕在弘農, 寬和有惠愛。及遷, 以孟康代恕為弘農。康字公休, 安平人。黃初中, 以於郭后有外屬, 并受九親賜拜, 遂轉為散騎侍郎。是時, 散騎皆以高才英儒充其選, 而康獨緣妃嬙雜在其間, 故于時皆共輕之, 號為阿九。康旣無才敏, 因在宂官, 博讀書傳, 後遂有所彈駮, 其文義雅而切要, 衆人乃更加意。正始中, 出為弘農, 領典農校尉。康到官, 清己奉職, 嘉善而矜不能, 省息獄訟, 緣民所欲, 因而利之。郡領吏二百餘人, 涉春遣休, 常四分遣一。事無宿諾, 時出案行, 皆豫勑督郵平水, 不得令屬官遣人探候, 脩設曲敬。又不欲煩損吏民, 常豫勑吏卒, 行各持鐮, 所在自刈馬草, 不止亭傳, 露宿樹下, 又所從常不過十餘人。郡帶道路, 其諸過賔客, 自非公法無所出給;若知舊造之, 自出於家。康之始拜, 衆人雖知其有志量, 以其未嘗宰牧, 不保其能也;而康恩澤治能乃爾, 吏民稱歌焉。嘉平末, 徙渤海太守, 徵入為中書令, 後轉為監。以疾去官。杜氏新書曰:恕遂去京師, 營宜陽一泉塢, 因其壘壍之固, 小大家焉。明帝崩時, 人多為恕言者。起家為河東太守, 歲餘, 遷淮北都督護軍, 復以疾去。恕所在, 務存大體而已, 其樹惠愛, 益得百姓歡心, 不及於畿。頃之, 拜御史中丞。恕在朝廷, 以不得當世之和, 故屢在外任。復出為幽州刺史, 加建威將軍, 使持節, 護烏丸校尉。時征北將軍程喜屯薊, 尚書袁侃等戒恕曰:「程申伯處先帝之世, 傾田園讓於青州。足下今俱杖節, 使共屯一城, 宜深有以待之。」而恕不以為意。至官未期, 有鮮卑大人兒, 不由關塞, 徑將數十騎詣州, 州斬所從來小子一人, 無表言上。喜於是劾奏恕, 下廷尉, 當死。以父畿勤事水死, 免為庶人, 徙章武郡, 是歲嘉平元年。杜氏新書曰:喜欲恕折節謝己, 諷司馬宋權示之以微意。恕荅權書曰:「況示委曲。夫法天下事, 以善意相待, 無不致快也;以不善意相待, 無不致嫌隙也。而議者言, 凡人天性皆不善, 不當待以善意, 更墮其調中。僕得此輩, 隨欲歸蹈滄海乘桴耳, 不能自諧在其間也。然以年五十二, 不見廢棄, 頗遭明達君子亮其本心;若不見亮, 使人刳心著地, 正與數斤肉相似, 何足有所明, 故終不自解說。程征北功名宿著, 在僕前甚多, 有人出征北乎!若令下官事無大小, 咨而後行, 則非上司彈繩之意;若咨而不從, 又非上下相順之宜。故推一心, 任一意, 直而行之耳。殺胡之事, 天下謂之是邪, 是僕諧也;呼為非邪, 僕自受之, 無所怨咎。程征北明之亦善, 不明之亦善, 諸君子自共為其心耳, 不在僕言也。」喜於是遂深文劾恕。恕倜儻任意, 而思不防患, 終致此敗。

, 恕從趙郡還, 陳留阮武亦從清河太守徵, 俱自薄廷尉。謂恕曰:「相觀才性可以由公道而持之不厲, 器能可以處大官而求之不順, 才學可以述古今而志之不一, 此所謂有其才而無其用。今向閑暇, 可試潛思, 成一家言。」在章武, 遂著體論八節。杜氏新書曰:以為人倫之大綱, 莫重於君臣;立身之基本, 莫大於言行;安上理民, 莫精於政法;勝殘去殺, 莫善於用兵。夫禮也者, 萬物之體也, 萬物皆得其體, 無有不善, 故謂之體論。又著興性論一篇, 蓋興於為己也。四年, 卒於徙所。

甘露二年, 河東樂詳年九十餘, 上書訟畿之遺績, 朝廷感焉。詔封恕子預為豐樂亭侯, 邑百戶。魏略曰:樂詳字文載。少好學, 建安初, 詳聞公車司馬令南郡謝該善左氏傳, 乃從南陽步詣該, 問疑難諸要, 今左氏樂氏問七十二事, 詳所撰也。所問旣了而歸鄉里, 時杜畿為太守, 亦甚好學, 署詳文學祭酒, 使教後進, 於是河東學業大興。至黃初中, 徵拜博士。于時太學初立, 有博士十餘人, 學多褊狹, 又不熟悉, 略不親教, 備員而已。惟詳五業並授, 其或難教, 質而不解, 詳無慍色, 以杖畫地, 牽譬引類, 至忘寢食, 以是獨擅名於遠近。詳學旣精悉, 又善推步三五, 別受詔與太史典定律歷。太和中, 轉拜騎都尉。詳學優能少, 故歷三世, 竟不出為宰守。至正始中, 以年老罷歸於舍, 本國宗族歸之, 門徒數千人。

恕奏議論駮皆可觀, 掇其切世大事著于篇。杜氏新書曰:恕弟理, 字務仲。少而機察精要, 畿奇之, 故名之曰理。年二十一而卒。弟寬, 字務叔。清虛玄靜, 敏而好古。以名臣門戶, 少長京師, 而篤志博學, 絕於世務, 其意欲探賾索隱, 由此顯名, 當塗之士多交焉。舉孝廉, 除郎中。年四十二而卒。經傳之義, 多所論駮, 皆草創未就, 惟刪集禮記及春秋左氏傳解, 今存于世。 預字元凱, 司馬宣王女壻。王隱晉書稱預智謀淵博, 明於理亂, 常稱「德者非所以企及, 立功立言, 所庶幾也」。大觀羣典, 謂公羊、穀梁, 詭辨之言。又非先儒說左氏未究丘明意, 而橫以二傳亂之。乃錯綜微言, 著春秋左氏經傳集解, 又參考衆家, 謂之釋例, 又作盟會圖、春秋長歷, 備成一家之學, 至老乃成。尚書郎摯虞甚重之, 曰:「左丘明本為春秋作傳, 而左傳遂自孤行;釋例本為傳設, 而所發明何但左傳, 故亦孤行。」預有大功名於晉室, 位至征南大將軍, 開府, 封當陽侯, 食邑八千戶。子錫, 字世嘏, 尚書左丞。晉諸公贊曰:嘏有器局。預從兄武, 字世將, 亦有才望, 為黃門郎, 為趙王倫所枉殺。嘏子乂, 字弘治。少有令名, 為丹陽丞, 早卒。阮武者, 亦拓落大才也。案阮氏譜:武父諶, 字士信, 徵辟無所就, 造三禮圖傳於世。杜氏新書曰:武字文業, 闊達博通, 淵雅之士。位止清河太守。武弟炳, 字叔文, 河南尹。精意醫術, 撰藥方一部。炳子坦, 字弘舒, 晉太子少傅, 平東將軍。坦弟柯, 字士度。荀綽兖州記曰:坦出紹伯父, , 次兄當襲爵, 父愛柯, 言名傳之, 遂承封。時幼小, 不能讓, 及長悔恨, 遂幅巾而居, 後雖出身, 未嘗釋也。性純篤閑雅, 好禮無違, 存心經誥, 博學洽聞。選為濮陽王文學, 遷領軍長史, 喪官。王衍時為領軍, 哭之甚慟。

鄭渾傳
鄭渾字文公, 河南開封人也。高祖父衆, 衆父興, 皆為名儒。續漢書曰:興字少贛, 諫議大夫。衆字子師, 大司農。渾兄泰, 與荀攸等謀誅董卓, 為揚州刺史, 卒。張璠漢紀曰:泰字公業。少有才略, 多謀計, 知天下將亂, 陰交結豪傑。家富於財, 有田四百頃, 而食常不足, 名聞山東。舉孝廉, 三府辟, 公車徵, 皆不就。何進輔政, 徵用名士, 以泰為尚書侍郎, 加奉車都尉。進將誅黃門, 欲召董卓為助, 泰謂進曰:「董卓彊忍寡義, 志欲無饜, 若借之朝政, 授之大事, 將肆其心以危朝廷。以明公之威德, 據阿衡之重任, 秉意獨斷, 誅除有罪, 誠不待卓以為資援也。且事留變生, 其鑒不遠。」又為陳時之要務, 進不能用, 乃棄官去。謂潁川人荀攸曰:「何公未易輔也。」進尋見害, 卓果專權, 廢帝。關東義兵起, 卓會議大發兵, 羣寮咸憚卓, 莫敢忤旨。泰恐其彊, 益將難制, 乃曰:「夫治在德, 不在兵也。」卓不恱曰:「如此, 兵無益邪?」衆人莫不變容, 為泰震慄。泰乃詭辭對曰:「非以無益, 以山東不足加兵也。今山東議欲起兵, 州郡相連, 人衆相動, 非不能也。然中國自光武以來, 無雞鳴狗吠之驚, 百姓忘戰日乆;仲尼有言『不教民戰, 是謂棄之』, 雖衆不能為害, 一也。明公出自西州, 少為國將, 閑習軍事, 數踐戰場, 名稱當世;以此威民, 民懷懾服, 二也。袁本初公卿子弟, 生處京師, 體長婦人;張孟卓東平長者, 坐不窺堂;孔公緒能清談高論, 噓枯吹生, 無軍帥之才, 負霜露之勤;臨鋒履刃, 決敵雌雄, 皆非明公敵, 三也。察山東之士, 力能跨馬控弦, 勇等孟賁, 捷齊慶忌, 信有聊城之守, 策有良平之謀;可任以偏師, 責以成功, 未聞有其人者, 四也。就有其人, 王爵不相加, 婦姑位不定, 各恃衆怙力, 將人人棊跱, 以觀成敗, 不肯同心共膽, 率徒旅進, 五也。關西諸郡, 北接上黨、太原、馮翊、扶風、安定, 自頃以來, 數與胡戰, 婦女載戟挾矛, 弦弓負矢, 況其悍夫;以此當山東忘戰之民, 譬驅羣羊向虎狼, 其勝可必, 六也。且天下之權勇, 今見在者不過并、涼、匈奴、屠各、湟中、義從、八種西羌, 皆百姓素所畏服, 而明公權以為爪牙, 壯夫震慄, 況小醜乎!七也。又明公之將帥, 皆中表腹心, 周旋日乆, 自三原、硤口以來, 恩信醇著, 忠誠可遠任, 智謀可特使, 以此當山東解合之虛誕, 實不相若, 八也。夫戰有三亡:以亂攻治者亡, 以邪攻正者亡, 以逆攻順者亡。今明公秉國政平, 討夷凶宦, 忠義克立;以三德待於三亡, 奉辭伐罪, 誰人敢禦?九也。東州有鄭康成, 學該古今, 儒生之所以集;北海邴根矩, 清高直亮, 羣士之楷式。彼諸將若詢其計畫, 案典校之彊弱, 燕、趙、齊、梁非不盛, 終見滅於秦, 吳、楚七國非不衆, 而不敢踰滎陽, 況今德政之赫赫, 股肱之邦良, 欲造亂以徼不義者, 必不相然讚, 成其凶謀, 十也。若十事少有可采, 無事徵兵以驚天下, 使患役之民, 相聚為非, 棄德恃衆, 以輕威重。」卓乃恱, 以泰為將軍, 統諸軍擊關東。或謂卓曰:「鄭泰智略過人, 而結謀山東, 今資之士馬, 使就其黨, 切為明公懼之。」卓收其兵馬, 留拜議郎。後又與王允謀共誅卓, 泰脫身自武關走, 東歸。後將軍袁術以為揚州刺史, 未至官, 道卒, 時年四十二。渾將泰小子袤避難淮南, 袁術賔禮甚厚。渾知術必敗。時華歆為豫章太守, 素與泰善, 渾乃渡江投歆。太祖聞其篤行, 召為掾, 復遷下蔡長、邵陵令。天下未定, 民皆剽輕, 不念產殖;其生子無以相活, 率皆不舉。渾所在奪其漁獵之具, 課使耕桑, 又兼開稻田, 重去子之法。民初畏罪, 後稍豐給, 無不舉贍;所育男女, 多以鄭為字。辟為丞相掾屬, 遷左馮翊。

時梁興等略吏民五千餘家為寇鈔, 諸縣不能禦, 皆恐懼, 寄治郡下。議者悉以為當移就險, 渾曰:「興等破散, 竄在山阻。雖有隨者, 率脅從耳。今當廣開降路, 宣喻恩信。而保險自守, 此示弱也。」乃聚歛吏民, 治城郭, 為守禦之備。遂發民逐賊, 明賞罰, 與要誓, 其所得獲, 十以七賞。百姓大恱, 皆願捕賊, 多得婦女、財物。賊之失妻子者, 皆還求降。渾責其得他婦女, 然後還其妻子, 於是轉相寇盜, 黨與離散。又遣吏民有恩信者, 分布山谷告喻, 出者相繼, 乃使諸縣長吏各還本治以安集之。興等懼, 將餘衆聚鄜城。太祖使夏侯淵就助郡擊之, 渾率吏民前登, 斬興及其支黨。又賊靳富等, 脅將夏陽長、邵陵令并其吏民入磑山, 渾復討擊破富等, 獲二縣長吏, 將其所略還。及趙青龍者, 殺左內史程休, 渾聞, 遣壯士就梟其首。前後歸附四千餘家, 由是山賊皆平, 民安產業。轉為上黨太守。

太祖征漢中, 以渾為京兆尹。渾以百姓新集, 為制移居之法, 使兼複者與單輕者相伍, 溫信者與孤老為比, 勤稼穡, 明禁令, 以發姦者。由是民安於農, 而盜賊止息。及大軍入漢中, 運轉軍糧為最。又遣民田漢中, 無逃亡者。太祖益嘉之, 復入為丞相掾。文帝即位, 為侍御史, 加駙馬都尉, 遷陽平、沛郡二太守。郡界下溼, 患水澇, 百姓饑乏。渾於蕭、相二縣界, 興陂遏, 開稻田。郡人皆以為不便, 渾曰:「地勢洿下, 宜溉灌, 終有魚稻經乆之利, 此豐民之本也。」遂躬率吏民, 興立功夫, 一冬閒皆成。比年大收, 頃畒歲增, 租入倍常, 民賴其利, 刻石頌之, 號曰鄭陂。轉為山陽、魏郡太守, 其治放此。又以郡下百姓, 苦乏材木, 乃課樹榆為籬, 並益樹五果;榆皆成藩, 五果豐實。入魏郡界, 村落齊整如一, 民得財足用饒。明帝聞之, 下詔稱述, 布告天下, 遷將作大匠。渾清素在公, 妻子不免於饑寒。及卒, 以子崇為郎中。晉陽秋曰:泰子袤, 字林叔。泰與華歆、荀攸善。見袤曰:「鄭公業為不亡矣。」初為臨菑侯文學, 稍遷至光祿大夫。泰始七年, 以袤為司空, 固辭不受, 終於家。子默, 字思元。晉諸公贊曰:默遵守家業, 以篤素稱, 位至太常。默弟質、舒、詡, 皆為卿。默子球, 清直有理識, 尚書右僕射、領選。球弟豫, 為尚書。

倉慈傳
倉慈字孝仁, 淮南人也。始為郡吏。建安中, 太祖開募屯田於淮南, 以慈為綏集都尉。黃初末, 為長安令, 清約有方, 吏民畏而愛之。太和中, 遷燉煌太守。郡在西陲, 以喪亂隔絕, 曠無太守二十歲, 大姓雄張, 遂以為俗。前太守尹奉等, 循故而已, 無所匡革。慈到, 抑挫權右, 撫恤貧羸, 甚得其理。舊大族田地有餘, 而小民無立錐之土;慈皆隨口割賦, 稍稍使畢其本直。先是屬城獄訟衆猥, 縣不能決, 多集治下;慈躬往省閱, 料簡輕重, 自非殊死, 但鞭杖遣之, 一歲決刑曾不滿十人。又常日西域雜胡欲來貢獻, 而諸豪族多逆斷絕;旣與貿遷, 欺詐侮易, 多不得分明。胡常怨望, 慈皆勞之。欲詣洛者, 為封過所, 欲從郡還者, 官為平取, 輙以府見物與共交市, 使吏民護送道路, 由是民夷翕然稱其德惠。數年卒官, 吏民悲感如喪親戚, 圖畫其形, 思其遺像。及西域諸胡聞慈死, 悉共會聚於戊己校尉及長吏治下發哀, 或有以刀畫面, 以明血誠, 又為立祠, 遙共祠之。魏略曰:天水王遷, 承代慈, 雖循其迹, 不能及也。金城趙基承遷後, 復不如遷。至嘉平中, 安定皇甫隆代基為太守。初, 燉煌不甚曉田, 常灌溉滀水, 使極濡洽, 然後乃耕。又不曉作耬犂, 用水, 及種, 人牛功力旣費, 而收穀更少。隆到, 教作耬犂, 又教衍溉, 歲終率計, 其所省庸力過半, 得穀加五。又燉煌俗, 婦人作裙, 攣縮如羊腸, 用布一匹;隆又禁改之, 所省復不訾。故燉煌人以為隆剛斷嚴毅不及於慈, 至於勤恪愛惠, 為下興利, 可以亞之。

自太祖迄于咸熈, 魏郡太守陳國吳瓘、清河太守樂安任燠、京兆太守濟北顏斐、弘農太守太原令狐邵、濟南相魯國孔乂, 或哀矜折獄, 或推誠惠愛, 或治身清白, 或擿姦發伏, 咸為良二千石。瓘、燠事行無所見。魏略曰:顏斐字文林。有才學。丞相召為太子洗馬, 黃初初轉為黃門侍郎, 後為京兆太守。始, 京兆從馬超破後, 民人多不專於農殖, 又歷數四二千石, 取解目前, 亦不為民作乆遠計。斐到官, 乃令屬縣整阡陌, 樹桑果。是時民多無車牛。斐又課民以閑月取車材, 使轉相教匠作車。又課民無牛者, 令畜豬狗, 賣以買牛。始者民以為煩, 一二年閒, 家家有丁車、大牛。又起文學, 聽吏民欲讀書者, 復其小傜。又於府下起菜園, 使吏役閑鉏治。又課民當輸租時, 車牛各因便致薪兩束, 為冬寒冰炙筆硯。於是風化大行, 吏不煩民, 民不求吏。京兆與馮翊、扶風接界, 二郡道路旣穢塞, 田疇又荒萊, 人民饑凍, 而京兆皆整頓開明, 豐富常為雍州十郡最。斐又清己, 仰奉而已, 於是吏民恐其遷轉也。至青龍中, 司馬宣王在長安立軍市, 而軍中吏士多侵侮縣民, 斐以白宣王。宣王乃發怒召軍市候, 便於斐前杖一百。時長安典農與斐共坐, 以為斐宜謝, 乃私推築斐。斐不肯謝, 良乆乃曰:「斐意觀明公受分陝之任, 乃欲一齊衆庶, 必非有所左右也。而典農竊見推築, 欲令斐謝;假令斐謝, 是更為不得明公意也。」宣王遂嚴持吏士。自是之後, 軍營、郡縣各得其分。後數歲, 遷為平原太守, 吏民啼泣遮道, 車不得前, 步步稽留, 十餘日乃出界, 東行至崤而疾困。斐素心戀京兆, 其家人從者見斐病甚, 勸之, 言:「平原當自勉勵作健。」斐曰:「我心不願平原, 汝曹等呼我, 何不言京兆邪?」遂卒, 還平原。京兆聞之, 皆為流涕, 為立碑, 于今稱頌之。 令狐邵字孔叔。父仕漢, 為烏丸校尉。建安初, 袁氏在冀州, 邵去本郡家居鄴。九年, 暫出到武安毛城中。會太祖破鄴, 遂圍毛城。城破, 執邵等輩十餘人, 皆當斬。太祖閱見之, 疑其衣冠也, 問其祖考, 而識其父, 乃解放, 署軍謀掾。仍歷宰守, 後徙丞相主簿, 出為弘農太守。所在清如冰雪, 妻子希至官省;舉善而教, 恕以待人, 不好獄訟, 與下無忌。是時, 郡無知經者, 乃歷問諸吏, 有欲遠行就師, 輒假遣, 令詣河東就樂詳學經, 粗明乃還, 因設文學。由是弘農學業轉興。至黃初初, 徵拜羽林郎, 遷虎賁中郎將, 三歲, 病亡。始, 邵族子愚, 為白衣時, 常有高志, 衆人謂愚必榮令狐氏, 而邵獨以為「愚性倜儻, 不脩德而願大, 必滅我宗」。愚聞邵言, 其心不平。及邵為虎賁郎將, 而愚仕進已多所更歷, 所在有名稱。愚見邵, 因從容言次, 微激之曰:「先時聞大人謂愚為不繼, 愚今竟云何邪?」邵熟視而不荅也。然私謂其妻子曰:「公治性度猶如故也。以吾觀之, 終當敗滅。但不知我乆當坐之不邪?將逮汝曹耳!」邵沒之後, 十餘年間, 愚為兖州刺史, 果與王淩謀廢立, 家屬誅滅。邵子華, 時為弘農郡丞, 以屬疏得不坐。 案孔氏譜:孔乂字元儁, 孔子之後。曾祖疇, 字元矩, 陳相。漢桓帝立老子廟於苦縣之賴鄉, 畫孔子像於壁;疇為陳相, 立孔子碑於像前, 今見存。乂父祖皆二千石, 乂為散騎常侍, 上疏規諫。語在三少帝紀。至大鴻臚。子恂字士信, 晉平東將軍衞尉也。

評曰:任峻始興義兵, 以歸太祖, 闢土殖穀, 倉庾盈溢, 庸績致矣。蘇則威以平亂, 旣政事之良, 又矯矯剛直, 風烈足稱。杜畿寬猛克濟, 惠以康民。鄭渾、倉慈, 恤理有方。抑皆魏代之名守乎!恕屢陳時政, 經論治體, 蓋有可觀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