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九: 吳書十四 吳主五子傳

(孫登, 孫慮, 孫和, 孫霸, 孫奮)

孫登傳
孫登字子高, 權長子也。魏黃初二年, 以權為吳王, 拜登東中郎將, 封萬戶侯, 登辭疾不受。是歲, 立登為太子, 選置師傅, 銓簡秀士, 以為賔友, 於是諸葛恪、張休、顧譚、陳表等以選入, 侍講詩書, 出從騎射。權欲登讀漢書, 習知近代之事, 以張昭有師法, 重煩勞之, 乃令休從昭受讀, 還以授登。登待接寮屬, 略用布衣之禮, 與恪、休、譚等或同輿而載, 或共帳而寐。太傅張溫言於權曰:「夫中庶子官最親密, 切問近對, 宜用儁德。」於是乃用表等為中庶子。後又以庶子禮拘, 復令整巾侍坐。黃龍元年, 權稱尊號, 登為皇太子, 以恪為左輔, 休右弼, 譚為輔正, 表為翼正都尉, 是為四友, 而謝景、范慎、刁玄、羊衜等皆為賔客, 衜音道。於是東宮號為多士。吳錄曰:慎字孝敬, 廣陵人, 竭忠知己之君, 纏綿三益之友, 時人榮之。著論二十篇, 名曰矯非。後為侍中, 出補武昌左部督, 治軍整頓。孫皓移都, 甚憚之, 詔曰:「慎勳德俱茂, 朕所敬憑, 宜登上公, 以副衆望。」以為太尉。慎自恨久為將, 遂託老耄。軍士戀之, 舉營為之隕涕。鳳凰三年卒, 子耀嗣。玄, 丹楊人。衜, 南陽人。 吳書曰:衜初為中庶子, 年二十。時廷尉監隱蕃交結豪傑, 自衞將軍全琮等皆傾心敬待, 惟衜及宣詔郎豫章楊迪拒絕不與通, 時人咸怪之。而蕃後叛逆, 衆乃服之。 江表傳曰:登使侍中胡綜作賔友目曰:「英才卓越, 超踰倫匹, 則諸葛恪。精識時機, 達幽究微, 則顧譚。凝辨宏達, 言能釋結, 則謝景。究學甄微, 游夏同科, 則范慎。」衜乃私駁綜曰:「元遜才而疏, 子嘿精而狠, 叔發辯而浮, 孝敬深而狹。」所言皆有指趣。而衜卒以此言見咎, 不為恪等所親。後四人皆敗, 吳人謂衜之言有徵。位至桂陽太守, 卒。

權遷都建業, 徵上大將軍陸遜輔登鎮武昌, 領宮府留事。登或射獵, 當由徑道, 常遠避良田, 不踐苗稼, 至所頓息, 又擇空閑之地, 其不欲煩民如此。嘗乘馬出, 有彈丸過, 左右求之。有一人操彈佩丸, 咸以為是, 辭對不服, 從者欲捶之, 登不聽, 使求過丸, 比之非類, 乃見釋。又失盛水金馬盂, 覺得其主, 左右所為, 不忍致罰, 呼責數之, 長遣歸家, 勑親近勿言。後弟慮卒, 權為之降損, 登晝夜兼行, 到賴鄉, 自聞, 即時召見。見權悲泣, 因諫曰:「慮寢疾不起, 此乃命也。方今朔土未一, 四海喁喁, 天戴陛下, 而以下流之念, 減損大官殽饌, 過於禮制, 臣竊憂惶。」權納其言, 為之加膳。住十餘日, 欲遣西還, 深自陳乞, 以久離定省, 子道有闕, 又陳陸遜忠勤, 無所顧憂, 權遂留焉。嘉禾三年, 權征新城, 使登居守, 總知留事。時年穀不豐, 頗有盜賊, 乃表定科令, 所以防禦, 甚得止姦之要。

, 登所生庶賤, 徐夫人少有母養之恩, 後徐氏以妬廢處吳, 而步夫人最寵。步氏有賜, 登不敢辭, 拜受而已。徐氏使至, 所賜衣服, 必沐浴服之。登將拜太子, 辭曰:「本立而道生, 欲立太子, 宜先立后。」權曰:「卿母安在?」對曰:「在吳。」權嘿然。吳書曰:弟和有寵於權, 登親敬, 待之如兄, 常有欲讓之心。

立凡二十一年, 年三十三卒。臨終, 上疏曰:「臣以無狀, 嬰抱篤疾, 自省微劣, 懼卒隕斃。臣不自惜, 念當委離供養, 埋胔后土, 長不復奉望宮省, 朝覲日月, 生無益於國, 死貽陛下重慼, 以此為哽結耳。臣聞死生有命, 長短自天, 周晉、顏回有上智之才, 而尚夭折, 況臣愚陋, 年過其壽, 生為國嗣, 沒享榮祚, 於臣已多, 亦何悲恨哉!方今大事未定, 逋寇未討, 萬國喁喁, 係命陛下, 危者望安, 亂者仰治。願陛下棄忘臣身, 割下流之恩, 脩黃老之術, 篤養神光, 加羞珍膳, 廣開神明之慮, 以定無窮之業, 則率土幸賴, 臣死無恨也。皇子和仁孝聦哲, 德行清茂, 宜早建置, 以繫民望。諸葛恪才略博達, 器任佐時。張休、顧譚、謝景, 皆通敏有識斷, 入宜委腹心, 出可為爪牙。范慎、華融矯矯壯節, 有國士之風。羊衜辯捷, 有專對之材。刁玄優弘, 志履道真。裴欽博記, 翰采足用。蔣脩、虞翻, 志節分明。凡此諸臣, 或宜廊廟, 或任將帥, 皆練時事, 明習法令, 守信固義, 有不可奪之志。此皆陛下日月所照, 選置臣宮, 得與從事, 備知情素, 敢以陳聞。臣重惟當今方外多虞, 師旅未休, 當厲六軍, 以圖進取。軍以人為衆, 衆以財為寶, 竊聞郡縣頗有荒殘, 民物凋弊, 姦亂萌生, 是以法令繁滋, 刑辟重切。臣聞為政聽民, 律令與時推移, 誠宜與將相大臣詳擇時宜, 博采衆議, 寬刑輕賦, 均息力役, 以順民望。陸遜忠勤於時, 出身憂國, 謇謇在公, 有匪躬之節。諸葛瑾、步隲、朱然、全琮、朱據、呂岱、吾粲、闞澤、嚴畯、張承、孫怡忠於為國, 通達治體。可令陳上便宜, 蠲除苛煩, 愛養士馬, 撫循百姓。五年之外, 十年之內, 遠者歸復, 近者盡力, 兵不血刃, 而大事可定也。臣聞『鳥之將死其鳴也哀,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故子囊臨終, 遺言戒時, 君子以為忠, 豈況臣登, 其能已乎?願陛下留意聽采, 臣雖死之日, 猶生之年也。」旣絕而後書聞, 權益以摧感, 言則隕涕。是歲, 赤烏四年也。謝景時為豫章太守, 不勝哀情, 棄官奔赴, 拜表自劾。權曰:「君與太子從事, 異於他吏。」使中使慰勞, 聽復本職, 發遣還郡。謚登曰宣太子。吳書曰:初葬句容, 置園邑, 奉守如法, 後三年改葬蔣陵。

子璠、希, 皆早卒, 次子英, 封吳侯。五鳳元年, 英以大將軍孫峻擅權, 謀誅峻, 事覺自殺, 國除。吳歷曰:孫和以無罪見殺, 衆庶皆懷憤歎, 前司馬桓慮因此招合將吏, 欲共殺峻立英, 事覺, 皆見殺, 英實不知。

謝景者字叔發, 南陽宛人。在郡有治迹, 吏民稱之, 以為前有顧劭, 其次即景。數年卒官。

孫慮傳
孫慮字子智, 登弟也。少敏惠有才藝, 權器愛之。黃武七年, 封建昌侯。後二年, 丞相雍等奏慮性聦體達, 所尚日新, 比方近漢, 宜進爵稱王, 權未許。久之, 尚書僕射存上疏曰:「帝王之興, 莫不襃崇至親, 以光羣后, 故魯衞於周, 寵冠諸侯, 高帝五王, 封列于漢, 所以藩屏本朝, 為國鎮衞。建昌侯慮稟性聦敏, 才兼文武, 於古典制, 宜正名號。陛下謙光, 未肯如舊, 羣寮大小, 咸用於邑。方今姦寇恣睢, 金鼓未弭, 腹心爪牙, 惟親與賢。輒與丞相雍等議, 咸以慮宜為鎮軍大將軍, 授任偏方, 以光大業。」權乃許之, 於是假節開府, 治半州。吳書載權詔曰:「期運擾亂, 凶邪肆虐, 威罰有序, 干戈不戢。以慮氣志休懿, 武略夙昭, 必能為國佐定大業, 故授以上將之位, 至以殊特之榮, 寵以兵馬之勢, 委以偏方之任。外欲威振敵虜, 厭難萬里, 內欲鎮撫遠近, 慰卹將士, 誠慮建功立事竭命之秋也。慮其內脩文德, 外經武訓, 持盈若沖, 則滿而不溢。敬慎乃心, 無忝所受。」慮以皇子之尊, 富於春秋, 遠近嫌其不能留意。及至臨事, 遵奉法度, 敬納師友, 過於衆望。年二十, 嘉禾元年卒。無子, 國除。

孫和傳
孫和字子孝, 慮弟也。少以母王有寵見愛, 年十四, 為置宮衞, 使中書令闞澤教以書藝。好學下士, 甚見稱述。赤烏五年, 立為太子, 時年十九。闞澤為太傅, 薛綜為少傅, 而蔡穎、張純、封俌、嚴維等皆從容侍從。吳書曰:和少岐嶷有智意, 故權尤愛幸, 常在左右, 衣服禮秩雕玩珍異之賜, 諸子莫得比焉。好文學, 善騎射, 承師涉學, 精識聦敏, 尊敬師傅, 愛好人物。穎等每朝見進賀, 和常降意, 歡以待之。講校經義, 綜察是非, 及訪諮朝臣, 考績行能, 以知優劣, 各有條貫。後諸葛壹偽叛以誘魏將諸葛誕, 權潛軍待之。和以權暴露外次, 又戰者凶事, 常憂勞憯怛, 不復會同飲食, 數上諫, 戒令持重, 務在全勝, 權還, 然後敢安。張純字元基, 敦之子。吳錄曰:純少厲操行, 學博才秀, 切問捷對, 容止可觀。拜郎中, 補廣德令, 治有異績, 擢為太子輔義都尉。

是時有司頗以條書問事, 和以為姦妄之人, 將因事錯意, 以生禍心, 不可長也, 表宜絕之。又都督劉寶白庶子丁晏, 晏亦白寶, 和謂晏曰:「文武在事, 當能幾人, 因隙構簿, 圖相危害, 豈有福哉?」遂兩釋之, 使之從厚。常言當世士人宜講脩術學, 校習射御, 以周世務, 而但交游博弈以妨事業, 非進取之謂。後羣寮侍宴, 言及博弈, 以為妨事費日而無益於用, 勞精損思而終無所成, 非所以進德脩業, 積累功緒者也。且志士愛日惜力, 君子慕其大者, 高山景行, 恥非其次。夫以天地長久, 而人居其間, 有白駒過隙之喻, 年齒一暮, 榮華不再。凡所患者, 在於人情所不能絕, 誠能絕無益之欲以奉德義之塗, 棄不急之務以脩功業之基, 其於名行, 豈不善哉?夫人情猶不能無嬉娛, 嬉娛之好, 亦在於飲宴琴書射御之間, 何必博弈, 然後為歡。乃命侍坐者八人, 各著論以矯之。於是中庶子韋曜退而論奏, 和以示賔客。時蔡穎好弈, 直事在署者頗斆焉, 故以此諷之。

是後王夫人與全公主有隙。權嘗寢疾, 和祠祭於廟, 和妃叔父張休居近廟, 邀和過所居。全公主使人覘視, 因言太子不在廟中, 專就妃家計議;又言王夫人見上寢疾, 有喜色。權由是發怒, 夫人憂死, 而和寵稍損, 懼於廢黜。魯王霸覬覦滋甚, 陸遜、吾粲、顧譚等數陳適庶之義, 理不可奪, 全寄、楊笁為魯王霸支黨, 譖愬日興。粲遂下獄誅, 譚徙交州。權沈吟者歷年, 殷基通語曰:初權旣立和為太子, 而封霸為魯王, 初拜猶同宮室, 禮秩未分。羣公之議, 以為太子、國王上下有序, 禮秩宜異, 於是分宮別僚, 而隙端開矣。自侍御賔客造為二端, 仇黨疑貳, 滋延大臣。丞相陸遜、大將軍諸葛恪、太常顧譚、驃騎將軍朱據、會稽太守滕胤、大都督施績、尚書丁密等奉禮而行, 宗事太子, 驃騎將軍步隲、鎮南將軍呂岱、大司馬全琮、左將軍呂據、中書令孫弘等附魯王, 中外官僚將軍大臣舉國中分。權患之, 謂侍中孫峻曰:「子弟不睦, 臣下分部, 將有袁氏之敗, 為天下笑。一人立者, 安得不亂?」於是有改嗣之規矣。 臣松之以為袁紹、劉表謂尚、琮為賢, 本有傳後之意, 異於孫權旣以立和而復寵霸, 坐生亂階, 自構家禍, 方之袁、劉, 昏悖甚矣。步隲以德度著稱, 為吳良臣, 而阿附於霸, 事同楊笁, 何哉?和旣正位, 適庶分定, 就使才德不殊, 猶將義不黨庶, 況霸實無聞, 而和為令嗣乎?夫邪僻之人, 豈其舉體無善, 但一為不善, 衆美皆亡耳。隲若果有此事, 則其餘不足觀矣!呂岱、全琮之徒, 蓋所不足論耳。後遂幽閉和。於是驃騎將軍朱據、尚書僕射屈晃率諸將吏泥頭自縛, 連日詣闕請和。權登白爵觀見, 甚惡之, 勑據、晃等無事忩忩。權欲廢和立亮, 無難督陳正、五營督陳象上書, 稱引晉獻公殺申生, 立奚齊, 晉國擾亂, 又據、晃固諫不止。權大怒, 族誅正、象, 據、晃牽入殿, 杖一百, 吳歷曰:晃入, 口諫曰:「太子仁明, 顯聞四海。今三方鼎跱, 實不宜搖動太子, 以生衆心。願陛下少垂聖慮, 老臣雖死, 猶生之年。」叩頭流血, 辭氣不撓。權不納晃言, 斥還田里。孫皓即位, 詔曰:「故僕射屈晃, 志匡社稷, 忠諫亡身。封晃子緒為東陽亭侯, 弟幹、恭為立義都尉。」緒後亦至尚書僕射。晃, 汝南人, 見胡沖荅問。 吳書曰:張純亦盡言極諫, 權幽之, 遂棄市。竟徙和於故鄣, 羣司坐諫誅放者十數。衆咸冤之。吳書曰:權寢疾, 意頗感寤, 欲徵和還立之, 全公主及孫峻、孫弘等固爭之, 乃止。

太元二年正月, 封和為南陽王, 遣之長沙。吳書曰:和之長沙, 行過蕪湖, 有鵲巢于帆檣, 故官寮聞之皆憂慘, 以為檣末傾危, 非久安之象。或言鵲巢之詩有「積行累功以致爵位」之言, 今王至德茂行, 復受國土, 儻神靈以此告寤人意乎?四月, 權薨, 諸葛恪秉政。恪即和妃張之舅也。妃使黃門陳遷之建業上疏中宮, 并致問於恪。臨去, 恪謂遷曰:「為我達妃, 期當使勝他人。」此言頗泄。又恪有徙都意, 使治武昌宮, 民間或言欲迎和。及恪被誅, 孫峻因此奪和璽綬, 徙新都, 又遣使者賜死。和與妃張辭別, 張曰:「吉凶當相隨, 終不獨生活也。」亦自殺, 舉邦傷焉。

孫休立, 封和子皓為烏程侯, 自新都之本國。休薨, 皓即阼, 其年追謚父和曰文皇帝, 改葬明陵, 置園邑二百家, 令、丞奉守。後年正月, 又分吳郡、丹楊九縣為吳興郡, 治烏程, 置太守, 四時奉祠。有司奏言, 宜立廟京邑。寶鼎二年七月, 使守大匠薛珝營立寢堂, 號曰清廟。十二月, 遣守丞相孟仁、太常姚信等備官寮中軍步騎二千人, 以靈輿法駕, 東迎神於明陵。皓引見仁, 親拜送於庭。吳書曰:比仁還, 中使手詔, 日夜相繼, 奉問神靈起居動止。巫覡言見和被服, 顏色如平生日, 皓悲喜涕淚, 悉召公卿尚書詣闕門下受賜。靈輿當至, 使丞相陸凱奉三牲祭於近郊, 皓於金城外露宿。明日, 望拜於東門之外。其翌日, 拜廟薦祭, 歔欷悲感。比七日三祭, 倡技晝夜娛樂。有司奏言「祭不欲數, 數則黷, 宜以禮斷情」, 然後止。吳歷曰:和四子:皓、德、謙、俊。孫休即位, 封德錢唐侯, 謙永安侯, 俊拜騎都尉。皓在武昌, 吳興施但因民之不堪命, 聚萬餘人, 劫謙, 將至秣陵, 欲立之。未至三十里住, 擇吉日, 但遣使以謙命詔丁固、諸葛靚。靚即斬其使。但遂前到九里, 固、靚出擊, 大破之。但兵裸身無鎧甲, 臨陣皆披散。謙獨坐車中, 遂生獲之。固不敢殺, 以狀告皓, 皓酖之, 母子皆死。俊, 張承外孫, 聦明辨惠, 為遠近所稱, 皓又殺之。

孫霸傳
孫霸字子威, 和弟也。和為太子。霸為魯王, 寵愛崇特, 與和無殊。頃之, 和、霸不穆之聲聞於權耳, 權禁斷往來, 假以精學。督軍使者羊衜上疏曰:「臣聞古之有天下者, 皆先顯別適庶, 封建子弟, 所以尊重祖宗, 為國藩表也。二宮拜授, 海內稱宜, 斯乃大吳興隆之基。頃聞二宮並絕賔客, 遠近悚然, 大小失望。竊從下風, 聽採衆論, 咸謂二宮智達英茂, 自正名建號, 於今三年, 德行內著, 美稱外昭, 西北二隅, 久所服聞。謂陛下當副順遐邇所以歸德, 勤命二宮賔延四遠, 使異國聞聲, 思為臣妾。今旣未垂意於此, 而發明詔, 省奪備衞, 抑絕賔客, 使四方禮敬, 不復得通, 雖實陛下敦尚古義, 欲令二宮專志於學, 不復顧慮觀聽小宜, 期於溫故博物而已, 然非臣下傾企喁喁之至願也。或謂二宮不遵典式, 此臣所以寢息不寧。就如所嫌, 猶宜補察, 密加斟酌, 不使遠近得容異言。臣懼積疑成謗, 久將宣流, 而西北二隅, 去國不遠, 異同之語, 易以聞達。聞達之日, 聲論當興, 將謂二宮有不順之愆, 不審陛下何以解之?若無以解異國, 則亦無以釋境內。境內守疑, 異國興謗, 非所以育巍巍, 鎮社稷也。願陛下早發優詔, 使二宮周旋禮命如初, 則天清地晏, 萬國幸甚矣。」

時全寄、吳安、孫奇、楊笁等陰共附霸, 圖危太子。譖毀旣行, 太子以敗, 霸亦賜死。流笁屍于江, 兄穆以數諫戒笁, 得免大辟, 猶徙南州。霸賜死後, 又誅寄、安、奇等, 咸以黨霸搆和故也。

霸二子, 基、壹。五鳳中, 封基為吳侯, 壹宛陵侯。基侍孫亮在內, 太平二年, 盜乘御馬, 收付獄。亮問侍中刁玄曰:「盜乘御馬罪云何?」玄對曰:「科應死。然魯王早終, 惟陛下哀原之。」亮曰:「法者, 天下所共, 何得阿以親親故邪?當思惟可以釋此者, 柰何以情相迫乎?」玄曰:「舊赦有大小, 或天下, 亦有千里、五百里赦, 隨意所及。」亮曰:「解人不當爾邪!」乃赦宮中, 基以得免。孫皓即位, 追和、霸舊隙, 削基、壹爵土, 與祖母謝姬俱徙會稽烏傷縣。

孫奮傳
孫奮字子揚, 霸弟也, 母曰仲姬。太元二年, 立為齊王, 居武昌。權薨, 太傅諸葛恪不欲諸王處江濵兵馬之地, 徙奮於豫章。奮怒, 不從命, 又數越法度。恪上牋諫曰:「帝王之尊, 與天同位, 是以家天下, 臣父兄, 四海之內, 皆為臣妾。仇讎有善, 不得不舉, 親戚有惡, 不得不誅, 所以承天理物, 先國後身, 蓋聖人立制, 百代不易之道也。昔漢初興, 多王子弟至於太彊, 輒為不軌, 上則幾危社稷, 下則骨肉相殘, 其後懲戒, 以為大諱。自光武以來, 諸王有制, 惟得自娛於宮內, 不得臨民, 干與政事, 其與交通, 皆有重禁, 遂以全安, 各保福祚。此則前世得失之驗也。近袁紹、劉表各有國土, 土地非狹, 人衆非弱, 以適庶不分, 遂滅其宗祀。此乃天下愚智, 所共嗟痛。大行皇帝覽古戒今, 防芽遏萌, 慮於千載。是以寢疾之日, 分遣諸王, 各早就國, 詔策殷勤, 科禁嚴峻, 其所戒勑, 無所不至, 誠欲上安宗廟, 下全諸王, 使百世相承, 無凶國害家之悔也。大王宜上惟太伯順父之志, 中念河間獻王、東海王彊恭敬之節, 下當裁抑驕恣荒亂以為警戒。而聞頃至武昌以來, 多違詔勑, 不拘制度, 擅發諸將兵治護宮室。又左右常從有罪過者, 當以表聞, 公付有司, 而擅私殺, 事不明白。大司馬呂岱親受先帝詔勑, 輔導大王, 旣不承用其言, 令懷憂怖。華錡先帝近臣, 忠良正直, 其所陳道, 當納用之, 而聞怒錡, 有收縛之語。又中書楊融, 親受詔勑, 所當恭肅, 云『正自不聽禁, 當如我何』?聞此之日, 大小驚怪, 莫不寒心。里語曰:『明鏡所以照形, 古事所以知今。』大王宜深以魯王為戒, 改易其行, 戰戰兢兢, 盡敬朝廷, 如此則無求不得。若棄忘先帝法教, 懷輕慢之心, 臣下寧負大王, 不敢負先帝遺詔, 寧為大王所怨疾, 豈敢忘尊主之威, 而令詔勑不行於藩臣邪?此古今正義, 大王所照知也。夫福來有由, 禍來有漸, 漸生不憂, 將不可悔。向使魯王早納忠直之言, 懷驚懼之慮, 享祚無窮, 豈有滅亡之禍哉?夫良藥苦口, 惟疾者能甘之。忠言逆耳, 惟達者能受之。今者恪等慺慺欲為大王除危殆於萌芽, 廣福慶之基原, 是以不自知言至, 願蒙三思。」

奮得牋懼, 遂移南昌, 游獵彌甚, 官屬不堪命。及恪誅, 奮下住蕪湖, 欲至建業觀變。傅相謝慈等諫奮, 奮殺之。慈字孝宗, 彭城人, 見禮論, 撰喪服圖及變除行於世。坐廢為庶人, 徙章安縣。太平三年, 封為章安侯。江表傳載亮詔曰:「齊王奮前坐殺吏, 廢為庶人, 連有赦令, 獨不見原, 縱未宜復王, 何以不侯?又諸孫兄弟作將, 列在江渚, 孤有兄獨爾云何?」有司奏可, 就拜為侯。

建衡二年, 孫皓左夫人王氏卒。皓哀念過甚, 朝夕哭臨, 數月不出, 由是民間或謂皓死, 訛言奮與上虞侯奉當有立者。奮母仲姬墓在豫章, 豫章太守張俊疑其或然, 掃除墳塋。皓聞之, 車裂俊, 夷三族, 誅奮及其五子, 國除。江表傳曰:豫章吏十人乞代俊死, 皓不聽。奮以此見疑, 本在章安, 徙還吳城禁錮, 使男女不得通婚, 或年三十四十不得嫁娶。奮上表乞自比禽獸, 使男女自相配偶。皓大怒, 遣察戰齎藥賜奮, 奮不受藥, 叩頭千下, 曰:「老臣自將兒子治生求治, 無豫國事, 乞丐餘年。」皓不聽, 父子皆飲藥死。 臣松之案:建衡二年至奮之死, 孫皓即位, 尚猶未久。若奮未被疑之前, 兒女年二十左右, 至奮死時, 不得年三十四十也。若先已長大, 自失時未婚娶, 則不由皓之禁錮矣。此雖欲增皓之惡, 然非實理。


評曰:孫登居心所存, 足為茂美之德。慮、和並有好善之姿, 規自砥礪, 或短命早終, 或不得其死, 哀哉!霸以庶干適, 奮不遵軌度, 固取危亡之道也。然奮之誅夷, 橫遇飛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