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四: 蜀書十四 蔣琬費禕姜維傳

 (蔣琬, 費禕, 姜維)

蔣琬傳
蔣琬字公琰、零陵湘鄉人也。弱冠與外弟泉陵劉敏俱知名。琬以州書佐隨先主入蜀, 除廣都長。先主甞因游觀奄至廣都, 見琬衆事不理, 時又沈醉, 先主大怒, 將加罪戮。軍師將軍諸葛亮請曰:「蔣琬, 社稷之器, 非百里之才也。其為政以安民為本, 不以脩飾為先, 願主公重加察之。」先主雅敬亮, 乃不加罪, 倉卒但免官而已。

琬見推之後, 夜夢有一牛頭在門前, 流血滂沲, 意甚惡之, 呼問占夢趙直。直曰:「夫見血者, 事分明也。牛角及鼻, 『公』字之象, 君位必當至公, 大吉之徵也。」頃之, 為什邡令。先主為漢中王, 琬入為尚書郎。建興元年, 丞相亮開府, 辟琬為東曹掾。舉茂才, 琬固讓劉邕、陰化、龐延、廖淳, 亮教荅曰:「思惟背親捨德, 以殄百姓, 衆人旣不隱於心, 實又使遠近不解其義, 是以君宜顯其功舉, 以明此選之清重也。」遷為參軍。五年, 亮住漢中, 琬與長史張裔統留府事。八年, 代裔為長史, 加撫軍將軍。亮數外出, 琬常足食足兵以相供給。亮每言:「公琰託志忠雅, 當與吾共贊王業者也。」密表後主曰:「臣若不幸, 後事宜以付琬。」

亮卒, 以琬為尚書令, 俄而加行都護, 假節, 領益州刺史, 遷大將軍, 錄尚書事, 封安陽亭侯。時新喪元帥, 遠近危悚。琬出類拔萃, 處羣僚之右, 旣無戚容, 又無喜色, 神守舉止, 有如平日, 由是衆望漸服, 延熈元年, 詔琬曰:「寇難未弭, 曹叡驕凶, 遼東三郡苦其暴虐, 遂相糾結, 與之離隔。叡大興衆役, 還相攻伐。曩秦之亡, 勝、廣首難, 今有此變, 斯乃天時。君其治嚴, 總帥諸軍屯住漢中, 須吳舉動, 東西掎角, 以乘其釁。」又命琬開府, 明年就加為大司馬。

東曹掾楊戲素性簡略, 琬與言論, 時不應荅。或欲搆戲於琬曰:「公與戲語而不見應, 戲之慢上, 不亦甚乎!」琬曰:「人心不同, 各如其靣;靣從後言, 古人之所誡也。戲欲贊吾是耶, 則非其本心, 欲反吾言, 則顯吾之非, 是以默然, 是戲之快也。」又督農楊敏曾毀琬曰:「作事憒憒, 誠非及前人。」或以白琬, 主者請推治敏, 琬曰:「吾實不如前人, 無可推也。」主者重據聽不推, 則乞問其憒憒之狀。琬曰:「苟其不如, 則事不當理, 事不當理, 則憒憒矣。復何問邪?」後敏坐事繫獄, 衆人猶懼其必死, 琬心無適莫, 得免重罪。其好意存道, 皆此類也。

琬以為昔諸葛亮數闚秦川, 道險運艱, 竟不能克, 不若乘水東下。乃多作舟舩, 欲由漢、沔襲魏興、上庸。會舊疾連動, 未時得行。而衆論咸謂如不克捷, 還路甚難, 非長策也。於是遣尚書令費禕、中監軍姜維等喻指。琬承命上疏曰:「芟穢弭難, 臣職是掌。自臣奉辭漢中, 已經六年, 臣旣闇弱, 加嬰疾疢, 規方無成, 夙夜憂慘。今魏跨帶九州, 根蔕滋蔓, 平除未易。若東西并力, 首尾掎角, 雖未能速得如志, 且當分裂蠶食, 先摧其支黨。然吳期二三, 連不克果, 俯仰惟艱, 實忘寢食。輙與費禕等議, 以涼州胡塞之要, 進退有資, 賊之所惜;且羌、胡乃心思漢如渴, 又昔偏軍入羌, 郭淮破走, 筭其長短, 以為事首, 宜以姜維為涼州刺史。若維征行, 銜持河右, 臣當帥軍為維鎮繼。今涪水陸四通, 惟急是應, 若東北有虞, 赴之不難。」由是琬遂還住涪。疾轉增劇, 至九年卒, 謚曰恭。

子斌嗣, 為綏武將軍、漢城護軍。魏大將軍鍾會至漢城, 與斌書曰:「巴蜀賢智文武之士多矣。至於足下、諸葛思遠, 譬諸草木, 吾氣類也。桑梓之敬, 古今所敦。西到, 欲奉瞻尊大君公侯墓, 當洒埽墳塋, 奉祠致敬。願告其所在!」斌荅書曰:「知惟臭味意眷之隆, 雅託通流, 未拒來謂也。亡考昔遭疾疢, 亡於涪縣, 卜云其吉, 遂安厝之。知君西邁, 乃欲屈駕脩敬墳墓。視予猶父, 顏子之仁也, 聞命感愴, 以增情思。」會得斌書報, 嘉歎意義, 及至涪, 如其書云。

後主旣降鄧艾, 斌詣會於涪, 待以交友之禮。隨會至成都, 為亂兵所殺。斌弟顯, 為太子僕, 會亦愛其才學, 與斌同時死。

劉敏, 左護軍、揚威將軍, 與鎮北大將軍王平俱鎮漢中。魏遣大將軍曹爽襲蜀時, 議者或謂但可守城, 不出拒敵, 必自引退。敏以為男女布野, 農糓栖畒, 若聽敵入, 則大事去矣。遂帥所領與平據興勢, 多張旗幟, 彌亘百餘里。會大將軍費禕從成都至, 魏軍即退, 敏以功封雲亭侯。

費禕傳
費禕字文偉, 江夏鄳人也。鄳音盲。少孤, 依族父伯仁。伯仁姑, 益州牧劉璋之母也。璋遣使迎仁, 仁將禕遊學入蜀。會先主定蜀, 禕遂留益土, 與汝南許叔龍、南郡董允齊名。時許靖喪子, 允與禕欲共會其葬所。允白父和請車, 和遣開後鹿車給之。允有難載之色, 禕便從前先上。及至喪所, 諸葛亮及諸貴人悉集, 車乘甚鮮, 允猶神色未泰, 而禕晏然自若。持車人還, 和問之, 知其如此, 乃謂允曰:「吾常疑汝於文偉優劣未別也, 而今而後, 吾意了矣。」

先主立太子, 禕與允俱為舍人, 遷庶子。後主踐位, 為黃門侍郎。丞相亮南征還, 羣寮於數十里逢迎, 年位多在禕右, 而亮特命禕同載, 由是衆人莫不易觀。亮以初從南歸, 以禕為昭信校尉使吳。孫權性旣滑稽, 嘲啁無方, 諸葛恪、羊衜等才愽果辯, 論難鋒至, 禕辭順義篤, 據理以荅, 終不能屈。禕別傳曰:孫權每別酌好酒以飲禕, 視其已醉, 然後問以國事, 并論當世之務, 辭難累至。禕輙辭以醉, 退而撰次所問, 事事條荅, 無所遺失。權甚器之, 謂禕曰:「君天下淑德, 必當股肱蜀朝, 恐不能數來也。」禕別傳曰:權乃以手中常所執寶刀贈之, 禕荅曰:「臣以不才, 何以堪明命?然刀所以討不庭、禁暴亂者也, 但願大王勉建功業, 同獎漢室, 臣雖闇弱, 終不負東顧。」, 遷為侍中。亮北住漢中, 請禕為參軍。以奉使稱旨, 頻煩至吳。建興八年, 轉為中護軍, 後又為司馬。值軍師魏延與長史楊儀相憎惡, 每至並坐爭論, 延或舉刃擬儀, 儀泣涕橫集。禕常入其坐間, 諫喻分別, 終亮之世, 各盡延、儀之用者, 禕匡救之力也。亮卒, 禕為後軍師。頃之, 代蔣琬為尚書令。禕別傳曰:于時戰國多事, 公務煩猥, 禕識悟過人, 每省讀書記, 舉目暫視, 已究其意旨, 其速數倍於人, 終亦不忘。常以朝晡聽事, 其間接納賔客, 飲食嬉戲, 加之博弈, 每盡人之歡, 事亦不廢。董允代禕為尚書令, 欲斆禕之所行, 旬日之中, 事多愆滯。允乃歎曰:「人才力相縣若此甚遠, 此非吾之所及也。聽事終日, 猶有不暇爾。」琬自漢中還涪, 禕遷大將軍, 錄尚書事。

延熈七年, 魏軍次于興勢, 假禕節, 率衆往禦之。光祿大夫來敏至禕許別, 求共圍棊。于時羽檄交馳。人馬擐甲, 嚴駕已訖, 禕與敏留意對戲, 色無厭倦。敏曰:「向聊觀試君耳!君信可人, 必能辨賊者也。」禕至, 敵遂退, 封成鄉侯。殷基通語曰:司馬懿誅曹爽, 禕設甲乙論平其是非。甲以為曹爽兄弟凡品庸人, 苟以宗子枝屬, 得蒙顧命之任, 而驕奢僭逸, 交非其人, 私樹朋黨, 謀以亂國。懿奮誅討, 一朝殄盡, 此所以稱其任, 副士民之望也。乙以為懿感曹仲付己不一, 豈爽與相干?事勢不專, 以此陰成疵瑕。初無忠告侃爾之訓, 一朝屠戮, 讒其不意, 豈大人經國篤本之事乎!若爽信有謀主之心, 大逆已搆, 而發兵之日, 更以芳委爽兄弟。懿父子從後閉門舉兵, 蹙而向芳, 必無悉寧, 忠臣為君深慮之謂乎?以此推之, 爽無大惡明矣。若懿以爽奢僭, 廢之刑之可也, 滅其尺口, 被以不義, 絕子丹血食, 及何晏子魏之親甥, 亦與同戮, 為僭濫不當矣。琬固讓州職, 禕復領益州刺史。禕當國功名, 略與琬比。禕別傳曰:禕雅性謙素, 家不積財。兒子皆令布衣素食, 出入不從車騎, 無異凡人。十一年, 出住漢中。自琬及禕, 雖自身在外, 慶賞威刑, 皆遙先諮斷, 然後乃行, 其推任如此。後十四年夏, 還成都, 成都望氣者云都邑無宰相位, 故冬復北屯漢壽。延熈十五年, 命禕開府。十六年歲首大會, 魏降人郭循在坐。禕歡飲沈醉, 為循手刃所害, 謚曰敬侯。子承嗣, 為黃門侍郎。承弟恭, 尚公主。禕別傳曰:恭為尚書郎, 顯名當世, 早卒。禕長女配太子璿為妃。

姜維傳
姜維字伯約, 天水冀人也。少孤, 與母居。好鄭氏學。傅子曰:維為人好立功名, 陰養死士, 不脩布衣之業。仕郡上計掾, 州辟為從事。以父冏昔為郡功曹, 值羌、戎叛亂, 身衞郡將, 沒於戰場, 賜維官中郎, 參本郡軍事。建興六年, 丞相諸葛亮軍向祁山, 時天水太守適出案行, 維及功曹梁緒、主簿尹賞、主記梁虔等從行。太守聞蜀軍垂至, 而諸縣響應, 疑維等皆有異心, 於是夜亡保上邽。維等覺太守去, 追遲, 至城門, 城門已閉, 不納。維等相率還冀, 冀亦不入維。維等乃俱詣諸葛亮。會馬謖敗於街亭, 亮拔將西縣千餘家及維等還, 故維遂與母相失。魏略曰:天水太守馬遵將維及諸官屬隨雍州刺史郭淮偶自西至洛門案行, 會聞亮已到祁山, 淮顧遵曰:「是欲不善!」遂驅東還上邽。遵念所治冀縣界在西偏, 又恐吏民樂亂, 遂亦隨淮去。時維謂遵曰:「明府當還冀。」遵謂維等曰:「卿諸人回, 復信皆賊也。」各自行。維亦無如遵何, 而家在冀, 遂與郡吏上官子脩等還冀。冀中吏民見維等大喜, 便推令見亮。二人不獲已, 乃共詣亮。亮見, 大恱。未及遣迎冀中人, 會亮前鋒為張郃、費繇等所破, 遂將維等却縮。維不得還, 遂入蜀。諸軍攻冀, 皆得維母妻子, 亦以維本無去意, 故不沒其家, 但繫保官以延之。此語與本傳不同。亮辟維為倉曹掾, 加奉義將軍, 封當陽亭侯, 時年二十七。亮與留府長史張裔、參軍蔣琬書曰:「姜伯約忠勤時事, 思慮精密, 考其所有, 永南、季常諸人不如也。其人, 涼州上士也。」又曰:「須先教中虎步兵五六千人。姜伯約甚敏於軍事, 旣有膽義, 深解兵意。此人心存漢室, 而才兼於人, 畢教軍事, 當遣詣宮, 覲見主上。」孫盛雜記曰:初, 姜維詣亮, 與母相失, 復得母書, 令求當歸。維曰:「良田百頃, 不在一畒, 但有遠志, 不在當歸也。」後遷中監軍征西將軍。

十二年, 亮卒, 維還成都, 為右監軍輔漢將軍, 統諸軍, 進封平襄侯。延熈元年, 隨大將軍蔣琬住漢中。琬旣遷大司馬, 以維為司馬, 數率偏軍西入。六年, 遷鎮西大將軍, 領涼州刺史。十年, 遷衞將軍, 與大將軍費禕共錄尚書事。是歲, 汶山平康夷反, 維率衆討定之。又出隴西、南安、金城界, 與魏大將軍郭淮、夏侯霸等戰於洮西。胡王治無戴等舉部落降, 維將還安處之。十二年, 假維節, 復出西平, 不克而還。維自以練西方風俗, 兼負其才武, 欲誘諸羌、胡以為羽翼, 謂自隴以西可斷而有也。每欲興軍大舉, 費禕常裁制不從, 與其兵不過萬人。漢晉春秋曰:費禕謂維曰:「吾等不如丞相亦已遠矣;丞相猶不能定中夏, 況吾等乎!且不如保國治民, 敬守社稷, 如其功業, 以俟能者, 無以為希冀徼倖而決成敗於一舉。若不如志, 悔之無及。」

十六年春, 禕卒。夏, 維率將數萬人出石營, 經董亭, 圍南安, 魏雍州刺史陳泰解圍至洛門, 維糧盡退還。明年, 加督中外軍事。復出隴西, 守狄道長李簡舉城降。進圍襄武, 與魏將徐質交鋒, 斬首破敵, 魏軍敗退。維乘勝多所降下, 拔河間、狄道、臨洮三縣民還, 後十八年, 復與車騎將軍夏侯霸等俱出狄道, 大破魏雍州刺史王經於洮西, 經衆死者數萬人。經退保狄道城, 維圍之。魏征西將軍陳泰進兵解圍, 維却住鍾題。

十九年春, 就遷維為大將軍。更整勒戎馬, 與鎮西大將軍胡濟期會上邽, 濟失誓不至, 故維為魏大將鄧艾所破於段谷, 星散流離, 死者甚衆。衆庶由是怨讟, 而隴已西亦騷動不寧, 維謝過引負, 求自貶削。為後將軍, 行大將軍事。

二十年, 魏征東大將軍諸葛誕反於淮南, 分關中兵東下。維欲乘虛向秦川, 復率數萬人出駱谷, 徑至沈嶺。時長城積穀甚多而守兵乃少, 聞維方到, 衆皆惶懼。魏大將軍司馬望拒之, 鄧艾亦自隴右, 皆軍于長城。維前住芒水, 皆倚山為營。望、艾傍渭堅圍, 維數下挑戰, 望、艾不應。景耀元年, 維聞誕破敗, 乃還成都。復拜大將軍。

, 先主留魏延鎮漢中, 皆實兵諸圍以禦外敵, 敵若來攻, 使不得入。及興勢之役, 王平捍拒曹爽, 皆承此制。維建議, 以為錯守諸圍, 雖合周易「重門」之義, 然適可禦敵, 不獲大利。不若使聞敵至, 諸圍皆歛兵聚穀, 退就漢、樂二城, 使敵不得入平, 且重關鎮守以捍之。有事之日, 令游軍並進以伺其虛。敵攻關不克, 野無散穀, 千里縣糧, 自然疲乏。引退之日, 然後諸城並出, 與游軍并力搏之, 此殄敵之術也。於是令督漢中胡濟却住漢壽, 監軍王含守樂城, 護軍蔣斌守漢城, 又於西安、建威、武衞、石門、武城、建昌、臨遠皆立圍守。

五年, 維率衆出漢、侯和, 為鄧艾所破, 還住沓中。維本羈旅託國, 累年攻戰, 功績不立, 而宦臣黃皓等弄權於內, 右大將軍閻宇與皓恊比, 而皓陰欲廢維樹宇。維亦疑之。故自危懼, 不復還成都。華陽國志曰;維惡黃皓恣擅, 啟後主欲殺之。後主曰:「皓趨走小臣耳, 往董允切齒, 吾常恨之, 君何足介意!」維見皓枝附葉連, 懼於失言, 遜辭而出。後主勑皓詣維陳謝。維說皓求沓中種麥, 以避內逼爾。六年, 維表後主:「聞鍾會治兵關中, 欲規進取, 宜並遣張翼、廖化督諸軍分護陽安關口、陰平橋頭以防未然。」皓徵信鬼巫, 謂敵終不自致, 啟後主寢其事, 而羣臣不知。及鍾會將向駱谷, 鄧艾將入沓中, 然後乃遣右車騎廖化詣沓中為維援, 左車騎張翼、輔國大將軍董厥等詣陽安關口以為諸圍外助。比至陰平, 聞魏將諸葛緒向建威, 故住待之。月餘, 維為鄧艾所摧, 還住陰平。鍾會攻圍漢、樂二城, 遣別將進攻關口, 蔣舒開城出降, 傅僉格鬬而死。漢晉春秋曰:蔣舒將出降, 乃詭謂傅僉曰:「今賊至不擊而閉城自守, 非良圖也。」僉曰:「受命保城, 惟全為功, 今違命出戰, 若喪師負國, 死無益矣。」舒曰:「子以保城獲全為功, 我以出戰克敵為功, 請各行其志。」遂率衆出。僉謂其戰也, 至陰平, 以降胡烈。烈乘虛襲城, 僉格鬬而死,  魏人義之。蜀記曰:蔣舒為武興督, 在事無稱。蜀命人代之, 因留舒助漢中守。舒恨, 故開城出降。會攻樂城, 不能克, 聞關口已下, 長驅而前。翼、厥甫至漢壽, 維、化亦舍陰平而退, 適與翼、厥合, 皆退保劒閣以拒會。會與維書曰:「公侯以文武之德, 懷邁世之略, 功濟巴、漢, 聲暢華夏, 遠近莫不歸名。每惟疇昔, 甞同大化, 吳札、鄭喬, 能喻斯好。」維不荅書, 列營守險。會不能克, 糧運縣遠, 將議還歸。

而鄧艾自陰平由景谷道傍入, 遂破諸葛瞻於緜竹。後主請降於艾, 艾前據成都。維等初聞瞻破, 或聞後主欲固守成都, 或聞欲南入建寧, 於是引軍由廣漢、郪道以審虛實。尋被後主敕令, 乃投戈放甲, 詣會於涪軍前, 將士咸怒, 拔刀斫石。干寶晉紀云:會謂維曰;「來何遲也?」維正色流涕曰:「今日見此為速矣!」會甚奇之。

會厚待維等, 皆權還其印號節蓋。會與維出則同轝, 坐則同席, 謂長史杜預曰:「以伯約比中土名士, 公休、太初不能勝也。」世語曰:時蜀官屬皆天下英俊, 無出維右。會旣構鄧艾, 艾檻車徵, 因將維等詣成都, 自稱益州牧以叛。漢晉春秋曰:會陰懷異圖, 維見而知其心, 謂可構成擾亂以圖克復也, 乃詭說會曰:「聞君自淮南已來, 筭無遺策, 晉道克昌, 皆君之力。今復定蜀, 威德振世, 民高其功, 主畏其謀, 欲以此安歸乎!夫韓信不背漢於擾攘, 以見疑於旣平, 大夫種不從范蠡於五湖, 卒伏劒而妄死, 彼豈闇主愚臣哉?利害使之然也。今君大功旣立, 大德已著, 何不法陶朱公泛舟絕迹, 全功保身, 登峨嵋之嶺, 而從赤松游乎?」會曰:「君言遠矣, 我不能行, 且為今之道, 或未盡於此也。」維曰:「其佗則君智力之所能, 無煩於老夫矣。」由是情好歡甚。 華陽國志曰:維教會誅北來諸將, 旣死, 徐欲殺會, 盡坑魏兵, 還復蜀祚, 密書與後主曰:「願陛下忍數日之辱, 臣欲使社稷危而復安, 日月幽而復明。」 孫盛晉陽秋曰:盛以永和初從安西將軍平蜀, 見諸故老, 及姜維旣降之後密與劉禪表疏, 說欲偽服事鍾會, 因殺之以復蜀土, 會事不捷, 遂至泯滅, 蜀人于今傷之。盛以為古人云, 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 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 旣辱且危, 死其將至, 其姜維之謂乎!鄧艾之入江由, 士衆鮮少, 維進不能奮節緜竹之下, 退不能總帥五將, 擁衞蜀主, 思後圖之計, 而乃反覆於逆順之間, 希違情於難冀之會, 以衰弱之國, 而屢觀兵於三秦, 已滅之邦, 冀理外之奇舉, 不亦闇哉! 臣松之以為盛之譏維, 又為不當。于時鍾會大衆旣造劒閣, 維與諸將列營守險, 會不得進, 已議還計, 全蜀之功, 幾乎立矣。但鄧艾詭道傍入, 出於其後, 諸葛瞻旣敗, 成都自潰。維若回軍救內, 則會乘其背。當時之勢, 焉得兩濟?而責維不能奮節緜竹, 擁衞蜀主, 非其理也。會欲盡坑魏將以舉大事, 授維重兵, 使為前驅。若令魏將皆死, 兵事在維手, 殺會復蜀, 不為難矣。夫功成理外, 然後為奇, 不可以事有差牙, 而抑謂不然。設使田單之計, 邂逅不會, 復可謂之愚闇哉!欲授維兵五萬人, 使為前驅。魏將士憤發, 殺會及維, 維妻子皆伏誅。世語曰:維死時見剖, 膽如斗大。

郤正著論論維曰:「姜伯約據上將之重, 處羣臣之右, 宅舍弊薄, 資財無餘, 側室無妾媵之褻, 後庭無聲樂之娛, 衣服取供, 輿馬取備, 飲食節制, 不奢不約, 官給費用, 隨手消盡;察其所以然者, 非以激貪厲濁, 抑情自割也, 直謂如是為足, 不在多求。凡人之談, 常譽成毀敗, 扶高抑下, 咸以姜維投厝無所, 身死宗滅, 以是貶削, 不復料擿, 異乎春秋襃貶之義矣。如姜維之樂學不倦, 清素節約, 自一時之儀表也。」孫盛曰:異哉郤氏之論也!夫士雖百行, 操業萬殊, 至於忠孝義節, 百行之冠冕也。姜維策名魏室, 而外奔蜀朝, 違君徇利, 不可謂忠;捐親苟免, 不可謂孝;害加舊邦, 不可謂義;敗不死難, 不可謂節;且德政未敷而疲民以逞, 居禦侮之任而致敵喪守, 於夫智勇, 莫可云也:凡斯六者, 維無一焉。實有魏之逋臣, 亡國之亂相, 而云人之儀表, 斯亦惑矣。縱維好書而微自藻潔, 豈異夫盜者分財之義, 而程、鄭降階之善也? 臣松之以為郤正此論, 取其可稱, 不謂維始終行事皆可準則也。所云「一時儀表」, 止在好學與儉素耳。本傳及魏略皆云維本無叛心, 以急逼歸蜀。盛相譏貶, 惟可責其背母。餘旣過苦, 又非所以難郤正也。

維昔所俱至蜀, 梁緒官至大鴻臚, 尹賞執金吾, 梁虔大長秋, 皆先蜀亡歿。


評曰:蔣琬方整有威重, 費禕寬濟而博愛, 咸承諸葛之成規, 因循而不革, 是以邊境無虞, 邦家和一, 然猶未盡治小之宜, 居靜之理也。臣松之以為蔣、費為相, 克遵畫一, 未甞徇功妄動, 有所虧喪, 外郤駱谷之師, 內保寧緝之實, 治小之宜, 居靜之理, 何以過於此哉!今譏其未盡而不著其事, 故使覽者不知所謂也。姜維粗有文武, 志立功名, 而翫衆黷旅, 明斷不周, 終致隕斃。老子有云:「治大國者猶烹小鮮。」況於區區蕞爾, 而可屢擾乎哉?干寶曰:姜維為蜀相, 國亡主辱弗之死, 而死於鍾會之亂, 惜哉!非死之難, 處死之難也。是以古之烈士, 見危授命, 投節如歸, 非不愛死也, 固知命之不長而懼不得其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