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魏書三 明帝紀

(魏明帝曹叡)
明皇帝諱叡, 字元仲, 文帝太子也。生而太祖愛之, 常令在左右。魏書曰:帝生數歲而有岐嶷之姿, 武皇帝異之, 曰:「我基於爾三世矣。」每朝宴會同, 與侍中近臣並列帷幄。好學多識, 特留意於法理。年十五, 封武德侯, 黃初二年為齊公, 三年為平原王。以其母誅, 故未建為嗣。魏略曰:文帝以郭后無子, 詔使子養帝。帝以母不以道終, 意甚不平。後不獲已, 乃敬事郭后, 旦夕因長御問起居, 郭后亦自以無子, 遂加慈愛。文帝始以帝不恱, 有意欲以他姬子京兆王為嗣, 故久不拜太子。 魏末傳曰:帝常從文帝獵, 見子母鹿。文帝射殺鹿母, 使帝射鹿子, 帝不從, 曰:「陛下已殺其母, 臣不忍復殺其子。」因涕泣。文帝即放弓箭, 以此深奇之, 而樹立之意定。七年夏五月, 帝病篤, 乃立為皇太子。丁巳, 即皇帝位, 大赦。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 皇后曰皇太后。諸臣封爵各有差。世語曰:帝與朝士素不接, 即位之後, 羣下想聞風采。居數日, 獨見侍中劉曄, 語盡日。衆人側聽, 曄旣出, 問「何如」?曄曰:「秦始皇、漢孝武之儔, 才具微不及耳。」癸未, 追謚母甄夫人曰文昭皇后。壬辰, 立皇弟蕤為陽平王。

八月, 孫權攻江夏郡, 太守文聘堅守。朝議欲發兵救之, 帝曰:「權習水戰, 所以敢下船陸攻者, 幾掩不備也。今已與聘相持, 夫攻守勢倍, 終不敢久也。」先時遣治書侍御史荀禹慰勞邊方, 禹到, 於江夏發所經縣兵及所從步騎千人乘山舉火, 權退走。
辛巳, 立皇子冏為清河王。吳將諸葛瑾、張霸等寇襄陽, 撫軍大將軍司馬宣王討破之, 斬霸, 征東大將軍曹休又破其別將於尋陽。論功行賞各有差。冬十月, 清河王冏薨。十二月, 以太尉鍾繇為太傅, 征東大將軍曹休為大司馬, 中軍大將軍曹真為大將軍, 司徒華歆為太尉, 司空王朗為司徒, 鎮軍大將軍陳羣為司空, 撫軍大將軍司馬宣王為驃騎大將軍。

太和元年春正月, 郊祀武皇帝以配天, 宗祀文皇帝於明堂以配上帝。分江夏南部, 置江夏南部都尉。西平麴英反, 殺臨羌令、西都長, 遣將軍郝昭、鹿磐討斬之。二月辛未, 帝耕于藉田。辛巳, 立文昭皇后寢廟於鄴。丁亥, 朝日于東郊。夏四月乙亥, 行五銖錢。甲申, 初營宗廟。秋八月, 夕月于西郊。冬十月丙寅, 治兵于東郊。焉耆王遣子入侍。十一月, 立皇后毛氏。賜天下男子爵人二級, 鰥寡孤獨不能自存者賜穀。十二月, 封后父毛嘉為列侯。新城太守孟達反, 詔驃騎將軍司馬宣王討之。三輔決錄曰:伯郎, 涼州人, 名不令休。其注曰:伯郎姓孟, 名他, 扶風人。靈帝時。中常侍張讓專朝政, 讓監奴典護家事。他仕不遂, 乃盡以家財賂監奴, 與共結親, 積年家業為之破盡。衆奴皆慙, 問他所欲, 他曰:「欲得卿曹拜耳。」奴被恩久, 皆許諾。時賔客求見讓者, 門下車常數百乘, 或累日不得通。他最後到, 衆奴伺其至, 皆迎車而拜, 徑將他車獨入。衆人悉驚, 謂他與讓善, 爭以珍物遺他。他得之, 盡以賂讓, 讓大喜。他又以蒲桃酒一斛遺讓, 即拜涼州刺史。他生達, 少入蜀。其處蜀事迹在劉封傳。 魏略曰:達以延康元年率部曲四千餘家歸魏。文帝時初即王位, 旣宿知有達, 聞其來, 甚恱, 令貴臣有識察者往觀之, 還曰「將帥之才也」, 或曰「卿相之器也」, 王益欽達。逆與達書曰:「近日有命, 未足達旨, 何者?昔伊摯背商而歸周, 百里去虞而入秦, 樂毅感鴟夷以蟬蛻, 王遵識逆順以去就, 皆審興廢之符效, 知成敗之必然, 故丹青畫其形容, 良史載其功勳。聞卿姿度純茂, 器量優絕, 當騁能明時, 收名傳記。今者翻然濯鱗清流, 甚相嘉樂, 虛心西望, 依依若舊, 下筆屬辭, 歡心從之。昔虞卿入趙, 再見取相, 陳平就漢, 一覲參乘, 孤今於卿, 情過於往, 故致所御馬物以昭忠愛。」又曰:「今者海內清定, 萬里一統, 三垂無風塵之警, 中夏無狗吠之虞, 以是弛罔闊禁, 與世無疑, 保官空虛, 初無資任。卿來相就, 當明孤意, 慎勿令家人繽紛道路, 以親駭疏也。若卿欲來相見, 且當先安部曲, 有所保固, 然後徐徐輕騎來東。」達旣至譙, 進見閑雅, 才辯過人, 衆莫不屬目。又王近出, 乘小輦, 執達手, 撫其背戲之曰:「卿得無為劉備刺客邪?」遂與同載。又加拜散騎常侍, 領新城太守, 委以西南之任。時衆臣或以為待之太猥, 又不宜委以方任。王聞之曰:「吾保其無他, 亦譬以蒿箭射蒿中耳。」達旣為文帝所寵, 又與桓階、夏侯尚親善, 及文帝崩, 時桓、尚皆卒, 達自以羈旅久在疆場, 心不自安。諸葛亮聞之, 陰欲誘達, 數書招之, 達與相報荅。魏興太守申儀與達有隙, 密表達與蜀潛通, 帝未之信也。司馬宣王遣參軍梁幾察之, 又勸其入朝。達驚懼, 遂反。 干寶晉紀曰:達初入新城, 登白馬塞, 歎曰:「劉封、申耽, 據金城千里而失之乎!」

二年春正月, 宣王攻破新城, 斬達, 傳其首。魏略曰:宣王誘達將李輔及達甥鄧賢, 賢等開門內軍。達被圍旬有六日而敗, 焚其首于洛陽四達之衢。分新城之上庸、武陵、巫縣為上庸郡, 錫縣為錫郡。
蜀大將諸葛亮寇邊, 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吏民叛應亮。魏書曰:是時朝臣未知計所出, 帝曰:「亮阻山為固, 今者自來, 旣合兵書致人之術;且亮貪三郡, 知進而不知退, 今因此時, 破亮必也。」乃部勒兵馬步騎五萬拒亮。遣大將軍曹真都督關右, 並進兵。右將軍張郃擊亮於街亭, 大破之。亮敗走, 三郡平。丁未, 行幸長安。魏略載帝露布天下并班告益州曰:「劉備背恩, 自竄巴蜀。諸葛亮棄父母之國, 阿殘賊之黨, 神人被毒, 惡積身滅。亮外慕立孤之名, 而內貪專擅之實。劉升之兄弟守空城而已。亮又侮易益土, 虐用其民, 是以利狼、宕渠、高定、青羌莫不瓦解, 為亮仇敵。而亮反裘負薪, 裏盡毛殫, 刖趾適屨, 刻肌傷骨, 反更稱說, 自以為能。行兵於井底, 游步於牛蹄。自朕即位, 三邊無事, 猶哀憐天下數遭兵革, 且欲養四海之耆老, 長後生之孤幼, 先移風於禮樂, 次講武於農隙, 置亮畫外, 未以為虞。而亮懷李熊愚勇之智, 不思荊邯度德之戒, 驅略吏民, 盜利祁山。王師方振, 膽破氣奪, 馬謖、高祥望旗奔敗。虎臣逐北, 蹈尸涉血, 亮也小子, 震驚朕師。猛銳踊躍, 咸思長驅。朕惟率土莫非王臣, 師之所處, 荊棘生焉, 不欲使十室之邑忠信貞良與夫淫昏之黨, 同受塗炭。故先開示, 以昭國誠, 勉思變化, 無滯亂邦。巴蜀將吏士民諸為亮所劫迫, 公卿已下皆聽束手。」夏四月丁酉, 還洛陽宮。魏略曰:是時譌言云帝已崩, 從駕羣臣迎立雍丘王植。京師自卞太后羣公盡懼。及帝還, 皆私察顏色。卞太后悲喜, 欲推始言者, 帝曰:「天下皆言, 將何所推?」赦繫囚非殊死以下。乙巳, 論討亮功, 封爵增邑各有差。五月, 大旱。六月, 詔曰:「尊儒貴學, 王教之本也。自頃儒官或非其人, 將何以宣明聖道?其高選博士, 才任侍中常侍者。申勑郡國, 貢士以經學為先。」秋九月, 曹休率諸軍至皖, 與吳將陸議戰於石亭, 敗績。乙酉, 立皇子穆為繁陽王。庚子, 大司馬曹休薨。冬十月, 詔公卿近臣舉良將各一人。十一月, 司徒王朗薨。十二月, 諸葛亮圍陳倉, 曹真遣將軍費曜等拒之。魏略曰:先是使將軍郝昭築陳倉城;會亮至, 圍昭, 不能拔。昭字伯道, 太原人, 為人雄壯, 少入軍為部曲督, 數有戰功, 為雜號將軍, 遂鎮守河西十餘年, 民夷畏服。亮圍陳倉, 使昭鄉人靳詳於城外遙說之, 昭於樓上應詳曰:「魏家科法, 卿所練也;我之為人, 卿所知也。我受國恩多而門戶重, 卿無可言者, 但有必死耳。卿還謝諸葛, 便可攻也。」詳以昭語告亮, 亮又使詳重說昭, 言人兵不敵, 無為空自破滅。昭謂詳曰:「前言已定矣。我識卿耳, 箭不識也。」詳乃去。亮自以有衆數萬, 而昭兵纔千餘人, 又度東救未能便到, 乃進兵攻昭, 起雲梯衝車以臨城。昭於是以火箭逆射其雲梯, 梯然, 梯上人皆燒死。昭又以繩連石磨壓其衝車, 衝車折。亮乃更為井闌百尺以付城中, 以土丸填壍, 欲直攀城, 昭又於內築重牆。亮足為城突, 欲踊出於城裏, 昭又於城內穿地橫截之。晝夜相攻拒二十餘日, 亮無計, 救至, 引退。詔嘉昭善守, 賜爵列侯。及還, 帝引見慰勞之, 顧謂中書令孫資曰:「卿鄉里乃有爾曹快人, 為將灼如此, 朕復何憂乎?」仍欲大用之。會病亡, 遺令戒其子凱曰:「吾為將, 知將不可為也。吾數發冢, 取其木以為攻戰具, 又知厚葬無益於死者也。汝必斂以時服。且人生有處所耳, 死復何在邪?今去本墓遠, 東西南北, 在汝而已。」遼東太守公孫恭兄子淵劫奪恭位, 遂以淵領遼東太守。

三年夏四月, 元城王禮薨。六月癸卯, 繁陽王穆薨。戊申, 追尊高祖大長秋曰高皇帝, 夫人吳氏曰高皇后。
秋七月, 詔曰:「禮, 王后無嗣, 擇建支子以繼太宗, 則當纂正統而奉公義, 何得復顧私親哉!漢宣繼昭帝後, 加悼考以皇號;哀帝以外藩援立, 而董宏等稱引亡秦, 或誤時朝, 旣尊恭皇, 立廟京都, 又寵藩妾, 使比長信, 敘昭穆於前殿, 並四位於東宮, 僭差無度, 人神弗祐, 而非罪師丹忠正之諫, 用致丁、傅焚如之禍。自是之後, 相踵行之。昔魯文逆祀, 罪由夏父;宋國非度, 譏在華元。其令公卿有司, 深以前世行事為戒。後嗣萬一有由諸侯入奉大統, 則當明為人後之義;敢為佞邪導諛時君, 妄建非正之號以干正統, 謂考為皇, 稱妣為后, 則股肱大臣, 誅之無赦。其書之金策, 藏之宗廟, 著于今典。」
冬十月, 改平望觀曰聽訟觀。帝常言「獄者, 天下之性命也」, 每斷大獄, 常幸觀臨聽之。

, 洛陽宗廟未成, 神主在鄴廟。十一月, 廟始成, 使太常韓曁持節迎高皇帝、太皇帝、武帝、文帝神主于鄴, 十二月己丑至, 奉安神主于廟。臣松之按:黃初四年, 有司奏立二廟, 太皇帝大長秋與文帝之高祖共一廟, 特立武帝廟, 百世不毀。今此無高祖神主, 蓋以親盡毀也。此則魏初唯立親廟, 祀四室而已。至景初元年, 始定七廟之制。 孫盛曰:事亡猶存, 祭如神在, 迎遷神主, 正斯宜矣。
癸卯, 大月氏王波調遣使奉獻, 以調為親魏大月氏王。

四年春二月壬午, 詔曰:「世之質文, 隨教而變。兵亂以來, 經學廢絕, 後生進趣, 不由典謨。豈訓導未洽, 將進用者不以德顯乎?其郎吏學通一經, 才任牧民, 博士課試, 擢其高第者, 亟用;其浮華不務道本者, 皆罷退之。」戊子, 詔太傅三公:以文帝典論刻石, 立于廟門之外。癸巳, 以大將軍曹真為大司馬, 驃騎將軍司馬宣王為大將軍, 遼東太守公孫淵為車騎將軍。夏四月, 太傅鍾繇薨。六月戊子, 太皇太后崩。丙申, 省上庸郡。秋七月, 武宣卞后祔葬于高陵。詔大司馬曹真、大將軍司馬宣王伐蜀。八月辛巳, 行東巡, 遣使者以特牛祠中嶽。魏書曰:行過繁昌, 使執金吾臧霸行太尉事, 以特牛祠受禪壇。 臣松之按:漢紀章帝元和三年, 詔高邑縣祠即位壇, 五成陌北, 臘祠門戶。此雖前代已行故事, 然為壇以祀天, 而壇非神也, 今無事於上帝, 而致祀於虛壇, 求之義典, 未詳所據。乙未, 幸許昌宮。九月, 大雨, 伊、洛、河、漢水溢, 詔真等班師。冬十月乙卯, 行還洛陽宮。庚申, 令:「罪非殊死聽贖各有差。」十一月, 太白犯歲星。十二月辛未, 改葬文昭甄后于朝陽陵。丙寅, 詔公卿舉賢良。

五年春正月, 帝耕于藉田。三月, 大司馬曹真薨。諸葛亮寇天水, 詔大將軍司馬宣王拒之。自去冬十月至此月不雨, 辛巳, 大雩。夏四月, 鮮卑附義王軻比能率其種人及丁零大人兒禪詣幽州貢名馬。復置護匈奴中郎將。秋七月丙子, 以亮退走, 封爵增位各有差。魏書曰:初, 亮出, 議者以為亮軍無輜重, 糧必不繼, 不擊自破, 無為勞兵;或欲自芟上邽左右生麥以奪賊食, 帝皆不從。前後遣兵增宣王軍, 又勑使護麥。宣王與亮相持, 賴得此麥以為軍糧。乙酉, 皇子殷生, 大赦。

八月, 詔曰:「古者諸侯朝聘, 所以敦睦親親協和萬國也。先帝著令, 不欲使諸王在京都者, 謂幼主在位, 母后攝政, 防微以漸, 關諸盛衰也。朕惟不見諸王十有二載, 悠悠之懷, 能不興思!其令諸王及宗室公侯各將適子一人朝。後有少主、母后在宮者, 自如先帝令, 申明著于令。」十一月乙酉, 月犯軒轅大星。戊戌晦, 日有蝕之。十二月甲辰, 月犯鎮星。戊午, 太尉華歆薨。

六年春二月, 詔曰:「古之帝王, 封建諸侯, 所以藩屏王室也。詩不云乎, 『懷德維寧, 宗子維城』。秦、漢繼周, 或彊或弱, 俱失厥中。大魏創業, 諸王開國, 隨時之宜, 未有定制, 非所以永為後法也。其改封諸侯王, 皆以郡為國。」三月癸酉, 行東巡, 所過存問高年鰥寡孤獨, 賜穀帛。乙亥, 月犯軒轅大星。夏四月壬寅, 行幸許昌宮。甲子, 初進新果于廟。五月, 皇子殷薨, 追封謚安平哀王。秋七月, 以衞尉董昭為司徒。九月, 行幸摩陂, 治許昌宮, 起景福、承光殿。冬十月, 殄夷將軍田豫帥衆討吴將周賀於成山, 殺賀。十一月丙寅, 太白晝見。有星孛于翼, 近太微上將星。庚寅, 陳思王植薨。十二月, 行還許昌宮。

青龍元年春正月甲申, 青龍見郟之摩陂井中。二月丁酉, 幸摩陂觀龍, 於是改年;改摩陂為龍陂, 賜男子爵人二級, 鰥寡孤獨無出今年租賦。三月甲子, 詔公卿舉賢良篤行之士各一人。夏五月壬申, 詔祀故大將軍夏侯惇、大司馬曹仁、車騎將軍程昱於太祖廟庭。魏書載詔曰:「昔先王之禮, 於功臣存則顯其爵祿, 沒則祭于大蒸, 故漢氏功臣祠於廟庭。大魏元功之臣功勳優著, 終始休明者, 其皆依禮祀之。」於是以惇等配饗之。戊寅, 北海王蕤薨。閏月庚寅朔, 日有蝕之。丁酉, 改封宗室女非諸王女皆為邑主。詔諸郡國山川不在祠典者勿祠。六月, 洛陽宮鞠室災。
保塞鮮卑大人步度根與叛鮮卑大人軻比能私通, 并州刺史畢軌表, 輒出軍以外威比能, 內鎮步度根。帝省表曰:「步度根以為比能所誘, 有自疑心。今軌出軍, 適使二部驚合為一, 何所威鎮乎?」促勑軌, 以出軍者慎勿越塞過句注也。比詔書到, 軌以進軍屯陰館, 遣將軍蘇尚、董弼追鮮卑。比能遣子將千餘騎迎步度根部落, 與尚、弼相遇, 戰於樓煩, 二將敗沒。步度根部落皆叛出塞, 與比能合寇邊。遣驍騎將軍秦朗將中軍討之, 虜乃走漠北。

秋九月, 安定保塞匈奴大人胡薄居姿職等叛, 司馬宣王遣將軍胡遵等追討, 破降之。
冬十月, 步度根部落大人戴胡阿狼泥等詣并州降, 朗引軍還。魏氏春秋曰:朗字元明, 新興人。獻帝傳曰:朗父名宜祿, 為呂布使詣袁術, 術妻以漢宗室女。其前妻杜氏留下邳。布之被圍, 關羽屢請於太祖, 求以杜氏為妻, 太祖疑其有色, 及城陷, 太祖見之, 乃自納之。宜祿歸降, 以為銍長。及劉備走小沛, 張飛隨之, 過謂宜祿曰:「人取汝妻, 而為之長, 何蚩蚩若是邪!隨我去乎?」宜祿從之數里, 悔欲還, 飛殺之。朗隨母氏畜于公宮, 太祖甚愛之, 每坐席, 謂賔客曰:「豈有人愛假子如孤者乎?」 魏略曰:朗游遨諸侯間, 歷武、文之世而無尤也。及明帝即位, 授以內官, 為驍騎將軍、給事中, 每車駕出入, 朗常隨從。時明帝喜發舉, 數有以輕微而致大辟者, 朗終不能有所諫止, 又未甞進一善人, 帝亦以是親愛;每顧問之, 多呼其小字阿穌, 數加賞賜, 為起大第於京城中。四方雖知朗無能為益, 猶以附近至尊, 多賂遺之, 富均公侯。 世語曰:朗子秀, 勁厲能直言, 為晉武帝博士。魏略以朗與孔桂俱在佞倖篇。桂字叔林, 天水人也。建安初, 數為將軍楊秋使詣太祖, 太祖表拜騎都尉。桂性便辟, 曉博弈、蹹鞠, 故太祖愛之, 每在左右, 出入隨從。桂察太祖意, 喜樂之時, 因言次曲有所陳, 事多見從, 數得賞賜, 人多餽遺, 桂由此侯服玉食。太祖旣愛桂, 五官將及諸侯亦皆親之。其後桂見太祖久不立太子, 而有意於臨菑侯, 因更親附臨菑侯而簡於五官將, 將甚銜之。及太祖薨, 文帝即王位, 未及致其罪。黃初元年, 隨例轉拜駙馬都尉。而桂私受西域貨賂, 許為人事。事發, 有詔收問, 遂殺之。 魚豢曰:為上者不虛授, 處下者不虛受, 然後外無伐檀之歎, 內無尸素之刺, 雍熈之美著, 太平之律顯矣。而佞倖之徒, 但姑息人主, 至乃無德而榮, 無功而祿, 如是焉得不使中正日朘, 傾邪滋多乎!以武皇帝之慎賞, 明皇帝之持法, 而猶有若此等人, 而況下斯者乎?

十二月, 公孫淵斬送孫權所遣使張彌、許晏首, 以淵為大司馬樂浪公。世語曰:并州刺史畢軌送漢故度遼將軍范明友鮮卑奴, 年三百五十歲, 言語飲食如常人。奴云:「霍顯, 光後小妻。明友妻, 光前妻女。」 博物志曰:時京邑有一人失其姓名, 食啖兼十許人, 遂肥不能動。其父曾作遠方長吏, 官徙送彼縣, 令故義傳供食之;一二年中, 一鄉中輒為之儉。 傅子曰:時太原發冢破棺, 棺中有一生婦人, 將出與語, 生人也。送之京師, 問其本事, 不知也。視其冢上樹木可三十歲, 不知此婦人三十歲常生於地中邪?將一朝欻生, 偶與發冢者會也?

二年春二月乙未, 太白犯熒惑。癸酉, 詔曰:「鞭作官刑, 所以糾慢怠也, 而頃多以無辜死。其減鞭杖之制, 著于令。」三月庚寅, 山陽公薨, 帝素服發哀, 遣使持節典護喪事。己酉, 大赦。夏四月, 大疫。崇華殿災。丙寅, 詔有司以太牢告祠文帝廟。追謚山陽公為漢孝獻皇帝, 葬以漢禮。獻帝傳曰:帝變服, 率羣臣哭之, 使使持節行司徒太常和洽弔祭, 又使持節行大司空大司農崔林監護喪事。詔曰:「蓋五帝之事尚矣, 仲尼盛稱堯、舜巍巍蕩蕩之功者, 以為禪代乃大聖之懿事也。山陽公深識天祿永終之運, 禪位文皇帝以順天命。先帝命公行漢正朔, 郊天祀祖以天子之禮, 言事不稱臣, 此舜事堯之義也。昔放勛殂落, 四海如喪考妣, 遏密八音, 明喪葬之禮同於王者也。今有司奏喪禮比諸侯王, 此豈古之遺制而先帝之至意哉?今謚公漢孝獻皇帝。」使太尉具以一太牢告祠文帝廟, 曰:「叡聞夫禮也者, 反本請吉, 不忘厥初, 是以先代之君, 尊尊親親, 戚有尚焉。今山陽公寢疾棄國, 有司建言喪紀之禮視諸侯王。叡惟山陽公昔知天命永終於己, 深觀歷數允在聖躬, 傳祚禪位, 尊我民主, 斯乃陶唐懿德之事也。黃初受終, 命公于國行漢正朔, 郊天祀祖禮樂制度率乃漢舊, 斯亦舜、禹明堂之義也。上考遂初, 皇極攸建, 允熈克讓, 莫明于茲。蓋子以繼志嗣訓為孝, 臣以配命欽述為忠, 故詩稱『匪棘其猶, 聿追來孝』, 書曰『前人受命, 茲不忘大功』。叡敢不奉承徽典, 以昭皇考之神靈。今追謚山陽公曰孝獻皇帝, 冊贈璽紱。命司徒、司空持節弔祭護喪, 光祿、大鴻臚為副, 將作大匠、復土將軍營成陵墓, 及置百官羣吏, 車旗服章喪葬禮儀, 一如漢氏故事;喪葬所供羣官之費, 皆仰大司農。立其後嗣為山陽公, 以通三統, 永為魏賔。」於是贈冊曰:「嗚呼, 昔皇天降戾于漢, 俾逆臣董卓, 播厥凶虐, 焚滅京都, 劫遷大駕。于時六合雲擾, 姦雄熛起。帝自西京, 徂唯求定, 臻茲洛邑。疇咨聖賢, 聿改乘轅, 又遷許昌, 武皇帝是依。歲在玄枵, 皇師肇征, 迄于鶉尾, 十有八載, 羣寇殲殄, 九域咸乂。惟帝念功, 祚茲魏國, 大啟土宇。爰及文皇帝, 齊聖廣淵, 仁聲旁流, 柔遠能邇, 殊俗向義, 乾精承祚, 坤靈吐曜, 稽極玉衡, 允膺歷數, 度于軌儀, 克猒帝心。乃仰欽七政, 俯察五典, 弗采四嶽之謀, 不俟師錫之舉, 幽贊神明, 承天禪位。祚逮朕躬, 統承洪業。蓋聞昔帝堯, 元愷旣舉, 凶族未流, 登舜百揆, 然後百揆時序, 內平外成, 授位明堂, 退終天祿, 故能冠德百王, 表功高嶽。自往迄今, 彌歷七代, 歲曁三千, 而大運來復, 庸命底績, 纂我民主, 作建皇極。念重光, 紹咸池, 繼韶夏, 超羣后之遐蹤, 邈商、周之慙德, 可謂高朗令終, 昭明洪烈之懿盛者矣。非夫漢、魏與天地合德, 與四時合信, 動和民神, 格于上下, 其孰能至於此乎?朕惟孝獻享年不永, 欽若顧命, 考之典謨, 恭述皇考先靈遺意, 闡崇弘謚, 奉成聖美, 以章希世同符之隆, 以傳億載不朽之榮。魂而有靈, 嘉茲弘休。嗚呼哀哉!」八月壬申, 葬于山陽國, 陵曰禪陵, 置園邑。葬之日, 帝制錫衰弁絰, 哭之慟。適孫桂氏鄉侯康, 嗣立為山陽公。
是月, 諸葛亮出斜谷, 屯渭南, 司馬宣王率諸軍拒之。詔宣王:「但堅壁拒守以挫其鋒, 彼進不得志, 退無與戰, 乆停則糧盡, 虜略無所獲, 則必走矣。走而追之, 以逸待勞, 全勝之道也。」魏氏春秋曰:亮旣屢遣使交書, 又致巾幗婦人之飾, 以怒宣王。宣王將出戰, 辛毗杖節奉詔, 勒宣王及軍吏已下, 乃止。宣王見亮使, 唯問其寢食及其事之煩簡, 不問戎事。使對曰:「諸葛公夙興夜寐, 罰二十已上, 皆親覽焉;所啖食不過數升。」宣王曰:「亮體斃矣, 其能久乎?」

五月, 太白晝見。孫權入居巢湖口, 向合肥新城, 又遣將陸議、孫韶各將萬餘人入淮、沔。六月, 征東將軍滿寵進軍拒之。寵欲拔新城守, 致賊壽春, 帝不聽, 曰:「昔漢光武遣兵縣據略陽, 終以破隗囂, 先帝東置合肥, 南守襄陽, 西固祁山, 賊來輒破於三城之下者, 地有所必爭也。縱權攻新城, 必不能拔。勑諸將堅守, 吾將自往征之, 比至, 恐權走也。」秋七月壬寅, 帝親御龍舟東征, 權攻新城, 將軍張頴等拒守力戰, 帝軍未至數百里, 權遁走, 議、韶等亦退。羣臣以為大將軍方與諸葛亮相持未解, 車駕可西幸長安。帝曰:「權走, 亮膽破, 大將軍以制之, 吾無憂矣。」遂進軍幸壽春, 錄諸將功, 封賞各有差。八月己未, 大曜兵, 饗六軍, 遣使者持節犒勞合肥、壽春諸軍。辛巳, 行還許昌宮。
司馬宣王與亮相持, 連圍積日, 亮數挑戰, 宣王堅壘不應。會亮卒, 其軍退還。
冬十月乙丑, 月犯鎮星及軒轅。戊寅, 月犯太白。十一月, 京都地震, 從東南來, 隱隱有聲, 搖動屋瓦。十二月, 詔有司刪定大辟, 減死罪。

三年春正月戊子, 以大將軍司馬宣王為太尉。己亥, 復置朔方郡。京都大疫。丁巳, 皇太后崩。乙亥, 隕石于壽光縣。三月庚寅, 葬文德郭后, 營陵于首陽陵澗西, 如終制。顧愷之啟蒙注曰:魏時人有開周王冢者, 得殉葬女子, 經數日而有氣, 數月而能語;年可二十。送詣京師, 郭太后愛養之。十餘年, 太后崩, 哀思哭泣, 一年餘而死。
是時, 大治洛陽宮, 起昭陽、太極殿, 築緫章觀。百姓失農時, 直臣楊阜、高堂隆等各數切諫, 雖不能聽, 常優容之。魏略曰:是年起太極諸殿, 築緫章觀, 高十餘丈, 建翔鳳於其上;又於芳林園中起陂池, 楫櫂越歌;又於列殿之北立八坊, 諸才人以次序處其中, 貴人夫人以上轉南附焉, 其秩石擬百官之數。帝常游宴在內, 乃選女子知書可付信者六人, 以為女尚書, 使典省外奏事, 處當畫可, 自貴人以下至尚保, 及給掖庭灑掃, 習伎歌者, 各有千數。通引穀水過九龍殿前, 為玉井綺欄, 蟾蜍含受, 神龍吐出。使博士馬均作司南車, 水轉百戲。歲首建巨獸, 魚龍曼延, 弄馬倒騎, 備如漢西京之制, 築閶闔諸門闕外罘罳。太子舍人張茂以吳、蜀數動, 諸將出征, 而帝盛興宮室, 留意於玩飾, 賜與無度, 帑藏空竭;又錄奪士女前已嫁為吏民妻者, 還以配士, 旣聽以生口自贖, 又簡選其有姿首者內之掖庭, 乃上書諫曰:「臣伏見詔書, 諸士女嫁非士者, 一切錄奪, 以配戰士, 斯誠權時之宜, 然非大化之善者也。臣請論之。陛下, 天之子也, 百姓吏民, 亦陛下之子也。禮, 賜君子小人不同日, 所以殊貴賤也。吏屬君子, 士為小人, 今奪彼以與此, 亦無以異於奪兄之妻妻弟也, 於父母之恩偏矣。又詔書聽得以生口年紀、顏色與妻相當者自代, 故富者則傾家盡產, 貧者舉假貸貰, 貴買生口以贖其妻;縣官以配士為名而實內之掖庭, 其醜惡者乃出與士。得婦者未必有懽心, 而失妻者必有憂色, 或窮或愁, 皆不得志。夫君有天下而不得萬姓之懽心者, 尠不危殆。且軍師在外數千萬人, 一日之費非徒千金, 舉天下之賦以奉此役, 猶將不給, 況復有宮庭非員無錄之女, 椒房母后之家賞賜橫興, 內外交引, 其費半軍。昔漢武帝好神仙, 信方士, 掘地為海, 封土為山, 賴是時天下為一, 莫敢與爭者耳。自衰亂以來, 四五十載, 馬不捨鞍, 士不釋甲, 每一交戰, 血流丹野, 創痍號痛之聲于今未已。猶彊寇在疆, 圖危魏室。陛下不兢兢業業, 念崇節約, 思所以安天下者, 而乃奢靡是務, 中尚方純作玩弄之物, 炫燿後園, 建承露之盤, 斯誠快耳目之觀, 然亦足以騁寇讎之心矣。惜乎, 舍堯舜之節儉, 而為漢武之侈事, 臣竊為陛下不取也。願陛下沛然下詔, 萬幾之事有無益而有損者悉除去之, 以所除無益之費, 厚賜將士父母妻子之飢寒者, 問民所疾而除其所惡, 實倉廩, 繕甲兵, 恪恭以臨天下。如是, 吳賊面縛, 蜀虜輿櫬, 不待誅而自服, 太平之路可計日而待也。陛下可無勞神思於海表, 軍師高枕, 戰士備員。今羣公皆結舌, 而臣所以不敢不獻瞽言者, 臣昔上要言, 散騎奏臣書, 以聽諫篇為善, 詔曰:『是也』, 擢臣為太子舍人;且臣作書譏為人臣不能諫諍, 今有可諫之事而臣不諫, 此為作書虛妄而不能言也。臣年五十, 常恐至死無以報國, 是以投軀沒身, 冒昧以聞, 惟陛下裁察。」書通, 上顧左右曰:「張茂恃鄉里故也。」以事付散騎而已。茂字彥林, 沛人。

秋七月, 洛陽崇華殿災, 八月庚午, 立皇子芳為齊王, 詢為秦王。丁巳, 行還洛陽宮。命有司復崇華, 改名九龍殿。冬十月己酉, 中山王衮薨。壬申, 太白晝見。十一月丁酉, 行幸許昌宮。魏氏春秋曰:是歲張掖郡刪丹縣金山玄川溢涌, 寶石負圖, 狀象靈龜, 廣一丈六尺, 長一丈七尺一寸, 圍五丈八寸, 立于川西。有石馬七, 其一仙人騎之, 其一羈絆, 其五有形而不善成。有玉匣關蓋於前, 上有玉字, 玉玦二, 璜一。麒麟在東, 鳳鳥在南, 白虎在西, 犧牛在北, 馬自中布列四面, 色皆蒼白。其南有五字, 曰「上上三天王」;又曰「述大金, 大討曹, 金但取之, 金立中, 大金馬一匹在中, 大吉開壽, 此馬甲寅述水」。凡「中」字六, 「金」字十;又有若八卦及列宿孛彗之象焉。世語曰:又有一雞象。搜神記曰:初, 漢元、成之世, 先識之士有言曰, 魏年有和, 當有開石於西三千餘里, 繫五馬, 文曰「大討曹」。及魏之初興也, 張掖之柳谷, 有開石焉, 始見於建安, 形成於黃初, 文備於太和, 周圍七尋, 中高一仞, 蒼質素章, 龍馬、麟鹿、鳳皇、仙人之象, 粲然咸著, 此一事者, 魏、晉代興之符也。至晉泰始三年, 張掖太守焦勝上言, 以留郡本國圖校今石文, 文字多少不同, 謹具圖上。桉其文有五馬象, 其一有人平上幘, 執戟而乘之, 其一有若馬形而不成, 其字有「金」, 有「中」, 有「大司馬」, 有「王」, 有「大吉」, 有「正」, 有「開壽」, 其一成行, 曰「金當取之」。 漢晉春秋曰:氐池縣大柳谷口夜激波涌溢, 其聲如雷, 曉而有蒼石立水中, 長一丈六尺, 高八尺, 白石畫之, 為十三馬, 一牛, 一鳥, 八卦玉玦之象, 皆隆起, 其文曰「大討曹, 適水中, 甲寅」。帝惡其「討」也, 使鑿去為「計」, 以蒼石窒之, 宿昔而白石滿焉。至晉初, 其文愈明, 馬象皆煥徹如玉焉。

四年春二月, 太白復晝見, 月犯太白, 又犯軒轅一星, 入太微而出。夏四月, 置崇文觀, 徵善屬文者以充之。五月乙卯, 司徒董昭薨。丁巳, 肅慎氏獻楛矢。
六月壬申, 詔曰:「有虞氏畫象而民弗犯, 周人刑錯而不用。朕從百王之末, 追望上世之風, 邈乎何相去之遠?法令滋章, 犯者彌多, 刑罰愈衆, 而姦不可止。往者桉大辟之條, 多所蠲除, 思濟生民之命, 此朕之至意也。而郡國斃獄, 一歲之中尚過數百, 豈朕訓導不醇, 俾民輕罪, 將苛法猶存, 為之陷穽乎?有司其議獄緩死, 務從寬簡, 及乞恩者, 或辭未出而獄以報斷, 非所以究理盡情也。其令廷尉及天下獄官, 諸有死罪具獄以定, 非謀反及手殺人, 亟語其親治, 有乞恩者, 使與奏當文書俱上, 朕將思所以全之。其布告天下, 使明朕意。」
秋七月, 高句驪王宮斬送孫權使胡衞等首, 詣幽州。甲寅, 太白犯軒轅大星。冬十月己卯, 行還洛陽宮。甲申, 有星孛于大辰, 乙酉, 又孛于東方。十一月己亥, 彗星見, 犯宦者天紀星。十二月癸巳, 司空陳羣薨。乙未, 行幸許昌宮。
景初元年春正月壬辰, 山茌縣言黃龍見。茌音仕狸反。於是有司奏, 以為魏得地統, 宜以建丑之月為正。三月, 定歷改年為孟夏四月。魏書曰:初, 文皇帝即位, 以受禪于漢, 因循漢正朔弗改。帝在東宮著論, 以為五帝三王雖同氣共祖, 禮不相襲, 正朔自宜改變, 以明受命之運。及即位, 優游者久之, 史官復著言宜改, 乃詔三公、特進、九卿、中郎將、大夫、博士、議郎、千石、六百石博議, 議者或不同。帝據古典, 甲子詔曰:「夫太極運三辰五星於上, 元氣轉三統五行於下, 登降周旋, 終則又始。故仲尼作春秋, 於三微之月, 每月稱王, 以明三正迭相為首。今推三統之次, 魏得地統, 當以建丑之月為正月。考之羣藝, 厥義章矣。其改青龍五年三月為景初元年四月。」服色尚黃, 犧牲用白, 戎事乘黑首白馬, 建大赤之旂, 朝會建大白之旗。臣松之桉:魏為土行, 故服色尚黃。行殷之時, 以建丑為正, 故犧牲旂旗一用殷禮。禮記云:「夏后氏尚黑, 故戎事乘驪, 牲用玄;殷人尚白, 戎事乘翰, 牲用白;周人尚赤, 戎事乘騵, 牲用騂。」鄭玄云:「夏后氏以建寅為正, 物生色黑;殷以建丑為正, 物牙色白;周以建子為正, 物萌色赤。翰, 白色馬也, 易曰『白馬翰如』。」周禮巾車職「建大赤以朝」, 大白以即戎, 此則周以正色之旗以朝, 先代之旗即戎。今魏用殷禮, 變周之制, 故建大白以朝, 大赤即戎。改大和歷曰景初歷。其春夏秋冬孟仲季月雖與正歲不同, 至於郊祀、迎氣、礿祠、蒸甞、巡狩、蒐田、分至啟閉、班宣時令、中氣早晚、敬授民事, 皆以正歲斗建為歷數之序。

五月己巳, 行還洛陽宮。己丑, 大赦。六月戊申, 京都地震。己亥, 以尚書令陳矯為司徒, 尚書右僕射衞臻為司空。丁未, 分魏興之魏陽、錫郡之安富、上庸為上庸郡。省錫郡, 以錫縣屬魏興郡。
有司奏:武皇帝撥亂反正, 為魏太祖, 樂用武始之舞。文皇帝應天受命, 為魏高祖, 樂用咸熈之舞。帝制作興治, 為魏烈祖, 樂用章武之舞。三祖之廟萬世不毀, 其餘四廟親盡迭毀, 如周后稷、文、武廟祧之制。孫盛曰:夫謚以表行, 廟以存容, 皆於旣沒然後著焉, 所以原始要終, 以示百世也。未有當年而逆制祖宗, 未終而豫自尊顯。昔華樂以厚斂致譏, 周人以豫凶違禮, 魏之羣司, 於是乎失正。

秋七月丁卯, 司徒陳矯薨。孫權遣將朱然等二萬人圍江夏郡, 荊州刺史胡質等擊之, 然退走。初, 權遣使浮海與高句驪通, 欲襲遼東。遣幽州刺史毌丘儉率諸軍及鮮卑、烏丸屯遼東南界, 璽書徵公孫淵。淵發兵反, 儉進軍討之, 會連雨十日, 遼水大漲, 詔儉引軍還。右北平烏丸單于寇婁敦、遼西烏丸都督王護留等居遼東, 率部衆隨儉內附。己卯, 詔遼東將吏士民為淵所脅略不得降者, 一切赦之。辛卯, 太白晝見。淵自儉還, 遂自立為燕王, 置百官, 稱紹漢元年。
詔青、兖、幽、兾四州大作海船。九月, 兾、兖、徐、豫四州民遇水, 遣侍御史循行沒溺死亡及失財產者, 在所開倉振救之。庚辰, 皇后毛氏卒。冬十月丁未, 月犯熒惑。癸丑, 葬悼毛后于愍陵。乙卯, 營洛陽南委粟山為圜丘。魏書載詔曰:「蓋帝王受命, 莫不恭承天地以章神明, 尊祀世統以昭功德, 故先代之典旣著, 則禘郊祖宗之制備也。昔漢氏之初, 承秦滅學之後, 采摭殘缺, 以備郊祀, 自甘泉后土、雍宮五畤, 神祇兆位, 多不見經, 是以制度無常, 一彼一此, 四百餘年, 廢無禘祀。古代之所更立者, 遂有闕焉。曹氏繫世, 出自有虞氏, 今祀圜丘, 以始祖帝舜配, 號圜丘曰皇皇帝天;方丘所祭曰皇皇后地, 以舜妃伊氏配;天郊所祭曰皇天之神, 以太祖武皇帝配;地郊所祭曰皇地之祇, 以武宣后配;宗祀皇考高祖文皇帝於明堂, 以配上帝。」至晉泰始二年, 并圜丘、方丘二至之祀於南北郊。十二月壬子冬至, 始祀。丁巳, 分襄陽臨沮、宜城、旍陽、邔邔音其己反四縣, 置襄陽南部都尉。己未, 有司奏文昭皇后立廟京都。分襄陽郡之鄀葉縣屬義陽郡。魏略曰:是歲, 徙長安諸鐘簴、駱駝、銅人、承露盤。盤折, 銅人重不可致, 留于霸城。大發銅鑄作銅人二, 號曰翁仲, 列坐於司馬門外。又鑄黃龍、鳳皇各一, 龍高四丈, 鳳高三丈餘, 置內殿前。起土山於芳林園西北陬, 使公卿羣僚皆負土成山, 樹松竹雜木善草於其上, 捕山禽雜獸置其中。 漢晉春秋曰:帝徙盤, 盤折, 聲聞數十里, 金狄或泣, 因留於霸城。 魏略載司徒軍議掾河東董尋上書諫曰:「臣聞古之直士, 盡言於國, 不避死亡。故周昌比高祖於桀、紂, 劉輔譬趙后於人婢。天生忠直, 雖白刃沸湯, 往而不顧者, 誠為時主愛惜天下也。建安以來, 野戰死亡, 或門殫戶盡, 雖有存者, 遺孤老弱。若今宮室狹小, 當廣大之, 猶宜隨時, 不妨農務, 況乃作無益之物, 黃龍、鳳皇, 九龍、承露盤, 土山、淵池, 此皆聖明之所不興也, 其功參倍於殿舍。三公九卿侍中尚書, 天下至德, 皆知非道而不敢言者, 以陛下春秋方剛, 心畏雷霆。今陛下旣尊羣臣, 顯以冠冕, 被以文繡, 載以華輿, 所以異於小人;而使穿方舉土, 面目垢黑, 沾體塗足, 衣冠了鳥, 毀國之光以崇無益, 甚非謂也。孔子曰:『君使臣以禮, 臣事君以忠。』無忠無禮, 國何以立!故有君不君, 臣不臣, 上下不通, 心懷鬱結, 使陰陽不和, 災害屢降, 凶惡之徒因閒而起, 誰當為陛下盡言是者乎?又誰當干萬乘以死為戲乎?臣知言出必死, 而臣自比於牛之一毛, 生旣無益, 死亦何損?秉筆流涕, 心與世辭。臣有八子, 臣死之後, 累陛下矣!」將奏, 沐浴。旣通, 帝曰:「董尋不畏死邪!」主者奏收尋, 有詔勿問。後為貝丘令, 清省得民心。
二年春正月, 詔太尉司馬宣王帥衆討遼東。干竇晉紀曰:帝問宣王:「度淵將何計以待君?」宣王對曰:「淵棄城預走, 上計也;據遼水拒大軍, 其次也;坐守襄平, 此為成禽耳。」帝曰:「然則三者何出?」對曰:「唯明智審量彼我, 乃預有所割棄, 此旣非淵所及, 又謂今往縣遠, 不能持久, 必先拒遼水, 後守也。」帝曰:「往還幾日?」對曰:「往百日, 攻百日;還百日, 以六十日為休息, 如此, 一年足矣。」 魏名臣奏載散騎常侍何曾表曰:「臣聞先王制法, 必於全慎, 故建官授任, 則置假輔, 陳師命將, 則立監貳, 宣命遣使, 則設介副, 臨敵交刃, 則參御右, 蓋以盡謀思之功, 防安危之變也。是以在險當難, 則權足相濟, 隕缺不預, 則手足相代, 其為固防, 至深至遠。及至漢氏, 亦循舊章。韓信伐趙, 張耳為貳;馬援討越, 劉隆副軍。前世之迹, 著在篇志。今懿奉辭誅罪, 步騎數萬, 道路迴阻, 四千餘里, 雖假天威, 有征無戰, 寇或潛遁, 消散日月, 命無常期。人非金石, 遠慮詳備, 誠宜有副。今北邊諸將及懿所督, 皆為僚屬, 名位不殊, 素無定分, 卒有變急, 不相鎮攝。存不忘亡, 聖達所戒, 宜選大臣名將威重宿著者, 盛其禮秩, 遣詣懿軍, 進同謀略, 退為副佐。雖有萬一不虞之災, 軍主有儲, 則無患矣。」毌丘儉志記云, 時以儉為宣王副也。
二月癸卯, 以大中大夫韓曁為司徒。癸丑, 月犯心距星, 又犯心中央大星。夏四月庚子, 司徒韓曁薨。壬寅, 分沛國蕭、相、竹邑、符離、蘄、銍、龍亢、山桑、洨、虹洨音胡交反。虹音絳。十縣為汝陰郡。宋縣、陳郡苦縣皆屬譙郡。以沛、杼秋、公丘、彭城豐國、廣戚, 并五縣為沛王國。庚戌, 大赦。五月乙亥, 月犯心距星, 又犯中央大星。魏書載戊子詔曰:「昔漢高祖創業, 光武中興, 謀除殘暴, 功昭四海, 而墳陵崩頹, 童兒牧豎踐蹈其上, 非大魏尊崇所承代之意也。其表高祖、光武陵四面百步, 不得使民耕牧樵採。」六月, 省漁陽郡之狐奴縣, 復置安樂縣。

秋八月, 燒當羌王芒中、注詣等叛, 涼州刺史率諸郡攻討, 斬注詣首。癸丑, 有彗星見張宿。漢晉春秋曰:史官言於帝曰:「此周之分野也, 洛邑惡之。」於是大脩禳禱之術以厭焉。 魏書曰:九月, 蜀陰平太守廖惇反, 攻守善羌侯宕蕈營。雍州刺史郭淮遣廣魏太守王贇、南安太守游弈將兵討惇。淮上書:「贇、弈等分兵夾山東西, 圍落賊表, 破在旦夕。」帝曰:「兵勢惡離。」促詔淮勑弈諸別營非要處者, 還令據便地。詔勑未到, 弈軍為惇所破;贇為流矢所中死。
丙寅, 司馬宣王圍公孫淵於襄平, 大破之, 傳淵首于京都, 海東諸郡平。冬十一月, 錄討淵功, 太尉宣王以下增邑封爵各有差。初, 帝議遣宣王討淵, 發卒四萬人。議臣皆以為四萬兵多, 役費難供。帝曰:「四千里征伐, 雖云用奇, 亦當任力, 不當稍計役費。」遂以四萬人行。及宣王至遼東, 霖雨不得時攻, 羣臣或以為淵未可卒破, 宜詔宣王還。帝曰:「司馬懿臨危制變, 擒淵可計日待也。」卒皆如所策。
壬午, 以司空衞臻為司徒, 司隷校尉崔林為司空。閏月, 月犯心中央大星。十二月乙丑, 帝寢疾不豫。辛巳, 立皇后。賜天下男子爵人二級, 鰥寡孤獨穀。以燕王宇為大將軍, 甲申免, 以武衞將軍曹爽代之。漢晉春秋曰:帝以燕王宇為大將軍, 使與領軍將軍夏侯獻、武衞將軍曹爽、屯騎校尉曹肈、驍騎將軍秦朗等對輔政。中書監劉放、令孫資久專權寵, 為朗等素所不善, 懼有後害, 陰圖間之, 而宇常在帝側, 故未得有言。甲申, 帝氣微, 宇下殿呼曹肈有所議, 未還, 而帝少間, 惟曹爽獨在。放知之, 呼資與謀。資曰:「不可動也。」放曰:「俱入鼎鑊, 何不可之有?」乃突前見帝, 垂泣曰:「陛下氣微, 若有不諱, 將以天下付誰?」帝曰:「卿不聞用燕王耶?」放曰:「陛下忘先帝詔勑, 藩王不得輔政。且陛下方病, 而曹肈、秦朗等便與才人侍疾者言戲。燕王擁兵南面, 不聽臣等入, 此即豎刀、趙高也。今皇太子幼弱, 未能統政, 外有彊暴之寇, 內有勞怨之民, 陛下不遠慮存亡, 而近係恩舊。委祖考之業, 付二三凡士, 寢疾數日, 外內擁隔, 社稷危殆, 而己不知, 此臣等所以痛心也。」帝得放言, 大怒曰:「誰可任者?」放、資乃舉爽代宇, 又白「宜詔司馬宣王使相參」, 帝從之。放、資出, 曹肈入, 泣涕固諫, 帝使肈勑停。肈出戶, 放、資趨而往, 復說止帝, 帝又從其言。放曰:「宜為手詔。」帝曰:「我困篤, 不能。」放即上牀, 執帝手強作之, 遂齎出, 大言曰:「有詔免燕王宇等官, 不得停省中。」於是宇、肈、獻、朗相與泣而歸第。
, 青龍三年中, 壽春農民妻自言為天神所下, 命為登女, 當營衞帝室, 蠲邪納福。飲人以水, 及以洗創, 或多愈者。於是立館後宮, 下詔稱揚, 甚見優寵。及帝疾, 飲水無驗, 於是殺焉。

三年春正月丁亥, 太尉宣王還至河內, 帝驛馬召到, 引入卧內, 執其手謂曰:「吾疾甚, 以後事屬君, 君其與爽輔少子。吾得見君, 無所恨!」宣王頓首流涕。魏略曰:帝旣從劉放計, 召司馬宣王, 自力為詔, 旣封, 顧呼宮中常所給使者曰:「辟邪來!汝持我此詔授太尉也。」辟邪馳去。先是, 燕王為帝畫計, 以為關中事重, 宜便道遣宣王從河內西還, 事以施行。宣王得前詔, 斯須復得後手筆, 疑京師有變, 乃馳到, 入見帝。勞問訖, 乃召齊、秦二王以示宣王, 別指齊王謂宣王曰:「此是也, 君諦視之, 勿誤也!」又教齊王令前抱宣王頸。 魏氏春秋曰:時太子芳年八歲, 秦王九歲, 在于御側。帝執宣王手, 目太子曰:「死乃復可忍, 朕忍死待君, 君其與爽輔此。」宣王曰:「陛下不見先帝屬臣以陛下乎?」即日, 帝崩于嘉福殿, 魏書曰:殯于九龍前殿。時年三十六。臣松之桉:魏武以建安九年八月定鄴, 文帝始納甄后, 明帝應以十年生, 計至此年正月, 整三十四年耳。時改正朔, 以故年十二月為今年正月, 可彊名三十五年, 不得三十六也。癸丑, 葬高平陵。
魏書曰:帝容止可觀, 望之儼然。自在東宮, 不交朝臣, 不問政事, 唯潛思書籍而已。即位之後, 褒禮大臣, 料簡功能, 真偽不得相貿, 務絕浮華譖毀之端, 行師動衆, 論決大事, 謀臣將相咸服帝之大略。性特彊識, 雖左右小臣官簿性行, 名跡所履, 及其父兄子弟, 一經耳目, 終不遺忘。含垢藏疾, 容受直言, 聽受吏民士庶上書, 一月之中至數十百封, 雖文辭鄙陋, 猶覽省究竟, 意無猒倦。 孫盛曰:聞之長老, 魏明帝天姿秀出, 立髮垂地, 口吃少言, 而沉毅好斷。初, 諸公受遺輔導, 帝皆以方任處之, 政自己出。而優禮大臣, 開容善直, 雖犯顏極諫, 無所摧戮, 其君人之量如此之偉也。然不思建德垂風, 不固維城之基, 至使大權偏據, 社稷無衞, 悲夫!


評曰:明帝沉毅斷識, 任心而行, 蓋有君人之至槩焉。于時百姓彫弊, 四海分崩, 不先聿脩顯祖, 闡拓洪基, 而遽追秦皇、漢武, 宮館是營, 格之遠猷, 其殆疾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