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七: 魏書二十七 徐胡二王傳

 (徐邈, 胡質, 王昶, 王基)

徐邈傳
徐邈字景山, 燕國薊人也。太祖平河朔, 召為丞相軍謀掾, 試守奉高令, 入為東曹議令史。魏國初建, 為尚書郎。時科禁酒, 而邈私飲至於沈醉。校事趙達問以曹事, 邈曰:「中聖人。」達白之太祖, 太祖甚怒。度遼將軍鮮于輔進曰:「平日醉客謂酒清者為聖人, 濁者為賢人, 邈性脩慎, 偶醉言耳。」竟坐得免刑。後領隴西太守, 轉為南安。文帝踐阼, 歷譙相, 平陽、安平太守, 潁川典農中郎將, 所在著稱, 賜爵關內侯。車駕幸許昌, 問邈曰:「頗復中聖人不?」邈對曰:「昔子反斃於穀陽, 御叔罰於飲酒, 臣嗜同二子, 不能自懲, 時復中之。然宿瘤以醜見傳, 而臣以醉見識。」帝大笑, 顧左右曰:「名不虛立。」遷撫軍大將軍軍師。

明帝以涼州絕遠, 南接蜀寇, 以邈為涼州刺史, 使持節領護羌校尉。至, 值諸葛亮出祁山, 隴右三郡反, 邈輙遣參軍及金城太守等擊南安賊, 破之。河右少雨, 常苦乏糓, 邈上脩武威、酒泉鹽池以收虜糓, 又廣開水田, 募貧民佃之, 家家豐足, 倉庫盈溢。乃支度州界軍用之餘, 以市金帛犬馬, 通供中國之費。以漸收斂民間私杖, 藏之府庫。然後率以仁義, 立學明訓, 禁厚葬, 斷淫祀, 進善黜惡, 風化大行, 百姓歸心焉。西域流通, 荒戎入貢, 皆邈勳也。討叛羌柯吾有功, 封都亭侯, 邑三百戶, 加建威將車。邈與羌、胡從事, 不問小過;若犯大罪, 先告部帥, 使知, 應死者乃斬以徇, 是以信服畏威。賞賜皆散與將士, 無入家者, 妻子衣食不充;天子聞而嘉之, 隨時供給其家。彈邪繩枉, 州界肅清。

正始元年, 還為大司農。遷為司隷校尉, 百僚敬憚之。公事去官。後為光祿大夫, 數歲即拜司空, 邈歎曰:「三公論道之官, 無其人則缺, 豈可以老病忝之哉?」遂固辭不受。嘉平元年, 年七十八, 以大夫薨于家, 用公禮葬, 謚曰穆侯。子武嗣。六年, 朝廷追思清節之士, 詔曰:「夫顯賢表德, 聖王所重;舉善而教, 仲尼所美。故司空徐邈、征東將軍胡質、衞尉田豫皆服職前朝, 歷事四世, 出統戎馬, 入贊庶政, 忠清在公, 憂國忘私, 不營產業, 身沒之後, 家無餘財, 朕甚嘉之。其賜邈等家糓二千斛, 錢三十萬, 布告天下。」

邈同郡韓觀曼遊, 有鑒識器幹, 與邈齊名, 而在孫禮、盧毓先, 為豫州刺史, 甚有治功, 卒官。魏名臣奏載黃門侍郎杜恕表, 稱:「韓觀、王昶, 信有兼才, 高官重任, 不但三州。」盧欽著書, 稱邈曰:「徐公志高行絜, 才博氣猛。其施之也, 高而不狷, 絜而不介, 博而守約, 猛而能寬。聖人以清為難, 而徐公之所易也。」或問欽:「徐公當武帝之時, 人以為通, 自在涼州及還京師, 人以為介, 何也?」欽荅曰;「往者毛孝先、崔季珪等用事, 貴清素之士, 于時皆變易車服以求名高, 而徐公不改其常, 故人以為通。比來天下奢靡, 轉相倣效, 而徐公雅尚自若, 不與俗同, 故前日之通, 乃今日之介也。是世人之無常, 而徐公之有常也。」

胡質傳
胡質字文德, 楚國壽春人也。少與蔣濟、朱績俱知名於江、淮間, 仕州郡。蔣濟為別駕, 使見太祖。太祖問曰:「胡通達, 長者也, 寧有子孫不?」濟曰:「有子曰質, 規模大略不及於父, 至於精良綜事過之。」案胡氏譜:通達名敏, 以方正徵。太祖即召質為頓丘令。縣民郭政通於從妹, 殺其夫程他, 郡吏馮諒繫獄為證。政與妹皆耐掠隱抵, 諒不勝痛, 自誣, 當反其罪。質至官, 察其情色, 更詳其事, 檢驗具服。
入為丞相東曹議令史, 州請為治中。將軍張遼與其護軍武周有隙。遼見刺史溫恢求請質, 質辭以疾。遼出謂質曰:「僕委意於君, 何以相辜如此?」質曰:「古人之交也, 取多知其不貪, 奔北知其不怯, 聞流言而不信, 故可終也。武伯南身為雅士, 往者將軍稱之不容於口, 今以睚眦之恨, 乃成嫌隙。, 五賣反。眦, 士賣反。況質才薄, 豈能終好?是以不願也。」遼感言, 復與周平。虞預晉書曰:周字伯南, 沛國竹邑人。位至光祿大夫。子陔, 字元夏。陔及二弟韶、茂, 皆總角見稱, 並有器望, 雖鄉人諸父, 未能覺其多少。時同郡劉公榮, 名知人, 嘗造周。周謂曰:「卿有知人之明, 欲使三兒見卿, 卿為目高下, 以效郭、許之聽可乎?」公榮乃自詣陔兄弟, 與共言語, 觀其舉動。出語周曰:「君三子皆國士也。元夏器量最優, 有輔佐之風, 展力仕宦, 可為亞公。叔夏、季夏, 不減常伯、納言也。」陔少出仕宦, 歷職內外, 泰始初為吏部尚書, 遷左僕射、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 卒於官。陔以在魏已為大臣, 本非佐命之數, 懷遜讓, 不得已而居位, 故在官職, 無所荷任, 夙夜思恭而已。終始全潔, 當世以為美談。韶歷二官吏部郎。山濤啟事稱韶清白有誠, 終於散騎常侍。茂至侍中、尚書。潁川荀愷, 宣帝外孫, 世祖姑子, 自負貴戚, 要與茂交。茂拒而不荅, 由是見怒。元康元年, 楊駿被誅。愷時為尚書僕射, 以茂駿之姨弟, 陷為駿黨, 遂枉見殺, 衆咸冤痛之。

太祖辟為丞相屬。黃初中, 徙吏部郎, 為常山太守, 遷任東莞。士盧顯為人所殺, 質曰:「此士無讎而有少妻, 所以死乎!」悉見其比居年少, 書吏李若見問而色動, 遂窮詰情狀。若即自首, 罪人斯得。每軍功賞賜, 皆散之於衆, 無入家者。在郡九年, 吏民便安, 將士用命。
遷荊州刺史, 加振威將軍, 賜爵關內侯。吳大將朱然圍樊城, 質輕軍赴之。議者皆以為賊盛不可迫, 質曰:「樊城卑下, 兵少, 故當進軍為之外援;不然, 危矣。」遂勒兵臨圍, 城中乃安。遷征東將軍, 假節都督青、徐諸軍。廣農積糓, 有兼年之儲, 置東征臺, 且佃且守。又通渠諸郡, 利舟楫, 嚴設備以待敵。海邊無事。
性沈實內察, 不以其節檢物, 所在見思。嘉平二年薨, 家無餘財, 惟有賜衣書篋而已。軍師以聞, 追進封陽陵亭侯, 邑百戶, 謚曰貞侯。子威嗣。六年, 詔書褒述質清行, 賜其家錢糓。語在徐邈傳。威, 咸熈中官至徐州刺史, 晉陽秋曰:威字伯虎。少有志尚, 厲操清白。質之為荊州也, 威自京都省之。家貧, 無車馬童僕, 威自驅驢單行, 拜見父。停廄中十餘日, 告歸。臨辭, 質賜絹一匹, 為道路糧。威跪曰:「大人清白, 不審於何得此絹?」質曰:「是吾俸祿之餘, 故以為汝糧耳。」威受之, 辭歸。每至客舍, 自放驢, 取樵炊爨, 食畢, 復隨旅進道, 往還如是。質帳下都督, 素不相識, 先其將歸, 請假還家, 陰資裝百餘里要之, 因與為伴, 每事佐助經營之, 又少進飲食, 行數百里。威疑之, 密誘問, 乃知其都督也, 因取向所賜絹荅謝而遣之。後因他信, 具以白質。質杖其都督一百, 除吏名。其父子清慎如此。於是名譽著聞, 歷位宰牧。晉武帝賜見, 論邊事, 語及平生。帝歎其父清, 謂威曰:「卿清孰與父清?」威對曰:「臣不如也。」帝曰:「以何為不如?」對曰:「臣父清恐人知, 臣清恐人不知, 是臣不如者遠也。」官至前將軍、青州刺史。太康元年卒, 追贈鎮東將軍。威弟羆, 字季象, 征南將軍;威子弈, 字次孫, 平東將軍;並以潔行垂名。有殊績, 歷三郡守, 所在有名。卒於安定。

王昶傳
王昶字文舒, 太原晉陽人也。案王氏譜:昶伯父柔, 字叔優;父澤, 字季道。郭林宗傳曰:叔優、季道幼少之時, 聞林宗有知人之鑒, 共往候之, 請問才行所宜, 以自處業。林宗笑曰:「卿二人皆二千石才也, 雖然, 叔優當以仕宦顯, 季道宜以經術進, 若違才易務, 亦不至也。」叔優等從其言。叔優至北中郎將, 季道代郡太守。少與同郡王淩俱知名。淩年長, 昶兄事之。文帝在東宮, 昶為太子文學, 遷中庶子。文帝踐阼, 徙散騎侍郎, 為洛陽典農。時都畿樹木成林, 昶斫開荒萊, 勤勸百姓, 墾田特多。遷兖州刺史。明帝即位, 加揚烈將軍, 賜爵關內侯。昶雖在外任, 心存朝廷, 以為魏承秦、漢之弊, 法制苛碎, 不大釐改國典以準先王之風, 而望治化復興, 不可得也。乃著治論, 略依古制而合於時務者二十餘篇, 又著兵書十餘篇, 言奇正之用, 孫子兵法曰:兵以正合, 以奇勝;奇正還相生, 若循環之無端。青龍中奏之。
其為兄子及子作名字, 皆依謙實, 以見其意, 故兄子默字處靜, 沈字處道, 其子渾字玄冲, 深字道冲。遂書戒之曰:
  夫人為子之道, 莫大於寶身全行, 以顯父母。此三者人知其善, 而或危身破家, 陷於滅亡之禍者, 何也?由所祖習非其道也。夫孝敬仁義, 百行之首, 行之而立, 身之本也。孝敬則宗族安之, 仁義則鄉黨重之, 此行成於內, 名著於外者矣。人若不篤於至行, 而背本逐末, 以陷浮華焉, 以成朋黨焉;浮華則有虛偽之累, 朋黨則有彼此之患。此二者之戒, 昭然著明, 而循覆車滋衆, 逐末彌甚, 皆由惑當時之譽, 昧目前之利故也。夫富貴聲名, 人情所樂, 而君子或得而不處, 何也?惡不由其道耳。患人知進而不知退, 知欲而不知足, 故有困辱之累, 悔吝之咨。語曰:「如不知足, 則失所欲。」故知足之足常足矣。覽往事之成敗, 察將來之吉凶, 未有干名要利, 欲而不厭, 而能保世持家, 永全福祿者也。欲使汝曹立身行己, 遵儒者之教, 履道家之言, 故以玄默冲虛為名, 欲使汝曹顧名思義, 不敢違越也。古者盤杅有銘, 几杖有誡, 俯仰察焉, 用無過行;況在己名, 可不戒之哉!夫物速成則疾亡, 晚就則善終。朝華之草, 夕而零落;松栢之茂, 隆寒不衰。是以大雅君子惡速成, 戒闕黨也。若范匄對秦客而武子擊之折其委笄, 惡其掩人也。國語曰:范文子暮退於朝, 武子曰:「何暮也?」對曰:「有秦客廋辭於朝, 大夫莫之能對也, 吾知三焉。」武子怒曰:「大夫非不能也, 讓父兄也。尔童子而三掩人於朝, 吾不在, 晉國亡無日也。」擊之以杖, 折其委笄。臣松之案:對秦客者, 范燮也。此云范匄, 蓋誤也。夫人有善鮮不自伐, 有能者寡不自矜;伐則掩人, 矜則陵人。掩人者人亦掩之, 陵人者人亦陵之。故三郤為戮於晉, 王叔負罪於周, 不惟矜善自伐好爭之咎乎?故君子不自稱, 非以讓人, 惡其蓋人也。夫能屈以為伸, 讓以為得, 弱以為彊, 鮮不遂矣。夫毀譽, 愛惡之原而禍福之機也, 是以聖人慎之。孔子曰:「吾之於人, 誰毀誰譽;如有所譽, 必有所試。」又曰:「子貢方人。賜也賢乎哉, 我則不暇。」以聖人之德, 猶尚如此, 況庸庸之徒而輕毀譽哉?
  
       昔伏波將軍馬援戒其兄子, 言:「聞人之惡, 當如聞父母之名;耳可得而聞, 口不可得而言也。」斯戒至矣。臣松之以為援之此誡, 可謂切至之言, 不刊之訓也。凡道人過失, 蓋謂居室之愆, 人未之知, 則由己而發者也。若乃行事, 得失已暴於世, 因其善惡, 即以為誡, 方之於彼, 則有愈焉。然援誡稱龍伯高之美, 言杜季良之惡, 致使事徹時主, 季良以敗。言之傷人, 孰大於此?與其所誡, 自相違伐。人或毀己, 當退而求之於身。若己有可毀之行, 則彼言當矣;若己無可毀之行, 則彼言妄矣。當則無怨於彼, 妄則無害於身, 又何反報焉?且聞人毀己而忿者, 惡醜聲之加人也, 人報者滋甚, 不如默而自脩己也。諺曰:「救寒莫如重裘, 止謗莫如自脩。」斯言信矣。若與是非之士, 凶險之人, 近猶不可, 況與對校乎?其害深矣。夫虛偽之人, 言不根道, 行不顧言, 其為浮淺較可識別;而世人惑焉, 猶不檢之以言行也。近濟陰魏諷、山陽曹偉皆以傾邪敗沒, 熒惑當世, 挾持姦慝, 驅動後生。雖刑於鈇鉞, 大為烱戒, 然所汙染, 固以衆矣。可不慎與!世語曰:黃初中, 孫權通章表。偉以白衣登江上, 與權交書求賂, 欲以交結京師, 故誅之。
  
        若夫山林之士, 夷、叔之倫, 甘長飢於首陽, 安赴火於緜山, 雖可以激貪勵俗, 然聖人不可為, 吾亦不願也。今汝先人世有冠冕, 惟仁義為名, 守慎為稱, 孝悌於閨門, 務學於師友。吾與時人從事, 雖出處不同, 然各有所取。頴川郭伯益, 好尚通達, 敏而有知。其為人弘曠不足, 輕貴有餘;得其人重之如山, 不得其人忽之如草。吾以所知親之昵之, 不願兒子為之。伯益名弈, 郭嘉之子。北海徐偉長, 不治名高, 不求苟得, 澹然自守, 惟道是務。其有所是非, 則託古人以見其意, 當時無所褒貶。吾敬之重之, 願兒子師之。東平劉公幹, 博學有高才, 誠節有大意, 然性行不均, 少所拘忌, 得失足以相補。吾愛之重之, 不願兒子慕之。臣松之以為文舒復擬則文淵, 顯言人之失。魏諷、曹偉, 事陷惡逆, 著以為誡, 差無可尤。至若郭伯益、劉公幹, 雖其人皆往, 善惡有定;然旣交之於昔, 不宜復毀之於今, 而乃形于翰墨, 永傳後葉, 於舊交則違久要之義, 於子孫則揚人前世之惡。於夫鄙懷, 深所不取。善乎東方之誡子也, 以首陽為拙, 柳下為工, 寄旨古人, 無傷當時。方之馬、王, 不亦遠哉!樂安任昭先, 淳粹履道, 內敏外恕, 推遜恭讓, 處不避洿, 怯而義勇, 在朝忘身。吾友之善之, 願兒子遵之。昭先名嘏。別傳曰:嘏, 樂安博昌人。世為著姓, 夙智性成, 故鄉人為之語曰:「蔣氏翁, 任氏童。」父旐, 字子旟, 以至行稱。漢末, 黃巾賊起, 天下飢荒, 人民相食。寇到博昌, 聞旐姓字, 乃相謂曰:「宿聞任子旟, 天下賢人也。今雖作賊, 那可入其鄉邪?」遂相帥而去。由是聲聞遠近, 州郡並招舉孝廉, 歷酸棗、祝阿令。嘏八歲喪母, 號泣不絕聲, 自然之哀, 同於成人, 故幼以至性見稱。年十四始學, 疑不再問, 三年中誦五經, 皆究其義, 兼包群言, 無不綜覽, 於時學者號之神童。遂遇荒亂, 家貧賣魚, 會官稅魚, 魚貴數倍, 嘏取直如常。又與人共買生口, 各雇八匹。後生口家來贖, 時價直六十匹。共買者欲隨時價取贖, 嘏自取本價八匹。共買者慙, 亦還取本價。比居者擅耕嘏地數十畝種之, 人以語嘏, 嘏曰:「我自以借之耳。」耕者聞之, 慙謝還地。及邑中爭訟, 皆詣嘏質之, 然後意厭。其子弟有不順者, 父兄竊數之曰:「汝所行, 豈可令任君知邪!」其禮教所化, 率皆如此。會太祖創業, 召海內至德, 嘏應其舉, 為臨菑侯庶子、相國東曹屬、尚書郎。文帝時, 為黃門侍郎。每納忠言, 輒手書懷本, 自在禁省, 歸書不封。帝嘉其淑慎, 累遷東郡、趙郡、河東太守, 所在化行, 有遺風餘教。嘏為人淳粹凱弟, 虛己若不足, 恭敬如有畏。其脩身履義, 皆沈默潛行, 不顯其美, 故時人少得稱之。著書三十八篇, 凡四萬餘言。嘏卒後, 故吏東郡程威、趙國劉固、河東上官崇等, 錄其事行及所著書奏之。詔下祕書, 以貫群言。若引而伸之, 觸類而長之, 汝其庶幾舉一隅耳。及其用財先九族, 其施舍務周急, 其出入存故老, 其論議貴無貶, 其進仕尚忠節, 其取人務實道, 其處勢戒驕淫, 其貧賤慎無戚, 其進退念合宜, 其行事加九思, 如此而已。吾復何憂哉?

青龍四年, 詔「欲得有才智文章, 謀慮淵深, 料遠若近, 視昧而察, 籌不虛運, 策弗徒發, 端一小心, 清脩密靜, 乹乹不解, 志尚在公者, 無限年齒, 勿拘貴賤, 卿校已上各舉一人」。太尉司馬宣王以昶應選。正始中, 轉在徐州, 封武觀亭侯, 遷征南將軍, 假節都督荊、豫諸軍事。昶以為國有常衆, 戰無常勝;地有常險, 守無常勢。今屯宛, 去襄陽三百餘里, 諸軍散屯, 船在宣池, 有急不足相赴, 乃表徙治新野, 習水軍於二州, 廣農墾殖, 倉糓盈積。

嘉平初, 太傅司馬宣王旣誅曹爽, 乃奏愽問大臣得失。昶陳治略五事:其一, 欲崇道篤學, 抑絕浮華, 使國子入太學而脩庠序;其二, 欲用考試, 考試猶準繩也, 未有舍準繩而意正曲直, 廢黜陟而空論能否也;其三, 欲令居官者久於其職, 有治績則就增位賜爵;其四, 欲約官實祿, 勵以廉恥, 不使與百姓爭利;其五, 欲絕侈靡, 務崇節儉, 令衣服有章, 上下有叙, 儲糓畜帛, 反民於樸。詔書襃讚。因使撰百官考課事, 昶以為唐虞雖有黜陟之文, 而考課之法不垂。周制冢宰之職, 大計群吏之治而誅賞, 又無校比之制。由此言之, 聖主明於任賢, 略舉黜陟之體, 以委達官之長, 而總其統紀, 故能否可得而知也。其大指如此。

二年, 昶奏:「孫權流放良臣, 適庶分爭, 可乘釁而制吳、蜀;白帝、夷陵之間, 黔、巫、秭歸、房陵皆在江北, 民夷與新城郡接, 可襲取也。」乃遣新城太守州泰襲巫、秭歸、房陵, 荊州刺史王基詣夷陵, 昶詣江陵, 兩岸引竹絙為橋, 渡水擊之。賊奔南岸, 鑿七道並來攻。於是昶使積弩同時俱發, 賊大將施績夜遁入江陵城, 追斬數百級。昶欲引致平地與合戰, 乃先遣五軍案大道發還, 使賊望見以喜之, 以所獲鎧馬甲首, 馳環城以怒之, 設伏兵以待之。績果追軍, 與戰, 克之。績遁走, 斬其將鍾離茂、許旻, 收其甲首旗鼓珍寶器仗, 振旅而還。王基、州泰皆有功。於是遷昶征南大將軍、儀同三司, 進封京陵侯。毌丘儉、文欽作亂, 引兵拒儉、欽有功, 封二子亭侯、關內侯, 進位驃騎將軍。諸葛誕反, 昶據夾石以逼江陵, 持施績、全熈使不得東。誕旣誅, 詔曰:「昔孫臏佐趙, 直湊大梁。西兵驟進, 亦所以成東征之勢也。」增邑千戶, 并前四千七百戶, 遷司空, 持節、都督如故。甘露四年薨, 謚曰穆侯。子渾嗣, 咸熈中為越騎校尉。案晉書:渾自越騎入晉, 累居方任, 平吳有功, 封一子江陵侯, 位至司徒。渾子濟, 字武子, 有儁才令望, 為河南尹、太僕。早卒, 追贈驃騎將軍。渾弟深, 冀州刺史。深弟湛, 字處冲, 汝南太守。湛子承, 字安期, 東海內史。承子述, 字懷祖, 尚書令、衞將軍。述子坦之, 字文度, 北中郎將, 徐、兖二州刺史。昶諸子中, 湛最有悳譽, 而承亦自為名士, 述及坦之並顯重於世, 為時盛門云。自湛已下事, 見晉陽秋也。

王基傳
王基字伯輿, 東萊曲城人也。少孤, 與叔父翁居。翁撫養甚篤, 基亦以孝稱。年十七, 郡召為吏, 非其好也, 遂去, 入琅邪界游學。黃初中, 察孝廉, 除郎中。是時青土初定, 刺史王凌特表請基為別駕, 後召為秘書郎, 凌復請還。頃之, 司徒王朗辟基, 淩不遣。朗書劾州曰:「凡家臣之良, 則升于公輔, 公臣之良, 則入于王職, 是故古者侯伯有貢士之禮。今州取宿衞之臣, 留秘閣之吏, 所希聞也。」淩猶不遣。淩流稱青土, 蓋亦由基恊和之輔也。大將軍司馬宣王辟基, 未至, 擢為中書侍郎。

明帝盛脩宮室, 百姓勞瘁。基上疏曰:「臣聞古人以水喻民, 曰『水所以載舟, 亦所以覆舟』。故在民上者, 不可以不戒懼。夫民逸則慮易, 苦則思難, 是以先王居之以約儉, 俾不至於生患。昔顏淵云東野子之御, 馬力盡矣而求進不已, 是以知其將敗。今事役勞苦, 男女離曠, 願陛下深察東野之弊, 留意舟水之喻, 息奔駟於未盡, 節力役於未困。昔漢有天下, 至孝文時唯有同姓諸侯, 而賈誼憂之曰:『置火積薪之下而寢其上, 因謂之安也。』今寇賊未殄, 猛將擁兵, 檢之則無以應敵, 久之則難以遺後, 當盛明之世, 不務以除患, 若子孫不競, 社稷之憂也。使賈誼復起, 必深切於曩時矣。」

散騎常侍王肅著諸經傳解及論定朝儀, 改易鄭玄舊說, 而基據持玄義, 常與抗衡。遷安平太守, 公事去官。大將軍曹爽請為從事中郎, 出為安豐太守。郡接吳寇, 為政清嚴有威惠, 明設防備, 敵不敢犯。加討寇將軍。吳嘗大發衆集建業, 揚聲欲入攻揚州, 刺史諸葛誕使基策之。基曰:「昔孫權再至合肥, 一至江夏, 其後全琮出廬江, 朱然寇襄陽, 皆無功而還。今陸遜等已死, 而權年老, 內無賢嗣, 中無謀主。權自出則懼內釁卒起, 癕疽發潰;遣將則舊將已盡, 新將未信。此不過欲補定支黨, 還自保護耳。」後權竟不能出。時曹爽專柄, 風化陵遲, 基著時要論以切世事。以疾徵還, 起家為河南尹, 未拜, 爽伏誅, 基甞為爽官屬, 隨例罷。

其年為尚書, 出為荊州刺史, 加揚烈將軍, 隨征南王昶擊吳。基別襲步恊於夷陵, 恊閉門自守。基示以攻形, 而實分兵取雄父邸閣, 收米三十餘萬斛, 虜安北將軍譚正, 納降數千口。於是移其降民, 置夷陵縣。賜爵關內侯。基又表城上昶, 徙江夏治之, 以偪夏口, 由是賊不敢輕越江。明制度, 整軍農, 兼脩學校, 南方稱之。時朝廷議欲伐吳, 詔基量進趣之宜。基對曰:「夫兵動而無功, 則威名折於外, 財用窮於內, 故必全而後用也。若不資通川聚糧水戰之備, 則雖積兵江內, 無必渡之勢矣。今江陵有沮、漳二水, 溉灌膏腴之田以千數。安陸左右, 陂池沃衍。若水陸並農, 以實軍資, 然後引兵詣江陵、夷陵, 分據夏口, 順沮、漳, 資水浮糓而下。賊知官兵有經久之勢, 則拒天誅者意沮, 而向王化者益固。然後率合蠻夷以攻其內, 精卒勁兵以討其外, 則夏口以上必拔, 而江外之郡不守。如此, 吳、蜀之交絕, 交絕而吳禽矣。不然, 兵出之利, 未可必矣。」於是遂止。

司馬景王新統政, 基書戒之曰:「天下至廣, 萬機至猥, 誠不可不矜矜業業, 坐而待旦也。夫志正則衆邪不生, 心靜則衆事不躁, 思慮審定則教令不煩, 親用忠良則遠近恊服。故知和遠在身, 定衆在心。許允、傅嘏、袁侃、崔贊皆一時正士, 有直質而無流心, 可與同政事者也。」景王納其言。

高貴鄉公即尊位, 進封常樂亭侯。毌丘儉、文欽作亂, 以基為行監軍、假節, 統許昌軍, 適與景王會於許昌。景王曰:「君籌儉等何如?」基曰:「淮南之逆, 非吏民思亂也, 儉等誑脅迫懼, 畏目下之戮, 是以尚群聚耳。若大兵臨偪, 必土崩瓦解, 儉、欽之首, 不終朝而縣於軍門矣。」景王曰:「善。」乃令基居軍前。議者咸以儉、欽慓悍, 難與爭鋒。詔基停駐。基以為:「儉等舉軍足以深入, 而久不進者, 是其詐偽已露, 衆心疑沮也。今不張示威形以副民望, 而停軍高壘, 有似畏懦, 非用兵之勢也。若或虜略民人, 又州郡兵家為賊所得者, 更懷離心;儉等所迫脅者, 自顧罪重, 不敢復還, 此為錯兵無用之地, 而成姦宄之源。吳寇因之, 則淮南非國家之有, 譙、沛、汝、豫危而不安, 此計之大失也。軍宜速進據南頓, 南頓有大邸閣, 計足軍人四十日糧。保堅城, 因積穀, 先人有奪人之心, 此平賊之要也。」基屢請, 乃聽進據濦水。旣至, 復言曰:「兵聞拙速, 未覩工遟之久。方今外有彊寇, 內有叛臣, 若不時決, 則事之深淺未可測也。議者多欲將軍持重。將軍持重是也, 停軍不進非也。持重非不行之謂也, 進而不可犯耳。今據堅城, 保壁壘, 以積實資虜, 縣運軍糧, 甚非計也。」景王欲須諸軍集到, 猶尚未許。基曰:「將在軍, 君令有所不受。彼得則利, 我得亦利, 是謂爭城, 南頓是也。」遂輙進據南頓, 儉等從項亦爭欲往, 發十餘里, 聞基先到, 復還保項。時兖州刺史鄧艾屯樂嘉, 儉使文欽將兵襲艾。基知其勢分, 進兵偪項, 儉衆遂敗。欽等已平, 遷鎮南將軍, 都督豫州諸軍事, 領豫州刺史, 進封安樂鄉侯。上疏求分戶二百, 賜叔父子喬爵關內侯, 以報叔父拊育之德。有詔特聽。

諸葛誕反, 基以本官行鎮東將軍, 都督揚、豫諸軍事。時大軍在項, 以賊兵精, 詔基斂軍堅壘。基累啟求進討。會吳遣朱異來救誕, 軍於安城。基又被詔引諸軍轉據北山, 基謂諸將曰:「今圍壘轉固, 兵馬向集, 但當精修守備以待越逸, 而更移兵守險, 使得放縱, 雖有智者不能善後矣。」遂守便宜上疏曰:「今與賊家對敵, 當不動如山。若遷移依險, 人心搖蕩, 於勢大損。諸軍並據深溝高壘, 衆心皆定, 不可傾動, 此御兵之要也。」書奏, 報聽。大將軍司馬文王進屯丘頭, 分部圍守, 各有所統。基督城東城南二十六軍, 文王勑軍吏入鎮南部界, 一不得有所遣。城中食盡, 晝夜攻壘, 基輙拒擊, 破之。壽春旣拔, 文王與基書曰:「初議者云云, 求移者甚衆, 時未臨履, 亦謂宜然。將軍深筭利害, 獨秉固志, 上違詔命, 下拒衆議, 終至制敵禽賊, 雖古人所述, 不是過也。」文王欲遣諸將輕兵深入, 招迎唐咨等子弟, 因釁有蕩覆吳之勢。基諫曰:「昔諸葛恪乘東關之勝, 竭江表之兵, 以圍新城, 城旣不拔, 而衆死者太半。姜維因洮上之利, 輕兵深入, 糧餉不繼, 軍覆上邽。夫大捷之後, 上下輕敵, 輕敵則慮難不深。今賊新敗於外, 又內患未弭, 是其脩備設慮之時也。且兵出踰年, 人有歸志, 今俘馘十萬, 罪人斯得, 自歷代征伐, 未有全兵獨克如今之盛者也。武皇帝克袁紹於官渡, 自以所獲已多, 不復追奔, 懼挫威也。」文王乃止。以淮南初定, 轉基為征東將軍, 都督揚州諸軍事, 進封東武侯。基上疏固讓, 歸功參佐, 由是長史司馬等七人皆侯。

是歲, 基母卒, 詔祕其凶問, 迎基父豹喪合葬洛陽, 追贈豹北海太守。甘露四年, 轉為征南將軍, 都督荊州諸軍事。常道鄉公即尊位, 增邑千戶, 并前五千七百戶。前後封子二人亭侯、關內侯。

景元二年, 襄陽太守表吳賊鄧由等欲來歸化, 基被詔, 當因此震蕩江表。基疑其詐, 馳驛陳狀。且曰:「嘉平以來, 累有內難, 當今之務, 在於鎮安社稷, 綏寧百姓, 未宜動衆以求外利。」文王報書曰:「凡處事者, 多曲相從順, 鮮能確然共盡理實。誠感忠愛, 每見規示, 輙敬依來指。」後由等竟不降。司馬彪戰畧載基此事, 詳於本傳。曰:「景元二年春三月, 襄陽太守胡烈表上『吳賊鄧由、李光等, 同謀十八屯, 欲來歸化, 遣將張吳、鄧生, 并送質任。克期欲令郡軍臨江迎拔』。大將軍司馬文王啟聞。詔征南將軍王基部分諸軍, 使烈督萬人徑造沮水, 荊州、義陽南屯宜城, 承書夙發。若由等如期到者, 便當因此震蕩江表。基疑賊詐降, 誘致官兵, 馳驛止文王, 說由等可疑之狀。『且當清澄, 未宜便舉重兵深入應之』。又曰:『夷陵東道, 當由車御, 至赤岸乃得渡坦, 西道當出箭谿口, 乃趣平土, 皆山險狹, 竹木叢蔚, 卒有要害, 弩馬不陳。今者筋角弩弱, 水潦方降, 廢盛農之務, 徼難必之利, 此事之危者也。昔子午之役, 兵行數百里而值霖雨, 橋閣破壞, 後糧腐敗, 前軍縣乏。姜維深入, 不待輜重, 士衆飢餓, 覆軍上邽。文欽、唐咨, 舉吳重兵, 昧利壽春, 身歿不反。此皆近事之鑒戒也。嘉平以來, 累有內難。當今之宜, 當鎮安社稷, 撫寧上下, 力農務本, 懷柔百姓, 未宜動衆以求外利也。得之未足為多, 失之傷損威重。』文王累得基書, 意疑。尋勑諸軍已上道者, 且權停住所在, 須後節度。基又言於文王曰:『昔漢祖納酈生之說, 欲封六國, 寤張良之謀, 而趣銷印。基謀慮淺短, 誠不及留侯, 亦懼襄陽有食其之謬。』文王於是遂罷軍嚴, 後由等果不降。」
是歲基薨, 追贈司空, 謚曰景侯。子徽嗣, 早卒。咸熈中, 開建五等, 以基著勳前朝, 改封基孫廙, 而以東武餘邑賜一子爵關內侯。晉室踐阼, 下詔曰:「故司空王基旣著德立勳, 又治身清素, 不營產業, 久在重任, 家無私積, 可謂身沒行顯, 足用勵俗者也。其以奴婢二人賜其家。」

評曰:徐邈清尚弘通, 胡質素業貞粹, 王昶開濟識度, 王基學行堅白, 皆掌統方任, 垂稱著績。可謂國之良臣, 時之彥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