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 魏書十五 劉司馬梁張溫賈傳

 (劉馥, 劉靖, 司馬朗, 梁習, 張既, 溫恢, 賈逵)

劉馥傳
劉馥字元穎, 沛國相人也。避亂揚州, 建安初, 說袁術將戚寄、秦翊, 使率衆與俱詣太祖。太祖恱之, 司徒辟為掾。後孫策所置廬江太守李述攻殺揚州刺史嚴象, 廬江梅乾、雷緒、陳蘭等聚衆數萬在江、淮間, 郡縣殘破。太祖方有袁紹之難, 謂馥可任以東南之事, 遂表為揚州刺史。

馥旣受命, 單馬造合肥空城, 建立州治, 南懷緒等, 皆安集之, 貢獻相繼。數年中恩化大行, 百姓樂其政, 流民越江山而歸者以萬數。於是聚諸生, 立學校, 廣屯田, 興治芍陂及茹陂、七門、吳塘諸堨以溉稻田, 官民有畜。又高為城壘, 多積木石, 編作草苫數千萬枚, 益貯魚膏數千斛, 為戰守備。

建安十三年卒。孫權率十萬衆攻圍合肥城百餘日, 時天連雨, 城欲崩, 於是以苫蓑覆之, 夜然脂照城外, 視賊所作而為備, 賊以破走。揚州士民益追思之, 以為雖董安于之守晉陽, 不能過也。及陂塘之利, 至今為用。

馥子靖, 黃初中從黃門侍郎遷廬江太守, 詔曰:「卿父昔為彼州, 今卿復據此郡, 可謂克負荷者也。」轉在河內, 遷尚書, 賜爵關內侯, 出為河南尹。散騎常侍應璩書與靖曰:「入作納言, 出臨京任。富民之術, 日引月長。藩落高峻, 絕穿窬之心。五種別出, 遠水火之災。農器必具, 無失時之闕。蠶麥有苫備之用, 無雨濕之虞。封符指期, 無流連之吏。鰥寡孤獨, 蒙廩振之實。加之以明擿幽微, 重之以秉憲不撓;有司供承王命, 百里垂拱仰辨。雖昔趙、張、三王之治, 未足以方也。」靖為政類如此。初雖如碎密, 終於百姓便之, 有馥遺風。母喪去官, 後為大司農衞尉, 進封廣陸亭侯, 邑三百戶。上疏陳儒訓之本曰:「夫學者, 治亂之軌儀, 聖人之大教也。自黃初以來, 崇立太學二十餘年, 而寡有成者, 蓋由愽士選輕, 諸生避役, 高門子弟, 恥非其倫, 故無學者。雖有其名而無其人, 雖設其教而無其功。宜高選博士, 取行為人表, 經任人師者, 掌教國子。依遵古法, 使二千石以上子孫, 年從十五, 皆入太學。明制黜陟榮辱之路;其經明行脩者, 則進之以崇德;荒教廢業者, 則退之以懲惡;舉善而教不能則勸, 浮華交游, 不禁自息矣。闡弘大化, 以綏未賔;六合承風, 遠人來格。此聖人之教, 致治之本也。」後遷鎮北將軍, 假節都督河北諸軍事。靖以為「經常之大法, 莫善於守防, 使民夷有別」。遂開拓邊守, 屯據險要。又脩廣戾陵渠大堨, 水溉灌薊南北;三更種稻, 邊民利之。嘉平六年薨, 追贈征北將軍, 進封建成鄉侯, 謚曰景侯。子熈嗣。晉陽秋曰:劉弘字叔和, 熈之弟也。弘與晉世祖同年, 居同里, 以舊恩屢登顯位。自靖至弘, 世不曠名, 而有政事才。晉西朝之末, 弘為車騎大將軍開府, 荊州刺史, 假節都督荊、交、廣州諸軍事, 封新城郡公。其在江、漢, 值王室多難, 得專命一方, 盡其器能。推誠羣下, 厲以公義, 簡刑獄, 務農桑。每有興發, 手書郡國, 丁寧款密, 故莫不感恱, 顛倒奔赴, 咸曰「得劉公一紙書, 賢於十部從事也」。時帝在長安, 命弘得選用宰守。徵士武陵伍朝高尚其事, 牙門將皮初有勳江漢, 弘上朝為零陵太守, 初為襄陽太守。詔書以襄陽顯郡, 初資名輕淺, 以弘壻夏侯陟為襄陽。弘曰:「夫統天下者當與天下同心, 治一國者當與一國推實。吾統荊州十郡, 安得十女壻, 然後為治哉!」乃表「陟姻親, 舊制不得相監臨事, 初勳宜見酬」。報聽之, 衆益服其公當。廣漢太守辛冉以天子蒙塵, 四方雲擾, 進從橫計於弘。弘怒斬之, 時人莫不稱善。 晉諸公贊曰:于時天下雖亂, 荊州安全。弘有劉景升保有江漢之志, 不附太傅司馬越。越甚銜之。會弘病卒。子璠, 北中郎將。

司馬朗傳
司馬朗字伯達, 河內溫人也。司馬彪序傳曰:朗祖父儁, 字元異, 博學好古, 倜儻有大度。長八尺三寸, 腰帶十圍, 儀狀魁岸, 與衆有異, 鄉黨宗族咸景附焉。位至潁川太守。父防, 字建公, 性質直公方, 雖閑居宴處, 威儀不忒。雅好漢書名臣列傳, 所諷誦者數十萬言。少仕州郡, 歷官洛陽令、京兆尹, 以年老轉拜騎都尉。養志閭巷, 闔門自守。諸子雖冠成人, 不命曰進不敢進, 不命曰坐不敢坐, 不指有所問不敢言, 父子之間肅如也。年七十一, 建安二十四年終。有子八人, 朗最長, 次即晉宣皇帝也。九歲, 人有道其父字者, 朗曰:「慢人親者, 不敬其親者也。」客謝之。十二, 試經為童子郎, 監試者以其身體壯大, 疑朗匿年, 劾問。朗曰:「朗之內外, 累世長大, 朗雖穉弱, 無仰高之風, 損年以求早成, 非志所為也。」監試者異之。後關東兵起, 故冀州刺史李邵家居野王, 近山險, 欲徙居溫。朗謂邵曰:「脣齒之喻, 豈唯虞、虢, 溫與野王即是也;今去彼而居此, 是為避朝亡之期耳。且君, 國人之望也, 今冦未至而先徙, 帶山之縣必駭, 是搖動民之心而開姦宄之原也, 切為郡內憂之。」邵不從。邊山之民果亂, 內徙, 或為冦鈔。

是時董卓遷天子都長安, 卓因留洛陽。朗父防為治書御史, 當徙西, 以四方雲擾, 乃遣朗將家屬還本縣。或有告朗欲逃亡者, 執以詣卓, 卓謂朗曰:「卿與吾亡兒同歲, 幾大相負!」朗因曰:「明公以高世之德, 遭陽九之會, 清除群穢, 廣舉賢士, 此誠虛心垂慮, 將興至治也。威德以隆, 功業以著, 而兵難日起, 州郡鼎沸, 郊境之內, 民不安業, 損棄居產, 流亡藏竄, 雖四關設禁, 重加刑戮, 猶不絕息, 此朗之所以於邑也。願明公監觀往事, 少加三思, 即榮名並於日月, 伊、周不足侔也。」卓曰:「吾亦悟之, 卿言有意!」臣松之案朗此對, 但為稱述卓功德, 未相箴誨而已。了不自申釋, 而卓便云「吾亦悟之, 卿言有意」!客主之辭如為不相酬塞也。

朗知卓必亡, 恐見留, 即散財物以賂遺卓用事者, 求歸鄉里。到謂父老曰;「董卓悖逆, 為天下所讎, 此忠臣義士奮發之時也。郡與京都境壤相接, 洛東有成臯, 北界大河, 天下興義兵者若未得進, 其勢必停於此。此乃四分五裂戰爭之地, 難以自安, 不如及道路尚通, 舉宗東到黎陽。黎陽有營兵, 趙威孫鄉里舊婚, 為監營謁者, 統兵馬, 足以為主。若後有變, 徐復觀望未晚也。」父老戀舊, 莫有從者, 惟同縣趙咨將家屬俱與朗往焉。後數月, 關東諸州郡起兵, 衆數十萬, 皆集熒陽及河內。諸將不能相一, 縱兵鈔略, 民人死者且半。乆之, 關東兵散, 太祖與呂布相持於濮陽, 朗乃將家還溫。時歲大饑, 人相食, 朗收恤宗族, 教訓諸弟, 不為衰世解業。

年二十二, 太祖辟為司空掾屬, 除成臯令, 以病去, 復為堂陽長。其治務寬惠, 不行鞭杖, 而民不犯禁。先時, 民有徙充都內者, 後縣調當作船, 徙民恐其不辨, 乃相率私還助之, 其見愛如此。遷元城令, 入為丞相主簿。朗以為天下土崩之勢, 由秦滅五等之制, 而郡國無蒐狩習戰之備故也。今雖五等未可復行, 可令州郡並置兵, 外備四夷, 內威不軌, 於策為長。又以為宜復井田。往者以民各有累世之業, 難中奪之, 是以至今。今承大亂之後, 民人分散, 土業无主, 皆為公田, 宜及此時復之。議雖未施行, 然州郡領兵, 朗本意也。遷兖州刺史, 政化大行, 百姓稱之。雖在軍旅, 常麤衣惡食, 儉以率下。雅好人倫典籍, 鄉人李覿等盛得名譽, 朗常顯貶下之;後覿等敗, 時人服焉。鍾繇、王粲著論云:「非聖人不能致太平。」朗以為「伊、顏之徒雖非聖人, 使得數世相承, 太平可致」。魏書曰:文帝善朗論, 命祕書錄其文。孫盛曰:繇旣失之, 朗亦未為得也。昔「湯舉伊尹, 而不仁者遠矣」。易稱「顏氏之子, 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 知之未嘗復行」。由此而言, 聖人之與大賢, 行藏道一, 舒卷斯同, 御世垂風, 理無降異;升泰之美, 豈俟積世哉?「善人為邦百年, 亦可以勝殘去殺」。又曰「不踐跡, 亦不入于室」。數世之論, 其在斯乎!方之大賢, 固有間矣。建安二十二年, 與夏侯惇、臧霸等征吳。到居巢, 軍士大疫, 朗躬巡視, 致醫藥。遇疾卒, 時年四十七。遺命布衣幅巾, 歛以時服, 州人追思之。魏書曰:朗臨卒, 謂將士曰:「刺史蒙國厚恩, 督司萬里, 微功未效, 而遭此疫癘, 旣不能自救, 孤負國恩。身沒之後, 其布衣幅巾, 歛以時服, 勿違吾志也。」明帝即位, 封朗子遺昌武亭侯, 邑百戶。朗弟孚又以子望繼朗後。遺薨, 望子洪嗣。晉諸公贊曰:望字子初, 孚之長子。有才識, 早知名。咸熈中位至司徒, 入晉封義陽王, 遷太尉、大司馬。時孚為太宰, 父子居上公位, 自中代已來未之有也。洪字孔業, 封河間王。

初朗所與俱徙趙咨, 官至太常, 為世好士。咨字君初。子酆字子仲, 晉驃騎將軍, 封東平陵公。並見百官名志。

梁習傳
梁習字子虞, 陳郡柘人也, 為郡綱紀。太祖為司空, 辟召為漳長, 累轉乘氏、海西、下邳令, 所在有治。還為西曹令史, 遷為屬。并土新附, 習以別部司馬領并州刺史。時承高幹荒亂之餘, 胡狄在界, 張雄跋扈, 吏民亡叛, 入其部落;兵家擁衆, 作為寇害, 更相扇動, 往往棊跱。習到官, 誘喻招納, 皆禮召其豪右, 稍稍薦舉, 使詣幕府;豪右已盡, 乃次發諸丁彊以為義從;又因大軍出征, 分請以為勇力。吏兵已去之後, 稍移其家, 前後送鄴, 凡數萬口;其不從命者, 興兵致討, 斬首千數, 降附者萬計。單于恭順, 名王稽顙, 部曲服事供職, 同於編戶。邊境肅清, 百姓布野, 勤勸農桑, 令行禁止。貢達名士, 咸顯於世, 語在常林傳。太祖嘉之, 賜爵關內侯, 更拜為真。長老稱詠, 以為自所聞識, 刺史未有及習者。建安十八年, 州并屬冀州, 更拜議郎、西部都督從事, 統屬冀州, 總故部曲。又使於上黨取大材供鄴宮室。習表置屯田都尉二人, 領客六百夫, 於道次耕種菽粟, 以給人牛之費。後單于入侍, 西北無虞, 習之績也。魏略曰:鮮卑大人育延, 常為州所畏, 而一旦將其部落五千餘騎詣習, 求互市。習念不聽則恐其怨, 若聽到州下, 又恐為所略, 於是乃許之往與會空城中交市。遂勑郡縣, 自將治中以下軍往就之。市易未畢, 市吏收縛二胡。延騎皆驚, 上馬彎弓圍習數重, 吏民惶怖不知所施。習乃徐呼市吏, 問縛胡意, 而胡實侵犯人。習乃使譯呼延, 延到, 習責延曰:「汝胡自犯法, 吏不侵汝, 汝何為使諸騎驚駭邪?」遂斬之, 餘胡破膽不敢動。是後無寇虜。至二十二年, 太祖拔漢中, 諸軍還到長安, 因留騎督太原烏丸王魯昔, 使屯池陽, 以備盧水。昔有愛妻, 住在晉陽。昔旣思之, 又恐遂不得歸, 乃以其部五百騎叛還并州, 留其餘騎置山谷間, 而單騎獨入晉陽, 盜取其妻。已出城, 州郡乃覺;吏民又畏昔善射, 不敢追。習乃令從事張景, 募鮮卑使逐昔。昔馬負其妻, 重騎行遲, 未及與其衆合, 而為鮮卑所射死。始太祖聞昔叛, 恐其為亂於北邊;會聞已殺之, 大喜, 以習前後有策略, 封為關內侯。文帝踐阼, 復置并州, 復為刺史, 進封申門亭侯, 邑百戶;政治常為天下最。太和二年, 徵拜大司農。習在州二十餘年, 而居處貧窮, 無方面珍物, 明帝異之, 禮賜甚厚。四年, , 子施嗣。

, 濟陰王思與習俱為西曹令史。思因直日白事, 失太祖指。太祖大怒, 教召主者, 將加重辟。時思近出, 習代往對, 已被收執矣, 思乃馳還, 自陳己罪, 罪應受死。太祖歎習之不言、思之識分, 曰:「何意吾軍中有二義士乎?」臣松之以為習與王思, 同寮而已, 親非骨肉, 義非刎頸, 而以身代思, 受不測之禍。以之為義, 無乃乖先哲之雅旨乎!史遷云:「死有重於太山, 有輕於鴻毛」, 故君子不為苟存, 不為苟亡。若使思不引分, 主不加恕, 則所謂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習之死義者, 豈其然哉!後同時擢為刺史, 思領豫州。思亦能吏, 然苛碎無大體, 官至九卿, 封列侯。魏略苛吏傳曰:思與薛悌、郤嘉俱從微起, 官位略等。三人中, 悌差挾儒術, 所在名為閑省。嘉與思事行相似。文帝詔曰:「薛悌駁吏, 王思、郤嘉純吏也, 各賜關內侯, 以報其勤。」思為人雖煩碎, 而曉練文書, 敬賢禮士, 傾意形勢, 亦以是顯名。正始中, 為大司農, 年老目瞑, 瞋怒無度, 下吏嗷然不知何據。性少信, 時有吏父病篤, 近在外舍, 自白求假。思疑其不實, 發怒曰:「世有思婦病母者, 豈此謂乎!」遂不與假。吏父明日死, 思無恨意。其為刻薄類如此。思又性急, 甞執筆作書, 蠅集筆端, 驅去復來, 如是再三。思恚怒, 自起逐蠅不能得, 還取筆擲地, 蹋壞之。時有丹陽施畏、魯郡倪覬、南陽胡業亦為刺史、郡守, 時人謂之苛暴。又有高陽劉類, 歷位宰守, 苛慝尤其, 以善脩人事, 不廢於世。嘉平中, 為弘農太守。吏二百餘人, 不與休假, 專使為不急。過無輕重, 輒捽其頭, 又亂杖撾之, 牽出復入, 如是數四。乃使人掘地求錢, 所在市里, 皆有孔穴。又外託簡省, 每出行, 陽勑督郵不得使官屬曲脩禮敬, 而陰識不來者, 輙發怒中傷之。性又少信, 每遣大吏出, 輒使小吏隨覆察之, 白日常自於牆壁閒闚閃, 夜使幹廉察諸曹, 復以幹不足信, 又遣鈴下及奴婢使轉相檢驗。嘗案行, 宿止民家。民家二狗逐豬, 豬驚走, 頭插柵間, 號呼良乆。類以為外之吏擅共飲食, 不復徵察, 便使伍伯曳五官掾孫弼入, 頓頭責之。弼以實對, 類自愧不詳, 因託問以他事。民尹昌, 年垂百歲, 聞類出行, 當經過, 謂其兒曰:「扶我迎府君, 我欲陳恩。」兒扶昌在道左, 類望見, 呵其兒曰:「用是死人, 使來見我。」其視人無禮, 皆此類也。舊俗, 民謗官長者有三不肯, 謂遷、免與死也。類在弘農, 吏民患之, 乃題其門曰:「劉府君有三不肯。」類雖聞之, 猶不能自改。其後安東將軍司馬文王西征, 路經弘農, 弘農人告類荒耄不任宰郡, 乃召入為五官中郎將。

張旣傳
張旣字德容, 馮翊高陵人也。年十六, 為郡小吏。魏略曰:旣世單家富, 為人有容儀。少小工書疏, 為郡門下小吏, 而家富。自惟門寒, 念無以自達, 乃常畜好刀筆及版奏, 伺諸大吏有乏者輒給與, 以是見識焉。後歷右職, 舉孝廉, 不行。太祖為司空, , 未至, 舉茂才, 除新豐令, 治為三輔第一。袁尚拒太祖於黎陽, 遣所置河東太守郭援、并州刺史高幹及匈奴單于取平陽, 發使西與關中諸將合從。司隷校尉鍾繇遣旣說將軍馬騰等, 旣為言利害, 騰等從之。騰遣子超將兵萬餘人, 與繇會擊幹、援, 大破之, 斬援首。幹及單于皆降。其後幹復舉并州反。河內張晟衆萬餘人無所屬, 冦崤、澠閒, 河東衞固、弘農張琰各起兵以應之。太祖以旣為議郎, 參繇軍事, 使西徵諸將馬騰等, 皆引兵會擊晟等, 破之。斬琰、固首, 幹奔荊州。封旣武始亭侯。

太祖將征荊州, 而騰等分據關中。太祖復遣旣喻騰等, 令釋部曲求還。騰已許之而更猶豫, 旣恐為變, 乃移諸縣促儲偫, 二千石郊迎。騰不得已, 發東。太祖表騰為衞尉, 子超為將軍, 統其衆。後超反, 旣從太祖破超於華陰, 西定關右。以旣為京兆尹, 招懷流民, 興復縣邑, 百姓懷之。魏國旣建, 為尚書, 出為雍州刺史。太祖謂旣曰:「還君本州, 可謂衣繡晝行矣。」從征張魯, 別從散關入討叛氐, 收其麥以給軍食。魯降, 旣說太祖拔漢中民數萬戶以實長安及三輔。其後與曹洪破吳蘭於下辯, 又與夏侯淵討宋建, 別攻臨洮、狄道, 平之。是時, 太祖徙民以充河北, 隴西、天水、南安民相恐動, 擾擾不安, 旣假三郡人為將吏者休課, 使治屋宅, 作水碓, 民心遂安。太祖將拔漢中守, 恐劉備北取武都氐以逼關中, 問旣。旣曰:「可勸使北出就穀以避賊, 前至者厚其寵賞, 則先者知利, 後必慕之。」太祖從其策, 乃自到漢中引出諸軍, 令旣之武都, 徙氐五萬餘落出居扶風、天水界。三輔決錄注曰:旣為兒童, 為郡功曹游殷察異之, 引旣過家, 旣敬諾。殷先歸, 勑家具設賔饌。及旣至, 殷妻笑曰:「君其悖乎!張德容童昏小兒, 何異客哉!」殷曰:「卿勿怪, 乃方伯之器也。」殷遂與旣論霸王之略。饗訖, 以子楚託之;旣謙不受, 殷固託之, 旣以殷邦之宿望, 難違其旨, 乃許之。殷先與司隷校尉胡軫有隙, 軫誣搆殺殷。殷死月餘, 軫得疾患, 自說但言「伏罪, 伏罪, 游功曹將鬼來」。於是遂死。于時關中稱曰:「生有知人之明, 死有貴神之靈。」子楚字仲允, 為蒲阪令。太祖定關中時, 漢興郡缺, 太祖以問旣, 旣稱楚才兼文武, 遂以為漢興太守。後轉隴西。 魏略曰:楚為人慷慨, 歷位宰守, 所在以恩德為治, 不好刑殺。太和中, 諸葛亮出隴右, 吏民騷動。天水、南安太守各棄郡東下, 楚獨據隴西, 召會吏民, 謂之曰:「太守無恩德。今蜀兵至, 諸郡吏民皆已應之, 此亦諸卿富貴之秋也。太守本為國家守郡, 義在必死, 卿諸人便可取太守頭持往。」吏民皆涕淚, 言「死生當與明府同, 無有二心」。楚復言:「卿曹若不願, 我為卿畫一計。今東二郡已去, 必將寇來, 但可共堅守。若國家救到, 寇必去, 是為一郡守義, 人人獲爵寵也。若官救不到, 蜀攻日急, 爾乃取太守以降, 未為晚也。」吏民遂城守。而南安果將蜀兵, 就攻隴西。楚聞賊到, 乃遣長史馬顒出門設陣, 而自於城上曉謂蜀帥, 言:「卿能斷隴, 使東兵不上, 一月之中, 則隴西吏人不攻自服;卿若不能, 虛自疲弊耳。」使顒鳴鼓擊之, 蜀人乃去。後十餘日, 諸軍上隴, 諸葛亮破走。南安、天水皆坐應亮破滅, 兩郡守各獲重刑, 而楚以功封列侯, 長史掾屬皆賜拜。帝嘉其治, 詔特聽朝, 引上殿。楚為人短小而大聲, 自為吏, 初不朝覲, 被詔登階, 不知儀式。帝令侍中贊引, 呼「隴西太守前」, 楚當言「唯」, 而大應稱「諾」。帝顧之而笑, 遂勞勉之。罷會, 自表乞留宿衞, 拜駙馬都尉。楚不學問, 而性好遊遨音樂。乃畜歌者, 琵琶、箏、簫, 每行來將以自隨。所在樗蒲、投壺, 歡欣自娛。數歲, 復出為北地太守, 年七十餘卒。

是時, 武威顏俊、張掖和鸞、酒泉黃華、西平麴演等並舉郡反, 自號將軍, 更相攻擊。俊遣使送母及子詣太祖為質, 求助。太祖問旣, 旣曰:「俊等外假國威, 內生傲悖, 計定勢足, 後即反耳。今方事定蜀, 且宜兩存而鬬之, 猶卞莊子之刺虎, 坐收其斃也。」太祖曰:「善。」歲餘, 鸞遂殺俊, 武威王祕又殺鸞。是時不置涼州, 自三輔拒西域, 皆屬雍州。文帝即王位, 初置涼州, 以安定太守鄒岐為刺史。張掖張進執郡守舉兵拒岐, 黃華、麴演各逐故太守, 舉兵以應之。旣進兵為護羌校尉蘇則聲勢, 故則得以有功。旣進爵都鄉侯。涼州盧水胡伊健妓妾、治元多等反, 河西大擾。帝憂之, 曰:「非旣莫能安涼州。」乃召鄒岐, 以旣代之。詔曰:「昔賈復請擊郾賊, 光武笑曰:『執金吾擊郾, 吾復何憂?』卿謀略過人, 今則其時。以便宜從事, 勿復先請。」遣護軍夏侯儒、將軍費曜等繼其後。旣至金城, 欲渡河, 諸將守以為「兵少道險, 未可深入」。旣曰:「道雖險, 非井陘之隘, 夷狄烏合, 無左車之計, 今武威危急, 赴之宜速。」遂渡河。賊七千餘騎逆拒軍於鸇陰口, 旣揚聲軍從鸇陰, 乃潛由且次出至武威。胡以為神, 引還顯美。旣已據武威, 曜乃至, 儒等猶未達。旣勞賜將士, 欲進軍擊胡。諸將皆曰:「士卒疲倦, 虜衆氣銳, 難與爭鋒。」旣曰:「今軍無見糧, 當因敵為資。若虜見兵合, 退依深山, 追之則道險窮餓, 兵還則出候寇鈔。如此, 兵不得解, 所謂『一日縱敵, 患在數世』也。」遂前軍顯美。胡騎數千, 因大風欲放火燒營, 將士皆恐。旣夜藏精卒三千人為伏, 使參軍成公英督千餘騎挑戰, 勑使陽退。胡果爭奔之, 因發伏截其後, 首尾進擊, 大破之, 斬首獲生以萬數。魏略曰:成公英, 金城人也。中平末, 隨韓約為腹心。建安中, 約從華陰破走, 還湟中, 部黨散去, 唯英獨從。 典略曰:韓遂在湟中, 其壻閻行欲殺遂以降, 夜攻遂, 不下。遂歎息曰:「丈夫困厄, 禍起婚姻乎!」謂英曰:「今親戚離叛, 人衆轉少, 當從羌中西南詣蜀耳。」英曰:「興軍數十年, 今雖罷敗, 何有棄其門而依於人乎!」遂曰:「吾年老矣, 子欲何施?」英曰:「曹公不能遠來, 獨夏侯爾。夏侯之衆, 不足以追我, 又不能乆留;且息肩於羌中, 以須其去。招呼故人, 綏會羌、胡, 猶可以有為也。」遂從其計, 時隨從者男女尚數千人。遂宿有恩於羌, 羌衞護之。及夏侯淵還, 使閻行留後。乃合羌、胡數萬將攻行, 行欲走, 會遂死, 英降太祖。太祖見英甚喜, 以為軍師, 封列侯。從行出獵, 有三鹿走過前, 公命英射之, 三發三中, 皆應弦而倒。公抵掌謂之曰:「但韓文約可為盡節, 而孤獨不可乎?」英乃下馬而跪曰:「不欺明公。假使英本主人在, 實不來此也。」遂流涕哽咽。公嘉其敦舊, 遂親敬之。延康、黃初之際, 河西有逆謀。詔遣英佐涼州平隴右, 病卒。 魏略曰:閻行, 金城人也, 後名艷, 字彥明。少有健名, 始為小將, 隨韓約。建安初, 約與馬騰相攻擊。騰子超亦號為健。行嘗刺超, 矛折, 因以折矛撾超項, 幾殺之。至十四年, 為約所使詣太祖, 太祖厚遇之, 表拜犍為太守。行因請令其父入宿衞, 西還見約, 宣太祖教云:「謝文約:卿始起兵時, 自有所逼, 我所具明也。當早來, 共匡輔國朝。」行因謂約曰:「行亦為將軍, 興軍以來三十餘年, 民兵疲瘁, 所處又狹, 宜早自附。是以前在鄴, 自啟當令老父詣京師, 誠謂將軍亦宜遣一子, 以示丹赤。」約曰:「且可復觀望數歲中!」後遂遣其子, 與行父母俱東。會約西討張猛, 留行守舊營, 而馬超等結反謀, 舉約為都督。及約還, 超謂約曰:「前鍾司隷任超使取將軍, 關東人不可復信也。今超棄父, 以將軍為父, 將軍亦當棄子, 以超為子。」行諫約, 不欲令與超合。約謂行曰:「今諸將不謀而同, 似有天數。」乃東詣華陰。及太祖與約交馬語, 行在其後, 太祖望謂行曰:「當念作孝子。」及超等破走, 行隨約還金城。太祖聞行前意, 故但誅約子孫在京師者。乃手書與行曰:「觀文約所為, 使人笑來。吾前後與之書, 無所不說, 如此何可復忍!卿父諫議, 自平安也。雖然, 牢獄之中, 非養親之處, 且又官家亦不能乆為人養老也。」約聞行父獨在, 欲使并遇害, 以一其心, 乃彊以少女妻行, 行不獲已。太祖果疑行。會約使行別領西平郡。遂勒其部曲, 與約相攻擊。行不勝, 乃將家人東詣太祖。太祖表拜列侯。帝甚恱, 詔曰:「卿踰河歷險, 以勞擊逸, 以寡勝衆, 功過南仲, 勤踰吉甫。此勳非但破胡, 乃永寧河右, 使吾長無西顧之念矣。」徙封西鄉侯, 增邑二百, 并前四百戶。
酒泉蘇衡反, 與羌豪鄰戴及丁令胡萬餘騎攻邊縣。旣與夏侯儒擊破之, 衡及鄰戴等皆降。遂上疏請與儒治左城, 築鄣塞, 置烽候、邸閣以備胡。魏略曰:儒字俊林, 夏侯尚從弟。初為鄢陵侯彰驍騎司馬, 宣王為征南將軍, 都督荊、豫州。正始二年, 朱然圍樊城, 城中守將乙脩等求救甚急。儒進屯鄧塞, 以兵少不敢進, 但作鼓吹, 設導從, 去然六七里, 翱翔而還, 使脩等遙見之, 數數如是。月餘, 及太傅到, 乃俱進, 然等走。時謂儒為怯, 或以為曉以少疑衆, 得聲救之宜。儒猶以此召還, 為太僕。西羌恐, 率衆二萬餘落降。其後西平麴光等殺其郡守, 諸將欲擊之, 旣曰:「唯光等造反, 郡人未必悉同。若便以軍臨之, 吏民羌胡必謂國家不別是非, 更使皆相持著, 此為虎傅翼也。光等欲以羌胡為援, 今先使羌胡鈔擊, 重其賞募, 所虜獲者皆以畀之。外沮其勢, 內離其交, 必不戰而定。」乃檄告諭諸羌, 為光等所詿誤者原之;能斬賊帥送首者當加封賞。於是光部黨斬送光首, 其餘咸安堵如故。
旣臨二州十餘年, 政惠著聞, 其所禮辟扶風龐延、天水楊阜、安定胡遵、酒泉龐淯、燉煌張恭、周生烈等, 終皆有名位。魏略曰:初, 旣為郡小吏, 功曹徐英嘗自鞭旣三十。英字伯濟, 馮翊著姓, 建安初為蒲阪令。英性剛爽, 自見族氏勝旣, 於鄉里名行在前, 加以前辱旣, 雖知旣貴顯, 終不肯求於旣。旣雖得志, 亦不顧計本原, 猶欲與英和。嘗因醉欲親狎英, 英故抗意不納。英由此遂不復進用。故時人善旣不挾舊怨, 而壯英之不撓。黃初四年薨。詔曰:「昔荀桓子立勳翟土, 晉侯賞以千室之邑;馮異輸力漢朝, 光武封其二子。故涼州刺史張旣, 能容民畜衆, 使羣羌歸土, 可謂國之良臣。不幸薨隕, 朕甚愍之, 其賜小子翁歸爵關內侯。」明帝即位, 追謚曰肅侯。子緝嗣。
緝以中書郎稍遷東莞太守。嘉平中, 女為皇后, 徵拜光祿大夫, 位特進, 封妻向為安城鄉君。緝與中書令李豐同謀, 誅。語在夏侯玄傳。魏略曰:緝字敬仲, 太和中為溫令, 名有治能。會諸葛亮出, 緝上便宜, 詔以問中書令孫資, 資以為有籌略, 遂召拜騎都尉, 遣參征蜀軍。軍罷, 入為尚書郎, 以稱職為明帝所識。帝以為緝之材能, 多所堪任, 試呼相工相之。相者云:「不過二千石。」帝曰:「何材如是而位止二千石乎?」及在東莞, 領兵數千人。緝性吝於財而矜於勢, 一旦以女徵去郡, 還坐里舍, 悒悒躁擾。數為國家陳擊吳、蜀形勢, 又嘗對司馬大將軍料諸葛恪雖得勝於邊土, 見誅不乆。大將軍問其故, 緝云:「威震其主, 功蓋一國, 欲不死可得乎?」及恪從合肥還, 吳果殺之。大將軍聞恪死, 謂衆人曰:「諸葛恪多輩耳!近張敬仲縣論恪, 以為必見殺, 今果然如此。敬仲之智為勝恪也。」緝與李豐通家, 又居相側近。豐時取急出, 子藐往見之, 有所咨道。豐被收, 事與緝連, 遂收送廷尉, 賜死獄中, 其諸子皆并誅。緝孫殷, 晉永興中為梁州刺史, 見晉書。

溫恢傳
溫恢字曼基, 太原祁人也。父恕, 為涿郡太守, 卒。恢年十五, 送葬還歸鄉里, 內足於財。恢曰:「世方亂, 安以富為?」一朝盡散, 振施宗族。州里高之, 比之郇越。舉孝廉, 為廩丘長, 鄢陵、廣川令, 彭城、魯相, 所在見稱。入為丞相主簿, 出為揚州刺史。太祖曰:「甚欲使卿在親近, 顧以為不如此州事大。故書云:『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得無當得蔣濟為治中邪?」時濟見為丹楊太守, 乃遣濟還州。又語張遼、樂進等曰:「揚州刺史曉達軍事, 動靜與共咨議。」
建安二十四年, 孫權攻合肥, 是時諸州皆屯戍。恢謂兖州刺史裴潛曰:「此閒雖有賊, 不足憂, 而畏征南方有變。今水生而子孝縣軍, 無有遠備。關羽驍銳, 乘利而進, 必將為患。」於是有樊城之事。詔書召潛及豫州刺史呂貢等, 潛等緩之。恢密語潛曰:「此必襄陽之急欲赴之也。所以不為急會者, 不欲驚動遠衆。一二日必有密書促卿進道, 張遼等又將被召。遼等素知王意, 後召前至, 卿受其責矣!」潛受其言, 置輜重, 更為輕裝速發, 果被促令。遼等尋各見召, 如恢所策。
文帝踐阼, 以恢為侍中, 出為魏郡太守。數年, 遷涼州刺史, 持節領護羌校尉。道病卒, 時年四十五。詔曰:「恢有柱石之質, 服事先帝, 功勤明著。及為朕執事, 忠於王室, 故授之以萬里之任, 任之以一方之事。如何不遂, 吾甚愍之!」賜恢子生爵關內侯。生早卒, 爵絕。
恢卒後, 汝南孟建為涼州刺史, 有治名, 官至征東將軍。魏略曰:建字公威, 少與諸葛亮俱遊學。亮後出祁山, 荅司馬宣王書, 使杜子緒宣意於公威也。

賈逵傳
賈逵字梁道, 河東襄陵人也。自為兒童, 戲弄常設部伍, 祖父習異之, 曰:「汝大必為將率。」口授兵法數萬言。魏略曰:逵世為著姓, 少孤家貧, 冬常無絝, 過其妻兄柳孚宿, 其明無何, 著孚絝去, 故時人謂之通健。初為郡吏, 守絳邑長。郭援之攻河東, 所經城邑皆下, 逵堅守, 援攻之不拔, 乃召單于并軍急攻之。城將潰, 絳父老與援要, 不害逵。絳人旣潰, 援聞逵名, 欲使為將, 以兵劫之, 逵不動。左右引逵使叩頭, 逵叱之曰:「安有國家長吏為賊叩頭!」援怒, 將斬之。絳吏民聞將殺逵, 皆乘城呼曰:「負要殺我賢君, 寧俱死耳!」左右義逵, 多為請, 遂得免。魏略曰:援捕得逵, 逵不肯拜, 謂援曰:「王府君臨郡積年, 不知足下曷為者也?」援怒曰:「促斬之。」諸將覆護, 乃囚於壺關, 閉著土窖中, 以車輪蓋上, 使人固守。方將殺之, 逵從窖中謂守者曰:「此間无健兒邪, 而當使義士死此中乎?」時有祝公道者, 與逵非故人, 而適聞其言, 憐其守正危厄, 乃夜盜往引出, 折械遣去, 不語其名姓。, 逵過皮氏, 曰:「爭地先據者勝。」及圍急, 知不免, 乃使人間行送印綬歸郡, 且曰「急據皮氏」。援旣并絳衆, 將進兵。逵恐其先得皮氏, 乃以他計疑援謀人祝奧, 援由是留七日。郡從逵言, 故得无敗。孫資別傳曰:資舉河東計吏, 到許, 薦於相府曰:「逵在絳邑, 帥厲吏民, 與賊郭援交戰, 力盡而敗, 為賊所俘, 挺然直志, 顏辭不屈;忠言聞於大衆, 烈節顯于當時, 雖古之直髮、據鼎, 罔以加也。其才兼文武, 誠時之利用。」 魏略曰:郭援破後, 逵乃知前出己者為祝公道。公道, 河南人也。後坐他事, 當伏法。逵救之, 力不能解, 為之改服焉。

後舉茂才, 除澠池令。高幹之反, 張琰將舉兵以應之。逵不知其謀, 往見琰。聞變起, 欲還, 恐見執, 乃為琰畫計, 如與同謀者, 琰信之。時縣寄治蠡城, 城塹不固, 逵從琰求兵脩城。諸欲為亂者皆不隱其謀, 故逵得盡誅之。遂脩城拒琰。琰敗, 逵以喪祖父去官, 司徒辟為掾, 以議郎參司隷軍事。太祖征馬超, 至弘農, 曰「此西道之要」, 以逵領弘農太守。召見計事, 大恱之, 謂左右曰:「使天下二千石悉如賈逵, 吾何憂?」其後發兵, 逵疑屯田都尉藏亡民。都尉自以不屬郡, 言語不順。逵怒, 收之, 數以罪, 檛折脚, 坐免。然太祖心善逵, 以為丞相主簿。魏略曰:太祖欲征吳而大霖雨, 三軍多不願行。太祖知其然, 恐外有諫者, 教曰:「今孤戒嚴, 未知所之, 有諫者死。」逵受教, 謂其同寮三主簿曰:「今實不可出, 而教如此, 不可不諫也。」乃建諫草以示三人, 三人不獲已, 皆署名, 入白事。太祖怒, 收逵等。當送獄, 取造意者, 逵即言「我造意」, 遂走詣獄。獄吏以逵主簿也, 不即著械。謂獄吏曰:「促械我。尊者且疑我在近職, 求緩於卿, 今將遣人來察我。」逵著械適訖, 而太祖果遣家中人就獄視逵。旣而教曰:「逵無惡意, 原復其職。」始, 逵為諸生, 略覽大義, 取其可用。最好春秋左傳, 及為牧守, 常自課讀之, 月常一遍。逵前在弘農, 與典農校尉爭公事, 不得理, 乃發憤生癭, 後所病稍大, 自啟願欲令醫割之。太祖惜逵忠, 恐其不活, 教「謝主簿, 吾聞『十人割癭九人死』」。逵猶行其意, 而癭愈大。逵本名衢, 後改為逵。太祖征劉備, 先遣逵至斜谷觀形勢。道逢水衡, 載囚人數十車, 逵以軍事急, 輒竟重者一人, 皆放其餘。太祖善之, 拜諫議大夫, 與夏侯尚並掌軍計。太祖崩洛陽, 逵典喪事。魏略曰:時太子在鄴, 鄢陵侯未到, 士民頗苦勞役, 又有疾癘, 於是軍中搔動。羣寮恐天下有變, 欲不發喪。逵建議為不可祕, 乃發哀, 令內外皆入臨, 臨訖, 各安叙不得動。而青州軍擅擊鼓相引去。衆人以為宜禁止之, 不從者討之。逵以為「方大喪在殯, 嗣王未立, 宜因而撫之」。乃為作長檄, 告所在給其廩食。時鄢陵侯彰行越騎將軍, 從長安來赴, 問逵先王璽綬所在。逵正色曰:「太子在鄴, 國有儲副。先王璽綬, 非君侯所宜問也。」遂奉梓宮還鄴。

文帝即王位, 以鄴縣戶數萬在都下, 多不法, 乃以逵為鄴令。月餘, 遷魏郡太守。魏略曰:初, 魏郡官屬頗以公事期會有所急切, 會聞逵當為郡, 舉府皆詣縣門外。及遷書到, 逵出門, 而郡官屬悉當門, 謁逵於車下。逵抵掌曰:「詣治所, 何宜如是!」大軍出征, 復為丞相主簿祭酒。逵嘗坐人為罪, 王曰:「叔嚮猶十世宥之, 況逵功德親在其身乎?」從至黎陽, 津渡者亂行, 逵斬之, 乃整。至譙, 以逵為豫州刺史。魏略曰:逵為豫州。逵進曰:「臣守天門, 出入六年, 天門始開, 而臣在外。唯殿下為兆民計, 無違天人之望。」是時天下初復, 州郡多不攝。逵曰:「州本以御史出監諸郡, 以六條詔書察長吏二千石已下, 故其狀皆言嚴能鷹揚有督察之才, 不言安靜寬仁有愷悌之德也。今長吏慢法, 盜賊公行, 州知而不糾, 天下復何取正乎?」兵曹從事受前刺史假, 逵到官數月, 乃還;考竟其二千石以下阿縱不如法者, 皆舉奏免之。帝曰:「逵真刺史矣。」布告天下, 當以豫州為法。賜爵關內侯。

州南與吳接, 逵明斥候, 繕甲兵, 為守戰之備, 賊不敢犯。外脩軍旅, 內治民事, 遏鄢、汝, 造新陂, 又斷山溜長谿水, 造小弋陽陂, 又通運渠二百餘里, 所謂賈侯渠者也。黃初中, 與諸將並征吳, 破呂範於洞浦, 進封陽里亭侯, 加建威將軍。明帝即位, 增邑二百戶, 并前四百戶。時孫權在東關, 當豫州南, 去江四百餘里。每出兵為寇, 輙西從江夏, 東從廬江。國家征伐, 亦由淮、沔。是時州軍在項, 汝南、弋陽諸郡, 守境而已。權無北方之虞, 東西有急, 并軍相救, 故常少敗。逵以為宜開直道臨江, 若權自守, 則二方無救;若二方無救, 則東關可取。乃移屯潦口, 陳攻取之計, 帝善之。
吳將張嬰、王崇率衆降。太和二年, 帝使逵督前將軍滿寵、東莞太守胡質等四軍, 從西陽直向東關, 曹休從皖, 司馬宣王從江陵。逵至五將山, 休更表賊有請降者, 求深入應之。詔宣王駐軍, 逵東與休合進。逵度賊無東關之備, 必并軍於皖;休深入與賊戰, 必敗。乃部署諸將, 水陸並進, 行二百里, 得生賊, 言休戰敗, 權遣兵斷夾石。諸將不知所出, 或欲待後軍。逵曰:「休兵敗於外, 路絕於內, 進不能戰, 退不得還, 安危之機, 不及終日。賊以軍無後繼, 故至此;今疾進, 出其不意, 此所謂先人以奪其心也, 賊見吾兵必走。若待後軍, 賊已斷險, 兵雖多何益!」乃兼道進軍, 多設旗皷為疑兵, 賊見逵軍, 遂退。逵據夾石, 以兵糧給休, 休軍乃振。初, 逵與休不善。黃初中, 文帝欲假逵節, 休曰:「逵性剛, 素侮易諸將, 不可為督。」帝乃止。及夾石之敗, 微逵, 休軍幾無救也。魏略曰:休怨逵進遲, 乃呵責逵, 遂使主者敕豫州刺史往拾棄仗。逵恃心直, 謂休曰:「本為國家作豫州刺史, 不來相為拾棄仗也。」乃引軍還。遂與休更相表奏, 朝廷雖知逵直, 猶以休為宗室任重, 兩無所非也。 魏書云:休猶挾前意, 欲以後期罪逵, 逵終無言, 時人益以此多逵。 習鑿齒曰:夫賢人者, 外身虛己, 內以下物, 嫌忌之名, 何由而生乎?有嫌忌之名者, 必與物為對, 存勝負於己身者也。若以其私憾敗國殄民, 彼雖傾覆, 於我何利?我苟無利, 乘之曷為?以是稱說, 臧獲之心耳。今忍其私忿而急彼之憂, 冒難犯危而免之於害, 使功顯於明君, 惠施於百姓, 身登於君子之塗, 義愧於敵人之心, 雖豺虎猶將不覺所復, 而況於曹休乎?然則濟彼之危, 所以成我之勝, 不計宿憾, 所以服彼之心, 公義旣成, 私利亦弘, 可謂善爭矣。在於未能忘勝之流, 不由於此而能濟勝者, 未之有也。

會病篤, 謂左右曰:「受國厚恩, 恨不斬孫權以下見先帝。喪事一不得有所脩作。」薨, 謚曰肅侯。魏書曰:逵時年五十五。子充嗣。豫州吏民追思之, 為刻石立祠。青龍中, 帝東征, 乘輦入逵祠, 詔曰:「昨過項, 見賈逵碑像, 念之愴然。古人有言, 患名之不立, 不患年之不長。逵存有忠勳, 沒而見思, 可謂死而不朽者矣。其布告天下, 以勸將來。」魏略云:甘露二年, 車駕東征, 屯項, 復入逵祠下, 詔曰:「逵沒有遺愛, 歷世見祀。追聞風烈, 朕甚嘉之。昔先帝東征, 亦幸于此, 親發德音, 襃揚逵美, 徘徊之心, 益有慨然!夫禮賢之義, 或掃其墳墓, 或脩其門閭, 所以崇敬也。其掃除祠堂, 有穿漏者補治之。」, 咸熈中為中護軍。晉諸公贊曰:充字公閭, 甘露中為大將軍長史。高貴鄉公之難, 司馬文王賴充以免。為晉室元功之臣, 位至太宰, 封魯公。謚曰武公。 魏略列傳以逵及李孚、楊沛三人為一卷, 今列孚、沛二人繼逵後耳。孚字子憲, 鉅鹿人也。興平中, 本郡人民饑困。孚為諸生, 當種薤, 欲以成計。有從索者, 亦不與一莖, 亦不自食, 故時人謂能行意。後為吏。建安中, 袁尚領冀州, 以孚為主簿。後尚與其兄譚爭鬬, 尚出軍詣平原, 留別駕審配守鄴城, 孚隨尚行。會太祖圍鄴, 尚還欲救鄴。行未到, 尚疑鄴中守備少, 復欲令配知外動止, 與孚議所遣。孚荅尚言:「今使小人往, 恐不足以知外內, 且恐不能自達。孚請自往。」尚問孚:「當何所得?」孚曰:「聞鄴圍甚堅, 多人則覺, 以為直當將三騎足矣。」尚從其計。孚自選溫信者三人, 不語所之, 皆勑使具脯粮, 不得持兵仗, 各給快馬。遂辭尚來南, 所在止亭傳。及到梁淇, 使從者斫問事杖三十枚, 繫著馬邊, 自著平上幘, 將三騎, 投暮詣鄴下。是時大將軍雖有禁令, 而芻牧者多。故孚因此夜到, 以鼓一中, 自稱都督, 歷北圍, 循表而東, 從東圍表, 又循圍而南, 步步呵責守圍將士, 隨輕重行其罰。遂歷太祖營前, 徑南過, 從南圍角西折, 當章門, 復責怒守圍者, 收縛之。因開其圍, 馳到城下, 呼城上人, 城上人以繩引, 孚得入。配等見孚, 悲喜, 鼓譟稱萬歲。守圍者以狀聞, 太祖笑曰:「此非徒得入也, 方且復得出。」孚事訖欲得還, 而顧外圍必急, 不可復冒。謂己使命當速反, 乃陰心計, 請配曰:「今城中穀少, 無用老弱為也, 不如驅出之以省穀也。」配從其計, 乃復夜簡別數千人, 皆使持白幡, 從三門並出降。又使人人持火, 孚乃無何將本所從作降人服, 隨輩夜出。時守圍將士聞城中悉降, 火光照曜。但共觀火, 不復視圍。孚出北門, 遂從西北角突圍得去。其明, 太祖聞孚已得出, 抵掌笑曰:「果如吾言也。」孚北見尚, 尚甚歡喜。會尚不能救鄴, 破走至中山, 而袁譚又追擊尚, 尚走。孚與尚相失, 遂詣譚, 復為譚主簿, 東還平原。太祖進攻譚, 譚戰死。孚還城, 城中雖必降, 尚擾亂未安。孚權宜欲得見太祖, 乃騎詣牙門, 稱冀州主簿李孚欲口白密事。太祖見之, 孚叩頭謝。太祖問其所白, 孚言「今城中彊弱相陵, 心皆不定, 以為宜令新降為內所識信者宣傳明教。」公謂孚曰:「卿便還宣之。」孚跪請教, 公曰:「便以卿意宣也。」孚還入城, 宣教「各安故業, 不得相侵陵。」城中以安, 乃還報命, 公以孚為良足用也。會為所閒, 裁署宂散。出守解長, 名為嚴能。稍遷至司隷校尉, 時年七十餘矣, 其於精斷無衰, 而術略不損於故。終於陽平太守。孚本姓馮, 後改為李。 楊沛字孔渠, 馮翊萬年人也。初平中, 為公府令史, 以牒除為新鄭長。興平末, 人多饑窮, 沛課民益畜乾椹, 收䝁豆, 閱其有餘以補不足, 如此積得千餘斛, 藏在小倉。會太祖為兖州刺史, 西迎天子, 所將千餘人皆無糧。過新鄭, 沛謁見, 乃皆進乾椹。太祖甚喜。及太祖輔政, 遷沛為長社令。時曹洪賔客在縣界, 徵調不肯如法, 沛先撾折其脚, 遂殺之。由此太祖以為能。累遷九江、東平、樂安太守, 並有治迹。坐與督軍爭鬬, 髠刑五歲。輸作未竟, 會太祖出征在譙, 聞鄴下頗不奉科禁, 乃發教選鄴令, 當得嚴能如楊沛比, 故沛從徒中起為鄴令。已拜, 太祖見之, 問曰:「以何治鄴?」沛曰:「竭盡心力, 奉宣科法。」太祖曰:「善。」顧謂坐席曰:「諸君, 此可畏也。」賜其生口十人, 絹百匹, 旣欲以勵之, 且以報乾椹也。沛辭去, 未到鄴, 而軍中豪右曹洪、劉勳等畏沛, 各遣家馳騎告子弟, 使各自檢勑。沛為令數年, 以公能轉為護羌都尉。十六年, 馬超反, 大軍西討, 沛隨軍, 都督孟津渡事。太祖已南過, 其餘未畢, 而中黃門前渡, 忘持行軒, 私北還取之, 從吏求小舩, 欲獨先渡。吏呵不肯, 黃門與吏爭言。沛問黃門:「有疏邪?」黃門云:「無疏。」沛怒曰:「何知汝不欲逃邪?」遂使人捽其頭, 與杖欲捶之, 而逸得去, 衣幘皆裂壞, 自訴於太祖。太祖曰:「汝不死為幸矣。」由是聲名益振。及關中破, 代張旣領京兆尹。黃初中, 儒雅並進, 而沛本以事能見用, 遂以議郎宂散里巷。沛前後宰歷城守, 不以私計介意, 又不肯以事貴人, 故身退之後, 家無餘積。治疾於家, 借舍從兒, 無他奴婢。後占河南夕陽亭部荒田二頃, 起瓜牛廬, 居止其中, 其妻子凍餓。沛病亡, 鄉人親友及故吏民為殯葬也。


評曰:自漢季以來, 刺史總統諸郡, 賦政于外, 非若曩時司察之而已。太祖創基, 迄終魏業, 此皆其流稱譽有名實者也。咸精達事機, 威恩兼著, 故能肅齊萬里, 見述于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