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六: 魏書二十六 滿田牽郭傳

 (滿寵, 田豫, 牽招, 郭淮)

滿寵
滿寵字伯寧, 山陽昌邑人也。年十八, 為郡督郵。時郡內李朔等各擁部曲, 害于平民, 太守使寵糾焉。朔等請罪, 不復鈔略。守高平令。縣人張苞為郡督郵, 貪穢受取, 干亂吏政。寵因其來在傳舍, 率吏卒出收之, 詰責所犯, 即日考竟, 遂棄官歸。
太祖臨兖州, 辟為從事。及為大將軍, 辟署西曹屬, 為許令。時曹洪宗室親貴, 有賔客在界, 數犯法, 寵收治之。洪書報寵, 寵不聽。洪白太祖, 太祖召許主者。寵知將欲原, 乃速殺之。太祖喜曰:「當事不當耳邪?」故太尉楊彪收付縣獄, 尚書令荀彧、少府孔融等並屬寵:「但當受辭, 勿加考掠。」寵一無所報, 考訊如法。數日, 求見太祖, 言之曰:「楊彪考訊無他辭語。當殺者宜先彰其罪;此人有名海內, 若罪不明, 必大失民望, 竊為明公惜之。」太祖即日赦出彪。初, 彧、融聞考掠彪, 皆怒, 及因此得了, 更善寵。臣松之以為楊公積德之門, 身為名臣, 縱有愆負, 猶宜保祐, 況淫刑所濫, 而可加其楚掠乎?若理應考訊, 荀、孔二賢豈其妄有相請屬哉?寵以此為能, 酷吏之用心耳。雖有後善, 何解前虐?

時袁紹盛於河朔, 而汝南紹之本郡, 門生賔客布在諸縣, 擁兵拒守。太祖憂之, 以寵為汝南太守。寵募其服從者五百人, 率攻下二十餘壁, 誘其未降渠帥, 於坐上殺十餘人, 一時皆平。得戶二萬, 兵二千人, 令就田業。
建安十三年, 從太祖征荊州。大軍還, 留寵行奮威將軍, 屯當陽。孫權數擾東陲, 復召寵還為汝南太守, 賜爵關內侯。關羽圍襄陽, 寵助征南將軍曹仁屯樊城拒之, 而左將軍于禁等軍以霖雨水長為羽所沒。羽急攻樊城, 樊城得水, 往往崩壞, 衆皆失色。或謂仁曰:「今日之危, 非力所支。可及羽圍未合, 乘輕船夜走, 雖失城, 尚可全身。」寵曰:「山水速疾, 冀其不久。聞羽遣別將已在郟下, 自許以南, 百姓擾擾, 羽所以不敢遂進者, 恐吾軍掎其後耳。今若遁去, 洪河以南, 非復國家有也;君宜待之。」仁曰:「善。」寵乃沈白馬, 與軍人盟誓。會徐晃等救至, 寵力戰有功, 羽遂退。進封安昌亭侯。文帝即王位, 遷揚武將軍。破吳於江陵有功, 更拜伏波將軍, 屯新野。大軍南征, 到精湖, 寵帥諸軍在前, 與賊隔水相對。寵勑諸將曰:「今夕風甚猛, 賊必來燒軍, 宜為其備。」諸軍皆警。夜半, 賊果遣十部伏夜來燒, 寵掩擊破之, 進封南鄉侯。黃初三年, 假寵節鉞。五年, 拜前將軍。

明帝即位, 進封昌邑侯。太和二年, 領豫州刺史。三年春, 降人稱吳大嚴, 揚聲欲詣江北獵, 孫權欲自出。寵度其必襲西陽而為之備, 權聞之, 退還。秋, 使曹休從廬江南入合肥, 令寵向夏口。寵上疏曰:「曹休雖明果而希用兵, 今所從道, 背湖旁江, 易進難退, 此兵之窪地也。若入無彊口, 宜深為之備。」寵表未報, 休遂深入。賊果從無彊口斷夾石, 要休還路。休戰不利, 退走。會朱靈等從後來斷道, 與賊相遇。賊驚走, 休軍乃得還。是歲休薨, 寵以前將軍代都督揚州諸軍事。汝南兵民戀慕, 大小相率, 奔隨道路, 不可禁止。護軍表上, 欲殺其為首者。詔使寵將親兵千人自隨, 其餘一無所問。四年, 拜寵征東將軍。其冬, 孫權揚聲欲至合肥, 寵表召兖、豫諸軍, 皆集。賊尋退還, 被詔罷兵。寵以為今賊大舉而還, 非本意也, 此必欲偽退以罷吾兵, 而倒還乘虛, 掩不備也, 表不罷兵。後十餘日, 權果更來, 到合肥城, 不克而還。其明年, 吳將孫布遣人詣揚州求降, 辭云:「道遠不能自致, 乞兵見迎。」刺史王淩騰布書, 請兵馬迎之。寵以為必詐, 不與兵, 而作報書曰:「知識邪正, 欲避禍就順, 去暴歸道, 甚相嘉尚。今欲遣兵相迎, 然計兵少則不足相衞, 多則事必遠聞。且先密計以成本志, 臨時節度其宜。」寵會被書當入朝, 勑留府長史:「若淩欲往迎, 勿與兵也。」淩於後索兵不得, 乃單遣一督將步騎七百人往迎之。布夜掩擊, 督將迸走, 死傷過半。初, 寵與淩共事不平, 淩支黨毀寵疲老悖謬, 故明帝召之。旣至, 體氣康彊, 見而遣還。世語曰:王淩表寵年過耽酒, 不可居方任。帝將召寵, 給事中郭謀曰:「寵為汝南太守、豫州刺史二十餘年, 有勳方岳。及鎮淮南, 吳人憚之。若不如所表, 將為所闚。可令還朝, 問以方事以察之。」帝從之。寵旣至, 進見, 飲酒至一石不亂。帝慰勞之, 遣還。寵屢表求留, 詔報曰:「昔廉頗彊食, 馬援據鞌, 今君未老而自謂已老, 何與廉、馬之相背邪?其思安邊境, 惠此中國。」

明年, 吴將陸遜向廬江, 論者以為宜速赴之。寵曰:「廬江雖小, 將勁兵精, 守則經時。又賊舍船二百里來, 後尾空縣, 尚欲誘致, 今宜聽其遂進, 但恐走不可及耳。」整軍趨楊宜口。賊聞大兵東下, 即夜遁。時權歲有來計。青龍元年, 寵上疏曰:「合肥城南臨江湖, 北遠壽春, 賊攻圍之, 得據水為勢;官兵救之, 當先破賊大輩, 然後圍乃得解。賊往甚易, 而兵往救之甚難, 宜移城內之兵, 其西三十里, 有奇險可依, 更立城以固守, 此為引賊平地而掎其歸路, 於計為便。」護軍將軍蔣濟議, 以為:「旣示天下以弱, 且望賊煙火而壞城, 此為未攻而自拔。一至於此, 劫略無限, 必以淮北為守。」帝未許。寵重表曰:「孫子言, 兵者, 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以弱不能, 驕之以利, 示之以懾。此為形實不必相應也。又曰『善動敵者形之』。今賊未至而移城却內, 此所謂形而誘之也。引賊遠水, 擇利而動, 舉得於外, 則福生於內矣。」尚書趙咨以寵策為長, 詔遂報聽。其年, 權自出, 欲圍新城, 以其遠水, 積二十日不敢下舡。寵謂諸將曰:「權得吾移城, 必於其衆中有自大之言, 今大舉來欲要一切之功, 雖不敢至, 必當上岸耀兵以示有餘。」乃潛遣步騎六千, 伏肥城隱處以待之。權果上岸耀兵, 寵伏軍卒起擊之, 斬首數百, 或有赴水死者。明年, 權自將號十萬, 至合肥新城。寵馳往赴, 募壯士數十人, 折松為炬, 灌以麻油, 從上風放火, 燒賊攻具, 射殺權弟子孫泰。賊於是引退。三年春, 權遣兵數千家佃於江北。至八月, 寵以為田向收孰, 男女布野, 其屯衞兵去城遠者數百里, 可掩擊也。遣長史督三軍循江東下, 摧破諸屯, 焚燒穀物而還。詔羙之, 因以所獲盡為將士賞。

景初二年, 以寵年老徵還, 遷為太尉。寵不治產業, 家無餘財。詔曰:「君典兵在外, 專心憂公, 有行父、祭遵之風。賜田十頃, 糓五百斛, 錢二十萬, 以明清忠儉約之節焉。」寵前後增邑, 凡九千六百戶, 封子孫二人亭侯。正始三年薨, 謚曰景侯。子偉嗣。偉以格度知名, 官至衞尉。世語曰:偉字公衡。偉子長武, 有寵風, 年二十四, 為大將軍掾。高貴鄉公之難, 以掾守閶闔掖門, 司馬文王弟安陽亭侯幹欲入。幹妃, 偉妹也。長武謂幹曰:「此門近, 公且來, 無有入者, 可從東掖門。」幹遂從之。文王問幹入何遲, 幹言其故。參軍王羨亦不得入, 恨之。旣而羨因王左右啟王, 滿掾斷門不內人, 宜推劾。壽春之役, 偉從文王至許, 以疾不進。子從, 求還省疾, 事定乃從歸, 由此內見恨。收長武考死杖下, 偉免為庶人。時人冤之。偉弟子奮, 晉元康中至尚書令、司隷校尉。寵、偉、長武、奮, 皆長八尺。 荀綽冀州記曰:奮性清平, 有識檢。 晉諸公讚曰:奮體量通雅, 有寵風也。

田豫
田豫字國讓, 漁陽雍奴人也。劉備之奔公孫瓚也, 豫時年少, 自託於備, 備甚奇之。備為豫州刺史, 豫以母老求歸, 備涕泣與別, 曰:「恨不與君共成大事也。」
公孫瓚使豫守東州令, 瓚將王門叛瓚, 為袁紹將萬餘人來攻。衆懼欲降。豫登城謂門曰:「卿為公孫所厚而去, 意有所不得已也;今還作賊, 乃知卿亂人耳。夫挈瓶之智, 守不假器, 吾旣受之矣;何不急攻乎?」門慙而退。瓚雖知豫有權謀而不能任也。瓚敗而鮮于輔為國人所推, 行太守事, 素善豫, 以為長史。時雄傑並起, 輔莫知所從。豫謂輔曰:「終能定天下者, 必曹氏也。宜速歸命, 無後禍期。」輔從其計, 用受封寵。太祖召豫為丞相軍謀掾, 除頴陰、朗陵令, 遷弋陽太守, 所在有治。
鄢陵侯彰征代郡, 以豫為相。軍次易北, 虜伏騎擊之, 軍人擾亂, 莫知所為。豫因地形, 回車結圜陣, 弓弩持滿於內, 疑兵塞其隙。胡不能進, 散去。追擊, 大破之, 遂前平代, 皆豫策也。

遷南陽太守。先時, 郡人侯音反, 衆數千人在山中為群盜, 大為郡患。前太守收其黨與五百餘人, 表奏皆當死。豫悉見諸繫囚, 慰喻, 開其自新之路, 一時破械遣之。諸囚皆叩頭, 願自效, 即相告語, 群賊一朝解散, 郡內清靜。具以狀上, 太祖善之。
文帝初, 北狄彊盛, 侵擾邊塞, 乃使豫持節護烏丸校尉, 牽招、解儁并護鮮卑。自高柳以東, 濊貊以西, 鮮卑數十部, 比能、彌加、素利割地統御, 各有分界;乃共誓要, 皆不得以馬與中國市。豫以戎狄為一, 非中國之利, 乃先搆離之, 使自為讎敵, 互相攻伐。素利違盟, 出馬千匹與官, 為比能所攻, 求救於豫。豫恐遂相兼并, 為害滋深, 宜救善討惡, 示信衆狄。單將銳卒, 深入虜庭, 胡人衆多, 鈔軍前後, 斷截歸路。豫乃進軍, 去虜十餘里結屯營, 多聚牛馬糞然之, 從他道引去。胡見煙火不絕, 以為尚在, , 行數十里乃知之。追豫到馬城, 圍之十重, 豫密嚴, 使司馬建旌旗, 鳴鼓吹, 將步騎從南門出, 胡人皆屬目往赴之。豫將精銳自北門出, 鼓譟而起, 兩頭俱發, 出虜不意, 虜衆散亂, 皆棄弓馬步走, 追討二十餘里, 僵尸蔽地。又烏丸王骨進桀黠不恭, 豫因出塞案行, 單將麾下百餘騎入進部。進逆拜, 遂使左右斬進, 顯其罪惡以令衆。衆皆怖慴不敢動, 便以進弟代進。自是胡人破膽, 威震沙漠。山賊高艾, 衆數千人, 寇鈔, 為幽、冀害, 豫誘使鮮卑素利部斬艾, 傳首京都。封豫長樂亭侯。為校尉九年, 其御夷狄, 恒摧抑兼并, 乖散彊猾。凡逋亡姦宄, 為胡作計不利官者, 豫皆構刺攪離, 使凶邪之謀不遂, 聚居之類不安。事業未究, 而幽州刺史王雄支黨欲令雄領烏丸校尉, 毀豫亂邊, 為國生事。遂轉豫為汝南太守, 加殄夷將軍。

太和末, 公孫淵以遼東叛, 帝欲征之而難其人, 中領軍楊曁舉豫應選。臣松之案:曁字休先, 熒陽人, 事見劉曄傳。曁子肇, 晉荊州刺史。山濤啟事稱肇有才能。肇子潭字道元, 次歆字公嗣, 潭子彧字長文, 次經字仲武, 皆見潘岳集。乃使豫以本官督青州諸軍, 假節, 往討之。會吳賊遣使與淵相結, 帝以賊衆多, 又以渡海, 詔豫使罷軍。豫度賊船垂還, 歲晚風急, 必畏漂浪, 東隨無岸, 當赴成山。成山無藏船之處, 輙便循海, 案行地形, 及諸山島, 徼截險要, 列兵屯守。自入成山, 登漢武之觀。賊還, 果遇惡風, 船皆觸山沈沒, 波蕩著岸, 無所蒙竄, 盡虜其衆。初, 諸將皆笑於空地待賊, 及賊破, 競欲與謀, 求入海鉤取浪舡。豫懼窮虜死戰, 皆不聽。初, 豫以太守督青州, 青州刺史程喜內懷不服, 軍事之際, 多相違錯。喜知帝寶愛明珠, 乃密上:「豫雖有戰功而禁令寬弛, 所得器仗珠金甚多, 放散皆不納官。」由是功不見列。
後孫權號十萬衆攻新城, 征東將軍滿寵欲率諸軍救之。豫曰:「賊悉衆大舉, 非徒投射小利, 欲質新城以致大軍耳。宜聽使攻城, 挫其銳氣, 不當與爭鋒也。城不可拔, 衆必罷怠;罷怠然後擊之, 可大克也。若賊見計, 必不攻城, 勢將自走。若便進兵, 適入其計。又大軍相向, 當使難知, 不當使自畫也。」豫輙上狀, 天子從之。會賊遁走。後吳復來寇, 豫往拒之, 賊即退。諸軍夜驚, 云:「賊復來!」豫卧不起, 令衆「敢動者斬」。有頃, 竟無賊。

景初末, 增邑三百, 并前五百戶。正始初, 遷使持節護匈奴中郎將, 加振威將軍, 領并州刺史。外胡聞其威名, 相率來獻。州界寧肅, 百姓懷之。徵為衞尉。屢乞遜位, 太傅司馬宣王以為豫克壯, 書喻未聽。豫書荅曰:「年過七十而以居位, 譬猶鍾鳴漏盡而夜行不休, 是罪人也。」遂固稱疾篤。拜太中大夫, 食卿祿。年八十二薨。子彭祖嗣。魏畧曰:豫罷官歸, 居魏縣。會汝南遣健步詣征北, 感豫宿恩, 過拜之。豫為殺雞炊黍, 送詣至陌頭, 謂之曰:「罷老, 苦汝來過。無能有益, 若何?」健步愍其貧羸, 流涕而去, 還為故吏民說之。汝南為具資數千匹, 遣人餉豫, 豫一不受。會病, 立戒其妻子曰:「葬我必於西門豹邊。」妻之難之, 言:「西門豹古之神人, 那可葬於其邊乎?」豫言:「豹所履行與我敵等耳, 使死而有靈, 必與我善。」妻子從之。汝南聞其死也, 悲之, 旣為畫像, 又就為立碑銘。
豫清儉約素, 賞賜皆散之將士。每胡、狄私遺, 悉簿藏官, 不入家;家常貧匱。雖殊類, 咸高豫節。魏畧曰:鮮卑素利等數來客見, 多以牛馬遺豫;豫轉送官。胡以為前所與豫物顯露, 不如持金。乃密懷金三十斤, 謂豫曰:「願避左右, 我欲有所道。」豫從之, 胡因跪曰:「我見公貧, 故前後遺公牛馬, 公輒送官, 今密以此上公, 可以為家資。」豫張袖受之, 荅其厚意。胡去之後, 皆悉付外, 具以狀聞。於是詔褒之曰:「昔魏絳開懷以納戎賂, 今卿舉袖以受狄金, 朕甚嘉焉。」乃即賜絹五百匹。豫得賜, 分以其半藏小府, 後胡復來, 以半與之。嘉平六年, 下詔襃揚, 賜其家錢糓。語在徐邈傳。

牽招
牽招字子經, 安平觀津人也。年十餘歲, 詣同縣樂隱受學。後隱為車騎將軍何苗長史, 招隨卒業。值京都亂, 苗、隱見害, 招俱與隱門生史路等觸蹈鋒刃, 共殯斂隱屍, 送喪還歸。道遇寇鈔, 路等皆悉散走。賊欲斫棺取釘, 招垂淚請赦。賊義之, 乃釋而去。由此顯名。
冀州牧袁紹辟為督軍從事, 兼領烏丸突騎。紹舍人犯令, 招先斬乃白, 紹奇其意而不見罪也。紹卒, 又事紹子尚。建安九年, 太祖圍鄴。尚遣招至上黨, 督致軍糧。未還, 尚破走, 到中山。時尚外兄高幹為并州刺史, 招以并州左有恒山之險, 右有大河之固, 帶甲五萬, 北阻彊胡, 勸幹迎尚, 并力觀變。幹旣不能, 而陰欲害招。招聞之, 間行而去, 道隔不得追尚, 遂東詣太祖。太祖領冀州, 辟為從事。

太祖將討袁譚, 而柳城烏丸欲出騎助譚。太祖以招嘗領烏丸, 遣詣柳城。到, 值峭王嚴, 以五千騎當遣詣譚。又遼東太守公孫康自稱平州牧, 遣使韓忠齎單于印綬往假峭王。峭王大會群長, 忠亦在坐。峭王問招:「昔袁公言受天子之命, 假我為單于;今曹公復言當更白天子, 假我真單于;遼東復持印綬來。如此, 誰當為正?」招荅曰:「昔袁公承制, 得有所拜假;中間違錯, 天子命曹公代之, 言當白天子, 更假真單于, 是也。遼東下郡, 何得擅稱拜假也?」忠曰:「我遼東在滄海之東, 擁兵百萬, 又有扶餘、濊貊之用;當今之勢, 彊者為右, 曹操獨何得為是也?」招呵忠曰:「曹公允恭明哲, 翼戴天子, 伐叛柔服, 寧靜四海, 汝君臣頑嚚, 今恃險遠, 背違王命, 欲擅拜假, 侮弄神器, 方當屠戮, 何敢慢易咎毀大人?」便捉忠頭頓築, 拔刀欲斬之。峭王驚怖, 徒跣抱招, 以救請忠, 左右失色。招乃還坐, 為峭王等說成敗之效, 禍福所歸, 皆下席跪伏, 敬受勑教, 便辭遼東之使, 罷所嚴騎。

太祖滅譚於南皮, 署招軍謀掾, 從討烏丸。至柳城, 拜護烏丸校尉。還鄴, 遼東送袁尚首, 縣在馬市, 招覩之悲感, 設祭頭下。太祖義之, 舉為茂才。從平漢中, 太祖還, 留招為中護軍。事罷, 還鄴, 拜平虜校尉, 將兵督青、徐州郡諸軍事, 擊東萊賊, 斬其渠率, 東土寧靜。
文帝踐阼, 拜招使持節護鮮卑校尉, 屯昌平。是時, 邊民流散山澤, 又亡叛在鮮卑中者, 處有千數。招廣布恩信, 招誘降附。建義中郎將公孫集等率將部曲, 咸各歸命;使還本郡。又懷來鮮卑素利、彌加等十餘萬落, 皆令款塞。
大軍欲征吳, 召招還, , 值軍罷, 拜右中郎將, 出為鴈門太守。郡在邊陲, 雖有候望之備, 而寇鈔不斷。招旣教民戰陣, 又表復烏丸五百餘家租調, 使備鞌馬, 遠遣偵候。虜每犯塞, 勒兵逆擊, 來輙摧破, 於是吏民膽氣日銳, 荒野無虞。又構閒離散, 使虜更相猜疑。鮮卑大人步度根、泄歸泥等與軻比能為隙, 將部落三萬餘家詣郡附塞。勑令還擊比能, 殺比能弟苴羅侯, 及叛烏丸歸義侯王同、王寄等, 大結怨讎。是以招自出, 率將歸泥等討比能於雲中故郡, 大破之。招通河西鮮卑附頭等十餘萬家, 繕治陘北故上館城, 置屯戍以鎮內外, 夷虜大小莫不歸心, 諸亡叛雖親戚不敢藏匿, 咸悉收送。於是野居晏閉, 寇賊靜息。招乃簡選有才識者, 詣太學受業, 還相授教, 數年中庠序大興。郡所治廣武, 井水鹹苦, 民皆擔輦遠汲流水, 往返七里。招準望地勢, 因山陵之宜, 鑿原開渠, 注水城內, 民賴其益。

明帝即位, 賜爵關內侯。太和二年, 護烏丸校尉田豫出塞, 為軻比能所圍於故馬邑城, 移招求救。招即整勒兵馬, 欲赴救豫。并州以常憲禁招, 招以為節將見圍, 不可拘於吏議, 自表輙行。又並馳布羽檄, 稱陳形勢, 云當西北掩取虜家, 然後東行, 會誅虜身。檄到, 豫軍踴躍。又遺一通於虜蹊要, 虜即恐怖, 種類離散。軍到故平城, 便皆潰走。比能復大合騎來, 到故平州塞北。招潛行撲討, 大斬首級。招以蜀虜諸葛亮數出, 而比能狡猾, 能相交通, 表為防備, 議者以為縣遠, 未之信也。會亮時在祁山, 果遣使連結比能。比能至故北地石城, 與相首尾。帝乃詔招, 使從便宜討之。時比能已還漠南, 招與刺史畢軌議曰:「胡虜遷徙無常。若勞師遠追, 則遲速不相及。若欲潛襲, 則山溪艱險, 資糧轉運, 難以密辦。可使守新興、鴈門二牙門, 出屯陘北, 外以鎮撫, 內令兵田, 儲畜資糧, 秋冬馬肥, 州郡兵合, 乘釁征討, 計必全克。未及施行, 會病卒。招在郡十二年, 威風遠振。其治邊之稱, 次於田豫, 百姓追思之。而漁陽傅容在鴈門有名績, 繼招後, 在遼東又有事功云。

招子嘉嗣。次子弘, 亦猛毅有招風, 以隴西太守隨鄧艾伐蜀有功, 咸熈中為振威護軍。嘉與晉司徒李胤同母, 早卒。案晉書:弘後為揚州、涼州刺史, 以果烈死事於邊。嘉子秀, 字成叔。 荀綽冀州記曰:秀有儁才, 性豪俠有氣, 弱冠得美名。於太康中為衞瓘、崔洪、石崇等所提攜, 以新安令博士為司空從事中郎。與帝舅黃門侍郎王愷素相輕侮。愷諷司隷荀愷, 令都官誣奏秀夜在道中載高平國守士田興妻。秀即表訴被誣陷之由, 論愷穢行, 文辭尤厲。于時朝臣雖多證明, 秀名譽由是而損。後張華請為長史, 稍遷至尚書。河間王以秀為平北將軍, 假節, 在馮翊遇害。世人玩其辭賦, 惜其材幹。

郭淮
郭淮字伯濟, 太原陽曲人也。案郭氏譜:淮祖全, 大司農;父縕, 鴈門太守。建安中舉孝廉, 除平原府丞。文帝為五官將, 召淮署為門下賊曹, 轉為丞相兵曹議令史, 從征漢中。太祖還, 留征西將軍夏侯淵拒劉備, 以淮為淵司馬。淵與備戰, 淮時有疾不出。淵遇害, 軍中擾擾, 淮收散卒, 推盪寇將軍張郃為軍主, 諸營乃定。其明日, 備欲渡漢水來攻。諸將議衆寡不敵, 備便乘勝, 欲依水為陣以拒之。淮曰:「此示弱而不足挫敵, 非筭也。不如遠水為陣, 引而致之, 半濟而後擊, 備可破也。」旣陣, 備疑不渡, 淮遂堅守, 示無還心。以狀聞, 太祖善之, 假郃節, 復以淮為司馬。文帝即王位, 賜爵關內侯, 轉為鎮西長史。又行征羌護軍, 護左將軍張郃、冠軍將軍楊秋討山賊鄭甘、盧水叛胡, 皆破平之。關中始定, 民得安業。

黃初元年, 奉使賀文帝踐阼, 而道路得疾, 故計遠近為稽留。及群臣歡會, 帝正色責之曰:「昔禹會諸侯於塗山, 防風後至, 便行大戮。今溥天同慶而卿最留遲, 何也?」淮對曰:「臣聞五帝先教導民以德, 夏后政衰, 始用刑辟。今臣遭唐虞之世, 是以自知免於防風之誅也。」帝恱之, 擢領雍州刺史, 封射陽亭侯, 五年為真。安定羗大帥辟蹏反, 討破降之。每羌、胡來降, 淮輙先使人推問其親理, 男女多少, 年歲長幼;及見, 一二知其款曲, 訊問周至, 咸稱神明。

太和二年, 蜀相諸葛亮出祁山, 遣將軍馬謖至街亭, 高詳屯列柳城。張郃擊謖, 淮攻詳營, 皆破之。又破隴西名羌唐蹏於枹罕, 加建威將軍。五年, 蜀出鹵城。是時, 隴右無穀, 議欲關中大運, 淮以威恩撫循羌、胡, 家使出穀, 平其輸調, 軍食用足, 轉揚武將軍。青龍二年, 諸葛亮出斜谷, 並田于蘭坑。是時司馬宣王屯渭南;淮策亮必爭北原, 宜先據之, 議者多謂不然。淮曰:「若亮跨渭登原, 連兵北山, 隔絕隴道, 搖盪民、夷, 此非國之利也。」宣王善之, 淮遂屯北原。塹壘未成, 蜀兵大至, 淮逆擊之。後數日, 亮盛兵西行, 諸將皆謂欲攻西圍, 淮獨以為此見形於西, 欲使官兵重應之, 必攻陽遂耳。其夜果攻陽遂, 有備不得上。

正始元年, 蜀將羌維出隴西。淮遂進軍, 追至彊中, 維退, 遂討羌迷當等, 案撫柔氐三千餘落, 拔徙以實關中。遷左將軍。涼州休屠胡梁元碧等, 率種落二千餘家附雍州。淮奏請使居安定之高平, 為民保鄣, 其後因置西川都尉。轉拜前將軍, 領州如故。
五年, 夏侯玄伐蜀, 淮督諸軍為前鋒。淮度勢不利, 輙拔軍出, 故不大敗。還假淮節。八年, 隴西、南安、金城、西平諸羌餓何、燒戈、伐同、蛾遮塞等相結叛亂, 攻圍城邑, 南招蜀兵, 涼州名胡治無戴復叛應之。討蜀護軍夏侯霸督諸軍屯為翅。淮軍始到狄道, 議者僉謂宜先討定枹罕, 內平惡羌, 外折賊謀。淮策維必來攻霸, 遂入渢中, 轉南迎霸。維果攻為翅, 會淮軍適至, 維遁退。進討叛羌, 斬餓何、燒戈, 降服者萬餘落。九年, 遮塞等屯河關、白土故城, 據河拒軍。淮見形上流, 密於下渡兵據白土城, , 大破之。治無戴圍武威, 家屬留在西海。淮進軍趨西海, 欲掩取其累重, 會無戴折還, 與戰於龍夷之北, 破走之。令居惡虜在石頭山之西, 當大道止, 斷絕王使。淮還過討, 大破之。姜維出石營, 從彊川, 乃西迎治無戴, 留陰平太守廖化於成重山築城, 斂破羌保質。淮欲分兵取之。諸將以維衆西接彊胡, 化以據險, 分軍兩持, 兵勢轉弱, 進不制維, 退不拔化, 非計也, 不如合而俱西, 及胡、蜀未接, 絕其內外, 此伐交之兵也。淮曰:「今往取化, 出賊不意, 維必狼顧。比維自致, 足以定化, 且使維疲於奔命。兵不遠西, 而胡交自離, 此一舉而兩全之策也。」乃別遣夏侯霸等追維於沓中, 淮自率諸軍就攻化等。維果馳還救化, 皆如淮計。進封都鄉侯。

嘉平元年, 遷征西將軍, 都督雍、涼諸軍事。是歲, 與雍州刺史陳泰恊策, 降蜀牙門將句安等於翅上。二年, 詔曰:「昔漢川之役, 幾至傾覆。淮臨危濟難, 功書王府。在關右三十餘年, 外征寇虜, 內綏民夷。比歲以來, 摧破廖化, 禽虜句安, 功績顯著, 朕甚嘉之。今以淮為車騎將軍、儀同三司, 持節、都督如故。」進封陽曲侯, 邑凡二千七百八十戶, 分三百戶, 封一子亭侯。世語曰:淮妻, 王淩之妹。淩誅, 妹當從坐, 御史往收。督將及羌、胡渠帥數千人叩頭請淮表留妻, 淮不從。妻上道, 莫不流涕, 人人扼腕, 欲劫留之。淮五子叩頭流血請淮, 淮不忍視, 乃命左右追妻。於是追者數千騎, 數日而還。淮以書白司馬宣王曰:「五子哀母, 不惜其身;若無其母, 是無五子;無五子, 亦無淮也。今輒追還, 若於法未通, 當受罪於主者, 覲展在近。」書至, 宣王亦宥之。正元二年薨, 追贈大將軍, 謚曰貞侯。子統嗣。統官至荊州刺史, 薨。子正嗣。咸熈中, 開建五等, 以淮著勳前朝, 改封汾陽子。晉諸公贊曰:淮弟配, 字仲南, 有重名, 位至城陽太守。裴秀、賈充皆配女壻。子展, 字泰舒。有器度幹用, 歷職著績, 終於太僕。次弟豫, 字泰寧, 相國參軍, 知名, 早卒。女適王衍。配弟鎮, 字季南, 謁者僕射。鎮子弈, 字泰業。山濤啟事稱弈高簡有雅量, 歷位雍州刺史、尚書。


評曰:滿寵立志剛毅, 勇而有謀。田豫居身清白, 規畧明練。牽招秉義壯烈, 威績顯著。郭淮方策精詳, 垂問秦、雍。而豫位止小州, 招終於郡守, 未盡其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