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三: 魏書二十三 和常楊杜趙裴傳

 (和洽, 常林, 楊俊, 杜襲, 趙儼, 裴潛)

和洽傳
和洽字陽士, 汝南西平人也。舉孝廉, 大將軍辟, 皆不就。袁紹在冀州, 遣使迎汝南士大夫。洽獨以「冀州土平民彊, 英桀所利, 四戰之地。本初乘資, 雖能彊大, 然雄豪方起, 全未可必也。荊州劉表無他遠志, 愛人樂士, 土地險阻, 山夷民弱, 易依倚也」。遂與親舊俱南從表, 表以上客待之。洽曰:「所以不從本初, 辟爭地也。昏世之主, 不可黷近, 乆而阽危, 臣松之案漢書文紀曰「阽於死亡」, 食貨志曰「阽危若是」, 注曰「阽音鹽, 如屋簷, 近邊欲墮之意也。」一曰「臨危曰阽」。必有讒慝閒其中者。」遂南度武陵。
太祖定荊州, 辟為丞相掾屬。時毛玠、崔琰並以忠清幹事, 其選用先尚儉節。洽言曰:「天下大器, 在位與人, 不可以一節儉也。儉素過中, 自以處身則可, 以此節格物, 所失或多。今朝廷之議, 吏有著新衣、乘好車者, 謂之不清;長吏過營, 形容不飾, 衣裘弊壞者, 謂之廉潔。至令士大夫故汙辱其衣, 藏其輿服;朝府大吏, 或自挈壺飱以入官寺。夫立教觀俗, 貴處中庸, 為可繼也。今崇一概難堪之行以檢殊塗, 勉而為之, 必有疲瘁。古之大教, 務在通人情而已。凡激詭之行, 則容隱偽矣。」孫盛曰:昔先王御世, 觀民設教, 雖質文因時, 損益代用, 至於車服禮秩, 貴賤等差, 其歸一揆。魏承漢亂, 風俗侈泰, 誠宜仰思古制, 訓以約簡, 使奢不陵肆, 儉足中禮, 進無蜉蝣之刺, 退免採莫之譏;如此則治道隆而頌聲作矣。夫矯枉過正則巧偽滋生, 以克訓下則民志險隘, 非聖王所以陶化民物, 閑邪存誠之道。和洽之言, 於是允矣。

魏國旣建, 為侍中, 後有白毛玠謗毀太祖, 太祖見近臣, 怒甚。洽陳玠素行有本, 求案實其事。罷朝, 太祖令曰:「今言事者白玠不但謗吾也。乃復為崔琰觖望。此損君臣恩義, 妄為死友怨歎, 殆不可忍也。昔蕭、曹與高祖並起微賤, 致功立勳。高祖每在屈笮, 二相恭順, 臣道益彰, 所以祚及後世也。和侍中比求實之, 所以不聽, 欲重參之耳。」洽對曰:「如言事者言, 玠罪過深重, 非天地所覆載。臣非敢曲理玠以枉大倫也, 以玠出羣吏之中, 特見拔擢, 顯在首職, 歷年荷寵, 剛直忠公, 為衆所憚, 不宜有此。然人情難保, 要宜考覈, 兩驗其實。今聖恩垂含垢之仁, 不忍致之于理, 更使曲直之分不明, 疑自近始。」太祖曰:「所以不考, 欲兩全玠及言事者耳。」洽對曰:「玠信有謗上之言, 當肆之巿朝;若玠無此, 言事者加誣大臣以誤主聽;二者不加檢覈, 臣竊不安。」太祖曰:「方有軍事, 安可受人言便考之邪?狐射姑刺陽處父於朝, 此為君之誡也。」

太祖克張魯, 洽陳便宜以時拔軍徙民, 可省置守之費。太祖未納, 其後竟徙民棄漢中。出為郎中令。文帝踐阼, 為光祿勳, 封安城亭侯。明帝即位, 進封西陵鄉侯, 邑二百戶。

太和中, 散騎常侍高堂隆奏:「時風不至, 而有休廢之氣, 必有司不勤職事以失天常也。」詔書謙虛引咎, 博諮異同。洽以為「民稀耕少, 浮食者多。國以民為本, 民以穀為命。故廢一時之農, 則失育命之本。是以先王務蠲煩費, 以專耕農。自春夏已來, 民窮於役, 農業有廢, 百姓嚻然, 時風不至, 未必不由此也。消復之術, 莫大於節儉。太祖建立洪業, 奉師徒之費, 供軍賞之用, 吏士豐於資食, 倉府衍於穀帛, 由不飾無用之宮, 絕浮華之費, 方今之要, 固在息省勞煩之役, 損除他餘之務, 以為軍戎之儲。三邊守禦, 宜在備豫。料賊虛實, 蓄士養衆, 筭廟勝之策, 明攻取之謀, 詳詢衆庶以求厥中。若謀不素定, 輕弱小敵, 軍人數舉, 舉而無庸, 所謂『恱武無震』, 古人之誡也。」

轉為太常, 清貧守約, 至賣田宅以自給。明帝聞之, 加賜穀帛。薨, 謚曰簡侯。子禽嗣。禽音離。禽弟適, 才爽開濟, 官至廷尉、吏部尚書。晉諸公贊曰:和嶠字長輿, 適之子也。少知名, 以雅重稱。常慕其舅夏侯玄之為人, 厚自封植, 嶷然不羣。於黃門郎遷中書令, 轉尚書。愍懷太子初立, 以嶠為少保, 加散騎常侍。家產豐富, 擬於王公, 而性至儉吝。嶠同母弟郁, 素無名, 嶠輕侮之, 以此為損。卒於官, 贈光祿大夫。郁以公彊當世, 致位尚書令。
洽同郡許混者, 許劭子也。清醇有鑒識, 明帝時為尚書。劭字子將。汝南先賢傳曰:召陵謝子微, 高才遠識, 見劭年十八時, 乃歎息曰:「此則希世出衆之偉人也。」劭始發明樊子昭於鬻幘之肆, 出虞永賢於牧豎, 召李淑才鄉閭之閒, 擢郭子瑜鞌馬之吏, 援楊孝祖, 舉和陽士, 茲六賢者, 皆當世之令懿也。其餘中流之士, 或舉之於淹滯, 或顯之乎童齒, 莫不賴劭顧歎之榮。凡所拔育, 顯成令德者, 不可殫記。其探擿偽行, 抑損虛名, 則周之單襄, 無以尚也。劭宗人許栩, 沈沒榮利, 致位司徒。舉宗莫不匍匐栩門, 承風而驅, 官以賄成, 惟劭不過其門。廣陵徐孟本來臨汝南, 聞劭高名, 請為功曹。饕餮放流, 絜士盈朝。袁紹公族好名, 為濮陽長, 棄官來還, 有副車從騎, 將入郡界, 紹乃歎曰:「吾之輿服, 豈可使許子將見之乎?」遂單車而歸。辟公府掾, 拜鄢陵令, 方正徵, 皆不就。避亂江南, 所歷之國, 必翔而後集。終于豫章, 時年四十六。有子曰混, 顯名魏世。

常林傳
常林字伯槐, 河內溫人也。年七歲, 有父黨造門, 問林:「伯先在否?汝何不拜!」林曰:「雖當下客, 臨子字父, 何拜之有?」於是咸共嘉之。魏略曰:林少單貧。雖貧, 自非手力, 不取之於人。性好學, 漢末為諸生, 帶經耕鉏。其妻常自餽餉之, 林雖在田野, 其相敬如賔。太守王匡起兵討董卓, 遣諸生於屬縣微伺吏民罪負, 便收之, 考責錢穀贖罪, 稽遲則夷滅宗族, 以崇威嚴。林叔父檛客, 為諸生所白, 匡怒收治。舉宗惶怖, 不知所責多少, 懼繫者不救。林往見匡同縣胡母彪曰:「王府君以文武高才, 臨吾鄙郡。鄙郡表裏山河, 土廣民殷, 又多賢能, 惟所擇用。今主上幼沖, 賊臣虎據, 華夏震慄, 雄才奮用之秋也。若欲誅天下之賊, 扶王室之微, 智者望風, 應之若響, 克亂在和, 何征不捷。苟無恩德, 任失其人, 覆亡將至, 何暇匡翼朝廷, 崇立功名乎?君其藏之!」因說叔父見拘之意。彪即書責匡, 匡原林叔父。林乃避地上黨, 耕種山阿。當時旱蝗, 林獨豐收, 盡呼比鄰, 升斗分之。依故河閒太守陳延壁。陳、馮二姓, 舊族冠冕。張楊利其婦女, 貪其資貨。林率其宗族, 為之策謀。見圍六十餘日, 卒全堡壁。
并州刺史高幹表為騎都尉, 林辭不受。後刺史梁習薦州界名士林及楊俊、王淩、王象、荀緯, 太祖皆以為縣長。林宰南和, 治化有成, 超遷博陵太守、幽州刺史, 所在有績。文帝為五官將, 林為功曹。太祖西征, 田銀、蘇伯反, 幽、冀扇動。文帝欲親自討之, 林曰:「昔忝博陵, 又在幽州, 賊之形勢, 可料度也。北方吏民, 樂安厭亂, 服化已乆, 守善者多。銀、伯犬羊相聚, 智小謀大, 不能為害。方今大軍在遠, 外有彊敵, 將軍為天下之鎮也, 輕動遠舉, 雖克不武。」文帝從之, 遣將往伐, 應時克滅。
出為平原太守、魏郡東部都尉, 入為丞相東曹屬。魏國旣建, 拜尚書。文帝踐阼, 遷少府, 封樂陽亭侯, 魏略曰:林性旣清白, 當官又嚴。少府寺與鴻臚對門, 時崔林為鴻臚。崔性闊達, 不與林同, 數數聞林撾吏聲, 不以為可。林夜撾吏, 不勝痛, 叫呼敖敖徹曙。明日, 崔出門, 與林車相遇, 乃啁林曰:「聞卿為廷尉, 爾邪?」林不覺荅曰:「不也。」崔曰:「卿不為廷尉, 昨夜何故考囚乎?」林大慙, 然不能自止。轉大司農。明帝即位, 進封高陽鄉侯, 徙光祿勳太常。晉宣王以林鄉邑耆德, 每為之拜。或謂林曰:「司馬公貴重, 君宜止之。」林曰:「司馬公自欲敦長幼之叙, 為後生之法。貴非吾之所畏, 拜非吾之所制也。」言者踧踖而退。魏略曰:初, 林少與司馬京兆善。太傅每見林, 輒欲跪。林止之曰:「公尊貴矣, 止也!」及司徒缺, 太傅有意欲以林補之。案魏略此語, 與本傳反。 臣松之以為林之為人, 不畏權貴者也。論其然否, 謂本傳為是。時論以林節操清峻, 欲致之公輔, 而林遂稱疾篤。拜光祿大夫。年八十三, , 追贈驃騎將軍, 葬如公禮, 謚曰貞侯。子峕嗣, 為泰山太守, 坐法誅。峕弟靜紹封。案晉書, 諸葛誕反, 大將軍東征, 峕坐稱疾, 為司馬文王所法。魏略以林及吉茂、沐並、時苗四人為清介傳。吉茂字叔暢, 馮翊池陽人也, 世為著姓。好書, 不耻惡衣惡食, 而耻一物之不知。建安初, 關中始平, 茂與扶風蘇則共入武功南山, 隱處精思數歲。州舉茂才, 除臨汾令, 居官清靜, 吏民不忍欺。轉為武德侯庶子。二十二年, 坐其宗人吉本等起事被收。先是科禁內學及兵書, 而茂皆有, 匿不送官。及其被收, 不知當坐本等, 顧謂其左右曰:「我坐書也。」會鍾相國證茂、本服弟已絕, 故得不坐。後以茂為武陵太守, 不之官。轉酇相, 以國省, 拜議郎。景初中病亡。自茂脩行, 從少至長, 冬則被裘, 夏則裋褐, 行則步涉, 食則茨藿, 臣役妻子, 室如懸磬。其或饋遺, 一不肯受。雖不以此高人, 亦心疾不義而貴且富者。先時國家始制九品, 各使諸郡選置中正, 差叙自公卿以下, 至于郎吏, 功德材行所任。茂同郡護羌校尉王琰, 前數為郡守, 不名為清白。而琰子嘉仕歷諸縣, 亦復為通人。嘉時還為散騎郎, 馮翊郡移嘉為中正。嘉叙茂雖在上第, 而狀甚下, 云:「德優能少。」茂慍曰:「痛乎, 我效汝父子冠幘劫人邪!」初, 茂同產兄黃, 以十二年中從公府掾為長陵令。是時科禁長吏擅去官, 而黃聞司徒趙溫薨, 自以為故吏, 違科奔喪, 為司隷鍾繇所收, 遂伏法。茂時為白衣, 始有清名於三輔, 以為兄坐追義而死, 怨怒不肯哭。至歲終, 繇舉茂。議者以為茂必不就, 及舉旣到而茂就之, 故時人或以茂為畏繇, 或以茂為髦士也。 沐並字德信, 河間人也。少孤苦, 袁紹父子時, 始為名吏。有志介, 嘗過姊, 姊為殺雞炊黍而不留也。然為人公果, 不畏彊禦, 丞相召署軍謀掾。黃初中, 為成臯令。校事劉肇出過縣, 遣人呼縣吏, 求索槀穀。是時蝗旱, 官無有見。未辦之間, 肇人從入並之閤下, 呴呼罵吏。並怒, 因躧履提刀而出, 多從吏, 並欲收肇。肇覺知驅走, 具以狀聞。有詔:「肇為牧司爪牙吏, 而並欲收縛, 無所忌憚, 自恃清名邪?」遂收欲殺之。髠決減死, 刑竟復吏, 由是放散十餘年。至正始中, 為三府長史。時吳使朱然、諸葛瑾攻圍樊城, 遣船兵於峴山東斫材, 牂牁人兵作食, 有先熟者呼後熟者, 言:「共食來。」後熟者荅言:「不也。」呼者曰:「汝欲作沐德信邪?」其名流布, 播於異域如此。雖自華夏, 不知者以為前世人也。為長史八年, 晚出為濟陰太守, 召還, 拜議郎。年六十餘, 自慮身無常, 豫作終制, 誡其子以儉葬, 曰:「告雲、儀等:夫禮者, 生民之始教, 而百世之中庸也。故力行者則為君子, 不務者終為小人, 然非聖人莫能履其從容也。是以富貴者有驕奢之過, 而貧賤者譏於固陋, 於是養生送死, 苟切非禮。由斯觀之, 陽虎璵璠, 甚於暴骨, 桓魋石椁, 不如速朽。此言儒學撥亂反正、鳴鼓矯俗之大義也, 未是夫窮理盡性、陶冶變化之實論也。若能原始要終, 以天地為一區, 萬物為芻狗, 該覽玄通, 求形景之宗, 同禍福之素, 一死生之命, 吾有慕於道矣。夫道之為物, 惟怳惟忽, 壽為欺魄, 夭為鳧沒, 身淪有無, 與神消息, 含恱陰陽, 甘夢太極。奚以棺椁為牢, 衣裳為纏?屍繫地下, 長幽桎梏, 豈不哀哉!昔莊周闊達, 無所適莫;又楊王孫裸體, 貴不乆容耳。至夫末世, 緣生怨死之徒, 乃有含珠鱗柙, 玉牀象袵, 殺人以徇;壙穴之內, 錮以紵絮, 藉以蜃炭, 千載僵燥, 託類神仙。於是大教陵遲, 競於厚葬, 謂莊子為放蕩, 以王孫為戮屍, 豈復識古有衣薪之鬼, 而野有狐狸之胔乎哉?吾以材質滓濁, 汙於清流。昔忝國恩, 歷試宰守, 所在無效, 代匠傷指, 狼跋首尾, 無以雪耻。如不可求, 從吾所好。今年過耳順, 奄忽無常, 苟得獲沒, 即以吾身襲於王孫矣。上冀以贖巿朝之逋罪, 下以親道化之靈祖。顧爾幼昏, 未知臧否, 若將逐俗, 抑廢吾志, 私稱從令, 未必為孝;而犯魏顆聽治之賢, 爾為棄父之命, 誰或矜之!使死而有知, 吾將屍視。」至嘉平中, 病甚。臨困, 又勑豫掘埳。戒氣絕, 令二人舉屍即埳, 絕哭泣之聲, 止婦女之送, 禁弔祭之賔, 無設摶治粟米之奠。又戒後亡者不得入藏, 不得封樹。妻子皆遵之。 時苗字德胄, 鉅鹿人也。少清白, 為人疾惡。建安中, 入丞相府。出為壽春令, 令行風靡。揚州治在其縣, 時蔣濟為治中。苗以初至往謁濟, 濟素嗜酒, 適會其醉, 不能見苗。苗恚恨還, 刻木為人, 署曰「酒徒蔣濟」, 置之牆下, 旦夕射之。州郡雖知其所為不恪, 然以其履行過人, 無若之何。又其始之官, 乘薄軬音飯, 黃牸牛, 布被囊。居官歲餘, 牛生一犢。及其去, 留其犢, 謂主簿曰:「令來時本無此犢, 犢是淮南所生有也。」羣吏曰:「六畜不識父, 自當隨母。」苗不聽, 時人皆以為激, 然由此名聞天下。還為太官令, 領其郡中正, 定九品, 於叙人才不能寬, 然紀人之短, 雖在乆遠, 銜之不置。如所忿蔣濟者, 仕進至太尉, 濟不以苗前毀己為嫌, 苗亦不以濟貴更屈意。為令數歲, 不肅而治。遷典農中郎將。年七十餘, 以正始中病亡也。

楊俊傳
楊俊字季才, 河內獲嘉人也。受學陳留邊讓, 讓器異之。俊以兵亂方起, 而河內處四達之衢, 必為戰場, 乃扶持老弱詣京、密山間, 同行者百餘家。俊振濟貧乏, 通共有無。宗族知故為人所略作奴僕者凡六家, 俊皆傾財贖之。司馬宣王年十六七, 與俊相遇, 俊曰:「此非常之人也。」又司馬朗早有聲名, 其族兄芝, 衆未之知, 惟俊言曰:「芝雖風望不及朗, 實理但有優耳。」俊轉避地并州。本郡王象, 少孤特, 為人僕隷, 年十七八, 見使牧羊而私讀書, 因被箠楚。俊嘉其才質, 即贖象著家, 聘娶立屋, 然後與別。

太祖除俊曲梁長, 入為丞相掾屬, 舉茂才, 安陵令, 遷南陽太守。宣德教, 立學校, 吏民稱之。徙為征南軍師。魏國旣建, 遷中尉。太祖征漢中, 魏諷反於鄴。俊自劾詣行在所。俊以身方罪免, 牋辭太子。太子不恱, 曰:「楊中尉便去, 何太高遠邪!」遂被書左遷平原太守。文帝踐阼, 復在南陽。時王象為散騎常侍, 薦俊曰:「伏見南陽太守楊俊, 秉純粹之茂質, 履忠肅之弘量, 體仁足以育物, 篤實足以動衆, 克長後進, 惠訓不倦, 外寬內直, 仁而有斷。自初彈冠, 所歷垂化, 再守南陽, 恩德流著, 殊鄰異黨, 襁負而至。今境守清靜, 無所展其智能, 宜還本朝, 宣力輦轂, 熙帝之載。」
俊自少及長, 以人倫自任。同郡審固、陳留衞恂本皆出自兵伍, 俊資拔獎致, 咸作佳士;後固歷位郡守, 恂御史、縣令, 其明鑒行義多此類也。初, 臨菑侯與俊善, 太祖適嗣未定, 密訪羣司。俊雖並論文帝、臨菑才分所長, 不適有所據當, 然稱臨菑猶美, 文帝常以恨之。黃初三年, 車駕至宛, 以巿不豐樂, 發怒收俊。尚書僕射司馬宣王、常侍王象、荀緯請俊, 叩頭流血, 帝不許。俊曰:「吾知罪矣。」遂自殺。衆寃痛之。世語曰:俊二孫:覽字公質, 汝陰太守;猗字公彥, 尚書:晉東海王越舅也。覽子沈, 字宣弘, 散騎常侍。 魏略曰:王象字羲伯。旣為俊所知拔, 果有才志。建安中, 與同郡荀緯等俱為魏太子所禮待。及王粲、陳琳、阮瑀、路粹等亡後, 新出之中, 惟象才最高。魏有天下, 拜象散騎侍郎, 遷為常侍, 封列侯。受詔撰皇覽, 使象領祕書監。象從延康元年始撰集, 數歲成, 藏於祕府, 合四十餘部, 部有數十篇, 通合八百餘萬字。象旣性器和厚, 又文采溫雅, 用是京師歸美, 稱為儒宗。車駕南巡, 未到宛, 有詔百官不得干豫郡縣。及車駕到, 而宛令不解詔旨, 閉巿門。帝聞之, 忿然曰:「吾是寇邪?」乃收宛令及太守楊俊。詔問尚書:「漢明帝殺幾二千石?」時象見詔文, 知俊必不免。乃當帝前叩頭, 流血竟面, 請俊減死一等。帝不荅, 欲釋入禁中。象引帝衣, 帝顧謂象曰:「我知楊俊與卿本末耳。今聽卿, 是無我也。卿寧無俊邪?無我邪?」象以帝言切, 乃縮手。帝遂入, 決俊法, 然後乃出。象自恨不能濟俊, 遂發病死。

杜襲傳
杜襲字子緒, 潁川定陵人也。曾祖父安, 祖父根, 著名前世。先賢行狀曰:安年十歲, 名稱鄉黨。至十五, 入太學, 號曰神童。旣名知人, 清高絕俗。洛陽令周紆數候安, 安常逃避不見。時貴戚慕安高行, 多有與書者, 輒不發, 以慮後患, 常鑿壁藏書。後諸與書者果有大罪, 推捕所與交通者, 吏至門, 安乃發壁出書, 印封如故, 當時皆嘉其慮遠。三府並辟, 公車特徵, 拜宛令。先是宛有報讎者, 其令不忍致理, 將與俱亡。縣中豪彊有告其處者, 致捕得。安深疾惡之, 到官治戮, 肆之於巿。懼有司繩彈, 遂自免。後徵拜巴郡太守, 率身正下, 以禮化俗。以病卒官, 時服薄斂, 素器不漆, 子自將車。州郡賢之, 表章墳墓。根舉孝廉, 除郎中。時和熹鄧后臨朝, 外戚橫恣, 安帝長大, 猶未歸政。根乃與同時郎上書直諫, 鄧后怒, 收根等伏誅。誅者皆絹囊盛, 於殿上撲地。執法者以根德重事公, 默語行事人, 使不加力。誅訖, 車載城外, 根以撲輕得蘇息, 遂閉目不動搖。經三日, 乃密起逃竄, 為宜城山中酒家客, 積十五年, 酒家知其賢, 常厚敬待。鄧后崩, 安帝謂根乆死。以根等忠直, 普下天下, 錄見誅者子孫。根乃自出, 徵詣公車, 拜符節令。或問根:「往日遭難, 天下同類知故不少, 何至自苦歷年如此?」根荅曰:「周旋人間, 非絕迹之處。邂逅發露, 禍及親知, 故不為也。」遷濟陰太守, 以德讓為政, 風移俗改。年七十八以壽終, 棺不加漆, 斂以時服。長吏下車, 常先詣安、根墓致祠。襲避亂荊州, 劉表待以賔禮。同郡繁欽數見奇於表, 襲喻之曰:「吾所以與子俱來者, 徒欲龍蟠幽藪, 待時鳳翔。豈謂劉牧當為撥亂之主, 而規長者委身哉?子若見能不已, 非吾徒也。吾其與子絕矣!」欽慨然曰:「請敬受命。」襲遂南適長沙。
建安初, 太祖迎天子都許。襲逃還鄉里, 太祖以為西鄂長。縣濵南境, 寇賊縱橫。時長吏皆歛民保城郭, 不得農業。野荒民困, 倉庾空虛。襲自知恩結於民, 乃遣老弱各分散就田業, 留丁彊備守, 吏民歡恱。會荊州出步騎萬人來攻城, 襲乃悉召縣吏民任拒守者五十餘人, 與之要誓。其親戚在外欲自營護者, 恣聽遣出;皆叩頭願致死。於是身執矢石, 率與戮力。吏民感恩, 咸為用命。臨陣斬數百級, 而襲衆死者三十餘人, 其餘十八人盡被創, 賊得入城。襲帥傷痍吏民決圍得出, 死喪略盡, 而無反背者。遂收散民, 徙至摩陂營, 吏民慕而從之如歸。九州春秋曰:建安六年, 劉表攻西鄂, 西鄂長杜子緒帥縣男女嬰城而守。時南陽功曹栢孝長亦在城中, 聞兵攻聲, 恐懼, 入室閉戶, 牽被覆頭。相攻半日, 稍敢出面。其明, 側立而聽。二日, 往出戶問消息。至四五日, 乃更負楯親鬬, 語子緒曰:「勇可習也。」

司隷鍾繇表拜議郎參軍事。荀彧又薦襲, 太祖以為丞相軍祭酒。魏國旣建, 為侍中, 與王粲、和洽並用。粲彊識博聞, 故太祖游觀出入, 多得驂乘, 至其見敬不及洽、襲。襲嘗獨見, 至于夜半。粲性躁競, 起坐曰:「不知公對杜襲道何等也?」洽笑荅曰:「天下事豈有盡邪?卿晝侍可矣, 悒悒於此, 欲兼之乎!」後襲領丞相長史, 隨太祖到漢中討張魯。太祖還, 拜襲駙馬都尉, 留督漢中軍事。綏懷開導, 百姓自樂出徙洛、鄴者, 八萬餘口。夏侯淵為劉備所沒, 軍喪元帥, 將士失色。襲與張郃、郭淮糾攝諸軍事, 權宜以郃為督, 以一衆心, 三軍遂定。太祖東還, 當選留府長史, 鎮守長安, 主者所選多不當, 太祖令曰:「釋騏驥而不乘, 焉皇皇而更索?」遂以襲為留府長史, 駐關中。

時將軍許攸擁部曲, 不附太祖而有慢言。太祖大怒, 先欲伐之。羣臣多諫:「可招懷攸, 共討彊敵。」太祖橫刀於膝, 作色不聽。襲入欲諫, 太祖逆謂之曰:「吾計以定, 卿勿復言。」襲曰:「若殿下計是邪, 臣方助殿下成之;若殿下計非邪, 雖成宜改之。殿下逆臣, 令勿言之, 何待下之不闡乎?」太祖曰:「許攸慢吾, 如何可置乎?」襲曰:「殿下謂許攸何如人邪?」太祖曰:「凡人也。」襲曰:「夫惟賢知賢, 惟聖知聖, 凡人安能知非凡人邪?方今犲狼當路而狐狸是先, 人將謂殿下避彊攻弱, 進不為勇, 退不為仁。臣聞千鈞之弩不為鼷鼠發機, 萬石之鍾不以莛撞起音, 今區區之許攸, 何足以勞神武哉?」太祖曰:「善。」遂厚撫攸, 攸即歸服。時夏侯尚暱於太子, 情好至密。襲謂尚非益友, 不足殊待, 以聞太祖。文帝初甚不恱, 後乃追思。語在尚傳。其柔而不犯, 皆此類也。

文帝即王位, 賜爵關內侯。及踐阼, 為督軍糧御史, 封武平亭侯, 更為督軍糧執法, 入為尚書。明帝即位, 進封平陽鄉侯。諸葛亮出秦川, 大將軍曹真督諸軍拒亮, 徙襲為大將軍軍師, 分邑百戶賜兄基爵關內侯。真薨, 司馬宣王代之, 襲復為軍師, 增邑三百, 并前五百五十戶。以疾徵還, 拜太中大夫。薨, 追贈少府, 謚曰定侯。子會嗣。

趙儼傳
趙儼字伯然, 潁川陽翟人也。避亂荊州, 與杜襲、繁欽通財同計, 合為一家。太祖始迎獻帝都許, 儼謂欽曰:「曹鎮東應期命世, 必能匡濟華夏, 吾知歸矣。」建安二年, 年二十七, 遂扶持老弱詣太祖, 太祖以儼為朗陵長。縣多豪猾, 無所畏忌。儼取其尤甚者, 收縛案驗, 皆得死罪。儼旣囚之, 乃表府解放, 自是威恩並著。時袁紹舉兵南侵, 遣使招誘豫州諸郡, 諸郡多受其命。惟陽安郡不動, 而都尉李通急錄戶調。儼見通曰:「方今天下未集, 諸郡並叛, 懷附者復收其緜絹, 小人樂亂, 能無遺恨!且遠近多虞, 不可不詳也。」通曰:「紹與大將軍相持甚急, 左右郡縣背叛乃爾。若緜絹不調送, 觀聽者必謂我顧望, 有所須待也。」儼曰:「誠亦如君慮;然當權其輕重, 小緩調, 當為君釋此患。」乃書與荀彧曰:「今陽安郡當送緜絹, 道路艱阻, 必致寇害。百姓困窮, 鄰城並叛, 易用傾蕩, 乃一方安危之機也。且此郡人執守忠節, 在險不貳。微善必賞, 則為義者勸。善為國者, 藏之於民。以為國家宜垂慰撫, 所歛緜絹, 皆俾還之。」彧報曰:「輒白曹公, 公文下郡, 緜絹悉以還民。」上下歡喜, 郡內遂安。
入為司空掾屬主簿。魏略曰:太祖北拒袁紹, 時遠近無不私遺牋記, 通意於紹者。儼與領陽安太守李通同治, 通亦欲遣使。儼為陳紹必敗意, 通乃止。及紹破走, 太祖使人搜閱紹記室, 惟不見通書疏, 陰知儼必為之計, 乃曰:「此必趙伯然也。」 臣松之案魏武紀:破紹後, 得許下軍中人書, 皆焚之。若故使人搜閱, 知其有無, 則非所以安人情也。疑此語為不然。時于禁屯潁陰, 樂進屯陽翟, 張遼屯長社, 諸將任氣, 多共不協;使儼并參三軍, 每事訓喻, 遂相親睦。太祖征荊州, 以儼領章陵太守, 徙都督護軍, 護于禁、張遼、張郃、朱靈、李典、路招、馮楷七軍。復為丞相主簿, 遷扶風太守。太祖徙出故韓遂、馬超等兵五千餘人, 使平難將軍殷署等督領, 以儼為關中護軍, 盡統諸軍。羌虜數來寇害, 儼率署等追到新平, 大破之。屯田客呂並自稱將軍, 聚黨據陳倉, 儼復率署等攻之, 賊即破滅。

時被書差千二百兵往助漢中守, 署督送之。行者卒與室家別, 皆有憂色。署發後一日, 儼慮其有變, 乃自追至斜谷口, 人人慰勞, 又深戒署。還宿雍州刺史張旣舍。署軍復前四十里, 兵果叛亂, 未知署吉凶。而儼自隨步騎百五十人, 皆與叛者同部曲, 或婚姻, 得此問, 各驚, 被甲持兵, 不復自安。儼欲還, 旣等以為「今本營黨已擾亂, 一身赴之無益, 可須定問」。儼曰:「雖疑本營與叛者同謀, 要當聞行者變, 乃發之。又有欲善不能自定, 宜及猶豫, 促撫寧之。且為之元帥, 旣不能安輯, 身受禍難, 命也。」遂去。行三十里止, 放馬息, 盡呼所從人, 喻以成敗, 慰勵懇切。皆慷慨曰:「死生當隨護軍, 不敢有二。」前到諸營, 各召料簡諸姦結叛者八百餘人, 散在原野, 惟取其造謀魁率治之, 餘一不問。郡縣所收送, 皆放遣, 乃即相率還降。儼密白:「宜遣將詣大營, 請舊兵鎮守關中。」太祖遣將軍劉柱將二千人, 當須到乃發遣, 而事露, 諸營大駭, 不可安喻。儼謂諸將曰:「舊兵旣少, 東兵未到, 是以諸營圖為邪謀。若或成變, 為難不測。因其狐疑, 當令早決。」遂宣言當差留新兵之溫厚者千人鎮守關中, 其餘悉遣東。便見主者, 內諸營兵名籍, 案累重, 立差別之。留者意定, 與儼同心。其當去者亦不敢動, 儼一日盡遣上道, 因使所留千人, 分布羅落之。東兵尋至, 乃復脅喻, 并徙千人, 令相及共東, 凡所全致二萬餘口。孫盛曰:盛聞為國以禮, 民非信不立。周成不棄桐葉之言, 晉文不違伐原之誓, 故能隆刑措之道, 建一匡之功。儼旣詐留千人, 使效心力, 始雖權也, 宜以信終。兵威旣集, 而又逼徙。信義喪矣, 何以臨民?

關羽圍征南將軍曹仁於樊。儼以議郎參仁軍事南行, 與平寇將軍徐晃俱前。旣到, 羽圍仁遂堅, 餘救兵未到。晃所督不足解圍, 而諸將呵責晃促救。儼謂諸將曰:「今賊圍素固, 水潦猶盛。我徒卒單少, 而仁隔絕不得同力, 此舉適所以弊內外耳。當今不若前軍偪圍, 遣諜通仁, 使知外救, 以勵將士。計北軍不過十日, 尚足堅守。然後表裏俱發, 破賊必矣。如有緩救之戮, 余為諸軍當之。」諸將皆喜, 便作地道, 箭飛書與仁, 消息數通, 北軍亦至, 并勢大戰。羽軍旣退, 舟船猶據沔水, 襄陽隔絕不通, 而孫權襲取羽輜重, 羽聞之, 即走南還。仁會諸將議, 咸曰:「今因羽危懼, 必可追禽也。」儼曰:「權邀羽連兵之難, 欲掩制其後, 顧羽還救, 恐我承其兩疲, 故順辭求效, 乘釁因變, 以觀利鈍耳。今羽已孤迸, 更宜存之以為權害。若深入追北, 權則改虞於彼, 將生患於我矣。王必以此為深慮。」仁乃解嚴。太祖聞羽走, 恐諸將追之, 果疾勑仁, 如儼所策。

文帝即王位, 為侍中。頃之, 拜駙馬都尉, 領河東太守, 典農中郎將。黃初三年, 賜爵關內侯。孫權寇邊, 征東大將軍曹休統五州軍禦之, 徵儼為軍師。權衆退, 軍還, 封宜土亭侯, 轉為度支中郎將, 遷尚書。從征吳, 到廣陵, 復留為征東軍師。明帝即位, 進封都鄉侯, 邑六百戶, 監荊州諸軍事, 假節。會疾, 不行, 復為尚書, 出監豫州諸軍事, 轉大司馬軍師, 入為大司農。齊王即位, 以儼監雍、涼諸軍事, 假節, 轉征蜀將軍, 又遷征西將軍, 都督雍、涼。正始四年, 老疾求還, 徵為驃騎將軍, 魏略曰:舊故四征有官厨財籍, 遷轉之際, 無不因緣。而儼义手上車, 發到霸上, 忘持其常所服藥。雍州聞之, 乃追送雜藥材數箱, 儼笑曰:「人言語殊不易, 我偶問所服藥耳, 何用是為邪?」遂不取。遷司空。薨, 謚曰穆侯。子亭嗣。初, 儼與同郡辛毗、陳羣、杜襲並知名, 號曰辛、陳、杜、趙云。

裴潛傳
裴潛字文行, 河東聞喜人也。魏略曰:潛世為著姓。父茂, 仕靈帝時, 歷縣令、郡守、尚書。建安初, 以奉使率導關中諸將討李傕有功, 封列侯。潛少不脩細行, 由此為父所不禮。避亂荊州, 劉表待以賔禮。潛私謂所親王粲、司馬芝曰:「劉牧非霸王之才, 乃欲西伯自處, 其敗無日矣。」遂南適長沙。太祖定荊州, 以潛參丞相軍事, 出歷三縣令, 入為倉曹屬。太祖問潛曰:「卿前與劉備俱在荊州, 卿以備才略何如?」潛曰:「使居中國, 能亂人而不能為治也。若乘間守險, 足以為一方主。」

時代郡大亂, 以潛為代郡太守。烏丸王及其大人, 凡三人, 各自稱單于, 專制郡事。前太守莫能治正, 太祖欲授潛精兵以鎮討之。潛辭曰:「代郡戶口殷衆, 士馬控弦, 動有萬數。單于自知放橫日乆, 內不自安。今多將兵往, 必懼而拒境, 少將則不見憚。宜以計謀圖之, 不可以兵威迫也。」遂單車之郡。單于驚喜。潛撫之以靜。單于以下脫帽稽顙, 悉還前後所略婦女、器械、財物。潛案誅郡中大吏與單于為表裏者郝溫、郭端等十餘人, 北邊大震, 百姓歸心。在代三年, 還為丞相理曹掾, 太祖襃稱治代之功, 潛曰:「潛於百姓雖寬, 於諸胡為峻。今計者必以潛為理過嚴, 而事加寬惠;彼素驕恣, 過寬必弛, 旣弛又將攝之以法, 此訟爭所由生也。以勢料之, 代必復叛。」於是太祖深悔還潛之速。後數十日, 三單于反問至, 乃遣鄢陵侯彰為驍騎將軍征之。
潛出為沛國相, 遷兖州刺史。太祖次摩陂, 歎其軍陳齊整, 特加賞賜。文帝踐阼, 入為散騎常侍。出為魏郡、潁川典農中郎將, 奏通貢舉, 比之郡國, 由是農官進仕路泰。遷荊州刺史, 賜爵關內侯。明帝即位, 入為尚書。出為河南尹, 轉太尉軍師、大司農, 封清陽亭侯, 邑二百戶。入為尚書令, 奏正分職, 料簡名實, 出事使斷官府者百五十餘條。喪父去官, 拜光祿大夫。正始五年薨, 追贈太常, 謚曰貞侯。魏略曰:時遠近皆云當為公, 會病亡。始潛自感所生微賤, 無舅氏, 又為父所不禮, 即折節仕進, 雖多所更歷, 清省恪然。每之官, 不將妻子。妻子貧乏, 織藜芘以自供。又潛為兖州時, 甞作一胡牀, 及其去也, 留以掛柱。又以父在京師, 出入薄軬車;羣弟之田廬, 常步行;家人小大或并日而食;其家教上下相奉, 事有似於石奮。其履檢校度, 自魏興少能及者。潛為人材博, 有雅容, 然但如此而已, 終無所推進, 故世歸其絜而不宗其餘。子秀嗣。遺令儉葬, 墓中惟置一坐, 瓦器數枚, 其餘一無所設。秀, 咸熈中為尚書僕射。文章叙錄曰:秀字季彥。弘通博濟, 八歲能屬文, 遂知名。大將軍曹爽辟。喪父服終, 推財與兄弟。年二十五, 遷黃門侍郎。爽誅, 以故吏免。遷衞國相, 累遷散騎常侍、尚書僕射令、光祿大夫。咸熈中, 晉文王始建五等, 命秀典為制度, 封廣川侯。晉室受禪, 進左光祿大夫, 改封鉅鹿公, 遷司空。著易及樂論, 又畫地域圖十八篇, 傳行於世。盟會圖及典治官制皆未成。年四十八, 泰始七年薨, 謚元公, 配食宗廟。少子頠, 字逸民, 襲封。 荀綽冀州記曰:頠為人弘雅有遠識, 博學稽古, 履行高整, 自少知名。歷位太子中庶子、侍中尚書。元康末, 為尚書左僕射。趙王倫以其望重, 畏而惡之, 知其不與賈氏同心, 猶被枉害。 臣松之案陸機惠帝起居注稱「頠雅有遠量, 當朝名士也」, 又曰「民之望也」。頠理具淵博, 贍於論難, 著崇有、貴無二論, 以矯虛誕之弊, 文辭精富, 為世名論。子嵩, 字道文。荀綽稱嵩有父祖風。為中書郎, 早卒。頠從父弟邈, 字景聲, 有儁才, 為太傅司馬越從事中郎, 假節監中外營諸軍事。潛少弟徽, 字文季, 冀州刺史。有高才遠度, 善言玄妙。事見荀粲、傅嘏、王弼、管輅諸傳。徽長子黎, 字伯宗, 一名演, 游擊將軍。次康, 字仲豫, 太子左衞率。次楷, 字叔則, 侍中中書令、光祿大夫、開府。次綽, 字季舒, 黃門侍郎, 早卒, 追贈長水校尉。康、楷、綽皆為名士, 而楷才望最重。 晉諸公贊曰:康有弘量, 綽以明達為稱, 楷少與琅邪王戎俱為掾發名, 鍾會致之大將軍司馬文王曰:「裴楷清通, 王戎簡要。」文王即辟為掾, 進歷顯位。謝鯤為樂廣傳, 稱楷儁朗有識具, 當時獨步。黎子苞, 秦州刺史。康子純, 黃門侍郎。次盾, 徐州刺史。次郃, 有器望。晉元帝為安東將軍, 郃為長史, 侍中王曠與司馬越書曰:「裴郃在此, 雖不治事, 然識量弘淹, 此下人士大敬附之。」次廓, 中壘將軍。楷子瓚, 中書郎。次憲, 豫州刺史。綽子遐, 太傅主簿。瓚、遐並有盛名, 早卒。晉諸公贊稱憲有清識。 魏略列傳以徐福、嚴幹、李義、張旣、游楚、梁習、趙儼、裴潛、韓宣、黃朗十人共卷, 其旣、習、儼、潛四人自有傳, 徐福事在諸葛亮傳, 游楚事在張旣傳。餘韓等四人載之於後。嚴幹字公仲, 李義字孝懿, 皆馮翊東縣人也。馮翊東縣舊無冠族, 故二人並單家, 其器性皆重厚。當中平末, 同年二十餘, 幹好擊劒, 義好辦護喪事。馮翊甲族桓、田、吉、郭及故侍中鄭文信等, 頗以其各有器實, 共紀識之。會三輔亂, 人多流宕, 而幹、義不去, 與諸知故相浮沉, 採樵自活。逮建安初, 關中始開。詔分馮翊西數縣為左內史郡, 治高陵;以東數縣為本郡, 治臨晉。義於縣分當西屬, 義謂幹曰:「西縣兒曹, 不可與爭坐席, 今當共作方牀耳。」遂相附結, 皆仕東郡為右職。司隷辟幹, 不至。歲終, 郡舉幹孝廉, 義上計掾。義留京師, 為平陵令, 遷宂從僕射, 遂歷顯職。逮魏封十郡, 請義以為軍祭酒, 又為魏尚書左僕射。及文帝即位, 拜諫議大夫、執金吾衞尉, 卒官。義子豐, 字宣國, 見夏侯玄傳。幹以孝廉拜蒲阪令, , 去官。復舉至孝, 為公車司馬令。為州所請, 詔拜議郎, 還參州事。會以建策捕高幹, 又追錄前討郭援功, 封武鄉侯, 遷弘農太守。及馬超反, 幹郡近超, 民人分散。超破, 為漢陽太守。遷益州刺史, 以道不通, 黃初中, 轉為五官中郎將。明帝時, 遷永安太僕, 數歲卒。始李義以直道推誠於人, 故於時陳羣等與之齊好。雖無他材力, 而終仕進不頓躓。幹從破亂之後, 更折節學問, 特善春秋公羊。司隷鍾繇不好公羊而好左氏, 謂左氏為太官, 而謂公羊為賣餅家, 故數與幹共辯析長短。繇為人機捷, 善持論, 而幹訥口, 臨時屈無以應。繇謂幹曰:「公羊高竟為左丘明服矣。」幹曰:「直故吏為明使君服耳, 公羊未肯也。」 韓宣字景然, 勃海人也。為人短小。建安中, 丞相召署軍謀掾, 宂散在鄴。嘗於鄴出入宮, 於東掖門內與臨菑侯植相遇。時天新雨, 地有泥潦。宣欲避之, 閡潦不得去。乃以扇自障, 住於道邊。植嫌宣旣不去, 又不為禮, 乃駐車, 使其常從問宣何官?宣云:「丞相軍謀掾也。」植又問曰:「應得唐突列侯否?」宣曰:「春秋之義, 王人雖微, 列于諸侯之上, 未聞宰士而為下士諸侯禮也。」植又曰:「即如所言, 為人父吏, 見其子應有禮否?」宣又曰:「於禮, 臣、子一例也, 而宣年又長。」植知其枝柱難窮, 乃釋去, 具為太子言, 以為辯。黃初中, 為尚書郎, 嘗以職事當受罰於殿前, 已縛, 束杖未行。文帝輦過, 問:「此為誰?」左右對曰:「尚書郎勃海韓宣也。」帝追念前臨菑侯所說, 乃寤曰:「是子建所道韓宣邪!」特原之, 遂解其縛。時天大寒, 宣前以當受杖, 豫脫袴, 纏褌靣縛;及其原, 褌腰不下, 乃趨而去。帝目而送之, 笑曰:「此家有瞻諦之士也。」後出為清河、東郡太守。明帝時, 為尚書大鴻臚, 數歲卒。宣前後當官, 在能否之間, 然善以己恕人。始南陽韓曁以宿德在宣前為大鴻臚, 曁為人賢, 及宣在後亦稱職, 故鴻臚中為之語曰:「大鴻臚, 小鴻臚, 前後治行曷相如。」案本志, 宣名都不見, 惟魏略有此傳, 而世語列於名臣之流。 黃朗字文達, 沛郡人也。為人弘通有性實。父為本縣卒, 朗感其如此, 抗志游學, 由是為方國及其郡士大夫所禮異。特與東平右姓王惠陽為碩交, 惠陽親拜朗母於牀下。朗始仕黃初中, 為長吏, 遷長安令, 會喪母不赴, 復為魏令, 遷襄城典農中郎將、涿郡太守。以明帝時疾病卒。始朗為君長, 自以父故, 常忌不呼鈴下伍伯, 而呼其姓字, 至於忿怒, 亦終不言。朗旣仕至二千石, 而惠陽亦歷長安令、酒泉太守。故時人謂惠陽外似麤疏而內堅密, 能不顧朗之本末, 事朗母如己母, 為通度也。 魚豢曰:世稱君子之德其猶龍乎, 蓋以其善變也。昔長安巿儈有劉仲始者, 一為巿吏所辱, 乃感激, 蹋其尺折之, 遂行學問, 經門行脩, 流名海內。後以有道徵, 不肯就, 衆人歸其高。余以為前世偶有此耳, 而今徐、嚴復參之, 若皆非似龍之志也, 其何能至於此哉?李推至道, 張工度主, 韓見識異, 黃能拔萃, 各著根於石上, 而垂陰乎千里, 亦未為易也。游翁慷慨, 展布腹心, 全軀保郡, 見延帝王, 又放陸生, 優游宴戲, 亦一實也。梁、趙及裴, 雖張、楊不足, 至於檢己, 老而益明, 亦難能也。


評曰:和洽清和幹理, 常林素業純固, 楊俊人倫行義, 杜襲溫粹識統, 趙儼剛毅有度, 裴潛平恒貞幹, 皆一世之美士也。至林能不繫心於三司, 以大夫告老, 美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