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九: 魏書二十九 方技傳

 (華佗, 杜夔, 朱建平, 周宣, 管輅)

華佗傳
華佗字元化, 沛國譙人也, 一名旉。臣松之案:古「敷」字與「專」相似, 寫書者多不能別。尋佗字元化, 其名宜為旉也。游學徐土, 兼通數經。沛相陳珪舉孝廉, 太尉黃琬辟, 皆不就。曉養性之術, 時人以為年且百歲而皃有壯容。又精方藥, 其療疾, 合湯不過數種, 心解分劑, 不復稱量, 煑熟便飲, 語其節度, 舍去輙愈。若當灸, 不過一兩處, 每處不過七八壯, 病亦應除。若當針, 亦不過一兩處, 下針言「當引某許, 若至, 語人」。病者言「已到」, 應便拔針, 病亦行差。若病結積在內, 針藥所不能及, 當須刳割者, 便飲其麻沸散, 須臾便如醉死無所知, 因破取。病若在腸中, 便斷腸湔洗, 縫腹膏摩, 四五日差, 不痛, 人亦不自寤, 一月之間, 即平復矣。

故甘陵相夫人有娠六月, 腹痛不安, 佗視脉, 日:「胎巳死矣。」使人手摸知所在, 在左則男, 在右則女。人云「在左」, 於是為湯下之, 果下男形, 即愈。
縣吏尹世苦四支煩, 口中乾, 不欲聞人聲, 小便不利。佗曰:「試作熱食, 得汗則愈;不汗, 後三日死。」即作熱食而不汗出, 佗曰:「藏氣已絕於內, 當啼泣而絕。」果如佗言。

府吏兒尋、李延共止, 俱頭痛身熱, 所苦正同。佗曰:「尋當下之, 延當發汗。」或難其異, 佗曰:「尋外實, 延內實, 故治之宜殊。」即各與藥, 明旦並起。
鹽瀆嚴昕與數人共候佗, 適至, 佗謂昕曰:「君身中佳否?」昕曰:「自如常。」佗曰:「君有急病見於靣, 莫多飲酒。」坐畢歸, 行數里, 昕卒頭眩墯車, 人扶將還, 載歸家, 中宿死。

故督郵頓子獻得病已差, 詣佗視脉, 曰:「尚虛, 未得復, 勿為勞事, 御內即死。臨死, 當吐舌數寸。」其妻聞其病除, 從百餘里來省之, 止宿交接, 中間三日發病, 一如佗言。

督郵徐毅得病, 佗往省之。毅謂佗曰:「昨使醫曹吏劉租針胃管訖, 便苦欬嗽, 欲卧不安。」佗曰:「刺不得胃管, 誤中肝也, 食當日減, 五日不救。」遂如佗言。
東陽陳叔山小男二歲得疾, 下利常先啼, 日以羸困。問佗, 佗曰:「其母懷軀, 陽氣內養, 乳中虛冷, 兒得母寒, 故令不時愈。」佗與四物女宛丸, 十日即除。
彭城夫人夜之厠, 蠆螫其手, 呻呼無賴。佗令溫湯近熱, 漬手其中, 卒可得寐, 但旁人數為易湯, 湯令煖之, 其旦即愈。
軍吏梅平得病, 除名還家, 家居廣陵, 未至二百里, 止親人舍。有頃, 佗偶至主人許, 主人令佗視平, 佗謂平曰:「君早見我, 可不至此。今疾已結, 促去可得與家相見, 五日卒。」應時歸, 如佗所刻。

佗行道, 見一人病咽塞, 嗜食而不得下, 家人車載欲往就醫。佗聞其呻吟, 駐車往視, 語之曰:「向來道邊有賣餅家蒜韲大酢, 從取三升飲之, 病自當去。」即如佗言, 立吐虵一枚, 縣車邊, 欲造佗。佗尚未還, 小兒戲門前, 逆見, 自相謂曰:「似逢我公, 車邊病是也。」疾者前入坐, 見佗北壁縣此蛇輩約以十數。
又有一郡守病, 佗以為其人盛怒則差, 乃多受其貨而不加治, 無何棄去, 留書罵之。郡守果大怒, 令人追捉殺佗。郡守子知之, 屬使勿逐。守瞋恚旣甚, 吐黑血數升而愈。
又有一士大夫不快, 佗云:「君病深, 當破腹取。然君壽亦不過十年, 病不能殺君, 忍病十歲, 壽俱當盡, 不足故自刳裂。」士大夫不耐痛癢, 必欲除之。佗遂下手, 所患尋差, 十年竟死。

廣陵太守陳登得病, 胷中煩懣, 靣赤不食。佗脉之曰:「府君胃中有蟲數升, 欲成內疽, 食腥物所為也。」即作湯二升, 先服一升, 斯須盡服之。食頃, 吐出三升許蟲, 赤頭皆動, 半身是生魚膾也, 所苦便愈。佗曰:「此病後三期當發, 遇良醫乃可濟救。」依期果發動, 時佗不在, 如言而死。
太祖聞而召佗, 佗常在左右。太祖苦頭風, 每發, 心亂目眩, 佗針鬲, 隨手而差。佗別傳曰:有人病兩脚躄不能行, 轝詣佗, 佗望見云:「己飽針灸服藥矣, 不復須看脉。」便使解衣, 點背數十處, 相去或一寸, 或五寸, 縱邪不相當。言灸此各十壯, 灸創愈即行。後灸處夾脊一寸, 上下行端直均調, 如引繩也。

李將軍妻病甚, 呼佗視脉, 曰:「傷娠而胎不去。」將軍言:「聞實傷娠, 胎已去矣。」佗曰:「案脉, 胎未去也。」將軍以為不然。佗舍去, 婦稍小差。百餘日復動, 更呼佗, 佗曰:「此脉故事有胎。前當生兩兒, 一兒先出, 血出甚多, 後兒不及生。母不自覺, 旁人亦不寤, 不復迎, 遂不得生。胎死, 血脉不復歸, 必燥著母脊, 故使多脊痛。今當與湯, 并針一處, 此死胎必出。」湯針旣加, 婦痛急如欲生者。佗曰:「此死胎久枯, 不能自出, 宜使人探之。」果得一死男, 手足完具, 色黑, 長可尺所。

佗之絕技, 凡此類也。然本作士人, 以醫見業, 意常自悔, 後太祖親理, 得病篤重, 使佗專視。佗曰:「此近難濟, 恒事攻治, 可延歲月。」佗久遠家思歸, 因曰:「當得家書, 方欲暫還耳。」到家, 辭以妻病, 數乞期不反。太祖累書呼, 又勑郡縣發遣。佗恃能厭食事, 猶不上道。太祖大怒, 使人往檢。若妻信病, 賜小豆四十斛, 寬假限日;若其虛詐, 便收送之。於是傳付許獄, 考驗首服。荀彧請曰:「佗術實工, 人命所縣, 宜含宥之。」太祖曰:「不憂, 天下當無此鼠輩耶?」遂考竟佗。佗臨死, 出一卷書與獄吏, 曰:「此可以活人。」吏畏法不受, 佗亦不彊, 索火燒之。佗死後, 太祖頭風未除。太祖曰:「佗能愈此。小人養吾病, 欲以自重, 然吾不殺此子, 亦終當不為我斷此根原耳。」及後愛子倉舒病困, 太祖歎曰:「吾悔殺華佗, 令此兒彊死也。」
, 軍吏李成苦欬嗽, 晝夜不寤, 時吐膿血, 以問佗。佗言:「君病腸臃, 欬之所吐, 非從肺來也。與君散兩錢, 當吐二升餘膿血訖, 快自養, 一月可小起, 好自將愛, 一年便健。十八歲當一小發, 服此散, 亦行復差。若不得此藥, 故當死。」復與兩錢散, 成得藥去。五六歲, 親中人有病如成者, 謂成曰:「卿今彊健, 我欲死, 何忍無急去藥, 臣松之案:古語以藏為去。以待不祥?先持貸我, 我差, 為卿從華佗更索。」成與之。已故到譙, 適值佗見收, 怱怱不忍從求。後十八歲, 成病竟發, 無藥可服, 以至於死。佗別傳曰:人有在青龍中見山陽太守廣陵劉景宗, 景宗說中平曰「數見華佗, 其治病手脉之候, 其驗若神。」琅琊劉勳為河內太守, 有女年幾二十, 左脚膝裏上有瘡, 癢而不痛。瘡愈數十日復發, 如此七八年, 迎佗使視, 佗曰:「是易治之。當得稻糠黃色犬一頭, 好馬二匹。」以繩繫犬頸, 使走馬牽犬, 馬極輒易, 計馬走三十餘里, 犬不能行, 復令步人拖拽, 計向五十里。乃以藥飲女, 女即安卧不知人。因取大刀斷犬腹近後脚之前, 以所斷之處向瘡口, 令去二三寸。停之須臾, 有若蛇者從瘡中而出, 便以鐵椎橫貫蛇頭。蛇在皮中動搖良久, 須臾不動, 乃牽出, 長三尺所, 純是蛇, 但有眼處而無童子, 又逆鱗耳。以膏散著瘡中, 七日愈。又有人苦頭眩, 頭不得舉, 目不得視, 積年。佗使悉解衣倒懸, 令頭去地一二寸, 濡布拭身體, 令周帀, 候視諸脉, 盡出五色。佗令子弟數人以鈹刀決脉, 五色血盡, 視赤血, 乃下, 以膏摩被覆, 汗自出周帀, 飲以亭歷犬血散, 立愈。又有婦人長病經年, 世謂寒熱注病者。冬十一月中, 佗令坐石槽中, 平旦用寒水汲灌, 云當滿百。始七八灌, 會戰欲死, 灌者懼, 欲止。佗令滿數。將至八十灌, 熱氣乃蒸出, 嚻嚻高二三尺。滿百灌, 佗乃使然火溫牀, 厚覆, 良久汗洽出, 著粉, 汗燥便愈。又有人病腹中半切痛, 十餘日中, 鬢眉墮落。佗曰:「是脾半腐, 可刳腹養治也。」使飲藥令卧, 破腹就視, 脾果半腐壞。以刀斷之, 刮去惡肉, 以膏傅瘡, 飲之以藥, 百日平復。

廣陵吳普、彭城樊阿皆從佗學。普依準佗治, 多所全濟。佗語普曰:「人體欲得勞動, 但不當使極爾。動搖則糓氣得消, 血脉流通, 病不得生, 譬猶戶樞不朽是也。是以古之仙者為導引之事, 熊頸鴟顧, 引輓腰體, 動諸關節, 以求難老。吾有一術, 名五禽之戲, 一曰虎, 二曰鹿, 三曰熊, 四曰猨, 五曰鳥, 亦以除疾, 並利蹄足, 以當導引。體中不快, 起作一禽之戲, 沾濡汗出, 因上著粉, 身體輕便, 腹中欲食。」普施行之, 年九十餘, 耳目聦明, 齒牙完堅。阿善針術。凡醫咸言背及胷藏之間不可妄針, 針之不過四分, 而阿針背入一二寸, 巨闕胷藏針下五六寸, 而病輙皆瘳。阿從佗求可服食益於人者, 佗授以漆葉青黏散。漆葉屑一升, 青黏屑十四兩, 以是為率, 言久服去三蟲, 利五藏, 輕體, 使人頭不白。阿從其言, 壽百餘歲。漆葉處所而有, 青黏生於豐、沛、彭城及朝歌云。佗別傳曰:青黏者, 一名地節, 一名黃芝, 主理五臟, 益精氣。本出於迷入山者, 見仙人服之, 以告佗。佗以為佳, 輒語阿, 阿又祕之。近者人見阿之壽而氣力彊盛, 怪之, 遂責阿所服, 因醉亂誤道之。法一施, 人多服者, 皆有大驗。 文帝典論論郤儉等事曰:「潁川郤儉能辟穀, 餌伏苓。甘陵甘始亦善行氣, 老有少容。廬江左慈知補導之術。並為軍吏。初, 儉之至, 巿伏苓價暴數倍。議郎安平李覃學其辟穀, 餐伏苓, 飲寒水, 中泄利, 殆至隕命。後始來, 衆人無不鳥視狼顧, 呼吸吐納。軍謀祭酒弘農董芬為之過差, 氣閉不通, 良久乃蘇。左慈到, 又競受其補導之術, 至寺人嚴峻, 往從問受。閹豎真無事於斯術也, 人之逐聲, 乃至於是。光和中, 北海王和平亦好道術, 自以當仙。濟南孫邕少事之, 從至京師。會和平病死, 邕因葬之東陶, 有書百餘卷, 藥數囊, 悉以送之。後弟子夏榮言其尸解。邕至今恨不取其寶書仙藥。劉向惑於鴻寶之說, 君游眩於子政之言, 古今愚謬, 豈惟一人哉!」東阿王作辯道論曰:「世有方士, 吾王悉所招致, 甘陵有甘始, 廬江有左慈, 陽城有郤儉。始能行氣導引, 慈曉房中之術, 儉善辟穀, 悉號三百歲。卒所以集之於魏國者, 誠恐斯人之徒, 接姦宄以欺衆, 行妖慝以惑民, 豈復欲觀神仙於瀛洲, 求安期於海島, 釋金輅而履雲輿, 棄六驥而美飛龍哉?自家王與太子及余兄弟咸以為調笑, 不信之矣。然始等知上遇之有恒, 奉不過於員吏, 賞不加於無功, 海島難得而游, 六黻難得而佩, 終不敢進虛誕之言, 出非常之語。余甞試郤儉絕穀百日, 躬與之寢處, 行步起居自若也。夫人不食七日則死, 而儉乃如是。然不必益壽, 可以療疾而不憚飢饉焉。左慈善脩房內之術, 差可終命, 然自非有志至精, 莫能行也。甘始者, 老而有少容, 自諸術士咸共歸之。然始辭繁寡實, 頗有怪言。余嘗辟左右, 獨與之談, 問其所行, 溫顏以誘之, 美辭以導之, 始語余:『吾本師姓韓字世雄, 嘗與師於南海作金, 前後數四, 投數萬斤金於海。』又言:『諸梁時, 西域胡來獻香罽、腰帶、割玉刀, 時悔不取也。』又言:『車師之西國。兒生, 擘背出脾, 欲其食少而弩行也。』又言:『取鯉魚五寸一雙, 合其一煑藥, 俱投沸膏中, 有藥者奮尾鼓鰓, 游行沈浮, 有若處淵, 其一者已熟而可噉。』余時問:『言率可試不?』言:『是藥去此逾萬里, 當出塞;始不自行不能得也。』言不盡於此, 頗難悉載, 故粗舉其巨怪者。始若遭秦始皇、漢武帝, 則復為徐巿、欒大之徒也。」

杜夔傳
杜夔字公良, 河南人也。以知音為雅樂郎, 中平五年, 疾去官。州郡司徒禮辟, 以世亂奔荊州。荊州牧劉表令與孟曜為漢主合雅樂, 樂備, 表欲庭觀之, 夔諫曰:「今將軍號為天子合樂, 而庭作之, 無乃不可乎!」表納其言而止。後表子琮降太祖, 太祖以夔為軍謀祭酒, 參太樂事, 因令創制雅樂。

夔善鍾律, 聦思過人, 絲竹八音, 靡所不能, 惟歌舞非所長。時散郎鄧靜、尹齊善詠雅樂, 歌師尹胡能歌宗廟郊祀之曲, 舞師馮肅、服養曉知先代諸舞, 夔總統研精, 遠考諸經, 近采故事, 教習講肄, 備作樂器, 紹復先代古樂, 皆自夔始也。
黃初中, 為太樂令、恊律都尉。漢鑄鍾工柴玉巧有意思, 形器之中, 多所造作, 亦為時貴人見知。夔令玉鑄銅鍾, 其聲鈞清濁多不如法, 數毀改作。玉甚厭之, 謂夔清濁任意, 頗拒捍夔。夔、玉更相白於太祖, 太祖取所鑄鍾, 雜錯更試, 然後知夔為精而玉之妄也, 於是罪玉及諸子, 皆為養馬士。文帝愛待玉, 又嘗令夔與左願等於賔客之中吹笙鼓琴, 夔有難色, 由是帝意不恱。後因他事繫夔, 使願等就學, 夔自謂所習者雅, 仕宦有本, 意猶不滿, 遂黜免以卒。

弟子河南邵登、張泰、桑馥, 各至太樂丞, 下邳陳頏司律中郎將。自左延年等雖妙於音, 咸善鄭聲, 其好古存正莫及夔。時有扶風馬鈞, 巧思絕世。傅玄序之曰:「馬先生, 天下之名巧也, 少而游豫, 不自知其為巧也。當此之時, 言不及巧, 焉可以言知乎?為博士居貧, 乃思綾機之變, 不言而世人知其巧矣。舊綾機五十綜者五十躡, 六十綜者六十躡, 先生患其喪功費日, 乃皆易以十二躡。其奇文異變, 因感而作者, 猶自然之成形, 陰陽之無窮, 此輪扁之對不可以言言者, 又焉可以言校也。先生為給事中, 與常侍高堂隆、驍騎將軍秦朗爭論於朝, 言及指南車, 二子謂古無指南車, 記言之虛也。先生曰:『古有之, 未之思耳, 夫何遠之有!』二子哂之曰:『先生名鈞字德衡, 鈞者器之模, 而衡者所以定物之輕重;輕重無準而莫不模哉!』先生曰:『虛爭空言, 不如試之易効也。』於是二子遂以白明帝, 詔先生作之, 而指南車成。此一異也, 又不可以言者也, 從是天下服其巧矣。居京都, 城內有地, 可以為園, 患無水以灌之, 乃作翻車, 令童兒轉之, 而灌水自覆, 更入更出, 其巧百倍於常。此二異也。其後人有上百戲者, 能設而不能動也。帝以問先生:『可動否?』對曰:『可動。』帝曰:『其巧可益否?』對曰:『可益。』受詔作之。以大木彫構, 使其形若輪, 平地施之, 潛以水發焉。設為女樂舞象, 至令木人擊鼓吹簫;作山嶽, 使木人跳丸擲劒, 緣絙倒立, 出入自在;百官行署, 舂磨鬬雞, 變巧百端。此三異也。先生見諸葛亮連弩, 曰:『巧則巧矣, 未盡善也。』言作之可令加五倍。又患發石車, 敵人之於樓邊縣濕牛皮, 中之則墮, 石不能連屬而至。欲作一輪, 縣大石數十, 以機鼓輪為常, 則以斷縣石飛擊敵城, 使首尾電至。嘗試以車輪縣瓴甓數十, 飛之數百步矣。有裴子者, 上國之士也, 精通見理, 聞而哂之。乃難先生, 先生口屈不對。裴子自以為難得其要, 言之不已。傅子謂裴子曰:『子所長者言也, 所短者巧也。馬氏所長者巧也, 所短者言也。以子所長, 擊彼所短, 則不得不屈。以子所短, 難彼所長, 則彼有所不解者矣。夫巧, 天下之微事也, 有所不解而難之不已, 其相擊刺, 必已遠矣。心乖於內, 口屈於外, 此馬氏所以不對也。』傅子見安鄉侯, 言及裴子之論, 安鄉侯又與裴子同。傅子曰:『聖人具體備物, 取人不以一揆也:有以神取之者, 有以言取之者, 有以事取之者。有以神取之者, 不言而誠心先達, 德行顏淵之倫是也。以言取之者, 以變辯是非, 言語宰我、子貢是也。以事取之者, 若政事冉有、季路, 文學子游、子夏。雖聖人之明盡物, 如有所用, 必有所試, 然則試冉、季以政, 試游、夏以學矣。游、夏猶然, 況自此而降者乎!何者?懸言物理, 不可以言盡也, 施之於事, 言之難盡而試之易知也。今若馬氏所欲作者, 國之精器, 軍之要用也。費十尋之木, 勞二人之力, 不經時而是非定。難試易驗之事而輕以言抑人異能, 此猶以己智任天下之事, 不易其道以御難盡之物, 此所以多廢也。馬氏所作, 因變而得是, 則初所言者不皆是矣。其不皆是, 因不用之, 是不世之巧無由出也。夫同情者相妬, 同事者相害, 中人所不能免也。故君子不以人害人, 必以考試為衡石;廢衡石而不用, 此美玉所以見誣為石, 荊和所以抱璞而哭之也。』於是安鄉侯悟, 遂言之武安侯, 武安侯忽之, 不果試也。此旣易試之事, 又馬氏巧名已定, 猶忽而不察, 況幽深之才, 無名之璞乎?後之君子其鑒之哉!馬先生之巧, 雖古公輸般、墨翟、王爾, 近漢世張平子, 不能過也。公輸般、墨翟皆見用於時, 乃有益於世。平子雖為侍中, 馬先生雖給事省中, 俱不典工官, 巧無益於世。用人不當其才, 聞賢不試以事, 良可恨也。」裴子者, 裴秀。安鄉侯者, 曹羲。武安侯者, 曹爽也。

朱建平傳
朱建平, 沛國人也。善相術, 於閭巷之間, 效驗非一。太祖為魏公, 聞之, 召為郎。文帝為五官將, 坐上會客三十餘人, 文帝問己年壽, 又令徧相衆賔。建平曰:「將軍當壽八十, 至四十時當有小厄, 願謹護之。」謂夏侯威曰:「君四十九位為州牧, 而當有厄, 厄若得過, 可年至七十, 致位公輔。」謂應璩曰:「君六十二位為常伯, 而當有厄, 先此一年, 當獨見一白狗, 而旁人不見也。」謂曹彪曰:「君據藩國, 至五十七當厄於兵, 宜善防之。」

, 潁川荀攸、鍾繇相與親善。攸先亡, 子幼。繇經紀其門戶, 欲嫁其妾。與人書曰:「吾與公達曾共使朱建平相, 建平曰:『荀君雖少, 然當以後事付鍾君。』吾時啁之曰:『惟當嫁卿阿騖耳。』何意此子竟早隕沒, 戲言遂驗乎!今欲嫁阿騖, 使得善處。追思建平之妙, 雖唐舉、許負何以復加也!」

文帝黃初七年, 年四十, 病困, 謂左右曰:「建平所言八十, 謂晝夜也, 吾其決矣。」頃之, 果崩。夏侯威為兖州刺史, 年四十九, 十二月上旬得疾, 念建平之言, 自分必死, 豫作遺令及送喪之備, 咸使素辦。至下旬轉差, 垂以平復。三十日日昃, 請紀綱大吏設酒, 曰:「吾所苦漸平, 明日鷄鳴, 年便五十, 建平之戒, 真必過矣。」威罷客之後, 合瞑疾動, 夜半遂卒。璩六十一為侍中, 直省內, 欻見白狗, 問之衆人, 悉無見者。於是數聚會, 并急游觀田里, 飲宴自娛, 過期一年, 六十三卒。曹彪封楚王, 年五十七, 坐與王淩通謀, 賜死。凡說此輩, 無不如言, 不能具詳, 故粗記數事。惟相司空王昶、征北將軍程喜、中領軍王肅有蹉跌云。肅年六十二, 疾篤, 衆醫並以為不愈。肅夫人問以遺言, 肅云:「建平相我踰七十, 位至三公, 今皆未也, 將何慮乎!」而肅竟卒。
建平又善相馬。文帝將出, 取馬外入, 建平道遇之, 語曰:「此馬之相, 今日死矣。」帝將乘馬, 馬惡衣香, 驚齧文帝膝, 帝大怒, 即便殺之。建平黃初中卒。

周宣傳
周宣字孔和, 樂安人也。為郡吏。太守楊沛夢人曰:「八月一日曹公當至, 必與君杖, 飲以藥酒。」使宣占之。是時黃巾賊起, 宣對曰:「夫杖起弱者, 藥治人病, 八月一日, 賊必除滅。」至期, 賊果破。
後東平劉楨夢蛇生四足, 穴居門中, 使宣占之, 宣曰:「此為國夢, 非君家之事也。當殺女子而作賊者。」頃之, 女賊鄭、姜遂俱夷討, 以虵女子之祥, 足非虵之所宜故也。

文帝問宣曰:「吾夢殿屋兩瓦墮地, 化為雙鴛鴦, 此何謂也?」宣對曰:「後宮當有暴死者。」帝曰:「吾詐卿耳!」宣對曰:「夫夢者意耳, 苟以形言, 便占吉凶。」言未畢, 而黃門令奏宮人相殺。無幾, 帝復問曰:「我昨夜夢青氣自地屬天。」宣對曰:「天下當有貴女子寃死。」是時, 帝已遣使賜甄后璽書, 聞宣言而悔之, 遣人追使者不及。帝復問曰:「吾夢摩錢文, 欲令滅而更愈明, 此何謂邪?」宣悵然不對。帝重問之, 宣對曰:「此自陛下家事, 雖意欲爾而太后不聽, 是以文欲滅而明耳。」時帝欲治弟植之罪, 偪於太后, 但加貶爵。以宣為中郎, 屬太史。

嘗有問宣曰:「吾昨夜夢見芻狗, 其占何也?」宣荅曰:「君欲得美食耳!」有頃, 出行, 果遇豐膳。後又問宣曰:「昨夜復夢見芻狗, 何也?」宣曰:「君欲墮車折脚, 宜戒慎之。」頃之, 果如宣言。後又問宣:「昨夜復夢見芻狗, 何也?」宣曰:「君家欲失火, 當善護之。」俄遂火起。語宣曰:「前後三時, 皆不夢也。聊試君耳, 何以皆驗邪?」宣對曰:「此神靈動君使言, 故與真夢無異也。」又問宣曰:「三夢芻狗而其占不同, 何也?」宣曰:「芻狗者, 祭神之物。故君始夢, 當得餘食也。祭祀旣訖, 則芻狗為車所轢, 故中夢當墮車折脚也。芻狗旣車轢之後, 必載以為樵, 故後夢憂失火也。」宣之叙夢, 凡此類也。十中八九, 世以比建平之相矣。其餘效故不次列。明帝末卒。

管輅傳
管輅字公明, 平原人也。容皃粗醜, 無威儀而嗜酒, 飲食言戲, 不擇非類, 故人多愛之而不敬也。輅別傳曰:輅年八九歲, 便喜仰視星辰, 得人輒問其名, 夜不肯寐。父母常禁之, 猶不可止。自言「我年雖小, 然眼中喜視天文。」常云:「家雞野鵠, 猶尚知時, 況於人乎?」與鄰比兒共戲土壤中, 輒畫地作天文及日月星辰。每荅言說事, 語皆不常, 宿學耆人不能折之, 皆知其當有大異之才。及成人, 果明周易, 仰觀、風角、占、相之道, 無不精微。體性寬大, 多所含受;憎己不讎, 愛己不襃, 每欲以德報怨。常謂:「忠孝信義, 人之根本, 不可不厚;廉介細直, 士之浮飾, 不足為務也。」自言:「知我者稀, 則我貴矣, 安能斷江、漢之流, 為激石之清?樂與季主論道, 不欲與漁父同舟, 此吾志也。」其事父母孝, 篤兄弟, 順愛士友, 皆仁和發中, 終無所闕。臧否之士, 晚亦服焉。父為琅邪即丘長, 時年十五, 來至官舍讀書。始讀詩、論語及易本, 便開淵布筆, 辭義斐然。于時黌上有遠方及國內諸生四百餘人, 皆服其才也。琅琊太守單子春雅有材度, 聞輅一黌之儁, 欲得見, 輅父即遣輅造之。大會賔客百餘人, 坐上有能言之士, 輅問子春:「府君名士, 加有雄貴之姿, 輅旣年少, 膽未堅剛, 若欲相觀, 懼失精神, 請先飲三升清酒, 然後而言之。」子春大喜, 便酌三升清酒, 獨使飲之。酒盡之後, 問子春:「今欲與輅為對者, 若府君四坐之士邪?」子春曰:「吾欲自與卿旗鼓相當。」輅言:「始讀詩、論、易本, 學問微淺, 未能上引聖人之道, 陳秦、漢之事, 但欲論金木水火土鬼神之情耳。」子春言;「此最難者, 而卿以為易邪?」於是唱大論之端, 遂經於陰陽, 文采葩流, 枝葉橫生, 少引聖籍, 多發天然。子春及衆士互共攻劫, 論難鋒起, 而輅人人荅對, 言皆有餘。至日向暮, 酒食不行。子春語衆人曰:「此年少盛有才器, 聽其言論, 正似司馬犬子游獵之賦, 何其磊落雄壯, 英神以茂, 必能明天文地理變化之數, 不徒有言也。」於是發聲徐州, 號之神童。

父為利漕, 利漕民郭恩兄弟三人, 皆得躄疾, 使輅筮其所由。輅曰:「卦中有君本墓, 墓中有女鬼, 非君伯母, 當叔母也。昔饑荒之世, 當有利其數升米者, 排著井中, 嘖嘖有聲, 推一大石, 下破其頭, 孤魂寃痛, 自訴於天。」於是恩涕泣服罪。輅別傳曰:利漕民郭恩, 字義博, 有才學, 善周易、春秋, 又能仰觀。輅就義博讀易, 數十日中, 意便開發, 言難踰師。於此分蓍下卦, 用思精妙, 占黌上諸生疾病死亡貧富喪衰, 初無差錯, 莫不驚怪, 謂之神人也。又從義博學仰觀, 三十日中通夜不卧, 語義博:「君但相語墟落處所耳, 至於推運會, 論災異, 自當出吾天分。」學未一年, 義博反從輅問易及天文事要。義博每聽輅語, 未嘗不推机慷愾。自言「登聞君至論之時, 忘我篤疾, 明闇之不相逮, 何其遠也」!義博設主人, 獨請輅, 具告辛苦, 自說:「兄弟三人俱得躄疾, 不知何故?試相為作卦, 知其所由。若有咎殃者, 天道赦人, 當為吾祈福於神明, 勿有所愛。兄弟俱行, 此為更生。」輅便作卦, 思之未詳。會日夕, 因留宿, 至中夜, 語義博曰:「吾以此得之。」旣言其事, 義博悲涕沾衣, 曰:「皇漢之末, 實有斯事。君不名主, 諱也。我不得言, 禮也。兄弟躄來三十餘載, 脚如棘子, 不可復治, 但願不及子孫耳。」輅言火形不絕, 水形無餘, 不及後也。
廣平劉奉林婦病困, 已買棺器。時正月也, 使輅占, 曰:「命在八月辛卯日日中之時。」林謂必不然, 而婦漸差, 至秋發動, 一如輅言。輅別傳曰:鮑子春為列人令, 有明思才理, 與輅相見, 曰:「聞君為劉奉林卜婦死亡日, 何其詳妙, 試為論其意義。」輅論爻象之旨, 說變化之義, 若規員矩方, 無不合也。子春自言:「吾少好譚易, 又喜分蓍, 可謂盲者欲視白黑, 聾者欲聽清濁, 苦而無功也。聽君語後, 自視體中, 真為憒憒者也。」

輅往見安平太守王基, 基令作卦, 輅曰:「當有賤婦人生一男兒, 墯地便走入竈中死。又牀上當有一大虵銜筆, 小大共視, 須臾去之也。又烏來入室中, 與鷰共鬪, 鷰死, 烏去。有此三怪。」基大驚, 問其吉凶。輅曰:「直客舍久遠, 魑魅魍魎為怪耳。兒生便走, 非能自走, 直宋無忌之妖將其入竈也。大虵銜筆, 直老書佐耳。烏與鷰鬪, 直老鈴下耳。今卦中見象而不見其凶, 知非妖咎之徵, 自無所憂也。」後卒無患。輅別傳曰:基與輅共論易, 數日中, 大以為喜樂, 語輅言:「俱相聞善卜, 定共清論。君一時異才, 當上竹帛也。」輅為基出卦, 知其無咎, 因謂基曰:「昔高宗之鼎, 非雉所鳴, 殷之階庭, 非木所生, 而野鳥一鴝, 武丁為高宗, 桑穀暫生, 太戊以興焉。知三事不為吉祥, 願府君安身養德, 從容光大, 勿以知神姧汙累天真。」

時信都令家婦女驚恐, 更互疾病, 使輅筮之。輅曰:「君北堂西頭, 有兩死男子, 一男持矛, 一男持弓箭, 頭在壁內, 脚在壁外。持矛者主刺頭, 故頭重痛不得舉也。持弓箭者主射胷腹, 故心中縣痛不得飲食也。晝則浮游, 夜來病人, 故使驚恐也。」於是掘徙骸骨, 家中皆愈。輅別傳曰:王基即遣信都令遷掘其室中, 入地八尺, 果得二棺, 一棺中有矛, 一棺中有角弓及箭, 箭久遠, 木皆消爛, 但有鐵及角完耳。及徙骸骨, 去城一十里埋之, 無復疾病。基曰:「吾少好讀易, 玩之以久, 不謂神明之數, 其妙如此。」便從輅學易, 推論天文。輅每開變化之象, 演吉凶之兆, 未嘗不纖微委曲, 盡其精神。基曰:「始聞君言, 如何可得, 終以皆亂, 此自天授, 非人力也。」於是藏周易, 絕思慮, 不復學卜筮之事。輅鄉里乃太原問輅:「君往者為王府君論怪, 云老書佐為虵, 老鈴下為烏, 此本皆人, 何化之微賤乎?為見於爻象, 出君意乎?」輅言:「苟非性與天道, 何由背爻象而任胷心者乎?夫萬物之化, 無有常形, 人之變異, 無有常體, 或大為小, 或小為大, 固無優劣。夫萬物之化, 一例之道也。是以夏鯀, 天子之父, 趙王如意, 漢祖之子, 而鯀為黃熊, 如意為蒼狗, 斯亦至尊之位而為黔喙之類也。況虵者協辰巳之位, 烏者棲太陽之精, 此乃騰黑之明象, 白日之流景, 如書佐、鈴下, 各以微軀化為虵、烏, 不亦過乎!」

清河王經去官還家, 輅與相見。經曰:「近有一怪, 大不喜之, 欲煩作卦。」卦成, 輅曰:「爻吉, 不為怪也。君夜在堂戶前, 有一流光如燕爵者, 入君懷中, 殷殷有聲, 內神不安, 解衣彷徉, 招呼婦人, 覔索餘光。」經大笑曰:「實如君言。」輅曰:「吉, 遷官之徵也, 其應行至。」頃之, 經為江夏太守。輅別傳曰:經欲使輅卜, 而有疑難之言, 輅笑而荅之曰:「君侯州里達人, 何言之鄙!昔司馬季主有言, 夫卜者必法天地, 象四時, 順仁義。伏羲作八卦, 周文王三百六十四爻, 而天下治。病者或以愈, 且死或以生, 患或以免, 事或以成, 嫁女娶妻或以生長, 豈直數千錢哉?以此推之, 急務也。苟道之明, 聖賢不讓, 況吾小人, 敢以為難!」彥緯斂手謝輅:「前言戲之耳。」於是輅為作卦, 其言皆驗。經每論輅, 以為得龍雲之精, 能養和通幽者, 非徒合會之才也。

輅又至郭恩家, 有飛鳩來在梁頭, 鳴甚悲。輅曰:「當有老公從東方來, 攜豚一頭, 酒一壺。主人雖喜, 當有小故。」明日果有客, 如所占。恩使客節酒、戒肉、慎火, 而射鷄作食, 箭從樹間激中數歲女子手, 流血驚怖。輅別傅曰:義博從輅學鳥鳴之候, 輅言君雖好道, 天才旣少, 又不解音律, 恐難為師也。輅為說八風之變, 五音之數, 以律呂為衆鳥之商, 六甲為時日之端, 反覆譴曲, 出入無窮。義博靜然沈思, 馳精數日, 卒無所得。義博言:「才不出位, 難以追徵於此。」遂止。

輅至安德令劉長仁家, 有鳴鵲來在閣屋上, 其聲甚急。輅曰:「鵲言東北有婦昨殺夫, 牽引西家人夫離婁, 候不過日在虞淵之際, 告者至矣。」到時, 果有東北同伍民來告, 鄰婦手殺其夫, 詐言西家人與夫有嫌, 來殺我壻。輅別傳曰:勃海劉長仁有辯才, 初雖聞輅能曉鳥鳴, 後每見難輅曰:「夫生民之音曰言, 鳥獸之聲曰鳴, 故言者則有知之貴靈, 鳴者則無知之賤名, 何由以鳥鳴為語, 亂神明之所異也?孔子曰『吾不與鳥獸同群』, 明其賤也。」輅荅曰:「夫天雖有大象而不能言, 故運星精於上, 流神明於下, 驗風雲以表異, 役鳥獸以通靈。表異者必有浮沉之候, 通靈者必有宮商之應, 是以宋襄失德, 六鶂並退, 伯姬將焚, 鳥唱其災, 四國未火, 融風以發, 赤鳥夾日, 殃在荊楚。此乃上天之所使, 自然之明符。考之律呂則音聲有本, 求之人事則吉凶不失。昔在秦祖, 以功受封, 葛盧聽音, 著在春秋, 斯皆典謨之實, 非聖賢之虛名也。商之將興, 由一燕卵也。文王受命, 丹鳥銜書, 此乃聖人之靈祥, 周室之休祚, 何賤之有乎?夫鳴鳥之聽, 精在鶉火, 妙在八神, 自非斯倫, 猶子路之於死生也。」長仁言:「君辭雖茂, 華而不實, 未敢之信。」須臾有鳴鵲之驗, 長仁乃服。

輅至列人典農王弘直許, 有飄風高三尺餘, 從申上來, 在庭中幢幢回轉, 息以復起, 良久乃止。直以問輅, 輅曰:「東方當有馬吏至, 恐父哭子, 如何!」明日膠東吏到, 直子果亡。直問其故, 輅曰:「其日乙卯, 則長子之候也。木落於申, 斗建申, 申破寅, 死喪之候也。日加午而風發, 則馬之候也。離為文章, 則吏之候也。申未為虎, 虎為大人, 則父之候也。」有雄雉飛來, 登直內鈴柱頭, 直大以不安, 令輅作卦, 輅曰:「到五月必遷。」時三月也, 至期, 直果為勃海太守。輅別傳曰:輅又曰:「夫風以時動, 爻以象應, 時者神之駈使, 象者時之形表, 一時其道, 不足為難。」王弘直亦大學問, 有道術, 皆不能精。問輅:「風之推變, 乃可爾乎?」輅言:「此但風之毛髮, 何足為異?若夫列宿不守, 衆神亂行, 八風橫起, 怒氣電飛, 山崩石飛, 樹木摧傾, 揚塵萬里, 仰不見天, 鳥獸藏竄, 兆民駭驚, 於是使梓慎之徒, 登高臺, 望風氣, 分災異, 刻期日, 然後知神思遐幽, 靈風可懼。」

館陶令諸葛原遷新興太守, 輅往祖餞之, 賔客並會。原自起取燕卵、蠭窠、鼅鼄著器中, 使射覆。卦成, 輅曰:「第一物, 含氣須變, 依乎宇堂, 雄雌以形, 翅翼舒張, 此燕卵也。第二物, 家室倒縣, 門戶衆多, 藏精育毒, 得秋乃化, 此蠭窠也。第三物, 觳觫長足, 吐絲成羅, 尋網求食, 利在昏夜, 此鼅鼄也。」舉坐驚喜。輅別傳曰:諸葛原字景春, 亦學士。好卜筮, 數與輅共射覆, 不能窮之。景春與輅有榮辱之分, 因輅餞之, 大有高談之客。諸人多聞其善卜、仰觀, 不知其有大異之才, 於是先與輅共論聖人著作之原, 又叙五帝、三王受命之符。輅解景春微旨, 遂開張戰地, 示以不固, 藏匿孤虛, 以待來攻。景春奔北, 軍師摧衂, 自言吾覩卿旌旗, 城池已壞也。其欲戰之士, 於此鳴鼓角, 舉雲梯, 弓弩大起, 牙旗雨集。然後登城曜威, 開門受敵, 上論五帝, 如江如漢, 下論三王, 如翮如翰;其英者若春華之俱發, 其攻者若秋風之落葉。聽者眩惑, 不達其義, 言者收聲, 莫不心服, 雖白起之坑趙卒, 項羽之塞濉水, 无以尚之。于時客皆欲靣縛銜璧, 求束手於軍鼓之下。輅猶總干山立, 未便許之。至明日, 離別之際, 然後有腹心始終。一時海內俊士, 八九人矣。蔡元才在朋友中最有清才, 在衆人中言:「本聞卿作狗, 何意為龍?」輅言:「潛陽未變, 非卿所知, 焉有狗耳, 得聞龍聲乎!」景春言:「今當遠別, 後會何期?且復共一射覆。」輅占旣皆中。景春大笑:「卿為我論此卦意, 紓我心懷」。輅為開爻散理, 分賦形象, 言徵辭合, 妙不可述。景春及衆客莫不言聽後論之美, 勝於射覆之樂。景春與輅別, 戒以二事, 言:「卿性樂酒, 量雖溫克, 然不可保, 寧當節之。卿有水鏡之才, 所見者妙, 仰觀雖神, 禍如膏火, 不可不慎。持卿叡才, 游於雲漢之間, 不憂不富貴也。」輅言:「酒不可極, 才不可盡, 吾欲持酒以禮, 持才以愚, 何患之有也?」

輅族兄孝國, 居在厈丘, 輅往從之, 與二客會。客去後, 輅謂孝國曰:「此二人天庭及口耳之間同有凶氣, 異變俱起, 雙魂無宅, 輅別傳曰:輅又曰:「厚味腊毒, 夭精幽夕, 坎為棺槨, 兊為喪車。」流魂于海, 骨歸于家, 少許時當並死也。」復數十日, 二人飲酒醉, 夜共載車, 牛驚下道入漳河中, 皆即溺死也。

當此之時, 輅之鄰里, 外戶不閉, 無相偷竊者。清河太守華表, 召輅為文學掾。安平趙孔曜薦輅於冀州刺史裴徽曰:「輅雅性寬大, 與世無忌, 仰觀天文則同妙甘公、石申, 俯覽周易則齊思季主。今明使君方垂神幽藪, 留精九臯, 輅宜蒙陰和之應, 得及羽儀之時。」徽於是辟為文學從事, 引與相見, 大善友之。徙部鉅鹿, 遷治中別駕。
初應州召, 與弟季儒共載, 至武城西, 自卦吉凶, 語儒云:「當在故城中見三貍, 爾者乃顯。」前到河西故城角, 正見三貍共踞城側, 兄弟並喜。正始九年舉秀才。輅別傳曰:輅為華清河所召, 為北黌文學, 一時士友無不歎慕。安平趙孔曜, 明敏有思識, 與輅有管、鮑之分, 故從發干來, 就郡黌上與輅相見, 言:「卿腹中汪汪, 故時死人半, 今生人無雙, 當去俗騰飛, 翱翔昊蒼, 云何在此?聞卿消息, 使吾食不甘味也。冀州裴使君才理清明, 能釋玄虛, 每論易及老、莊之道, 未嘗不注精於嚴、瞿之徒也。又眷吾意重, 能相明信者。今當故往, 為卿陳感虎開石之誠。」輅言:「吾非四淵之龍, 安能使白日晝陰?卿若能動東風, 興朝雲, 吾志所不讓也。」於是遂至冀州見裴使君。使君言:「君顏色何以消減於故邪?」孔曜言:「體中無藥石之疾, 然見清河郡內有一騏驥, 拘縶後廄歷年, 去王良、伯樂百八十里, 不得騁天骨, 起風塵, 以此憔悴耳。」使君言:「騏驥今何在也?」孔曜言:「平原管輅字公明, 年三十六, 雅性寬大, 與世無忌, 可謂士雄。仰觀天文則能同妙甘公、石申, 俯覽周易則能思齊季主, 游步道術, 開神無窮, 可謂士英。抱荊山之璞, 懷夜光之寶, 而為清河郡所錄北黌文學, 可為痛心疾首也。使君方欲流精九臯, 垂神幽藪, 欲令明主不獨治, 逸才不久滯, 高風遐被, 莫不草靡, 宜使輅特蒙陰和之應, 得及羽儀之時, 必能翼宣隆化, 揚聲九圍也。」裴使君聞言, 則忼慨曰:「何乃爾邪!雖在大州, 未見異才可用釋人鬱悶者, 思還京師, 得共論道耳, 況草間自有清妙之才乎?如此便相為取之, 莫使騏驥更為凡馬, 荊山反成凡石。」即檄召輅為文學從事。一相見, 清論終日, 不覺罷倦。天時大熱, 移牀在庭前樹下, 乃至雞向晨, 然後出。再相見, 便轉為鉅鹿從事。三見, 轉治中。四見, 轉為別駕。至十月, 舉為秀才。輅辭裴使君, 使君言:「丁、鄧二尚書, 有經國才畧, 於物理無不精也。何尚書神明精微, 言皆巧妙, 巧妙之志, 殆破秋豪, 君當慎之!自言不解易九事, 必當以相問。比至洛, 宜善精其理也。」輅言:「何若巧妙, 以攻難之才, 游形之表, 未入於神。夫入神者, 當步天元, 推陰陽, 探玄虛, 極幽明, 然後覽道無窮, 未暇細言。若欲差次老、莊而參爻、象, 愛微辯而興浮藻, 可謂射侯之巧, 非能破秋豪之妙也。若九事皆至義者, 不足勞思也。若陰陽者, 精之以久。輅去之後, 歲朝當有時刑大風, 風必摧破樹木。若發於乾者, 必有天威, 不足共清譚者。」

十二月二十八日, 吏部尚書何晏請之, 鄧颺在晏許。晏謂輅曰:「聞君著爻神妙, 試為作一卦, 知位當至三公不?」又問:「連夢見青蠅數十頭, 來在鼻上, 驅之不肯去, 有何意故?」輅曰:「夫飛鴞, 天下賤鳥, 及其在林食椹, 則懷我好音, 況輅心非草木, 敢不盡忠?昔元、凱之弼重華, 宣慈惠和, 周公之翼成王, 坐而待旦, 故能流光六合, 萬國咸寧。此乃履道休應。非卜筮之所明也。今君侯位重山嶽, 勢若雷電, 而懷德者鮮, 畏威者衆, 殆非小心翼翼多福之仁。又鼻者艮, 此天中之山, 臣松之案:相書謂鼻之所在為天中。鼻有山象, 故曰:「天中之山」也。高而不危, 所以長守貴。今青蠅臭惡, 而集之焉。位峻者顛, 輕豪者亡, 不可不思害盈之數, 盛衰之期。是故山在地中曰謙, 雷在天上曰壯;謙則襃多益寡, 壯則非禮不履。未有損己而不光大, 行非而不傷敗。願君侯上追文王六爻之旨, 下思尼父彖象之義, 然後三公可決, 青蠅可驅也。」颺曰:「此老生之常譚。」輅荅曰:「夫老生者見不生, 常譚者見不譚。」晏曰:「過歲更當相見。」輅別傳曰:輅為何晏所請, 果共論易九事, 九事皆明。晏曰:「君論陰陽, 此世無雙。」時鄧颺與晏共坐, 颺言:「君見謂善易, 而語初不及易中辭義, 何故也?」輅尋聲荅之曰:「夫善易者不論易也。」晏含笑而讚之「可謂要言不煩也」。因請輅為卦。輅旣稱引鑒誡, 晏謝之曰:「知機其神乎, 古人以為難;交疏而吐其誠, 今人以為難。君今一靣而盡二難之道, 可謂明德惟馨。詩不云乎, 『中心藏之, 何日忘之』!」輅還邑舍, 具以此言語舅氏, 舅氏責輅言太切至。輅曰;「與死人語, 何所畏邪?」舅大怒, 謂輅狂悖。歲朝, 西北大風, 塵埃蔽天, 十餘日, 聞晏、颺皆誅, 然後舅氏乃服。輅別傳曰:舅夏大夫問輅:「前見何、鄧之日, 為已有凶氣未也?」輅言:「與禍人共會, 然後知神明交錯;與吉人相近, 又知聖賢求精之妙。夫鄧之行步, 則筋不束骨, 脉不制肉, 起立傾倚, 若無手足, 謂之鬼躁。何之視候, 則魂不守宅, 血不華色, 精爽煙浮, 容若槁木, 謂之鬼幽。故鬼躁者為風所收, 鬼幽者為火所燒, 自然之符, 不可以蔽也。」輅後因得休, 裴使君問:「何平叔一代才名, 其實何如?」輅曰:「其才若盆盎之水, 所見者清, 所不見者濁。神在廣博, 志不務學, 弗能成才。欲以盆盎之水, 求一山之形, 形不可得, 則智由此惑。故說老、莊則巧而多華, 說易生義則美而多偽;華則道浮, 偽則神虛;得上才則淺而流絕, 得中才則游精而獨出, 輅以為少功之才也。」裴使君曰:「誠如來論。吾數與平叔共說老、莊及易, 常覺其辭妙於理, 不能折之。又時人吸習, 皆歸服之焉, 益令不了。相見得清言, 然後灼灼耳。」

始輅過魏郡太守鍾毓, 共論易義, 輅因言「卜可知君生死之日。」毓使筮其生日月, 如言無蹉跌。毓大愕然, 曰:「君可畏也。死以付天, 不以付君。」遂不復筮。毓問輅:「天下當太平否?」輅曰:「方今四九天飛, 利見大人, 神武升建, 王道文明, 何憂不平?」毓未解輅言, 無幾, 曹爽等誅, 乃覺寤云。輅別傳曰:魏郡太守鍾毓, 清逸有才, 難輅易二十餘事, 自以為難之至精也。輅尋聲投響, 言無留滯, 分張爻象, 義皆殊妙。毓即謝輅。輅卜知毓生日月, 毓愕然曰:「聖人運神通化, 連屬事物, 何聦明乃爾!」輅言:「幽明同化, 死生一道, 悠悠太極, 終而復始。文王損命, 不以為憂, 仲尼曳杖, 不以為懼, 緒煩蓍筮, 宜盡其意。」毓曰:「生者好事, 死者惡事, 哀樂之分, 吾所不能齊, 且以付天, 不以付君也。」石苞為鄴典農, 與輅相見, 問曰:「聞君鄉里翟文耀能隱形, 其事可信乎?」輅言:「此但陰陽蔽匿之數, 苟得其數, 則四嶽可藏, 河海可逃。況以七尺之形, 游變化之內, 散雲霧以幽身, 布金水以滅迹, 術足數成, 不足為難。」苞曰:「欲聞其妙, 君且善論其數也。」輅言:「夫物不精不為神, 數不妙不為術, 故精者神之所合, 妙者智之所遇, 合之幾微, 可以性通, 難以言論。是故魯班不能說其手, 離朱不能說其目。非言之難, 孔子曰『書不盡言』, 言之細也, 『言不盡意』, 意之微也, 斯皆神妙之謂也。請舉其大體以驗之。夫白日登天, 運景萬里, 無物不照, 及其入地, 一炭之光, 不可得見。三五盈月, 清耀燭夜, 可以遠望, 及其在晝, 明不如鏡。今逃日月者必陰陽之數, 陰陽之數通於萬類, 鳥獸猶化, 況於人乎!夫得數者妙, 得神者靈, 非徒生者有驗, 死亦有徵。是以杜伯乘火氣以流精, 彭生託水變以立形。是故生者能出亦能入, 死者能顯亦能幽, 此物之精氣, 化之游魂, 人鬼相感, 數使之然也。」苞曰:「目見陰陽之理, 不過於君, 君何以不隱?」輅曰:「夫陵虛之鳥, 愛其清高, 不願江、漢之魚;淵沼之魚, 樂其濡溼, 不易騰風之鳥:由性異而分不同也。僕自欲正身以明道, 直己以親義, 見數不以為異, 知術不以為奇, 夙夜研機, 孳孳溫故, 而素隱行怪, 未暇斯務也。」

平原太守劉邠取印囊及山鷄毛著器中, 使筮。輅曰:「內方外圓, 五色成文, 含寶守信, 出則有章, 此印囊也。高岳巖巖, 有鳥朱身, 羽翼玄黃, 鳴不失晨, 此山鷄毛也。」邠曰:「此郡官舍, 連有變怪, 使人恐怖, 其理何由?」輅曰:「或因漢末之亂, 兵馬擾攘, 軍尸流血, 汙染丘山, 故因昏夕, 多有怪形也。明府道德高妙, 自天祐之, 願安百祿, 以光休寵。」輅別傳曰:故郡將劉邠字令元, 清和有思理, 好易而不能精。與輅相見, 意甚喜歡, 自說注易向訖也。輅言:「今明府欲勞不世之神, 經緯大道, 誠富美之秋。然輅以為注易之急, 急於水火;水火之難, 登時之驗, 易之清濁, 延于萬代, 不可不先定其神而後垂明思也。自旦至今, 聽採聖論, 未有易之一分, 易安可注也!輅不解古之聖人, 何以處乾位於西北, 坤位於西南。夫乾坤者天地之象, 然天地至大, 為神明君父, 覆載萬物, 生長無首, 何以安處二位與六卦同列?乾之象彖曰:『大哉乾元, 萬物資始, 乃統天。』夫統者, 屬也, 尊莫大焉, 何由有別位也?」邠依易繫辭, 諸為之理以為注, 不得其要。輅尋聲下難, 事皆窮析。曰:「夫乾坤者, 易之祖宗, 變化之根源, 今明府論清濁者有疑, 疑則無神, 恐非注易之符也。」輅於此為論八卦, 八卦之道及爻象之精, 大論開廓, 衆化相連。邠所解者, 皆以為妙, 所不解者, 皆以為神。自說:「欲注易八年, 用思勤苦, 歷載靡寧, 定相得至論, 此才不及易, 不愛久勞, 喜承雅言, 如此相為高枕偃息矣。」欲從輅學射覆, 輅言:「今明府以虛神於注易, 亦宜絕思於靈蓍。靈蓍者, 二儀之明數, 陰陽之幽契, 施之於道則定天下吉凶, 用之於術則收天下豪纖。纖微, 未可以為易也。」邠曰:「以為術者易之近數, 欲求其端耳。若如來論, 何事於斯?」留輅五日, 不遑恤官, 但共清譚。邠自言:「數與何平叔論易及老、莊之道, 至於精神遐流, 與化周旋, 清若金水, 鬱若山林, 非君侶也。」邠又曰:「此郡官舍, 連有變怪, 變怪多形, 使人怖恐, 君似當達此數者, 其理何由也。」輅言:「此郡所以名平原者, 本有原, 山無木石, 與地自然;含陰不能吐雲, 含陽不能激風, 陰陽雖弱, 猶有微神;微神不真, 多聚凶姧, 以類相求, 魍魎成群。或因漢末兵馬擾攘, 軍尸流血, 汙染丘岳, 彊魂相感, 變化無常, 故因昏夕之時, 多有怪形也。昔夏禹文明, 不怪於黃龍, 周武信時, 不惑於暴風, 今明府道德高妙, 神不懼妖, 自天祐之, 吉無不利, 願安百祿以光休寵也。」邠曰:「聽雅論為近其理, 每有變怪, 輒聞鼓角聲音, 或見弓劒形象。夫以土山之精, 伯有之魂, 實能合會, 干犯明靈也。」邠問輅:「易言剛健篤實, 輝光日新, 斯為同不也?」輅曰:「不同之名, 朝旦為輝, 日中為光。」晉諸公贊曰:邠本名炎, 犯於太子諱, 改為邠。位至太子僕。子粹, 字純嘏, 侍中。次宏, 字終嘏, 太常。次漢, 字仲嘏, 光祿大夫。漢清沖有貴識, 名亞樂廣。宏子咸, 徐州刺吏。次耽, 晉陵內史。耽子恢, 字真長, 尹丹楊, 為中興名士也。

清河令徐季龍使人行獵, 令輅筮其所得。輅曰:「當獲小獸, 復非食禽, 雖有爪牙, 微而不彊, 雖有文章, 蔚而不明, 非虎非雉, 其名曰狸。」獵人暮歸, 果如輅言。季龍取十三種物, 著大篋中, 使輅射。云:「器中藉藉有十三種物。」先說鷄子, 後道蠶蛹, 遂一一名之, 惟以梳為枇耳。輅別傳曰:清河令徐季龍, 字開明, 有才機。與輅相見, 共論龍動則景雲起, 虎嘯則谷風至, 以為火星者龍, 參星者虎, 火出則雲應, 參出則風到, 此乃陰陽之感化, 非龍虎之所致也。輅言:「夫論難當先審其本, 然後求其理, 理失則機謬, 機謬則榮辱之主。若以參星為虎, 則谷風更為寒霜之風, 寒霜之風非東風之名。是以龍者陽精, 以潛為陰, 幽靈上通, 和氣感神, 二物相扶, 故能興雲。夫虎者, 陰精而居于陽, 依木長嘯, 動於巽林, 二氣相感, 故能運風。若磁石之取鐵, 不見其神而金自來, 有徵應以相感也。況龍有潛飛之化, 虎有文明之變, 招雲召風, 何足為疑?」季龍言:「夫龍之在淵, 不過一井之底, 虎之悲嘯, 不過百步之中, 形氣淺弱, 所通者近, 何能剽景雲而馳東風?」輅言:「君不見陰陽燧在掌握之中, 形不出手, 乃上引太陽之火, 下引太陰之水, 噓吸之間, 煙景以集。苟精氣相感, 縣象應乎二燧;苟不相感, 則二女同居, 志不相得。自然之道, 無有遠近。」季龍言:「世有軍事, 則感雞雉先鳴, 其道何由?復有他占, 惟在雞雉而巳?」輅言:「貴人有事, 其應在天, 在天則日月星辰也。兵動民憂, 其應在物, 在物則山林鳥獸也。夫雞者兊之畜, 金者兵之精, 雉者離之鳥, 獸者武之神, 故太白揚輝則鷄鳴, 熒惑流行則雉驚, 各感數而動。又兵之神道, 布在六甲, 六甲推移, 其占無常。是以晉柩牛呴, 果有西軍, 鴻嘉石鼓, 鳴則有兵, 不專近在於雞雉也。」季龍言:「魯昭公八年, 有石言於晉, 師曠以為作事不時, 怨讟動於民, 則有非言之物而言, 於理為合不?」輅言:「晉平奢泰, 崇飾宮室, 斬伐林木, 殘破金石, 民力旣盡, 怨及山澤, 神痛人感, 二精並作, 金石同氣, 則兊為口舌, 口舌之妖, 動于靈石。傳曰輕百姓, 飾城郭, 則金不從革, 此之謂也。」季龍欽嘉, 留輅經數日。輅占獵旣驗, 季龍曰:「君雖神妙, 但不多藏物耳, 何能皆得之?」輅言:「吾與天地參神, 蓍龜通靈, 抱日月而遊杳冥, 極變化而覽未然, 況茲近物, 能蔽聦明?」季龍大笑, 「君旣不謙, 又念窮在近矣。」輅言:「君尚未識謙言, 焉能論道?夫天地者則乾坤之卦, 蓍龜者則卜筮之數, 日月者離坎之象, 變化者陰陽之爻, 杳冥者神化之源, 未然者則幽冥之先, 此皆周易之紀綱, 何僕之不謙?」季龍於是取十三種物, 欲以窮之, 輅射之皆中。季龍乃歎曰:「作者之謂聖, 述者之謂明, 豈此之謂乎!」

輅隨軍西行, 過毌丘儉墓下, 倚樹哀吟, 精神不樂。人問其故, 輅曰:「林木雖茂, 無形可久;碑誄雖美, 無後可守。玄武藏頭, 蒼龍無足, 白虎銜尸, 朱雀悲哭, 四危以備, 法當滅族。不過二載, 其應至矣。」卒如其言。後得休, 過清河倪太守。時天旱, 倪問輅雨期, 輅曰:「今夕當雨。」是日暘燥, 晝無形似, 府丞及令在坐, 咸謂不然。到鼓一中, 星月皆沒, 風雲並起, 竟成快雨。於是倪盛脩主人禮, 共為懽樂。輅別傳曰:輅與倪清河相見, 旣刻雨期, 倪猶未信。輅曰:「夫造化之所以為神, 不疾而速, 不行而至。十六日壬子, 直滿, 畢星中已有水氣, 水氣之發, 動於卯辰, 此必至之應也。又天昨檄召五星, 宣布星符, 刺下東井, 告命南箕, 使召雷公、電父、風伯、雨師, 羣岳吐陰, 衆川激精, 雲漢垂澤, 蛟龍含靈,熚熚朱電, 吐咀杳冥, 殷殷雷聲, 噓吸雨靈, 習習谷風, 六合皆同, 欬唾之間, 品物流形。天有常期, 道有自然, 不足為難也。」倪曰:「譚高信寡, 相為憂之。」於是便留輅, 往請府丞及清河令。若夜雨者當為啖二百斤犢肉, 若不雨當住十日。輅曰:「言念費損!」至日向暮, 了無雲氣, 衆人並嗤輅。輅言:「樹上已有少女微風, 樹間又有陰鳥和鳴。又少男風起, 衆鳥和翔, 其應至矣。」須臾, 果有艮風鳴鳥。日未入, 東南有山雲樓起。黃昏之後, 雷聲動天。到鼓一中, 星月皆沒, 風雲並興, 玄氣四合, 大雨河傾。倪調輅言:「誤中耳, 不為神也。」輅曰:「誤中與天期, 不亦工乎!」

正元二年, 弟辰謂輅曰:「大將軍待君意厚, 冀當富貴乎?」輅長歎曰:「吾自知有分直耳, 然天與我才明, 不與我年壽, 恐四十七八間, 不見女嫁兒娶婦也。若得免此, 欲作洛陽令, 可使路不拾遣, 枹鼓不鳴。但恐至太山治鬼, 不得治生人, 如何!」辰問其故, 輅曰:「吾額上無生骨, 眼中無守精, 鼻無梁柱, 脚無天根, 背無三甲, 腹無三壬, 此皆不壽之驗。又吾本命在寅, 加月食夜生。天有常數, 不可得諱, 但人不知耳。吾前後相當死者過百人, 略無錯也。」是歲八月, 為少府丞。明年二月卒, 年四十八。輅別傳曰:旣有明才, 遭朱陽之運, 于時名勢赫弈, 若火猛風疾。當塗之士, 莫不枝附葉連。賔客如雲, 無多少皆為設食。賔無貴賤, 候之以禮。京城紛紛, 非徒歸其名勢而已, 然亦懷其德焉。向不夭命, 輅之榮華, 非世所測也。弟辰嘗欲從輅學卜及仰觀事, 輅言:「卿不可教耳。夫卜非至精不能見其數, 非至妙不能覩其道, 孝經、詩、論, 足為三公, 無用知之也。」於是遂止。子弟無能傳其術者。辰叙曰:「夫晉、魏之士, 見輅道術神妙, 占候無錯, 以為有隱書及象甲之數。辰每觀輅書傳, 惟有易林、風角及鳥鳴、仰觀星書三十餘卷, 世所共有。然輅獨在少府官舍, 無家人子弟隨之, 其亡沒之際, 好奇不哀喪者, 盜輅書, 惟餘易林、風角及鳥鳴書還耳。夫術數有百數十家, 其書有數千卷, 書不少也。然而世鮮名人, 皆由無才, 不由無書也。裴冀州、何、鄧二尚書及鄉里劉太常、潁川兄弟, 以輅稟受天才, 明陰陽之道, 吉凶之情, 一得其源, 遂涉其流, 亦不為難, 常歸服之。輅自言與此五君共語使人精神清發, 昏不暇寐。自此以下, 殆白日欲寢矣。又自言當世無所願, 欲得與魯梓慎、鄭裨竈、晉卜偃、宋子韋、楚甘公、魏石申共登靈臺, 披神圖, 步三光, 明災異, 運蓍龜, 決狐疑, 無所復恨也。辰不以闇淺, 得因孔懷之親, 數與輅有所諮論。至於辨人物, 析臧否, 說近義, 彈曲直, 拙而不工也。若敷皇、羲之典, 揚文、孔之辭, 周流五曜, 經緯三度, 口滿聲溢, 微言風集, 若仰眺飛鴻, 漂漂兮景沒, 若俯臨深溪, 杳杳兮精絕;偪以攻難, 而失其端, 欲受學求道, 尋以迷昏, 無不扼腕椎指, 追音響長歎也。昔京房雖善卜及風律之占, 卒不免禍, 而輅自知四十八當亡, 可謂明哲相殊。又京房目見遘讒之黨, 耳聽青蠅之聲, 靣諫不從, 而猶道路紛紜。輅處魏、晉之際, 藏智以朴, 卷舒有時, 妙不見求, 愚不見遺, 可謂知幾相邈也。京房上不量萬乘之主, 下不避佞諂之徒, 欲以天文、洪範, 利國利身, 困不能用, 卒陷大刑, 可謂枯龜之餘智, 膏燭之末景, 豈不哀哉!世人多以輅疇之京房, 辰不敢許也。至於仰察星辰, 俯定吉凶, 遠期不失年歲, 近期不失日月, 辰以甘、石之妙不先也。射覆名物, 見術流速, 東方朔不過也。觀骨形而審貴賤, 覽形色而知生死, 許負、唐舉不超也。若夫疏風氣而探徵候, 聽鳥鳴而識神機, 亦一代之奇也。向使輅官達, 為宰相大臣, 膏腴流於明世, 華曜列乎竹帛, 使幽驗皆舉, 祕言不遺, 千載之後, 有道者必信而貴之, 無道者必疑而怪之;信者以妙過真, 夫妙與神合者, 得神無所惑也。恨輅才長命短, 道貴時賤, 親賢遐潛, 不宣於良史, 而為鄙弟所見追述, 旣自闇濁, 又從來久遠, 所載卜占事, 雖不識本卦, 捃拾殘餘, 十得二焉。至於仰觀靈曜, 說魏、晉興衰, 及五運浮沉, 兵革災異, 十不收一。無源何以成河?無根何以垂榮?雖秋菊可採, 不及春英, 臨文忼慨, 伏用哀慙。將來君子, 幸以高明求其義焉。往孟荊州為列人典農, 常問亡兄, 昔東方朔射覆得何卦, 正知守宮、蜥蜴二物者。亡兄於此為安卦生象, 辭喻交錯, 微義豪起, 變化相推, 會於辰巳, 分別龍虵, 各使有理。言絕之後, 孟荊州長歎息曰:『吾聞君論, 精神騰躍, 殆欲飛散, 何其汪汪乃至於斯邪!』」 臣松之案:辰所稱鄉里劉太常者, 謂劉寔也。辰撰輅傳, 寔時為太常, 潁川則寔弟智也。寔、智並以儒學為名, 無能言之。世語稱寔博辯, 猶不足以並裴、何之流也。又案輅自說, 云「本命在寅」, 則建安十五年生也。至正始九年, 應三十九, 而傳云三十六, 以正元三年卒, 應四十七, 傳云四十八, 皆為不相應也。近有閻續伯者, 名纘, 該微通物, 有良史風。為天下補綴遺脫, 敢以所聞列于篇左。皆從受之於大人先哲, 足以取信者, 冀免虛誣之譏云爾。嘗受辰傳所謂劉太常者曰:「輅始見聞, 由於為鄰婦卜亡牛, 云當在西靣窮牆中, 縣頭上向。教婦人令視諸丘冢中, 果得牛。婦人因以為藏己牛, 告官案驗, 乃知以術知, 故裴冀州遂聞焉。」又云:「路中小人失妻者, 輅為卜, 教使明旦於東陽城門中伺擔豚人牽與共鬬。具如其言, 豚逸走, 即共追之。豚入人舍, 突破主人甕, 婦從甕中出。」劉侯云甚多此類, 辰所載纔十一二耳。劉侯云:「辰, 孝廉才也。」中書令史紀玄龍, 輅鄉里人, 云:「輅在田舍, 嘗候遠鄰, 主人患數失火。輅卜, 教使明日於南陌上伺, 當有一角巾諸生, 駕黑牛故車, 必引留, 為設賔主, 此能消之。即從輅戒。諸生有急求去, 不聽, 遂留當宿, 意大不安, 以為圖己。主人罷入, 生乃把刀出門, 倚兩薪積閒, 側立假寐。欻有一小物直來過前, 如獸, 手中持火, 以口吹之。生驚, 舉刀斫, 正斷要, 視之則狐。自此主人不復有災。」前長廣太守陳承祐口受城門校尉華長駿語云:「昔其父為清河太守時, 召輅作吏, 駿與少小, 後以鄉里, 遂加恩意, 常與同載周旋, 具知其事。云諸要驗, 三倍於傳。辰旣短才, 又年縣小, 又多在田舍, 故益不詳。辰仕宦至州主簿、部從事, 太康之初物故。」駿又云:「輅卜亦不悉中, 十得七八, 駿問其故, 輅云:『理無差錯, 來卜者或言不足以宣事寔, 故使爾。』華城門夫人者, 魏故司空涿郡盧公女也, 得疾, 連年不差。華家時居西城下南纏里中, 三廄在其東南。輅卜當有師從東方來, 自言能治, 便聽使之, 必得其力。後無何, 有南征廄騶, 當充甲卒, 來詣盧公, 占能治女郎。公即表請留之, 專使其子將詣華氏療疾, 初用散藥, 後復用丸治, 尋有效, 即奏除騶名, 以補太醫。」又云:「隨輅父在利漕時, 有治下屯民捕鹿者, 其晨行還, 見毛血, 人取鹿處來詣廄告輅, 輅為卦語云:『此有盜者, 是汝東巷中第三家也。汝徑往門前, 伺無人時, 取一瓦子, 密發其碓屋東頭第七椽, 以瓦著下, 不過明日食時, 自送還汝。』其夜, 盜者父病頭痛, 壯熱煩疼, 然亦來詣輅卜。輅為發祟, 盜者具服。輅令擔皮肉藏還者故處, 病當自愈。乃密教鹿主往取。又語使復往如前, 舉椽棄瓦。盜父亦差。又都尉治內史有失物者, 輅使明晨於寺門外看, 當逢一人, 使指天畫地, 舉手四向, 自當得之。暮果獲於故處矣。」


評曰:華佗之醫診, 杜夔之聲樂, 朱建平之相術, 周宣之相夢, 管輅之術筮, 誠皆玄妙之殊巧, 非常之絕技矣。昔史遷著扁鵲、倉公、日者之傳, 所以廣異聞而表奇事也。故存錄云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