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 蜀書十 劉彭廖李劉魏楊傳

(劉封, 彭羕, 廖立, 李嚴, 劉琰, 魏延, 楊儀)

劉封傳
劉封者, 本羅侯寇氏之子, 長沙劉氏之甥也。先主至荊州, 以未有繼嗣, 養封為子。及先主入蜀, 自葭萌還攻劉璋, 時封年二十餘, 有武藝, 氣力過人, 將兵俱與諸葛亮、張飛等泝流西上, 所在戰克。益州旣定, 以封為副軍中郎將。

, 劉璋遣扶風孟達副法正, 各將兵二千人, 使迎先主, 先主因令達并領其衆, 留屯江陵。蜀平後, 以達為宜都太守。建安二十四年, 命達從秭歸北攻房陵, 房陵太守蒯祺為達兵所害。達將進攻上庸, 先主陰恐達難獨任, 乃遣封自漢中乘沔水下統達軍, 與達會上庸。上庸太守申耽舉衆降, 遣妻子及宗族詣成都。先主加耽征北將軍, 領上庸太守員鄉侯如故, 以耽弟儀為建信將軍、西城太守, 遷封為副軍將軍。自關羽圍樊城、襄陽, 連呼封、達, 令發兵自助。封、達辭以山郡初附, 未可動搖, 不承羽命。會羽覆敗, 先主恨之。又封與達忿爭不和, 封尋奪達鼔吹。達旣懼罪, 又忿恚封, 遂表辭先主, 率所領降魏。魏略載達辭先主表曰:「伏惟殿下將建伊、呂之業, 追桓、文之功, 大事草創, 假勢吳、楚, 是以有為之士深覩歸趣。臣委質已來, 愆戾山積, 臣猶自知, 況於君乎!今王朝以興, 英俊鱗集, 臣內無輔佐之器, 外無將領之才, 列次功臣, 誠自愧也。臣聞范蠡識微, 浮於五湖;咎犯謝罪, 逡巡於河上。夫際會之間, 請命乞身。何則?欲絜去就之分也。況臣卑鄙, 無元功巨勳, 自繫於時, 竊慕前賢, 早思遠恥。昔申生至孝見疑於親, 子胥至忠見誅於君, 蒙恬拓境而被大刑, 樂毅破齊而遭讒佞, 臣每讀其書, 未甞不慷慨流涕, 而親當其事, 益以傷絕。何者?荊州覆敗, 大臣失節, 百無一還。惟臣尋事, 自致房陵、上庸, 而復乞身, 自放於外。伏想殿下聖恩感悟, 愍臣之心, 悼臣之舉。臣誠小人, 不能始終, 知而為之, 敢謂非罪!臣每閒交絕無惡聲, 去臣無怨辭, 臣過奉教於君子, 願君王勉之也。」魏文帝善達之姿才容觀, 以為散騎常侍、建武將軍, 封平陽亭侯。合房陵、上庸、西城三郡為新城郡, 以達領新城太守。遣征南將軍夏侯尚、右將軍徐晃與達共襲封。達與封書曰:
  古人有言:『疏不間親, 新不加舊。』此謂上明下直, 讒慝不行也。若乃權君譎主, 賢父慈親, 猶有忠臣蹈功以罹禍, 孝子抱仁以陷難, 種、商、白起、孝己、伯奇, 皆其類也。其所以然, 非骨肉好離, 親親樂患也。或有恩移愛易, 亦有讒間其間, 雖忠臣不能移之於君, 孝子不能變之於父者也。勢利所加, 改親為讎, 況非親親乎!故申生、衞伋、禦寇、楚建禀受形之氣, 當嗣立之正, 而猶如此。今足下與漢中王, 道路之人耳, 親非骨血而據勢權, 義非君臣而處上位, 征則有偏任之威, 居則有副軍之號, 遠近所聞也。自立阿斗為太子已來, 有識之人相為寒心。如使申生從子輿之言, 必為太伯;衞伋聽其弟之謀, 無彰父之譏也。且小白出奔, 入而為霸;重耳踰垣, 卒以克復。自古有之, 非獨今也。
  夫智貴免禍, 明尚夙達, 僕揆漢中王慮定於內, 疑生於外矣;慮定則心固, 疑生則心懼, 亂禍之興作, 未曾不由廢立之間也。私怨人情, 不能不見, 恐左右必有以間於漢中王矣。然則疑成怨聞, 其發若踐機耳。今足下在遠, 尚可假息一時;若大軍遂進, 足下失據而還, 竊相為危之。昔微子去殷, 智果別族, 違難背禍, 猶皆如斯。國語曰:智宣子將以瑤為後, 智果曰:「不如霄也。」宣子曰:「霄也佷。」對曰:「霄也佷在面, 瑤之賢於人者五, 其不逮者一也。美鬚長大則賢, 射御足力則賢, 技藝異俗則賢, 巧文辯惠則賢, 彊毅果敢則賢, 如是而甚不仁;以五者賢陵人, 而不仁行之, 其誰能待之!若果立瑤也。智宗必滅。」不聽。智果別族于太史氏為輔氏。及智氏亡, 惟輔果在焉。今足下棄父母而為人後, 非禮也;知禍將至而留之, 非智也;見正不從而疑之, 非義也。自號為丈夫, 為此三者, 何所貴乎?以足下之才, 棄身來東, 繼嗣羅侯, 不為背親也;北面事君, 以正綱紀, 不為棄舊也;怒不致亂, 以免危亡, 不為徒行也。加陛下新受禪命, 虛心側席, 以德懷遠, 若足下翻然內向, 非但與僕為倫, 受三百戶封, 繼統羅國而已, 當更剖符大邦, 為始封之君。陛下大軍, 金鼔以震, 當轉都宛、鄧;若二敵不平, 軍無還期。足下宜因此時早定良計。易有『利見大人』, 詩有『自求多福』, 行矣。今足下勉之, 無使狐突閉門不出。
封不從達言。

申儀叛封, 封破走還成都。申耽降魏, 魏假耽懷集將軍, 徙居南陽, 儀魏興太守, 封真鄉侯, 屯洵口。魏略曰:申儀兄名耽, 字義舉。初在西平、上庸間聚衆數千家, 後與張魯通, 又遣使詣曹公, 曹公加其號為將軍, 因使領上庸都尉。至建安末, 為蜀所攻, 以其郡西屬。黃初中, 儀復來還, 詔即以兄故號加儀, 因拜魏興太守, 封列侯。太和中, 儀與孟達不和, 數上言達有貳心於蜀, 及達反, 儀絕蜀道, 使救不到。達死後, 儀詣宛見司馬宣王, 宣王勸使來朝。儀至京師, 詔轉儀拜樓舡將軍, 在禮請中。封旣至, 先主責封之侵陵達, 又不救羽。諸葛亮慮封剛猛, 易世之後終難制御, 勸先主因此除之。於是賜封死, 使自裁。封嘆曰:「恨不用孟子度之言!」先主為之流涕。達本字子敬, 避先主叔父敬, 改之。封子林為牙門將, 咸熙元年內移河東。達子興為議督軍, 是歲徙還扶風。

彭羕傳
彭羕字永年, 廣漢人。身長八尺, 容貌甚偉。姿性驕傲, 多所輕忽, 惟敬同郡秦子勑, 薦之於太守許靖曰:「昔高宗夢傅說, 周文求呂尚, 爰及漢祖, 納食其於布衣, 此乃帝王之所以倡業垂統, 緝熈厥功也。今明府稽古皇極, 允執神靈, 體公劉之德, 行勿翦之惠, 清廟之作於是乎始, 襃貶之義於是乎興, 然而六翮未之備也。伏見處士緜竹秦宓, 膺山甫之德, 履雋生之直, 枕石漱流, 吟詠縕袍, 偃息於仁義之途, 恬惔於浩然之域, 高概節行, 守真不虧, 雖古人潛遁, 蔑以加旃。若明府能招致此人, 必有忠讜落落之譽, 豐功厚利, 建跡立勳, 然後紀功於王府, 飛聲於來世, 不亦美哉!」

羕仕州, 不過書佐, 後又為衆人所謗毀於州牧劉璋, 璋髠鉗羕為徒隷。會先主入蜀, 泝流北行。羕欲納說先主, 乃往見龐統。統與羕非故人, 又適有賔客, 羕徑上統牀卧, 謂統曰:「須客罷當與卿善談。」統客旣罷, 往就羕坐, 羕又先責統食, 然後共語, 因留信宿, 至于經日。統大善之, 而法正宿自知羕, 遂並致之先主。先主亦以為奇, 數令羕宣傳軍事, 指授諸將, 奉使稱意, 識遇日加。成都旣定, 先主領益州牧, 拔羕為治中從事。羕起徒步, 一朝處州人之上, 形色嚻然, 自矜得遇滋甚。諸葛亮雖外接待羕, 而內不能善。屢密言先主, 羕心大志廣, 難可保安。先主旣敬信亮, 加察羕行事, 意以稍踈, 左遷羕為江陽太守。

羕聞當遠出, 私情不恱, 往詣馬超。超問羕曰:「卿才具秀拔, 主公相待至重, 謂卿當與孔明、孝直諸人齊足並驅, 寧當外授小郡, 失人本望乎?」羕曰:「老革荒悖, 可復道邪!」揚雄方言曰:滅、鰓、乾、都、耆、革, 老也。郭璞注曰:皆老者皮色枯瘁之形也。 臣松之以為皮去毛曰革。古者以革為兵, 故語稱兵革, 革猶兵也。羕罵備為老革, 猶言老兵也。又謂超曰:「卿為其外, 我為其內, 天下不足定也。」超羇旅歸國, 常懷危懼, 聞羕言大驚, 默然不荅。羕退, 具表羕辭, 於是收羕付有司。

羕於獄中與諸葛亮書曰:「僕昔有事於諸侯, 以為曹操暴虐, 孫權無道, 振威闇弱, 其惟主公有霸王之器, 可與興業致治, 故乃翻然有輕舉之志。會公來西, 僕因法孝直自衒鬻, 龐統斟酌其間, 遂得詣公於葭萌, 指掌而譚, 論治世之務, 講霸王之業, 建取益州之策, 公亦宿慮明定, 即相然贊, 遂舉事焉。僕於故州不免凡庸, 憂於罪罔, 得遭風雲激矢之中, 求君得君, 志行名顯, 從布衣之中擢為國士, 盜竊茂才。分子之厚, 誰復過此。臣松之以為「分子之厚」者, 羕言劉主分兒子厚恩, 施之於己, 故其書後語云「負我慈父, 罪有百死」也。羕一朝狂悖, 自求葅醢, 為不忠不義之鬼乎!先民有言, 左手據天下之圖, 右手刎咽喉, 愚夫不為也。況僕頗別菽麥者哉!所以有怨望意者, 不自度量, 苟以為首興事業, 而有投江陽之論, 不解主公之意, 意卒感激, 頗以被酒, 侻失『老』語。此僕之下愚薄慮所致, 主公實未老也。且夫立業, 豈在老少, 西伯九十, 寧有衰志, 負我慈父, 罪有百死。至於內外之言, 欲使孟起立功北州, 勠力主公, 共討曹操耳, 寧敢有他志邪?孟起說之是也, 但不分別其間, 痛人心耳。昔每與龐統共相誓約, 庶託足下末蹤, 盡心於主公之業, 追名古人, 載勳竹帛。統不幸而死, 僕敗以取禍。自我惰之, 將復誰怨!足下, 當世伊、呂也, 宜善與主公計事, 濟其大猷。天明地察, 神祇有靈, 復何言哉!貴使足下明僕本心耳。行矣努力, 自愛, 自愛!」羕竟誅死, 時年三十七。

廖立傳
廖立廖音理救反。字公淵, 武陵臨沅人。先主領荊州牧, 辟為從事, 年未三十, 擢為長沙太守。先主入蜀, 諸葛亮鎮荊土, 孫權遣使通好於亮, 因問士人皆誰相經緯者, 亮荅曰:「龐統、廖立, 楚之良才, 當贊興世業者也。」建安二十年, 權遣呂蒙奄襲南三郡, 立脫身走, 自歸先主。先主素識待之, 不深責也, 以為巴郡太守。二十四年, 先主為漢中王, 徵立為侍中。後主襲位, 徙長水校尉。

立本意, 自謂才名宜為諸葛亮之貳, 而更游散在李嚴等下, 常懷怏怏。後丞相掾李邵、蔣琬至, 立計曰:「軍當遠出, 卿諸人好諦其事。昔先帝不取漢中, 走與吳人爭南三郡, 卒以三郡與吳人, 徒勞役吏士, 無益而還。旣亡漢中, 使夏侯淵、張郃深入于巴, 幾喪一州。後至漢中, 使關侯身死無孑遺, 上庸覆敗, 徒失一方。是羽怙恃勇名, 作軍無法, 直以意突耳, 故前後數喪師衆也。如向朗、文恭, 凡俗之人耳。恭作治中無綱紀;朗昔奉馬良兄弟, 謂為聖人, 今作長史, 素能合道。中郎郭演長, 從人者耳, 不足與經大事, 而作侍中。今弱世也, 欲任此三人, 為不然也。王連流俗, 苟作掊克, 使百姓疲弊, 以致今日。」邵、琬具白其言於諸葛亮。亮表立曰:「長水校尉廖立, 坐自貴大, 臧否羣士, 公言國家不任賢達而任俗吏, 又言萬人率者皆小子也;誹謗先帝, 疵毀衆臣。人有言國家兵衆簡練, 部伍分明者, 立舉頭視屋, 憤咤作色曰:『何足言!』凡如是者不可勝數。羊之亂羣, 猶能為害, 況立託在大位, 中人以下識真偽邪?」亮集有亮表曰:「立奉先帝無忠孝之心, 守長沙則開門就敵, 領巴郡則有闇昧闟茸其事, 隨大將軍則誹謗譏訶, 侍梓宮則挾刃斷人頭於梓宮之側。陛下即位之後, 普增職號, 立隨比為將軍, 面語臣曰:『我何宜在諸將軍中!不表我為卿, 上當在五校!』臣荅:『將軍者, 隨大比耳。至於卿者, 正方亦未為卿也。且宜處五校。』自是之後, 怏怏懷恨。」詔曰:「三苗亂政, 有虞流宥, 廖立狂惑, 朕不忍刑, 亟徙不毛之地。」於是廢立為民, 徙汶山郡。立躬率妻子耕殖自守, 聞諸葛亮卒, 垂泣歎曰:「吾終為左袵矣!」後監軍姜維率偏軍經汶山, 往詣立, 稱立意氣不衰, 言論自若。立遂終於徙所。妻子還蜀。

李嚴傳
李嚴字正方, 南陽人也。少為郡職吏, 以才幹稱。荊州牧劉表使歷諸郡縣。曹公入荊州時, 嚴宰秭歸, 遂西詣蜀, 劉璋以為成都令, 復有能名。建安十八年, 署嚴為護軍, 拒先主於緜竹。嚴率衆降先主, 先主拜嚴裨將軍。成都旣定, 為犍為太守、興業將軍。二十三年, 盜賊馬秦、高勝等起事於郪, 音淒。合聚部伍數萬人, 到資中縣。時先主在漢中, 嚴不更發兵, 但率將郡士五千人討之, 斬秦、勝等首。枝黨星散, 悉復民籍。又越嶲夷率高定遣軍圍新道縣, 嚴馳往赴救, 賊皆破走。加輔漢將軍, 領郡如故。

章武二年, 先主徵嚴詣永安宮, 拜尚書令。三年, 先主疾病, 嚴與諸葛亮並受遺詔輔少主;以嚴為中都護, 統內外軍事, 留鎮永安。建興元年, 封都鄉侯, 假節, 加光祿勳。四年, 轉為前將軍。以諸葛亮欲出軍漢中, 嚴當知後事, 移屯江州, 留護軍陳到駐永安, 皆統屬嚴。嚴與孟達書曰:「吾與孔明俱受寄託, 憂深責重, 思得良伴。」亮亦與達書曰:「部分如流, 趨捨罔滯, 正方性也。」其見貴重如此。諸葛亮集有嚴與亮書, 勸亮宜受九錫, 進爵稱王。亮荅書曰:「吾與足下相知久矣, 可不復相解!足下方誨以光國, 戒之以勿拘之道, 是以未得默已。吾本東方下士, 誤用於先帝, 位極人臣, 祿賜百億, 今討賊未效, 知己未荅, 而方寵齊、晉, 坐自貴大, 非其義也。若滅魏斬叡, 帝還故居, 與諸子並升, 雖十命可受, 況於九邪!」八年, 遷驃騎將軍。以曹真欲三道向漢川, 亮命嚴將二萬人赴漢中。亮表嚴子豐為江州都督督軍, 典嚴後事。亮以明年當出軍, 命嚴以中都護署府事。嚴改名為平。

九年春, 亮軍祁山, 平催督運事。秋夏之際, 值天霖雨, 運糧不繼, 平遣參軍狐忠、督軍成藩喻指, 呼亮來還;亮承以退軍。平聞軍退, 乃更陽驚, 說「軍糧饒足, 何以便歸」!欲以解己不辦之責, 顯亮不進之愆也。又表後主, 說「軍偽退, 欲以誘賊與戰」。亮具出其前後手筆書疏本末, 平違錯章灼。平辭窮情竭, 首謝罪負。於是亮表平曰:「自先帝崩後, 平所在治家, 尚為小惠, 安身求名, 無憂國之事。臣當北出, 欲得平兵以鎮漢中, 平窮難縱橫, 無有來意, 而求以五郡為巴州刺史。去年臣欲西征, 欲令平主督漢中, 平說司馬懿等開府辟召。臣知平鄙情, 欲因行之際偪臣取利也, 是以表平子豐督主江州, 隆崇其遇, 以取一時之務。平至之日, 都委諸事, 羣臣上下皆怪臣待平之厚也。正以大事未定, 漢室傾危, 伐平之短, 莫若襃之。然謂平情在於榮利而已, 不意平心顛倒乃爾。若事稽留, 將致禍敗, 是臣不敏, 言多增咎。」亮公文上尚書曰:「平為大臣, 受恩過量, 不思忠報, 橫造無端, 危恥不辦, 迷罔上下, 論獄棄科, 導人為姧, 狹情志狂, 若無天地。自度姧露, 嫌心遂生, 聞軍臨至, 西嚮託疾還沮、漳, 軍臨至沮, 復還江陽, 平參軍狐忠勤諫乃止。今篡賊未滅, 社稷多難, 國事惟和, 可以克捷, 不可苞含, 以危大業。輙與行中軍師車騎將軍都鄉侯臣劉琰, 使持節前軍師征西大將軍領涼州刺史南鄭侯臣魏延、前將軍都亭侯臣袁綝、左將軍領荊州刺史高陽鄉侯臣吳壹、督前部右將軍玄鄉侯臣高翔、督後部後將軍安樂亭侯臣吳班、領長史綏軍將軍臣楊儀、督左部行中監軍揚武將軍臣鄧芝、行前監軍征南將軍臣劉巴、行中護軍偏將軍臣費禕、行前護軍偏將軍漢成亭侯臣許允、行左護軍篤信中郎將臣丁咸、行右護軍偏將軍臣劉敏、行護軍征南將軍當陽亭侯臣姜維、行中典軍討虜將軍臣上官雝、行中參軍昭武中郎將臣胡濟、行參軍建議將軍臣閻晏、行參軍偏將軍臣爨習、行參軍裨將軍臣杜義、行參軍武略中郎將臣杜祺、行參軍綏戎都尉臣盛勃、領從事中郎武略中郎將臣樊岐等議, 輙解平任, 免官祿、節傳、印綬、符策, 削其爵土。」乃廢平為民, 徙梓潼郡。諸葛亮又與平子豐教曰:「吾與君父子戮力以獎漢室, 此神明所聞, 非但人知之也。表都護典漢中, 委君於東關者, 不與人議也。謂至心感動, 終始可保, 何圖中乖乎!昔楚卿屢絀, 亦乃克復, 思道則福, 應自然之數也。願寬慰都護, 勤追前闕。今雖解任, 形業失故, 奴婢賔客百數十人, 君以中郎參軍居府, 方之氣類, 猶為上家。若都護思負一意, 君與公琰推心從事者, 否可復通, 逝可復還也。詳思斯戒, 明吾用心, 臨書長歎, 涕泣而已。」十二年, 平聞亮卒, 發病死。平常冀亮當自補復, 策後人不能, 故以激憤也。習鑿齒曰:昔管仲奪伯氏駢邑三百, 沒齒而無怨言, 聖人以為難。諸葛亮之使廖立垂泣, 李平致死, 豈徒無怨言而已哉!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 鏡至明而醜者無怒, 水鏡之所以能窮物而無怨者, 以其無私也。水鏡無私, 猶以免謗, 況大人君子懷樂生之心, 流矜恕之德, 法行於不可不用, 刑加乎自犯之罪, 爵之而非私, 誅之而不怒, 天下有不服者乎!諸葛亮於是可謂能用刑矣, 自秦、漢已來未之有也。豐官至朱提太守。蘇林漢書音義曰:朱音銖;提音如北方人名匕曰提也。

劉琰傳
劉琰字威碩, 魯國人也。先主在豫州, 辟為從事, 以其宗姓, 有風流, 善談論, 厚親待之, 遂隨從周旋, 常為賔客。先主定益州, 以琰為固陵太守。後主立, 封都鄉侯, 班位每亞李嚴, 為衞尉中軍師後將軍, 遷車騎將軍。然不豫國政, 但領兵千餘, 隨丞相亮諷議而已。車服飲食, 號為侈靡, 侍婢數十, 皆能為聲樂, 又悉教誦讀魯靈光殿賦。建興十年, 與前軍師魏延不和, 言語虛誕, 亮責讓之。琰與亮牋謝曰:「琰稟性空虛, 本薄操行, 加有酒荒之病, 自先帝已來, 紛紜之論, 殆將傾覆。頗蒙明公本其一心在國, 原其身中穢垢, 扶持全濟, 致其祿位, 以至今日。間者迷醉, 言有違錯, 慈恩含忍, 不致之于理, 使得全完, 保育性命。雖必克己責躬, 改過投死, 以誓神靈;無所用命, 則靡寄顏。」於是亮遣琰還成都, 官位如故。

琰失志慌惚。十二年正月, 琰妻胡氏入賀太后, 太后令特留胡氏, 經月乃出。胡氏有美色, 琰疑其與後主有私, 呼卒, 五百撾胡, 至於以履搏靣, 而後棄遣。胡具以告言琰, 琰坐下獄。有司議曰:「卒非撾妻之人, 靣非受履之地。」琰竟棄市。自是大臣妻母朝慶遂絕。

魏延傳
魏延字文長, 義陽人也。以部曲隨先主入蜀, 數有戰功, 遷牙門將軍。先主為漢中王, 遷治成都, 當得重將以鎮漢川, 衆論以為必在張飛, 飛亦以心自許。先主乃拔延為督漢中鎮遠將軍, 領漢中太守, 一軍盡驚。先主大會羣臣, 問延曰:「今委卿以重任, 卿居之欲云何?」延對曰:「若曹操舉天下而來, 請為大王拒之;偏將十萬之衆至, 請為大王吞之。」先主稱善, 衆咸壯其言。先主踐尊號, 進拜鎮北將軍。建興元年, 封都亭侯。五年, 諸葛亮駐漢中, 更以延為督前部, 領丞相司馬、涼州刺史, 八年, 使延西入羌中, 魏後將軍費瑤、雍州刺史郭淮與延戰于陽谿, 延大破淮等, 遷為前軍師征西大將軍, 假節, 進封南鄭侯。

延每隨亮出, 輙欲請兵萬人, 與亮異道會于潼關, 如韓信故事, 亮制而不許。延常謂亮為怯, 歎恨己才用之不盡。魏略曰:夏侯楙為安西將軍, 鎮長安, 亮於南鄭與羣下計議, 延曰:「聞夏侯楙少, 主壻也, 怯而無謀。今假延精兵五千, 負糧五千, 直從褒中出, 循秦嶺而東, 當子午而北, 不過十日可到長安。楙聞延奄至, 必乘船逃走。長安中惟有御史、京兆太守耳, 黃門邸閣與散民之穀足周食也。比東方相合聚, 尚二十許日, 而公從斜谷來, 必足以達。如此, 則一舉而咸陽以西可定矣。」亮以為此縣危, 不如安從坦道, 可以平取隴右, 十全必克而無虞, 故不用延計。延旣善養士卒, 勇猛過人, 又性矜高, 當時皆避下之。唯楊儀不假借延, 延以為至忿, 有如水火。十二年, 亮出北谷口, 延為前鋒。出亮營十里, 延夢頭上生角, 以問占夢趙直, 直詐延曰:「夫麒麟有角而不用, 此不戰而賊欲自破之象也。」退而告人曰:「角之為字, 刀下用也;頭上用刀, 其凶甚矣。」

, 亮病困, 密與長史楊儀、司馬費禕、護軍姜維等作身歿之後退軍節度, 令延斷後, 姜維次之;若延或不從命, 軍便自發。亮適卒, 祕不發喪, 儀令禕往揣延意指。延曰:「丞相雖亡, 吾自見在。府親官屬便可將喪還葬, 吾自當率諸軍擊賊, 云何以一人死廢天下之事邪?且魏延何人, 當為楊儀所部勒, 作斷後將乎!」因與禕共作行留部分, 令禕手書與己連名, 告下諸將。禕紿延曰:「當為君還解楊長史, 長史文吏, 稀更軍事, 必不違命也。」禕出門馳馬而去, 延尋悔, 追之已不及矣。延遣人覘儀等, 遂使欲案亮成規, 諸營相次引軍還。延大怒, 纔儀未發, 率所領徑先南歸, 所過燒絕閣道。延、儀各相表叛逆, 一日之中, 羽檄交至。後主以問侍中董允、留府長史蔣琬, 琬、允咸保儀疑延。儀等槎山通道, 晝夜兼行, 亦繼延後。延先至, 據南谷口, 遣兵逆擊儀等, 儀等令何平在前禦延。平叱延先登曰:「公亡, 身尚未寒, 汝輩何敢乃爾!」延士衆知曲在延, 莫為用命, 軍皆散。延獨與其子數人逃亡, 奔漢中。儀遣馬岱追斬之, 致首於儀, 儀起自踏之, 曰:「庸奴!復能作惡不?」遂夷延三族。初, 蔣琬率宿衞諸營赴難北行, 行數十里, 延死問至, 乃旋。原延意不北降魏而南還者, 但欲除殺儀等。平日諸將素不同, 冀時論必當以代亮。本指如此。不便背叛。魏略曰:諸葛亮病, 謂延等云:「我之死後, 但謹自守, 慎勿復來也。」令延攝行己事, 密持喪去。延遂匿之, 行至襃口, 乃發喪。亮長史楊儀宿與延不和, 見延攝行軍事, 懼為所害, 乃張言延欲舉衆北附, 遂率其衆攻延。延本無此心, 不戰軍走, 追而殺之。 臣松之以為此蓋敵國傳聞之言, 不得與本傳爭審。

楊儀傳
楊儀字威公, 襄陽人也。建安中, 為荊州刺史傅羣主簿, 背羣而詣襄陽太守關羽。羽命為功曹, 遣奉使西詣先主。先主與語論軍國計策, 政治得失, 大恱之, 因辟為左將軍兵曹掾。及先主為漢中王, 拔儀為尚書。先主稱尊號, 東征吳, 儀與尚書令劉巴不睦, 左遷遙署弘農太守。建興三年, 丞相亮以為參軍, 署府事, 將南行。五年, 隨亮漢中。八年, 遷長史, 加綏軍將軍。亮數出軍, 儀常規畫分部, 籌度糧穀, 不稽思慮, 斯須便了。軍戎節度, 取辦於儀。亮深惜儀之才幹, 憑魏延之驍勇, 常恨二人之不平, 不忍有所偏廢也。十二年, 隨亮出屯谷口。亮卒于敵場。儀旣領軍還, 又誅討延, 自以為功勳至大, 宜當代亮秉政, 呼都尉趙正以周易筮之, 卦得家人, 默然不恱。而亮平生宓指, 以儀性狷狹, 意在蔣琬, 琬遂為尚書令、益州刺史。儀至, 拜為中軍師, 無所統領, 從容而已。

, 儀為先主尚書, 琬為尚書郎, 後雖俱為丞相參軍長史, 儀每從行, 當其勞劇, 自為年宦先琬, 才能踰之, 於是怨憤形于聲色, 歎咤之音發於五內。時人畏其言語不節, 莫敢從也, 惟後軍師費禕往慰省之。儀對禕恨望, 前後云云, 又語禕曰:「往者丞相亡沒之際, 吾若舉軍以就魏氏, 處世寧當落度如此邪!令人追悔不可復及。」禕密表其言。十三年, 廢儀為民, 徙漢嘉郡。儀至徙所, 復上書誹謗, 辭指激切, 遂下郡収儀。儀自殺, 其妻子還蜀。楚國先賢傳云:儀兄慮, 字威方。少有德行, 為江南冠冕。州郡禮召, 諸公辟請, 皆不能屈。年十七, , 鄉人宗貴號曰德行楊君。

評曰:劉封處嫌疑之地, 而思防不足以自衞。彭羕、廖立以才拔進, 李嚴以幹局達, 魏延以勇略任, 楊儀以當官顯, 劉琰舊仕, 並咸貴重。覽其舉措, 迹其規矩, 招禍取咎, 無不自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