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七: 吳書二 吳主傳

 (孫權)

孫權字仲謀。兄策旣定諸郡, 時權年十五, 以為陽羨長。江表傳曰:堅為下邳丞時, 權生, 方頤大口, 目有精光, 堅異之, 以為有貴象。及堅亡, 策起事江東, 權常隨從。性度弘朗, 仁而多斷, 好俠養士, 始有知名, 侔於父兄矣。每參同計謀, 策甚奇之, 自以為不及也。每請會賔客, 常顧權曰:「此諸君, 汝之將也。」郡察孝廉, 州舉茂才, 行奉義校尉。漢以策遠脩職貢, 遣使者劉琬加錫命。琬語人曰:「吾觀孫氏兄弟雖各才秀明達, 然皆祿祚不終, 惟中弟孝廉, 形貌奇偉, 骨體不恒, 有大貴之表, 年又最壽, 爾試識之。」

建安四年, 從策征廬江太守劉勳。勳破, 進討黃祖於沙羡。

五年, 策薨, 以事授權, 權哭未及息。策長史張昭謂權曰:「孝廉, 此寧哭時邪?且周公立法而伯禽不師, 非欲違父, 時不得行也。臣松之桉禮記曾子問曰:「子夏三年之喪, 金革之事無避也者, 禮與?初有司與?」孔子曰:「吾聞諸老聃曰, 昔者魯公伯禽有為為之也。」 鄭玄注曰:「周人卒哭而致事。時有徐戎作難, 伯禽卒哭而征之, 急王事也。」昭所云「伯禽不師」, 蓋謂此也。況今姦宄競逐, 豺狼滿道, 乃欲哀親戚, 顧禮制, 是猶開門而揖盜, 未可以為仁也。」乃改易權服, 扶令上馬, 使出巡軍。是時惟有會稽、吳郡、丹楊、豫章、廬陵, 然深險之地猶未盡從, 而天下英豪布在州郡, 賔旅寄寓之士以安危去就為意, 未有君臣之固。張昭、周瑜等謂權可與共成大業, 故委心而服事焉。曹公表權為討虜將軍, 領會稽太守, 屯吳, 使丞之郡行文書事。待張昭以師傅之禮, 而周瑜、程普、呂範等為將率。招延俊秀, 聘求名士, 魯肅、諸葛瑾等始為賔客。分部諸將, 鎮撫山越, 討不從命。江表傳曰:初策表用李術為廬江太守, 策亡之後, 不肯事權, 而多納其亡叛。權移書求索, 術報曰:「有德見歸, 無德見叛, 不應復還。」權大怒, 乃以狀白曹公曰:「嚴刺史昔為公所用, 又是州舉將, 而李術凶惡, 輕犯漢制, 殘害州司, 肆其無道, 宜速誅滅, 以懲醜類。今欲討之, 進為國朝掃除鯨鯢, 退為舉將報塞怨讎, 此天下達義, 夙夜所甘心。術必懼誅, 復詭說求救。明公所居, 阿衡之任, 海內所瞻, 願勑執事, 勿復聽受。」是歲舉兵攻術於皖城。術閉門自守, 求救於曹公。曹公不救。糧食乏盡, 婦女或丸泥而吞之。遂屠其城, 梟術首, 徙其部曲三萬餘人。

七年, 權母吳氏薨。

八年, 權西伐黃祖, 破其舟軍, 惟城未克, 而山寇復動。還過豫章, 使呂範平鄱陽、會稽, 程普討樂安, 太史慈領海昏, 韓當、周泰、呂蒙等為劇縣令長。

九年, 權弟丹楊太守翊為左右所害, 以從兄瑜代翊。吳錄曰:是時權大會官僚, 沈友有所是非, 令人扶出, 謂曰:「人言卿欲反。」友知不得脫, 乃曰:「主上在許, 有無君之心者, 可謂非反乎?」遂殺之。友字子正, 吳郡人。年十一, 華歆行風俗, 見而異之, 因呼曰:「沈郎, 可登車語乎?」友逡巡却曰:「君子講好, 會宴以禮, 今仁義陵遲, 聖道漸壞, 先生銜命, 將以裨補先王之教, 整齊風俗, 而輕脫威儀, 猶負薪救火, 無乃更崇其熾乎!」歆慙曰:「自桓、靈以來, 雖多英彥, 未有幼童若此者。」弱冠博學, 多所貫綜, 善屬文辭。兼好武事, 注孫子兵法。又辯於口, 每所至, 衆人皆默然, 莫與為對, 咸言其筆之妙, 舌之妙, 刀之妙, 三者皆過絕於人。權以禮聘, 旣至, 論王霸之略, 當時之務, 權斂容敬焉。陳荊州宜并之計, 納之。正色立朝, 清議峻厲, 為庸臣所譖, 誣以謀反。權亦以終不為己用, 故害之, 時年二十九。

十年, 權使賀齊討上饒, 分為建平縣。

十二年, 西征黃祖, 虜其人民而還。

十三年春, 權復征黃祖, 祖先遣舟兵拒軍, 都尉呂蒙破其前鋒, 而淩統、董襲等盡銳攻之, 遂屠其城。祖挺身亡走, 騎士馮則追梟其首, 虜其男女數萬口。是歲, 使賀齊討黟、歙, 黟音伊。歙音攝。分歙為始新、新定、吳錄曰:晉改新定為遂安。犂陽、休陽縣, 吳錄曰:晉改休陽為海寧。以六縣為新都郡。荊州牧劉表死, 魯肅乞奉命弔表二子, 且以觀變。肅未到, 而曹公已臨其境, 表子琮舉衆以降。劉備欲南濟江, 肅與相見, 因傳權旨, 為陳成敗。備進住夏口, 使諸葛亮詣權, 權遣周瑜、程普等行。是時曹公新得表衆, 形勢甚盛, 諸議者皆望風畏懼, 多勸權迎之。江表傳載曹公與權書曰:「近者奉辭伐罪, 旄麾南指, 劉琮束手。今治水軍八十萬衆, 方與將軍會獵於吳。」權得書以示羣臣, 莫不嚮震失色。惟瑜、肅執拒之議, 意與權同。瑜、普為左右督, 各領萬人, 與備俱進, 遇於赤壁, 大破曹公軍。公燒其餘船引退, 士卒饑疫, 死者大半。備、瑜等復追至南郡, 曹公遂北還, 留曹仁、徐晃於江陵, 使樂進守襄陽。時甘寧在夷陵, 為仁黨所圍, 用呂蒙計, 留凌統以拒仁, 以其半救寧, 軍以勝反。權自率衆圍合肥, 使張昭攻九江之當塗。昭兵不利, 權攻城踰月不能下。曹公自荊州還, 遣張喜將騎赴合肥。未至, 權退。

十四年, 瑜、仁相守歲餘, 所殺傷甚衆。仁委城走。權以瑜為南郡太守。劉備表權行車騎將軍, 領徐州牧。備領荊州牧, 屯公安。

十五年, 分豫章為鄱陽郡;分長沙為漢昌郡, 以魯肅為太守, 屯陸口。

十六年, 權徙治秣陵。明年, 城石頭, 改秣陵為建業。聞曹公將來侵, 作濡須塢。

十八年正月, 曹公攻濡須, 權與相拒月餘。曹公望權軍, 歎其齊肅, 乃退。吳歷曰:曹公出濡須, 作油船, 夜渡洲上。權以水軍圍取, 得三千餘人, 其沒溺者亦數千人。權數挑戰, 公堅守不出。權乃自來, 乘輕船, 從灞須口入公軍。諸將皆以為是挑戰者, 欲擊之。公曰:「此必孫權欲身見吾軍部伍也。」勑軍中皆精嚴, 弓弩不得妄發。權行五六里, 迴還作鼓吹。公見舟船器仗軍伍整肅, 喟然歎曰:「生子當如孫仲謀, 劉景升兒子若豚犬耳!」權為牋與曹公, 說:「春水方生, 公宜速去。」別紙言:「足下不死, 孤不得安。」曹公語諸將曰:「孫權不欺孤。」乃徹軍還。 魏略曰:權乘大船來觀軍, 公使弓弩亂發, 箭著其船, 船偏重將覆, 權因迴船, 復以一面受箭, 箭均船平, 乃還。, 曹公恐江濵郡縣為權所略, 徵令內移。民轉相驚, 自廬江、九江、蘄春、廣陵戶十餘萬皆東渡江, 江西遂虛, 合肥以南惟有皖城。

十九年五月, 權征皖城。閏月, 克之, 獲廬江太守朱光及參軍董和, 男女數萬口。是歲劉備定蜀。權以備已得益州, 令諸葛瑾從求荊州諸郡。備不許, 曰:「吾方圖涼州, 涼州定, 乃盡以荊州與吳耳。」權曰:「此假而不反, 而欲以虛辭引歲。」遂置南三郡長吏, 關羽盡逐之。權大怒, 乃遣呂蒙督鮮于丹、徐忠、孫規等兵二萬取長沙、零陵、桂陽三郡, 使魯肅以萬人屯巴丘巴丘今曰巴陵。以禦關羽。權住陸口, 為諸軍節度。蒙到, 二郡皆服, 惟零陵太守郝普未下。會備到公安, 使關羽將三萬兵至益陽, 權乃召蒙等使還助肅。蒙使人誘普, 普降, 盡得三郡將守, 因引軍還, 與孫皎、潘璋并魯肅兵並進, 拒羽於益陽。未戰, 會曹公入漢中, 備懼失益州, 使使求和。權令諸葛瑾報, 更尋盟好, 遂分荊州長沙、江夏、桂陽以東屬權, 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屬備。備歸, 而曹公已還。權反自陸口, 遂征合肥。合肥未下, 徹軍還。兵皆就路, 權與凌統、甘寧等在津北為魏將張遼所襲, 統等以死扞權, 權乘駿馬越津橋得去。獻帝春秋曰:張遼問吳降人:「向有紫髯將軍, 長上短下, 便馬善射, 是誰?」降人荅曰:「是孫會稽。」遼及樂進相遇, 言不早知之, 急追自得, 舉軍歎恨。 江表傳曰:權乘駿馬上津橋, 橋南已見徹, 丈餘無版。谷利在馬後, 使權持鞍緩控, 利於後著鞭, 以助馬勢, 遂得超渡。權旣得免, 即拜利都亭侯。谷利者, 本左右給使也, 以謹直為親近監, 性忠果亮烈, 言不苟且, 權愛信之。

二十一年冬, 曹公次于居巢, 遂攻濡須。

二十二年春, 權令都尉徐詳詣曹公請降, 公報使脩好, 誓重結婚。

二十三年十月, 權將如吳, 親乘馬射虎於庱亭。庱音攄陵反。馬為虎所傷, 權投以雙戟, 虎却廢, 常從張世擊以戈, 獲之。

二十四年, 關羽圍曹仁於襄陽, 曹公遣左將軍于禁救之。會漢水暴起, 羽以舟兵盡虜禁等步騎三萬送江陵, 惟城未拔。權內憚羽, 外欲以為己功, 牋與曹公, 乞以討羽自效。曹公且欲使羽與權相持以鬬之, 驛傳權書, 使曹仁以弩射示羽。羽猶豫不能去。閏月, 權征羽, 先遣呂蒙襲公安, 獲將軍士仁。蒙到南郡, 南郡太守麋芳以城降。蒙據江陵, 撫其老弱, 釋于禁之囚。陸遜別取宜都, 獲秭歸、枝江、夷道, 還屯夷陵, 守峽口以備蜀。關羽還當陽, 西保麥城。權使誘之。羽偽降, 立幡旗為象人於城上, 因遁走, 兵皆解散, 尚十餘騎。權先使朱然、潘璋斷其徑路。十二月, 璋司馬馬忠獲羽及其子平、都督趙累等於章鄉, 遂定荊州。是歲大疫, 盡除荊州民租稅。曹公表權為驃騎將軍, 假節、領荊州牧, 封南昌侯。權遣校尉梁寓奉貢于漢, 及令王惇市馬, 又遣朱光等歸。魏略曰:梁寓字孔儒, 吳人也。權遣寓觀望曹公, 曹公因以為掾, 尋遣還南。

二十五年春正月, 曹公薨, 太子丕代為丞相魏王, 改年為延康。秋, 魏將梅敷使張儉求見撫納。南陽陰、酇、筑陽、筑音逐。山都、中盧五縣民五千家來附。冬, 魏嗣王稱尊號, 改元為黃初。二年四月, 劉備稱帝於蜀。魏略曰:權聞魏文帝受禪而劉備稱帝, 乃呼問知星者, 己分野中星氣何如, 遂有僭意。而以位次尚少, 無以威衆, 又欲先卑而後踞之, 為卑則可以假寵, 後踞則必致討, 致討然後可以怒衆, 衆怒然後可以自大, 故深絕蜀而專事魏。權自公安都鄂, 改名武昌, 以武昌、下雉、尋陽、陽新、柴桑、沙羨六縣為武昌郡。五月, 建業言甘露降。八月, 城武昌, 下令諸將曰:「夫存不忘亡, 安必慮危, 古之善教。昔儁不疑漢之名臣, 於安平之世而刀劒不離於身, 蓋君子之於武備, 不可以已。況今處身疆畔, 豺狼交接, 而可輕忽不思變難哉?頃聞諸將出入, 各尚謙約, 不從人兵, 甚非備慮愛身之謂。夫保己遺名, 以安君親, 孰與危辱?宜深警戒, 務崇其大, 副孤意焉。」自魏文帝踐阼, 權使命稱藩, 及遣于禁等還。十一月, 策命權曰:「蓋聖王之法, 以德設爵, 以功制祿;勞大者祿厚, 德盛者禮豐。故叔旦有夾輔之勳, 太公有鷹揚之功, 並啟土宇, 并受備物, 所以表章元功, 殊異賢哲也。近漢高祖受命之初, 分裂膏腴以王八姓, 斯則前世之懿事, 後王之元龜也。朕以不德, 承運革命, 君臨萬國, 秉統天機, 思齊先代, 坐而待旦。惟君天資忠亮, 命世作佐, 深覩歷數, 達見廢興, 遠遣行人, 浮于潛漢。禹貢曰:沲、潛旣道, 注曰:「水自江出為沲, 漢為潛。」望風影附, 抗疏稱藩, 兼納纖絺南方之貢, 普遣諸將來還本朝, 忠肅內發, 款誠外昭, 信著金石, 義蓋山河, 朕甚嘉焉。今封君為吳王, 使使持節太常高平侯貞, 授君璽綬策書、金虎符第一至第五、左竹使符第一至第十, 以大將軍使持節督交州, 領荊州牧事, 錫君青土, 苴以白茅, 對揚朕命, 以尹東夏。其上故驃騎將軍南昌侯印綬符策。今又加君九錫, 其敬聽後命。以君綏安東南, 綱紀江外, 民夷安業, 無或攜貳, 是用錫君大輅、戎輅各一, 玄牡二駟。君務財勸農, 倉庫盈積, 是用錫君衮冕之服, 赤舄副焉。君化民以德, 禮教興行, 是用錫君軒縣之樂。君宣導休風, 懷柔百越, 是用錫君朱戶以居。君運其才謀, 官方任賢, 是用錫君納陛以登。君忠勇並奮, 清除姦慝, 是用錫君虎賁之士百人。君振威陵邁, 宣力荊南, 梟滅凶醜, 罪人斯得, 是用錫君鈇鉞各一。君文和於內, 武信于外, 是用錫君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君以忠肅為基, 恭勤為德, 是用錫君秬鬯一卣, 圭瓚副焉。欽哉!敬敷訓典, 以服朕命, 以勗相我國家, 永終爾顯烈。」江表傳曰:權羣臣議, 以為宜稱上將軍九州伯, 不應受魏封。權曰:「九州伯, 於古未聞也。昔沛公亦受項羽拜為漢王, 此蓋時宜耳, 復何損邪?」遂受之。 孫盛曰:「昔伯夷、叔齊不屈有周, 魯仲連不為秦民。夫以匹夫之志, 猶義不辱, 況列國之君參分天下, 而可二三其節, 或臣或否乎?余觀吳、蜀, 咸稱奉漢, 至於漢代, 莫能固秉臣節, 君子是以知其不能克昌厥後, 卒見吞於大國也。向使權從羣臣之議, 終身稱漢將, 豈不義悲六合, 仁感百世哉!」是歲, 劉備帥軍來伐, 至巫山、秭歸, 使使誘導武陵蠻夷, 假與印傳, 許之封賞。於是諸縣及五谿民皆反為蜀。權以陸遜為督, 督朱然、潘璋等以拒之。遣都尉趙咨使魏。魏帝問曰:「吳王何等主也?」咨對曰:「聦明仁智, 雄略之主也。」帝問其狀, 咨曰:「納魯肅於凡品, 是其聦也;拔呂蒙於行陣, 是其明也;獲于禁而不害, 是其仁也;取荊州而兵不血刃, 是其智也;據三州虎視於天下, 是其雄也;屈身於陛下, 是其略也。」吳書曰:咨字德度, 南陽人, 博聞多識, 應對辯捷, 權為吳王, 擢至中大夫, 使魏。魏文帝善之, 嘲咨曰:「吳王頗知學乎?」荅曰:「吳王浮江萬艘, 帶甲百萬, 任賢使能, 志存經略, 雖有餘閑, 博覽書傳歷史, 藉採奇異, 不效書生尋章擿句而已。」帝曰:「吳可征不?」咨對曰:「大國有征伐之兵, 小國有備禦之固。」又曰:「吳難魏不?」咨曰:「帶甲百萬, 江、漢為池, 何難之有?」又曰:「吳如大夫者幾人?」咨曰:「聦明特達者八九十人, 如臣之比, 車載斗量, 不可勝數。」咨頻載使, 北人敬異。權聞而嘉之, 拜騎都尉。咨言曰:「觀北方終不能守盟, 今日之計, 朝廷承漢四百之際, 應東南之運, 宜改年號, 正服色, 以應天順民。」權納之。帝欲封權子登, 權以登年幼, 上書辭封, 重遣西曹掾沈珩陳謝, 并獻方物。吳書曰:珩字仲山, 吳郡人, 少綜經藝, 尤善春秋內、外傳。權以珩有智謀, 能專對, 乃使至魏。魏文帝問曰:「吳嫌魏東向乎?」珩曰:「不嫌。」曰:「何以?」曰:「信恃舊盟, 言歸于好, 是以不嫌。若魏渝盟, 自有豫備。」又問:「聞太子當來, 寧然乎?」珩曰:「臣在東朝, 朝不坐, 宴不與, 若此之議, 無所聞也。」文帝善之, 乃引珩自近, 談語終日。珩隨事響應, 無所屈服。珩還言曰:「臣密參侍中劉曄, 數為賊設姦計, 終不久愨。臣聞兵家舊論, 不恃敵之不我犯, 恃我之不可犯, 今為朝廷慮之。且當省息他役, 惟務農桑以廣軍資;脩繕舟車, 增作戰具, 令皆兼盈;撫養兵民, 使各得其所;擥延英俊, 獎勵將士, 則天下可圖矣。」以奉使有稱, 封永安鄉侯, 官至少府。立登為王太子。江表傳曰:是歲魏文帝遣使求雀頭香、大貝、明珠、象牙、犀角、瑇瑁、孔雀、翡翠、鬪鴨、長鳴雞。羣臣奏曰:「荊、揚二州, 貢有常典, 魏所求珍玩之物非禮也, 宜勿與。」權曰:「昔惠施尊齊為王, 客難之曰:『公之學去尊, 今王齊, 何其倒也?』惠子曰:『有人於此, 欲擊其愛子之頭, 而石可以代之, 子頭所重而石所輕也, 以輕代重, 何為不可乎?』方有事於西北, 江表元元, 恃主為命, 非我愛子邪?彼所求者, 於我瓦石耳, 孤何惜焉?彼在諒闇之中, 而所求若此, 寧可與言禮哉!」皆具以與之。

黃武元年春正月, 陸遜部將軍宋謙等攻蜀五屯, 皆破之, 斬其將。三月, 鄱陽言黃龍見。蜀軍分據險地, 前後五十餘營, 遜隨輕重以兵應拒, 自正月至閏月, 大破之, 臨陣所斬及投兵降首數萬人。劉備奔走, 僅以身免。吳歷曰:權以使聘魏, 具上破備獲印綬及首級、所得土地, 并表將吏功勤宜加爵賞之意。文帝報使, 致鼲子裘、明光鎧、騑馬, 又以素書所作典論及詩賦與權。 魏書載詔荅曰:「老虜邊窟, 越險深入, 曠日持久, 內迫罷弊, 外困智力, 故見身於雞頭, 分兵擬西陵, 其計不過謂可轉足前迹以搖動江東。根未著地, 摧折其支, 雖未刳備五臟, 使身首分離, 其所降誅, 亦足使虜部衆兇懼。昔吳漢先燒荊門, 後發夷陵, 而子陽無所逃其死;來歙始襲略陽, 文叔喜之, 而知隗嚻無所施其巧。今討此虜, 正似其事, 將軍勉建方略, 務全獨克。」

初權外託事魏, 而誠心不款。魏乃遣侍中辛毗、尚書桓階往與盟誓, 并徵任子, 權辭讓不受。秋九月, 魏乃命曹休、張遼、臧霸出洞口, 曹仁出濡須, 曹真、夏侯尚、張郃、徐晃圍南郡。權遣呂範等督五軍, 以舟軍拒休等, 諸葛瑾、潘璋、楊粲救南郡, 朱桓以濡須督拒仁。時楊、越蠻夷多未平集, 內難未弭, 故權卑辭上書, 求自改厲, 「若罪在難除, 必不見置, 當奉還土地民人, 乞寄命交州, 以終餘年。」文帝報曰:「君生於擾攘之際, 本有從橫之志, 降身奉國, 以享茲祚。自君策名已來, 貢獻盈路。討備之功, 國朝仰成。埋而掘之, 古人之所恥。國語曰:狸埋之, 狸掘之, 是以無成功。朕之與君, 大義已定, 豈樂勞師遠臨江漢?廊廟之議, 王者所不得專;三公上君過失, 皆有本末。朕以不明, 雖有曾母投杼之疑, 猶冀言者不信, 以為國福。故先遣使者犒勞, 又遣尚書、侍中踐脩前言, 以定任子。君遂設辭, 不欲使進, 議者恠之。魏略載魏三公奏曰:「臣聞枝大者披心, 尾大者不掉, 有國有家之所慎也。昔漢承秦弊, 天下新定, 大國之王, 臣節未盡, 以蕭、張之謀不備錄之, 至使六王前後反叛, 已而伐之, 戎車不輟。又文、景守成, 忘戰戢役, 驕縱吳、楚, 養虺成虵, 旣為社稷大憂, 蓋前事之不忘, 後事之師也。吳王孫權, 幼豎小子, 無尺寸之功, 遭遇兵亂, 因父兄之緒, 少蒙翼卵煦伏之恩, 長含鴟梟反逆之性, 背棄天施, 罪惡積大。復與關羽更相覘伺, 逐利見便, 挾為卑辭。先帝知權姦以求用, 時以于禁敗於水災, 等當討羽, 因以委權。先帝委裘下席, 權不盡心, 誠在惻怛, 欲因大喪, 寡弱王室, 希託董桃傳先帝令, 乘未得報許, 擅取襄陽, 及見驅逐, 乃更折節。邪辟之態, 巧言如流, 雖重驛累使, 發遣禁等, 內包隗嚻顧望之姦, 外欲緩誅, 支仰蜀賊。聖朝含弘, 旣加不忍, 優而赦之, 與之更始, 猥乃割地王之, 使南面稱孤, 兼官累位, 禮備九命, 名馬百駟, 以成其勢, 光寵顯赫, 古今無二。權為犬羊之姿, 橫被虎豹之文, 不思靜力致死之節, 以報無量不世之恩。臣每見所下權前後章表, 又以愚意採察權旨, 自以阻帶江湖, 負固不服, 狃忲累世, 詐偽成功, 上有尉他、英布之計, 下誦伍被屈彊之辭, 終非不侵不叛之臣。以為晁錯不發削弱王侯之謀, 則七國同衡, 禍久而大;蒯通不決襲歷下之策, 則田橫自慮, 罪深變重。臣謹考之周禮九伐之法, 平權凶惡, 逆節萌生, 見罪十五。昔九黎亂德, 黃帝加誅;項羽罪十, 漢祖不捨。權所犯罪釁明白, 非仁恩所養, 宇宙所容。臣請免權官, 鴻臚削爵土, 捕治罪。敢有不從, 移兵進討, 以明國典好惡之常, 以靜三州元元之苦。」其十五條, 文多不載。又前都尉浩周勸君遣子, 乃實朝臣交謀, 以此卜君, 君果有辭, 外引隗嚻遣子不終, 內喻竇融守忠而已。世殊時異, 人各有心。浩周之還, 口陳指麾, 益令議者發明衆嫌, 終始之本, 無所據仗, 故遂俛仰從羣臣議。今省上事, 款誠深至, 心用慨然, 悽愴動容。即日下詔, 勑諸軍但深溝高壘, 不得妄進。若君必效忠節, 以解疑議, 登身朝到, 夕召兵還。此言之誠, 有如大江!」魏略曰:浩周字孔異, 上黨人。建安中仕為蕭令, 至徐州刺史。後領護于禁軍, 軍沒, 為關羽所得。權襲羽, 并得周, 甚禮之。及文帝即王位, 權乃遣周, 為牋魏王曰:「昔討關羽, 獲于將軍, 即白先王, 當發遣之。此乃奉款之心, 不言而發。先王未深留意, 而謂權中間復有異圖, 愚情慺慺, 用未果決。遂值先王委離國祚, 殿下承統, 下情始通。公私契闊, 未獲備舉, 是令本誓未即昭顯。梁寓傳命, 委曲周至, 深知殿下以為意望。權之赤心, 不敢有他, 願垂明恕, 保權所執。謹遣浩周、東里衮, 至情至實, 皆周等所具。」又曰:「權本性空薄, 文武不昭, 昔承父兄成軍之緒, 得為先王所見獎飾, 遂因國恩, 撫綏東土。而中閒寡慮, 庶事不明, 畏威忘德, 以取重戾。先王恩仁, 不忍遐棄, 旣釋其宿罪, 且開明信。雖致命虜庭, 梟獲關羽, 功效淺薄, 未報萬一。事業未究, 先王即世。殿下踐阼, 威仁流邁, 私懼情願未蒙昭察。梁寓來到, 具知殿下不遂疏遠, 必欲撫錄, 追本先緒。權之得此, 欣然踊躍, 心開目明, 不勝其慶。權世受寵遇, 分義深篤, 今日之事, 永執一心, 惟察慺慺, 重垂含覆。」又曰:「先王以權推誠已驗, 軍當引還, 故除合肥之守, 著南北之信, 令權長驅不復後顧。近得守將周泰、全琮等白事, 過月六日, 有馬步七百, 徑到橫江, 又督將馬和復將四百人進到居巢, 琮等聞有兵馬渡江, 視之, 為兵馬所擊, 臨時交鋒, 大相殺傷。卒得此問, 情用恐懼。權實在遠, 不豫聞知, 約勑無素, 敢謝其罪。又聞張征東、朱橫海今復還合肥, 先王盟要, 由來未久, 且權自度未獲罪釁, 不審今者何以發起, 牽軍遠次?事業未訖, 甫當為國討除賊備, 重聞斯問, 深使失圖。凡遠人所恃, 在於明信, 願殿下克卒前分, 開示坦然, 使權誓命, 得卒本規。凡所願言, 周等所當傳也。」初東里衮為于禁軍司馬, 前與周俱沒, 又俱還到, 有詔皆見之。帝問周等, 周以為權必臣服, 而東里衮謂其不可必服。帝恱周言, 以為有以知之。是歲冬, 魏王受漢禪, 遣使以權為吳王, 詔使周與使者俱往。周旣致詔命, 時與權私宴, 謂權曰:「陛下未信王遣子入侍也, 周以闔門百口明之。」權因字謂周曰:「浩孔異, 卿乃以舉家百口保我, 我當何言邪?」遂流涕沾襟。及與周別, 又指天為誓。周還之後, 權不遣子而設辭, 帝乃久留其使。到八月, 權上書謝, 又與周書曰:「自道路開通, 不忘脩意。旣新奉國命, 加知起居, 假歸河北, 故使情問不獲果至。望想之勞, 曷云其已。孤以空闇, 分信不昭, 中間招罪, 以取棄絕, 幸蒙國恩, 復見赦宥, 喜乎與君克卒本圖。傳不云乎, 雖不能始, 善終可也。」又曰:「昔君之來, 欲令遣子入侍, 于時傾心歡以承命, 徒以登年幼, 欲假年歲之閒耳。而赤情未蒙昭信, 遂見討責, 常用慙怖。自頃國恩復加開導, 忘其前愆, 取其後效, 喜得因此尋竟本誓。前以有表具說遣子之意, 想君假還, 已知之也。」又曰:「今子當入侍, 而未有妃耦, 昔君念之, 以為可上連綴宗室若夏侯氏, 雖中閒自棄, 常奉戢在心。當垂宿念, 為之先後, 使獲攀龍附驥, 永自固定。其為分惠, 豈有量哉!如是欲遣孫長緒與小兒俱入, 奉行禮聘, 成之在君。」又曰:「小兒年弱, 加教訓不足, 念當與別, 為之緬然, 父子恩情, 豈有已邪!又欲遣張子布追輔護之。孤性無餘, 凡所欲為, 今盡宣露。惟恐赤心不先暢達, 是以具為君說之, 宜明所以。」於是詔曰:「權前對浩周, 自陳不敢自遠, 樂委質長為外臣, 又前後辭旨, 頭尾擊地, 此鼠子自知不能保爾許地也。又今與周書, 請以十二月遣子, 復欲遣孫長緒、張子布隨子俱來, 彼二人皆權股肱心腹也。又欲為子於京師求婦, 此權無異心之明效也。」帝旣信權甘言, 且謂周為得其真, 而權但華偽, 竟無遣子意。自是之後, 帝旣彰權罪, 周亦見踈遠, 終身不用。權遂改年, 臨江拒守。冬十一月, 大風, 範等兵溺死者數千, 餘軍還江南。曹休使臧霸以輕船五百、敢死萬人襲攻徐陵, 燒攻城車, 殺略數千人。將軍全琮、徐盛追斬魏將尹盧, 殺獲數百。十二月, 權使太中大夫鄭泉聘劉備于白帝, 始復通也。江表傳曰:權云:「近得玄德書, 已深引咎, 求復舊好。前所以名西為蜀者, 以漢帝尚存故耳, 今漢已廢, 自可名為漢中王也。」 吳書曰:鄭泉字文淵, 陳郡人。博學有奇志, 而性嗜酒, 其閑居每曰:「願得美酒滿五百斛船, 以四時甘脆置兩頭, 反覆沒飲之, 憊即住而啖肴膳。酒有斗升減, 隨即益之, 不亦快乎!」權以為郎中。嘗與之言:「卿好於衆中面諫, 或失禮敬, 寧畏龍鱗乎?」對曰:「臣聞君明臣直, 今值朝廷上下無諱, 實恃洪恩, 不畏龍鱗。」後侍讌, 權乃怖之, 使提出付有司促治罪。臨出屢顧, 權呼還, 笑曰:「卿言不畏龍鱗, 何以臨出而顧乎?」對曰:「實侍恩覆, 知無死憂, 至當出閤, 感惟威靈, 不能不顧耳。」使蜀, 劉備問曰:「吳王何以不荅吾書, 得無以吾正名不宜乎?」泉曰:「曹操父子陵轢漢室, 終奪其位。殿下託為宗室, 有維城之責, 不荷戈執殳為海內率先, 而於是自名, 未合天下之議, 是以寡君未復書耳。」備甚慙恧。泉臨卒, 謂同類曰:「必葬我陶家之側, 庶百歲之後化而成土, 幸見取為酒壺, 實獲我心矣。」然猶與魏文帝相往來, 至後年乃絕。是歲改夷陵為西陵。

二年春正月, 曹真分軍據江陵中州。是月, 城江夏山。改四分, 用乾象歷。江表傳曰:權推五德之運, 以為土行用未祖辰臘。 志林曰:土行以辰臘, 得其數矣。土盛於戌, 而以未祖, 其義非也。土生於未, 故未為坤初。是以月令:建未之月, 祀黃精於郊, 祖用其盛。今祖用其始, 豈應運乎?三月, 曹仁遣將軍常彫等, 以兵五千, 乘油舩, 晨渡濡須中州。仁子泰因引軍急攻朱桓, 桓兵拒之, 遣將軍嚴圭等擊破彫等。是月, 魏軍皆退。夏四月, 權羣臣勸即尊號, 權不許。江表傳曰:權辭讓曰:「漢家堙替, 不能存救, 亦何心而競乎?」羣臣稱天命符瑞, 固重以請。權未之許, 而謂將相曰:「往年孤以玄德方向西鄙, 故先命陸遜選衆以待之。聞北部分, 欲以助孤, 孤內嫌其有挾, 若不受其拜, 是相折辱而趣其速發, 便當與西俱至, 二處受敵, 於孤為劇, 故自抑桉, 就其封王。低屈之趣, 諸君似未之盡, 今故以此相解耳。」劉備薨于白帝。吳書曰:權遣立信都尉馮熙聘于蜀, 弔備喪也。熙字子柔, 潁川人, 馮異之後也。權之為車騎, 熙歷東曹掾, 使蜀還, 為中大夫。後使于魏, 文帝問曰:「吳王若欲脩宿好, 宜當厲兵江關, 縣旍巴蜀, 而聞復遣脩好, 必有變故。」熙曰:「臣聞西使直報問, 且以觀釁, 非有謀也。」又曰:「聞吳國比年災旱, 人物彫損, 以大夫之明, 觀之何如?」熙對曰:「吳王體量聦明, 善於任使, 賦政施役, 每事必咨, 敬養賔旅, 親賢愛士, 賞不擇怨仇, 而罰必加有罪, 臣下皆感恩懷德, 惟忠與義。帶甲百萬, 穀帛如山, 稻田沃野, 民無饑歲, 所謂金城湯池, 彊富之國也。以臣觀之, 輕重之分, 未可量也。」帝不恱, 以陳羣與熙同郡, 使羣誘之, 啗以重利。熙不為迴。送至摩陂, 欲困苦之。後又召還, 未至, 熙懼見迫不從, 必危身辱命, 乃引刀自刺。御者覺之, 不得死。權聞之, 垂涕曰:「此與蘇武何異?」竟死於魏。五月, 曲阿言甘露降。先是戲口守將晉宗殺將王直, 以衆叛如魏, 魏以為蘄春太守, 數犯邊境。六月, 權令將軍賀齊督糜芳、劉邵等襲蘄春, 邵等生虜宗。冬十一月, 蜀使中郎將鄧芝來聘。吳歷曰:蜀致馬二百匹, 錦千端, 及方物。自是之後, 聘使往來以為常。吳亦致方土所出, 以荅其厚意焉。

三年夏, 遣輔義中郎將張溫聘于蜀。秋八月, 赦死罪。九月, 魏文帝出廣陵, 望大江, 曰「彼有人焉, 未可圖也」, 乃還。干寶晉紀曰:魏文帝之在廣陵, 吳人大駭, 乃臨江為疑城, 自石頭至于江乘, 車以木楨, 衣以葦席, 加采飾焉, 一夕而成。魏人自江西望, 甚憚之, 遂退軍。權令趙達筭之, 曰:「曹丕走矣, 雖然, 吳衰庚子歲。」權曰:「幾何?」達屈指而計之, 曰:「五十八年。」權曰:「今日之憂, 不暇及遠, 此子孫事也。」 吳錄曰:是歲蜀主又遣鄧芝來聘, 重結盟好。權謂芝曰:「山民作亂, 江邊守兵多徹, 慮曹丕乘空弄態, 而反求和。議者以為內有不暇, 幸來求和, 於我有利, 宜當與通, 以自辨定。恐西州不能明孤赤心, 用致嫌疑。孤土地邊外, 閒隙萬端, 而長江巨海, 皆當防守。丕觀釁而動, 惟不見便, 寧得忘此, 復有他圖。」
四年夏五月, 丞相孫邵卒。吳錄曰:邵字長緒, 北海人, 長八尺。為孔融功曹, 融稱曰「廊廟才也」。從劉繇於江東。及權統事, 數陳便宜, 以為應納貢聘, 權即從之。拜廬江太守, 遷車騎長史。黃武初為丞相, 威遠將軍, 封陽羨侯。張溫、曁豔奏其事, 邵辭位請罪, 權釋令復職, 年六十三卒。 志林曰:吳之創基, 邵為首相, 史無其傳, 竊常恠之。嘗問劉聲叔。聲叔, 博物君子也, 云:「推其名位, 自應立傳。項竣、吴孚時已有注記, 此云與張惠恕不能。後韋氏作史, 蓋惠恕之黨, 故不見書。」六月, 以太常顧雍為丞相。吳書曰:以尚書令陳化為太常。化字元耀, 汝南人, 博覽衆書, 氣幹剛毅, 長七尺九寸, 雅有威容。為郎中令使魏, 魏文帝因酒酣, 嘲問曰:「吳、魏峙立, 誰將平一海內者乎?」化對曰:「易稱帝出乎震, 加聞先哲知命, 舊說紫蓋黃旗, 運在東南。」帝曰:「昔文王以西伯王天下, 豈復在東乎?」化曰:「周之初基, 太伯在東, 是以文王能興於西。」帝笑, 無以難, 心奇其辭。使畢當還, 禮送甚厚。權以化奉命光國, 拜犍為太守, 置官屬。頃之, 遷太常, 兼尚書令。正色立朝, 勑子弟廢田業, 絕治產, 仰官廩祿, 不與百姓爭利。妻早亡, 化以古事為鑒, 乃不復娶。權聞而貴之, 以其年壯, 勑宗正妻以宗室女, 化固辭以疾, 權不違其志。年出七十, 乃上疏乞骸骨, 遂爰居章安, 卒於家。長子熾, 字公熙, 少有志操, 能計筭。衞將軍全琮表稱熾任大將軍, 赴召, 道卒。皖口言木連理。冬十二月, 鄱陽賊彭綺自稱將軍, 攻沒諸縣, 衆數萬人。是歲地連震。吳錄曰:是冬魏文帝至廣陵, 臨江觀兵, 兵有十餘萬, 旌旗彌數百里, 有渡江之志。權嚴設固守。時大寒冰, 舟不得入江。帝見波濤洶涌, 歎曰:「嗟乎!固天所以隔南北也!」遂歸。孫韶又遣將高壽等率敢死之士五百人於徑路夜要之, 帝大驚, 壽等獲副車羽蓋以還。

五年春, 令曰:「軍興日久, 民離農畔, 父子夫婦, 不能相卹, 孤甚愍之。今北虜縮竄, 方外無事, 其下州郡, 有以寬息。」是時陸遜以所在少穀, 表令諸將增廣農畒。權報曰:「甚善。今孤父子親自受田, 車中八牛以為四耦, 雖未及古人, 亦欲與衆均等其勞也。」秋七月, 權聞魏文帝崩, 征江夏, 圍石陽, 不克而還。蒼梧言鳳皇見。分三郡惡地十縣置東安郡, 吳錄曰:郡治富春也。以全琮為太守, 平討山越。冬十月, 陸遜陳便宜, 勸以施德緩刑, 寬賦息調。又云:「忠讜之言, 不能極陳, 求容小臣, 數以利聞。」權報曰:「夫法令之設, 欲以遏惡防邪, 儆戒未然也, 焉得不有刑罰以威小人乎?此為先令後誅, 不欲使有犯者耳。君以為太重者, 孤亦何利其然, 但不得已而為之耳。今承來意, 當重諮謀, 務從其可。且近臣有盡規之諫, 親戚有補察之箴, 所以匡君正主明忠信也。書載『予違汝弼, 汝無面從』, 孤豈不樂忠言以自裨補邪?而云「不敢極陳」, 何得為忠讜哉?若小臣之中, 有可納用者, 寧得以人廢言而不採擇乎?但諂媚取容, 雖闇亦所明識也。至於發調者, 徒以天下未定, 事以衆濟。若徒守江東, 脩崇寬政, 兵自足用, 復用多為?顧坐自守可陋耳。若不豫調, 恐臨時未可便用也。又孤與君分義特異, 榮戚實同, 來表云不敢隨衆容身苟免, 此實甘心所望於君也。」於是令有司盡寫科條, 使郎中褚逢齎以就遜及諸葛瑾, 意所不安, 令損益之。是歲, 分交州置廣州, 俄復舊。江表傳曰:權於武昌新裝大船, 名為長安, 試泛之釣臺沂。時風大盛, 谷利令柂工取樊口。權曰:「當張頭取羅州。」利拔刀向柂工曰:「不取樊口者斬。」工即轉柂入樊口, 風遂猛不可行, 乃還。權曰:「阿利畏水何怯也?」利跪曰:「大王萬乘之主, 輕於不測之淵, 戲於猛浪之中, 船樓裝高, 邂逅顛危, 柰社稷何?是以利輒敢以死爭。」權於是貴重之, 自此後不復名之, 常呼曰谷。

六年春正月, 諸將獲彭綺。閏月, 韓當子綜以其衆降魏。

七年春三月, 封子慮為建昌侯。罷東安郡。夏五月, 鄱陽太守周魴偽叛, 誘魏將曹休。秋八月, 權至皖口, 使將軍陸遜督諸將大破休於石亭。大司馬呂範卒。是歲, 改合浦為珠官郡。江表傳曰:是歲將軍翟丹叛如魏。權恐諸將畏罪而亡, 乃下令曰:「自今諸將有重罪三, 然後議。」

黃龍元年春, 公卿百司皆勸權正尊號。夏四月, 夏口、武昌並言黃龍、鳳凰見。丙申, 南郊即皇帝位, 吳錄載權告天文曰:「皇帝臣權敢用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漢享國二十有四世, 歷年四百三十有四, 行氣數終, 祿祚運盡, 普天弛絕, 率土分崩。孽臣曹丕遂奪神器, 丕子叡繼世作慝, 淫名亂制。權生於東南, 遭值期運, 承乾秉戎, 志在平世, 奉辭行罰, 舉足為民。羣臣將相, 州郡百城, 執事之人, 咸以為天意已去於漢, 漢氏已絕祀於天, 皇帝位虛, 郊祀無主。休徵嘉瑞, 前後雜沓, 歷數在躬, 不得不受。權畏天命, 不敢不從, 謹擇元日, 登壇燎祭, 即皇帝位。惟爾有神饗之, 左右有吳, 永終天祿。」是日大赦, 改年。追尊父破虜將軍堅為武烈皇帝, 母吳氏為武烈皇后, 兄討逆將軍策為長沙桓王。吳王太子登為皇太子。將吏皆進爵加賞。初, 興平中, 吳中童謠曰:「黃金車, 班蘭耳, 闓昌門, 出天子。」昌門, 吳西郭門, 夫差所作。五月, 使校尉張剛、管篤之遼東。六月, 蜀遣衞尉陳震慶權踐位。權乃參分天下, 豫、青、徐、幽屬吳, 兖、冀、并、涼屬蜀。其司州之土, 以函谷關為界, 造為盟曰:「天降喪亂, 皇綱失叙, 逆臣承釁, 劫奪國柄, 始於董卓, 終於曹操, 窮凶極惡, 以覆四海, 至令九州幅裂, 普天無統, 民神痛怨, 靡所戾止。及操子丕, 桀逆遺醜, 荐作姦回, 偷取天位, 而叡么麼, 尋丕凶蹟, 阻兵盜土, 未伏厥誅。昔共工亂象而高辛行師, 三苗干度而虞舜征焉。今日滅叡, 禽其徒黨, 非漢與吳, 將復誰在?夫討惡翦暴, 必聲其罪, 宜先分製, 奪其土地, 使士民之心, 各知所歸。是以春秋晉侯伐衞, 先分其田以畀宋人, 斯其義也。且古建大事, 必先盟誓, 故周禮有司盟之官, 尚書有告誓之文, 漢之與吳, 雖信由中, 然分土裂境, 宜有盟約。諸葛丞相德威遠著, 翼戴本國, 典戎在外, 信感陰陽, 誠動天地, 重復結盟, 廣誠約誓, 使東西士民咸共聞知。故立壇殺牲, 昭告神明, 再歃加書, 副之天府。天高聽下, 靈威棐諶, 司慎司盟, 羣臣羣祀, 莫不臨之。自今日漢、吳旣盟之後, 勠力一心, 同討魏賊, 救危恤患, 分災共慶, 好惡齊之, 無或攜貳。若有害漢, 則吳伐之;若有害吳, 則漢伐之。各守分土, 無相侵犯。傳之後葉, 克終若始。凡百之約。皆如載書。信言不豔, 實居于好。有渝此盟, 創禍先亂, 違貳不恊, 慆慢天命, 明神上帝是討是督, 山川百神是糾是殛, 俾墜其師, 無克祚國。于爾大神, 其明鑒之!」秋九月, 權遷都建業, 因故府不改館, 徵上大將軍陸遜輔太子登, 掌武昌留事。

二年春正月, 魏作合肥新城。詔立都講祭酒, 以教學諸子。遣將軍衞溫、諸葛直將甲士萬人浮海求夷洲及亶洲。亶洲在海中, 長老傳言秦始皇帝遣方士徐福將童男童女數千人入海, 求蓬萊神山及仙藥, 止此洲不還。世相承有數萬家, 其上人民, 時有至會稽貨布, 會稽東縣人海行, 亦有遭風流移至亶洲者。所在絕遠, 卒不可得至, 但得夷洲數千人還。

三年春二月, 遣太常潘濬率衆五萬討武陵蠻夷。衞溫、諸葛直皆以違詔無功, 下獄誅。夏, 有野蠶成繭, 大如卵。由拳野稻自生, 改為禾興縣。中郎將孫布詐降以誘魏將王淩, 淩以軍迎布。冬十月, 權以大兵潛伏於阜陵俟之, 淩覺而走。會稽南始平言嘉禾生。十二月丁卯, 大赦, 改明年元也。

嘉禾元年春正月, 建昌侯慮卒。三月, 遣將軍周賀、校尉裴潛乘海之遼東。秋九月, 魏將田豫要擊, 斬賀于成山。冬十月, 魏遼東太守公孫淵遣校尉宿舒、閬中令孫綜稱藩於權, 并獻貂馬。權大恱, 加淵爵位。江表傳曰:是冬, 羣臣以權未郊祀, 奏議曰:「頃者嘉瑞屢臻, 遠國慕義, 天意人事, 前後備集, 宜脩郊祀, 以承天意。」權曰:「郊祀當於土中, 今非其所, 於何施此?」重奏曰:「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王者以天下為家。昔周文、武郊於酆、鎬, 非必土中。」權曰:「武王伐紂, 即阼於鎬京, 而郊其所也。文王未為天子, 立郊於酆, 見何經典?」復奏曰:「伏見漢書郊祀志, 匡衡奏從甘泉河東郊於酆。」權曰:「文王性謙讓, 處諸侯之位, 明未郊也。經傳無明文, 匡衡俗儒意說, 非典籍正義, 不可用也。」 志林曰:吳王糾駮郊祀之奏, 追貶匡衡, 謂之俗儒。凡在見者, 莫不慨然, 以為統盡物理, 達於事宜。至於稽之典籍, 乃更不通。毛氏之說云:「堯見天因邰而生后稷, 故國之於邰, 命使事天。」故詩曰:「后稷肇祀, 庶無罪悔, 以迄于今。」言自后稷以來皆得祭天, 猶魯人郊祀也。是以棫樸之作, 有積燎之薪。文王郊酆, 經有明文, 匡衡豈俗, 而枉之哉?文王雖未為天子, 然三分天下而有其二, 伐崇戡黎, 祖伊奔告。天旣棄殷, 乃眷西顧, 太伯三讓, 以有天下。文王為王, 於義何疑?然則匡衡之奏, 有所未盡。桉世宗立甘泉、汾陰之祠, 皆出方士之言, 非據經典者也。方士以甘泉、汾陰黃帝祭天地之處, 故孝武因之, 遂立二畤。漢治長安, 而甘泉在北, 謂就乾位, 而衡云:「武帝居甘泉, 祭於南宮」, 此旣誤矣。祭汾陰在水之脽, 呼為澤中, 而衡云「東之少陽」, 失其本意。此自吳事, 於傳無非, 恨無辯正之辭, 故矯之云。脽, 音誰, 見漢書音義。

二年春正月, 詔曰:「朕以不德, 肇受元命, 夙夜兢兢, 不遑假寢。思平世難, 救濟黎庶, 上荅神祇, 下慰民望。是以眷眷, 勤求俊傑, 將與勠力, 共定海內, 苟在用心, 與之偕老。今使持節督幽州領青州牧遼東太守燕王, 久脅賊虜, 隔在一方, 雖乃心於國, 其路靡緣。今因天命, 遠遣二使, 款誠顯露, 章表殷勤, 朕之得此, 何喜如之!雖湯遇伊尹, 周獲呂望, 世祖未定而得河右, 方之今日, 豈復是過?普天一統, 於是定矣。書不云乎, 『一人有慶, 兆民賴之』。其大赦天下, 與之更始, 其明下州郡, 咸使聞知。特下燕國, 奉宣詔恩, 令普天率土備聞斯慶。」三月, 遣舒、綜還, 使太常張彌、執金吾許晏、將軍賀達等將兵萬人, 金寶珍貨, 九錫備物, 乘海授淵。江表傳載權詔曰:「故魏使持節車騎將軍遼東太守平樂侯:天地失序, 皇極不建, 元惡大憝, 作害于民, 海內分崩, 羣生堙滅, 雖周餘黎民, 靡有孑遺, 方之今日, 亂有甚焉。朕受歷數, 君臨萬國, 夙夜戰戰, 念在弭難, 若涉淵水, 罔知攸濟。是以把旄杖鉞, 翦除凶虐, 自東徂西, 靡遑寧處, 苟力所及, 民無災害。雖賊虜遺種, 未伏辜誅, 猶繫囚枯木, 待時而斃。惟將軍天姿特達, 兼包文武, 觀時覩變, 審於去就, 踰越險阻, 顯致赤心, 肇建大計, 為天下先, 元勳巨績, 侔於古人。雖昔竇融背棄隴右, 卒占西河, 以定光武, 休名美實, 豈復是過?欽嘉雅尚, 朕實欣之。自古聖帝明王, 建化垂統, 以爵襃德, 以祿報功;功大者祿厚, 德盛者禮崇。故周公有挾輔之勞, 太師有鷹揚之功, 並啟土宇, 兼受備物。今將軍規萬年之計, 建不世之略, 絕僭逆之虜, 順天人之肅, 濟成洪業, 功無與比, 齊魯之事, 奚足言哉!詩不云乎, 『無言不讎, 無德不報』。今以幽、青二州十七郡七十縣, 封君為燕王, 使持節守太常張彌授君璽綬策書、金虎符第一至第五、竹使符第一至第十。錫君玄土, 苴以白茅, 爰契爾龜, 用錫冢社。方有戎事, 典統兵馬, 以大將軍曲蓋麾幢, 督幽州、青州牧遼東太守如故。今加君九錫, 其敬聽後命。以君三世相承, 保綏一方, 寧集四郡, 訓及異俗, 民夷安業, 無或攜貳, 是用錫君大輅、戎輅、玄牡二駟。君務在勸農, 嗇人成功, 倉庫盈積, 官民俱豐, 是用錫君衮冕之服, 赤舄副焉。君正化以德, 敬下以禮, 敦義崇謙, 內外咸和, 是用錫君軒縣之樂。君宣導休風, 懷保邊遠, 遠人迴面, 莫不影附, 是用錫君朱戶以居, 君運其才略, 官方任賢, 顯直措枉, 羣善必舉, 是用錫君虎賁之士百人。君戎馬整齊, 威震遐方, 糾虔天刑, 彰厥有罪, 是用錫君鈇鉞各一。君文和於內, 武信於外, 禽討逆節, 折衝掩難, 是用錫君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君忠勤有効, 溫恭為德, 明允篤誠, 感于朕心, 是用錫君秬鬯一卣, 珪瓚副焉。欽哉!敬茲訓典, 寅亮天工, 相我國家, 永終爾休。」舉朝大臣, 自丞相雍已下皆諫, 以為淵未可信, 而寵待太厚, 但可遣吏兵數百護送舒、綜, 權終不聽。臣松之以為權愎諫違衆, 信淵意了, 非有攻伐之規, 重複之慮。宣達錫命, 乃用萬人, 是何不愛其民, 昏虐之甚乎?此役也, 非惟闇塞, 寔為無道。淵果斬彌等, 送其首于魏, 沒其兵資。權大怒, 欲自征淵, 江表傳載權怒曰:「朕年六十, 世事難易, 靡所不嘗, 近為鼠子所前却, 令人氣踴如山。不自截鼠子頭以擲于海, 無顏復臨萬國。就令顛沛, 不以為恨。」尚書僕射薛綜等切諫乃止。是歲, 權向合肥新城, 遣將軍全琮征六安, 皆不克還。吳書曰:初, 張彌、許晏等俱到襄平, 官屬從者四百許人。淵欲圖彌、晏, 先分其人衆, 置遼東諸縣, 以中使秦旦、張羣、杜德、黃彊等及吏兵六十人, 置玄菟郡。玄菟郡在遼東北, 相去二百里, 太守王贊領戶二百, 兼重可三四百人。旦等皆舍於民家, 仰其飲食。積四十許日, 旦與彊等議曰:「吾人遠辱國命, 自棄於此, 與死亡何異?今觀此郡, 形勢甚弱。若一旦同心, 焚燒城郭, 殺其長吏, 為國報恥, 然後伏死, 足以無恨。孰與偷生苟活長為囚虜乎?」彊等然之。於是陰相約結, 當用八月十九日夜發。其日中時, 為部中張松所告, 贊便會士衆閉城門。旦、羣、德、彊等皆踰城得走。時羣病疽創著膝, 不及輩旅, 德常扶接與俱, 崎嶇山谷。行六七百里, 創益困, 不復能前, 卧草中, 相守悲泣。羣曰:「吾不幸創甚, 死亡無日, 卿諸人宜速進道, 冀有所達。空相守, 俱死於窮谷之中, 何益也?」德曰:「萬里流離, 死生共之, 不忍相委。」於是推旦、彊使前, 德獨留守羣, 捕菜果食之。旦、彊別數日, 得達句驪王宮, 因宣詔於句驪王宮及其主簿, 詔言有賜為遼東所攻奪。宮等大喜, 即受詔, 命使人隨旦還迎羣、德。其年, 宮遣皁衣二十五人送旦等還, 奉表稱臣, 貢貂皮千枚, 鶡雞皮十具。旦等見權, 悲喜不能自勝。權義之, 皆拜校尉。間一年, 遣使者謝宏、中書陳恂拜宮為單于, 加賜衣物珍寶。恂等到安平口, 先遣校尉陳奉前見宮, 而宮受魏幽州刺史諷旨, 令以吳使自效。奉聞之, 倒還。宮遣主簿笮咨、帶固等出安平, 與宏相見。宏即縛得三十餘人質之, 宮於是謝罪, 上馬數百匹。宏乃遣咨、固奉詔書賜物歸與宮。是時宏舩小, 載馬八十匹而還。

三年春正月, 詔曰:「兵久不輟, 民困於役, 歲或不登。其寬諸逋, 勿復督課。」夏五月, 權遣陸遜、諸葛瑾等屯江夏、沔口, 孫韶、張承等向廣陵、淮陽, 權率大衆圍合肥新城。是時蜀相諸葛亮出武功, 權謂魏明帝不能遠出, 而帝遣兵助司馬宣王拒亮, 自率水軍東征。未至壽春, 權退還, 孫韶亦罷。秋八月, 以諸葛恪為丹陽太守, 討山越。九月朔, 隕霜傷穀。冬十一月, 太常潘濬平武陵蠻夷, 事畢, 還武昌。詔復曲阿為雲陽, 丹徒為武進。廬陵賊李桓、羅厲等為亂。

四年夏, 遣呂岱討桓等。秋七月, 有雹。魏使以馬求易珠璣、翡翠、瑇瑁, 權曰:「此皆孤所不用, 而可得馬, 何苦而不聽其交易?」

五年春, 鑄大錢, 一當五百。詔使吏民輸銅, 計銅畀直。設盜鑄之科。三月, 武昌言甘露降於禮賔殿。輔吳將軍張昭卒。中郎將吾粲獲李桓, 將軍唐咨獲羅厲等。自十月不雨, 至於夏。冬十月, 彗星見于東方。鄱陽賊彭旦等為亂。

六年春正月, 詔曰:「夫三年之喪, 天下之達制, 人情之極痛也;賢者割哀以從禮, 不肖者勉而致之。世治道泰, 上下無事, 君子不奪人情, 故三年不逮孝子之門。至於有事, 則殺禮以從宜, 要絰而處事。故聖人制法, 有禮無時則不行。遭喪不奔非古也, 蓋隨時之宜, 以義斷恩也。前故設科, 長吏在官, 當須交代, 而故犯之, 雖隨糾坐, 猶已廢曠。方事之殷, 國家多難, 凡在官司, 宜各盡節, 先公後私, 而不恭承, 甚非謂也。中外羣僚, 其更平議, 務令得中, 詳為節度。」顧譚議, 以為「奔喪立科, 輕則不足以禁孝子之情, 重則本非應死之罪, 雖嚴刑益設, 違奪必少。若偶有犯者, 加其刑則恩所不忍, 有減則法廢不行。愚以為長吏在遠, 苟不告語, 勢不得知。比選代之間, 若有傳者, 必加大辟, 則長吏無廢職之負, 孝子無犯重之刑。」將軍胡綜議, 以為「喪紀之禮, 雖有典制, 苟無其時, 所不得行。方今戎事軍國異容, 而長吏遭喪, 知有科禁, 公敢干突, 苟念聞憂不奔之恥, 不計為臣犯禁之罪, 此由科防本輕所致。忠節在國, 孝道立家, 出身為臣, 焉得兼之?故為忠臣不得為孝子。宜定科文, 示以大辟, 若故違犯, 有罪無赦。以殺止殺, 行之一人, 其後必絕。」丞相雍奏從大辟。其後吳令孟宗喪母奔赴, 已而自拘於武昌以聽刑。陸遜陳其素行, 因為之請, 權乃減宗一等, 後不得以為比, 因此遂絕。二月, 陸遜討彭旦等, 其年, 皆破之。冬十月, 遣衞將軍全琮襲六安, 不克。諸葛恪平山越事畢, 北屯廬江。

赤烏元年春, 鑄當千大錢。夏, 呂岱討廬陵賊, , 還陸口。秋八月, 武昌言麒麟見。有司奏言麒麟者太平之應, 宜改年號。詔曰:「間者赤烏集於殿前, 朕所親見, 若神靈以為嘉祥者, 改年宜以赤烏為元。」羣臣奏曰:「昔武王伐紂, 有赤烏之祥, 君臣觀之, 遂有天下, 聖人書策載述最詳者, 以為近事旣嘉, 親見又明也。」於是改年。步夫人卒, 追贈皇后。初, 權信任校事呂壹, 壹性苛慘, 用法深刻。太子登數諫, 權不納, 大臣由是莫敢言。後壹姦罪發露伏誅, 權引咎責躬, 乃使中書郎袁禮告謝諸大將, 因問時事所當損益。禮還, 復有詔責數諸葛瑾、步隲、朱然、呂岱等曰:「袁禮還, 云與子瑜、子山、義封、定公相見, 並以時事當有所先後, 各自以不掌民事, 不肯便有所陳, 悉推之伯言、承明。伯言、承明見禮, 泣涕懇惻, 辭旨辛苦, 至乃懷執危怖, 有不自安之心。聞此悵然, 深自刻怪。何者?夫惟聖人能無過行, 明者能自見耳。人之舉厝, 何能悉中, 獨當己有以傷拒衆意, 忽不自覺, 故諸君有嫌難耳;不爾, 何緣乃至於此乎?自孤興軍五十年, 所役賦凡百皆出於民。天下未定, 孽類猶存, 士民勤苦, 誠所貫知。然勞百姓, 事不得已耳。與諸君從事, 自少至長, 髮有二色, 以謂表裏足以明露, 公私分計, 足用相保。盡言直諫, 所望諸君;拾遺補闕, 孤亦望之。昔衞武公年過志壯, 勤求輔弼, 每獨歎責。江表傳曰:權又云:「天下無粹白之狐, 而有粹白之裘, 衆之所積也。夫能以駮致純, 不惟積乎?故能用衆力, 則無敵於天下矣;能用衆智, 則無畏於聖人矣。」且布衣韋帶, 相與交結, 分成好合, 尚汚垢不異。今日諸君與孤從事, 雖君臣義存, 猶謂骨肉不復是過。榮福喜戚, 相與共之。忠不匿情, 智無遺計, 事統是非, 諸君豈得從容而已哉!同船濟水, 將誰與易?齊桓諸侯之霸者耳, 有善管子未嘗不歎, 有過未嘗不諫, 諫而不得, 終諫不止。今孤自省無桓公之德, 而諸君諫諍未出於口, 仍執嫌難。以此言之, 孤於齊桓良優, 未知諸君於管子何如耳?久不相見, 因事當笑。共定大業, 整齊天下, 當復有誰?凡百事要所當損益, 樂聞異計, 匡所不逮。」

二年春三月, 江表傳載權正月詔曰:「郎吏者, 宿衞之臣, 古之命士也。間者所用頗非其人。自今選三署皆依四科, 不得以虛辭相飾。」遣使者羊衜、鄭胄、將軍孫怡之遼東, 擊魏守將張持、高慮等, 虜得男女。文士傳曰:胄字敬先, 沛國人。父札, 才學博達, 權為驃騎將軍, 以札為從事中郎, 與張昭、孫邵共定朝儀。胄其少子, 有文武姿局, 少知名, 舉賢良, 稍遷建安太守。呂壹賔客於郡犯法, 胄收付獄, 考竟。壹懷恨, 後密譖胄。權大怒, 召胄還, 潘濬、陳表並為請, 得釋。後拜宣信校尉, 往救公孫淵, 已為魏所破, 還遷執金吾。子豐, 字曼季, 有文學操行, 與陸雲善, 與雲詩相往反。司空張華辟, 未就, 卒。臣松之聞孫怡者, 東州人, 非權之宗也。零陵言甘露降。夏五月, 城沙羡。冬十月, 將軍蔣祕南討夷賊。祕所領都督廖式殺臨賀太守嚴綱等, 自稱平南將軍, 與弟潛共攻零陵、桂陽, 及搖動交州、蒼梧、鬱林諸郡, 衆數萬人。遣將軍呂岱、唐咨討之, 歲餘皆破。

三年春正月, 詔曰:「蓋君非民不立, 民非穀不生。頃者以來, 民多征役, 歲又水旱, 年穀有損, 而吏或不良, 侵奪民時, 以致饑困。自今以來, 督軍郡守, 其謹察非法, 當農桑時, 以役事擾民者, 舉正以聞。」夏四月, 大赦, 詔諸郡縣治城郭, 起譙樓, 穿壍發渠, 以備盜賊。冬十一月, 民饑, 詔開倉廩以振貧窮。

四年春正月, 大雪, 平地深三尺, 鳥獸死者大半。夏四月, 遣衞將軍全琮略淮南, 決芍陂, 燒安城邸閣, 收其人民。威北將軍諸葛恪攻六安。琮與魏將王淩戰于芍陂, 中郎將秦晃等十餘人戰死。車騎將軍朱然圍樊, 大將軍諸葛瑾取柤中。漢晉春秋曰:零陵太守殷禮言於權曰:「今天棄曹氏, 喪誅累見, 虎爭之際而幼童莅事。陛下身自御戎, 取亂侮亡, 宜滌荊、揚之地, 舉彊羸之數, 使彊者執戟, 羸者轉運, 西命益州軍于隴右, 授諸葛瑾、朱然大衆指事襄陽, 陸遜、朱桓別征壽春, 大駕入淮陽, 歷青、徐。襄陽、壽春困於受敵, 長安以西務對蜀軍, 許、洛之衆勢必分離;掎角瓦解, 民必內應, 將帥對向, 或失便宜;一軍敗績, 則三軍離心, 便當秣馬脂車, 陵蹈城邑, 乘勝逐北, 以定華夏。若不悉軍動衆, 循前輕舉, 則不足大用, 易於屢退。民疲威消, 時往力竭, 非出兵之策也。」權弗能用之。五月, 太子登卒。是月, 魏太傅司馬宣王救樊。六月, 軍還。閏月, 大將軍瑾卒。秋八月, 陸遜城邾。

五年春正月, 立子和為太子, 大赦, 改禾興為嘉興。百官奏立皇后及四王, 詔曰:「今天下未定, 民物勞瘁, 且有功者或未錄, 饑寒者尚未恤, 猥割土壤以豐子弟, 崇爵位以寵妃妾, 孤甚不取。其釋此議。」三月, 海鹽縣言黃龍見。夏四月, 禁進獻御, 減太官膳。秋七月, 遣將軍聶友、校尉陸凱以兵三萬討珠崖、儋耳。是歲大疫, 有司又奏立后及諸王。八月, 立子霸為魯王。

六年春正月, 新都言白虎見。諸葛恪征六安, 破魏將謝順營, 收其民人。冬十一月, 丞相顧雍卒。十二月, 扶南王范旃遣使獻樂人及方物。是歲, 司馬宣王率軍入舒, 諸葛恪自皖遷于柴桑。

七年春正月, 以上大將軍陸遜為丞相。秋, 宛陵言嘉禾生。是歲, 步隲、朱然等各上疏云:「自蜀還者, 咸言背盟與魏交通, 多作舟舩, 繕治城郭。又蔣琬守漢中, 聞司馬懿南向, 不出兵乘虛以掎角之, 反委漢中, 還近成都。事已彰灼, 無所復疑, 宜為之備。」權揆其不然, 曰:「吾待蜀不薄, 聘享盟誓, 無所負之, 何以致此?又司馬懿前來入舒, 旬日便退, 蜀在萬里, 何知緩急而便出兵乎?昔魏欲入漢川, 此閒始嚴, 亦未舉動, 會聞魏還而止, 蜀寧可復以此有疑邪?又人家治國, 舟船城郭, 何得不獲?今此閒治軍, 寧復欲以禦蜀邪?人言苦不可信, 朕為諸君破家保之。」蜀竟自無謀, 如權所籌。江表傳載權詔曰:「督將亡叛而殺其妻子, 是使妻去夫, 子棄父, 甚傷義教, 自今勿殺也。」

八年春二月, 丞相陸遜卒。夏, 雷霆犯宮門柱, 又擊南津大橋楹。茶陵縣鴻水溢出, 流漂居民二百餘家。秋七月, 將軍馬茂等圖逆, 夷三族。吳歷曰:茂本淮南鍾離長, 而為王淩所失, 叛歸吳, 吳以為征西將軍、九江太守、外部督, 封侯, 領千兵。權數出苑中, 與公卿諸將射。茂與兼符節令朱貞、無難督虞欽、牙門將朱志等合計, 伺權在苑中, 公卿諸將在門未入, 令貞持節稱詔, 悉收縛之;茂引兵入苑擊權, 分據宮中及石頭塢, 遣人報魏。事覺, 皆族之。八月, 大赦。遣校尉陳勳將屯田及作士三萬人鑿句容中道, 自小其至雲陽西城, 通會巿, 作邸閣。

九年春二月, 車騎將軍朱然征魏柤中, 斬獲千餘。夏四月, 武昌言甘露降。秋九月, 以驃騎步隲為丞相, 車騎朱然為左大司馬, 衞將軍全琮為右大司馬, 鎮南呂岱為上大將軍, 威北將軍諸葛恪為大將軍。江表傳曰:是歲, 權詔曰:「謝宏往日陳鑄大錢, 云以廣貨, 故聽之。今聞民意不以為便, 其省息之, 鑄為器物, 官勿復出也。私家有者, 勑以輸藏, 計畀其直, 勿有所枉也。」

十年春正月, 右大司馬全琮卒。江表傳曰:是歲權遣諸葛壹偽叛以誘諸葛誕, 誕以步騎二萬迎壹於高山。權出涂中, 遂至高山, 潛軍以待之。誕覺而退。二月, 權適南宮。三月, 改作太初宮, 諸將及州郡皆義作。江表傳載權詔曰:「建業宮乃朕從京來所作將軍府寺耳, 材柱率細, 皆以腐朽, 常恐損壞。今未復西, 可徙武昌宮材瓦, 更繕治之。」有司奏言曰:「武昌宮已二十八歲, 恐不堪用, 宜下所在通更伐致。」權曰:「大禹以卑宮為美, 今軍事未已, 所在多賦, 若更通伐, 妨損農桑。徙武昌材瓦, 自可用也。」夏五月, 丞相步隲卒。冬十月, 赦死罪。

十一年春正月, 朱然城江陵。二月, 地仍震。江表傳載權詔曰:「朕以寡德, 過奉先祀, 莅事不聦, 獲譴靈祇, 夙夜祗戒, 若不終日。羣僚其各厲精, 思朕過失, 勿有所諱。」三月, 宮成。夏四月, 雨雹, 雲陽言黃龍見。五月, 鄱陽言白虎仁。瑞應圖曰:白虎仁者, 王者不暴虐, 則仁虎不害也。詔曰:「古者聖王積行累善, 脩身行道, 以有天下, 故符瑞應之, 所以表德也。朕以不明, 何以臻茲?書云『雖休勿休』, 公卿百司, 其勉脩所職, 以匡不逮。」

十二年春三月, 左大司馬朱然卒。四月, 有兩烏銜鵲墮東館。丙寅, 驃騎將軍朱據領丞相, 燎鵲以祭。吳錄曰:六月戊戌, 寶鼎出臨平湖。八月癸丑, 白鳩見於章安。

十三年夏五月, 日至, 熒惑入南斗, 秋七月, 犯魁第二星而東。八月, 丹楊、句容及故鄣、寧國諸山崩, 鴻水溢。詔原逋責, 給貸種食。廢太子和, 處故鄣。魯王霸賜死。冬十月, 魏將文欽偽叛以誘朱異, 權遣呂據就異以迎欽。異等持重, 欽不敢進。十一月, 立子亮為太子。遣軍十萬, 作堂邑涂塘以淹北道。十二月, 魏大將軍王昶圍南郡, 荊州刺史王基攻西陵, 遣將軍戴烈、陸凱往拒之, 皆引還。庾闡揚都賦注曰:烽火以炬置孤山頭, 皆緣江相望, 或百里, 或五十、三十里, 寇至則舉以相告, 一夕可行萬里。孫權時合暮舉火於西陵, 鼓三竟, 達吳郡南沙。是歲, 神人授書, 告以改年、立后。

太元元年夏五月, 立皇后潘氏, 大赦, 改年。初臨海羅陽縣有神, 自稱王表。吳錄曰:羅陽今安固縣。周旋民閒, 語言飲食與人無異, 然不見其形。又有一婢, 名紡績。是月, 遣中書郎李崇齎輔國將軍羅陽王印綬迎表。表隨崇俱出, 與崇及所在郡守令長談論, 崇等無以易。所歷山川, 輒遣婢與其神相聞。秋七月, 崇與表至, 權於蒼龍門外為立第舍, 數使近臣齎酒食往。表說水旱小事, 往往有驗。孫盛曰:盛聞國將興, 聽於民;國將亡, 聽於神。權年老志衰, 讒臣在側, 廢適立庶, 以妾為妻, 可謂多涼德矣。而偽設符命, 求福妖邪, 將亡之兆, 不亦顯乎!秋八月朔, 大風, 江海涌溢, 平地深八尺, 吳高陵松柏斯拔, 郡城南門飛落。冬十一月, 大赦。權祭南郊還, 寢疾。吳錄曰:權得風疾。十二月, 驛徵大將軍恪, 拜為太子太傅。詔省徭役, 減征賦, 除民所患苦。

二年春正月, 立故太子和為南陽王, 居長沙;子奮為齊王, 居武昌;子休為琅邪王, 居虎林。二月, 大赦, 改元為神鳳。皇后潘氏薨。諸將吏數詣王表請福, 表亡去。夏四月, 權薨, 時年七十一, 謚曰大皇帝。秋七月, 葬蔣陵。傅子曰:孫策為人明果獨斷, 勇蓋天下, 以父堅戰死, 少而合其兵將以報讎, 轉鬬千里, 盡有江南之地, 誅其名豪, 威行鄰國。及權繼其業, 有張子布以為腹心, 有陸議、諸葛瑾、步隲以為股肱, 有呂範、朱然以為爪牙, 分任受職, 乘閒伺隙, 兵不妄動, 故戰少敗而江南安。


評曰:孫權屈身忍辱, 任才尚計, 有句踐之奇英, 人之傑矣。故能自擅江表, 成鼎峙之業。然性多嫌忌, 果於殺戮, 曁臻末年, 彌以滋甚。至于讒說殄行, 胤嗣廢斃, 馬融注尚書曰:殄, 絕也, 絕君子之行。豈所謂貽厥孫謀以燕翼子者哉?其後葉陵遲, 遂致覆國, 未必不由此也。臣松之以為孫權橫廢無罪之子, 雖為兆亂, 然國之傾覆, 自由暴皓。若權不廢和, 皓為世適, 終至滅亡, 有何異哉?此則喪國由於昏虐, 不在於廢黜也。設使亮保國祚, 休不早死, 則皓不得立。皓不得立, 則吳不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