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二: 蜀書二 先主傳

(劉備)

先主姓劉, 諱備, 字玄德, 涿郡涿縣人, 漢景帝子中山靖王勝之後也。勝子貞, 元狩六年封涿縣陸城亭侯。坐酎金失侯, 因家焉。典略曰:備本臨邑侯枝屬也。先主祖雄, 父弘, 世仕州郡。雄舉孝廉, 官至東郡范令。

先主少孤, 與母販履織席為業。舍東南角籬上有桑樹生高五丈餘, 遙望見童童如小車蓋, 往來者皆怪此樹非凡, 或謂當出貴人。漢晉春秋曰:涿人李定云:「此家必出貴人。」先主少時與宗中諸小兒於樹下戲, 言:「吾必當乘此羽葆蓋車。」叔父子敬謂曰:「汝勿妄語, 滅吾門也!」年十五, 母使行學, 與同宗劉德然、遼西公孫瓚俱事故九江太守同郡盧植。德然父元起常資給先主, 與德然等。元起妻曰:「各自一家, 何能常爾邪!」起曰:「吾宗中有此兒, 非常人也。」而瓚深與先主相友。瓚年長, 先主以兄事之。先主不甚樂讀書, 喜狗馬、音樂、美衣服。身長七尺五寸, 垂手下膝, 顧自見其耳。少語言, 善下人, 喜怒不形於色。好交結豪俠, 年少爭附之。中山大商張世平、蘇雙等貲累千金, 販馬周旋於涿郡, 見而異之, 乃多與之金財。先主由是得用合徒衆。

靈帝末, 黃巾起, 州郡各舉義兵, 先主率其屬從校尉鄒靖討黃巾賊有功, 除安喜尉。典略曰:平原劉子平知備有武勇, 時張純反叛, 青州被詔, 遣從事將兵討純, 過平原, 子平薦備於從事, 遂與相隨, 遇賊於野, 備中創陽死, 賊去後, 故人以車載之, 得免。後以軍功, 為中山安喜尉。督郵以公事到縣, 先主求謁, 不通, 直入縛督郵, 杖二百, 解綬繫其頸著馬枊, 五葬反。棄官亡命。典略曰:其後州郡被詔書, 其有軍功為長吏者, 當沙汰之, 備疑在遣中。督郵至縣, 當遣備, 備素知之。聞督郵在傳舍, 備欲求見督郵, 督郵稱疾不肯見備, 備恨之, 因還治, 將吏卒更詣傳舍, 突入門, 言「我被府君密教收督郵」。遂就牀縛之, 將出到界, 自解其綬以繫督郵頸, 縛之著樹, 鞭杖百餘下, 欲殺之。督郵求哀, 乃釋去之。頃之, 大將軍何進遣都尉毌丘毅詣丹楊募兵, 先主與俱行, 至下邳遇賊, 力戰有功, 除為下密丞。復去官。後為高唐尉, 遷為令。英雄記云:靈帝末年, 備甞在京師, 後與曹公俱還沛國, 募召合衆。會靈帝崩, 天下大亂, 備亦起軍從討董卓。為賊所破, 往奔中郎將公孫瓚, 瓚表為別部司馬, 使為青州刺史田楷以拒冀州牧袁紹。數有戰功, 試守平原令, 後領平原相。郡民劉平素輕先主, 恥為之下, 使客刺之。客不忍刺, 語之而去。其得人心如此。魏書曰:劉平結客刺備, 備不知而待客甚厚, 客以狀語之而去。是時人民飢饉, 屯聚鈔暴。備外禦寇難, 內豐財施, 士之下者, 必與同席而坐, 同簋而食, 無所簡擇。衆多歸焉。

袁紹攻公孫瓚, 先主與田楷東屯齊。曹公征徐州, 徐州牧陶謙遣使告急於田楷, 楷與先主俱救之。時先主自有兵千餘人, 及幽州烏丸雜胡騎, 又略得飢民數千人。旣到, 謙以丹楊兵四千益先主, 先主遂去楷歸謙。謙表先主為豫州刺史, 屯小沛。謙病篤, 謂別駕麋笁曰:「非劉備不能安此州也。」謙死, 笁率州人迎先主, 先主未敢當。下邳陳登謂先主曰:「今漢室陵遲, 海內傾覆, 立功立事, 在於今日。彼州殷富, 戶口百萬, 欲屈使君撫臨州事。」先主曰:「袁公路近在壽春, 此君四世五公, 海內所歸, 君可以州與之。」登曰:「公路驕豪, 非治亂之主。今欲為使君合步騎十萬, 上可以匡主濟民, 成五霸之業, 下可以割地守境, 書功於竹帛。若使君不見聽許, 登亦未敢聽使君也。」北海相孔融謂先主曰:「袁公路豈憂國忘家者邪?冢中枯骨, 何足介意。今日之事, 百姓與能, 天與不取, 悔不可追。」先主遂領徐州。獻帝春秋曰:陳登等遣使詣袁紹曰:「天降灾沴, 禍臻鄙州, 州將殂殞, 生民無主, 恐懼姦雄一旦承隙, 以貽盟主日昃之憂, 輒共奉故平原相劉備府君以為宗主, 永使百姓知有依歸。方今寇難縱橫, 不遑釋甲, 謹遣下吏奔告于執事。」紹荅曰:「劉玄德弘雅有信義, 今徐州樂戴之, 誠副所望也。」袁術來攻先主, 先主拒之於盱眙、淮陰。曹公表先主為鎮東將軍, 封宜城亭侯, 是歲建安元年也。先主與術相持經月, 呂布乘虛襲下邳。下邳守將曹豹反, 間迎布。布虜先主妻子, 先主轉軍海西。英雄記曰:備留張飛守下邳, 引兵與袁術戰於淮陰石亭, 更有勝負。陶謙故將曹豹在下邳, 張飛欲殺之。豹衆堅營自守, 使人招呂布。布取下邳, 張飛敗走。備聞之, 引兵還, 北至下邳, 兵潰。收散卒, 東取廣陵, 與袁術戰, 又敗。楊奉、韓暹寇徐、揚閒, 先主邀擊, 盡斬之。先主求和於呂布, 布還其妻子。先主遣關羽守下邳。

先主還小沛, 英雄記曰:備軍在廣陵, 飢餓困踧, 吏士大小自相啖食, 窮餓侵逼, 欲還小沛, 遂使吏請降布。布令備還州, 并勢擊術。具刺史車馬童僕, 發遣備妻子部曲家屬於泗水上, 祖道相樂。 魏書曰:諸將謂布曰:「備數反覆難養, 宜早圖之。」布不聽, 以狀語備。備心不安而求自託, 使人說布, 求屯小沛, 布乃遣之。復合兵得萬餘人。呂布惡之, 自出兵攻先主, 先主敗走歸曹公。曹公厚遇之, 以為豫州牧。將至沛收散卒, 給其軍糧, 益與兵使東擊布。布遣高順攻之, 曹公遣夏侯惇往, 不能救, 為順所敗, 復虜先主妻子送布。曹公自出東征, 英雄記曰:建安三年春, 布使人齎金欲詣河內買馬, 為備兵所鈔。布由是遣中郎將高順、北地太守張遼等攻備。九月, 遂破沛城, 備單身走, 獲將士妻息。十月, 曹公自征布, 備於梁國界中與曹公相遇, 遂隨公俱東征。助先主圍布於下邳, 生禽布。先主復得妻子, 從曹公還許。表先主為左將軍, 禮之愈重, 出則同輿, 坐則同席。袁術欲經徐州北就袁紹, 曹公遣先主督朱靈、路招要擊術。未至, 術病死。

先主未出時, 獻帝舅車騎將軍董承臣松之按:董承, 漢靈帝母董太后之姪, 於獻帝為丈人。蓋古無丈人之名, 故謂之舅也。辭受帝衣帶中密詔, 當誅曹公。先主未發。是時曹公從容謂先主曰:「今天下英雄, 惟使君與操耳。本初之徒, 不足數也。」先主方食, 失匕箸。華陽國志云:于時正當雷震, 備因謂操曰:「聖人云『迅雷風烈必變』, 良有以也。一震之威, 乃可至於此也!」遂與承及長水校尉种輯、將軍吳子蘭、王子服等同謀。會見使, 未發。事覺, 承等皆伏誅。獻帝起居注曰:承等與備謀未發, 而備出。承謂服曰:「郭多有數百兵, 壞李傕數萬人, 但足下與吾同不耳!昔呂不韋之門, 須子楚而後高, 今吾與子由是也。」服曰:「惶懼不敢當, 且兵又少。」承曰:「舉事訖, 得曹公成兵, 顧不足邪?」服曰:「今京師豈有所任乎?」承曰:「長水校尉种輯、議郎吳碩是吾腹心辦事者。」遂定計。

先主據下邳。靈等還, 先主乃殺徐州刺史車胄, 留關羽守下邳, 而身還小沛。胡沖吳歷曰:曹公數遣親近密覘諸將有賔客酒食者, 輒因事害之。備時閉門, 將人種蕪菁, 曹公使人闚門。旣去, 備謂張飛、關羽曰:「吾豈種菜者乎?曹公必有疑意, 不可復留。」其夜開後柵, 與飛等輕騎俱去, 所得賜遺衣服, 悉封留之, 乃往小沛收合兵衆。 臣松之案:魏武帝遣先主統諸將要擊袁術, 郭嘉等並諫, 魏武不從, 其事顯然, 非因種菜遁逃而去。如胡沖所云, 何乖僻之甚乎!東海昌霸反, 郡縣多叛曹公為先主, 衆數萬人, 遣孫乾與袁紹連和, 曹公遣劉岱、王忠擊之, 不克。五年, 曹公東征先主, 先主敗績。魏書曰:是時公方有急於官渡, 乃分留諸將屯官渡, 自勒精兵征備。備初謂公與大敵連, 不得東, 而候騎卒至, 言曹公自來。備大驚, 然猶未信。自將數十騎出望公軍, 見麾旌, 便棄衆而走。曹公盡收其衆, 虜先主妻子, 并禽關羽以歸。

先主走青州。青州刺史袁譚, 先主故茂才也, 將步騎迎先主。先主隨譚到平原, 譚馳使白紹。紹遣將道路奉迎, 身去鄴二百里, 與先主相見。魏書曰:備歸紹, 紹父子傾心敬重。駐月餘日, 所失亡士卒稍稍來集。曹公與袁紹相拒於官渡, 汝南黃巾劉辟等叛曹公應紹。紹遣先主將兵與辟等略許下。關羽亡歸先主。曹公遣曹仁將兵擊先主, 先主還紹軍, 陰欲離紹, 乃說紹南連荊州牧劉表。紹遣先主將本兵復至汝南, 與賊龔都等合, 衆數千人。曹公遣蔡楊擊之, 為先主所殺。

曹公旣破紹, 自南擊先主。先主遣麋笁、孫乾與劉表相聞, 表自郊迎, 以上賔禮待之, 益其兵, 使屯新野。荊州豪傑歸先主者日益多, 表疑其心, 陰禦之。九州春秋曰:備住荊州數年, 甞於表坐起至厠, 見髀裏肉生, 慨然流涕。還坐, 表怪問備, 備曰:「吾常身不離鞍, 髀肉皆消。今不復騎, 髀裏肉生。日月若馳, 老將至矣, 而功業不建, 是以悲耳。」 世語曰:備屯樊城, 劉表禮焉, 憚其為人, 不甚信用。曾請備宴會, 蒯越、蔡瑁欲因會取備, 備覺之, 偽如厠, 潛遁出。所乘馬名的盧, 騎的盧走, 墮襄陽城西檀溪水中, 溺不得出。備急曰:「的盧:今日厄矣, 可努力!」的盧乃一踊三丈, 遂得過, 乘桴渡河, 中流而追者至, 以表意謝之, 曰:「何去之速乎!」 孫盛曰:此不然之言。備時羈旅, 客主勢殊, 若有此變, 豈敢晏然終表之世而無釁故乎?此皆世俗妄說, 非事實也。使拒夏侯惇、于禁等於博望。久之, 先主設伏兵, 一旦自燒屯偽遁, 惇等追之, 為伏兵所破。

十二年, 曹公北征烏丸, 先主說表襲許, 表不能用。漢晉春秋曰:曹公自柳城還, 表謂備曰:「不用君言, 故為失此大會。」備曰:「今天下分裂, 日尋干戈, 事會之來, 豈有終極乎?若能應之於後者, 則此未足為恨也。」曹公南征表, 會表卒, 英雄記曰:表病, 上備領荊州刺史。 魏書曰:表病篤, 託國於備, 顧謂曰:「我兒不才, 而諸將並零落, 我死之後, 卿便攝荊州。」備曰:「諸子自賢, 君其憂病。」或勸備宜從表言, 備曰:「此人待我厚, 今從其言, 人必以我為薄, 所不忍也。」 臣松之以為表夫妻素愛琮, 捨適立庶, 情計久定, 無緣臨終舉荊州以授備, 此亦不然之言。子琮代立, 遣使請降。先主屯樊, 不知曹公卒至, 至宛乃聞之, 遂將其衆去。過襄陽, 諸葛亮說先主攻琮, 荊州可有。先主曰:「吾不忍也。」孔衍漢魏春秋曰:劉琮乞降, 不敢告備。備亦不知, 久之乃覺, 遣所親問琮。琮令宋忠詣備宣旨。是時曹公在宛, 備乃大驚駭, 謂忠曰:「卿諸人作事如此, 不早相語, 今禍至方告我, 不亦太劇乎!」引刀向忠曰:「今斷卿頭, 不足以解忿, 亦恥大丈夫臨別復殺卿輩!」遣忠去, 乃呼部曲議。或勸備劫將琮及荊州吏士徑南到江陵, 備荅曰:「劉荊州臨亡託我以孤遺, 背信自濟, 吾所不為, 死何面目以見劉荊州乎!」乃駐馬呼琮, 琮懼不能起。琮左右及荊州人多歸先主。典略曰:備過辭表墓, 遂涕泣而去。比到當陽, 衆十餘萬, 輜重數千兩, 日行十餘里, 別遣關羽乘船數百艘, 使會江陵。或謂先主曰:「宜速行保江陵, 今雖擁大衆, 被甲者少, 若曹公兵至, 何以拒之?」先主曰:「夫濟大事必以人為本, 今人歸吾, 吾何忍棄去!」習鑿齒曰:先主雖顛沛險難而信義愈明, 勢偪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顧, 則情感三軍;戀赴義之士, 則甘與同敗。觀其所以結物情者, 豈徒投醪撫寒含蓼問疾而已哉!其終濟大業, 不亦宜乎!

曹公以江陵有軍實, 恐先主據之, 乃釋輜重, 輕軍到襄陽。聞先主已過, 曹公將精騎五千急追之, 一日一夜行三百餘里, 及於當陽之長坂。先主棄妻子, 與諸葛亮、張飛、趙雲等數十騎走, 曹公大獲其人衆輜重。先主斜趣漢津, 適與羽舩會, 得濟沔, 遇表長子江夏太守琦衆萬餘人, 與俱到夏口。先主遣諸葛亮自結於孫權, 江表傳曰:孫權遣魯肅弔劉表二子, 并令與備相結。肅未至而曹公已濟漢津。肅故進前, 與備相遇於當陽。因宣權旨, 論天下事勢, 致殷勤之意。且問備曰:「豫州今欲何至?」備曰:「與蒼梧太守吳巨有舊, 欲往投之。」肅曰:「孫討虜聦明仁惠, 敬賢禮士, 江表英豪咸歸附之, 已據有六郡, 兵精糧多, 足以立事。今為君計, 莫若遣腹心使自結於東, 崇連和之好, 共濟世業, 而云欲投吳巨, 巨是凡人, 偏在遠郡, 行將為人所併, 豈足託乎?」備大喜, 進住鄂縣, 即遣諸葛亮隨肅詣孫權, 結同盟誓。權遣周瑜、程普等水軍數萬與先主并力, 江表傳曰:備從魯肅計, 進住鄂縣之樊口。諸葛亮詣吳未還, 備聞曹公軍下, 恐懼, 日遣邏吏於水次候望權軍。吏望見瑜船, 馳往白備, 備曰:「何以知之非青徐軍邪?」吏對曰:「以船知之。」備遣人慰勞之。瑜曰:「有軍任, 不可得委署, 儻能屈威, 誠副其所望。」備謂關羽、張飛曰:「彼欲致我, 我今自結託於東而不往, 非同盟之意也。」乃乘單舸往見瑜, 問曰:「今拒曹公, 深為得計。戰卒有幾?」瑜曰:「三萬人。」備曰:「恨少。」瑜曰:「此自足用, 豫州但觀瑜破之。」備欲呼魯肅等共會語, 瑜曰:「受命不得妄委署, 若欲見子敬, 可別過之。又孔明已俱來, 不過三兩日到也。」備雖深愧異瑜, 而心未許之能必破北軍也, 故差池在後, 將二千人與羽、飛俱, 未肯係瑜, 蓋為進退之計也。 孫盛曰:劉備雄才, 處必亡之地, 告急於吳, 而獲奔助, 無緣復顧望江渚而懷後計。江表傳之言, 當是吳人欲專美之辭。與曹公戰于赤壁, 大破之, 焚其舟船。先主與吳軍水陸并進, 追到南郡, 時又疾疫, 北軍多死, 曹公引歸。江表傳曰:周瑜為南郡太守, 分南岸地以給備。備別立營於油江口, 改名為公安。劉表吏士見從北軍, 多叛來投備。備以瑜所給地少, 不足以安民, 後從權借荊州數郡。

先主表琦為荊州刺史, 又南征四郡。武陵太守金旋、長沙太守韓玄、桂陽太守趙範、零陵太守劉度皆降。三輔決錄注曰:金旋字元機, 京兆人, 歷位黃門郎、漢陽太守, 徵拜議郎, 遷中郎將, 領武陵太守, 為備所攻劫死。子禕, 事見魏武本紀。廬江雷緒率部曲數萬口稽顙。琦病死, 羣下推先主為荊州牧, 治公安。江表傳曰:備別立營於油江口, 改名為公安。權稍畏之, 進妹固好。先主至京見權, 綢繆恩紀。山陽公載記曰:備還, 謂左右曰:「孫車騎長上短下, 其難為下, 吾不可以再見之。」乃晝夜兼行。 臣松之案:魏書載劉備與孫權語, 與蜀志述諸葛亮與權語正同。劉備未破魏軍之前, 尚未與孫權相見, 不得有此說。故知蜀志為是。權遣使云欲共取蜀, 或以為宜報聽許, 吳終不能越荊有蜀, 蜀地可為己有。荊州主簿殷觀進曰:「若為吳先驅, 進未能克蜀, 退為吳所乘, 即事去矣。今但可然贊其伐蜀, 而自說新據諸郡, 未可與動, 吳必不敢越我而獨取蜀。如此進退之計, 可以收吳、蜀之利。」先主從之, 權果輟計。遷觀為別駕從事。獻帝春秋曰:孫權欲與備共取蜀, 遣使報備曰:「米賊張魯居王巴、漢, 為曹操耳目, 規圖益州。劉璋不武, 不能自守。若操得蜀, 則荊州危矣。今欲先攻取璋, 進討張魯, 首尾相連, 一統吳、楚, 雖有十操, 無所憂也。」備欲自圖蜀, 拒荅不聽, 曰:「益州民富彊, 土地險阻, 劉璋雖弱, 足以自守。張魯虛偽, 未必盡忠於操。今暴師於蜀、漢, 轉運於萬里, 欲使戰克攻取, 舉不失利, 此吳起不能定其規, 孫武不能善其事也。曹操雖有無君之心, 而有奉主之名, 議者見操失利於赤壁, 謂其力屈, 無復遠志也。今操三分天下已有其二, 將欲飲馬於滄海, 觀兵於吳會, 何肯守此坐須老乎?今同盟無故自相攻伐, 借樞於操, 使敵承其隙, 非長計也。」權不聽, 遣孫瑜率水軍住夏口。備不聽軍過, 謂瑜曰:「汝欲取蜀, 吾當被髮入山, 不失信於天下也。」使關羽屯江陵, 張飛屯秭歸, 諸葛亮據南郡, 備自住潺陵。權知備意, 因召瑜還。

十六年, 益州牧劉璋遙聞曹公將遣鍾繇等向漢中討張魯, 內懷恐懼。別駕從事蜀郡張松說璋曰:「曹公兵彊無敵於天下, 若因張魯之資以取蜀土, 誰能禦之者乎?」璋曰:「吾固憂之而未有計。」松曰:「劉豫州, 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讎也, 善用兵, 若使之討魯, 魯必破。魯破, 則益州彊, 曹公雖來, 無能為也。」璋然之, 遣法正將四千人迎先主, 前後賂遺以巨億計。正因陳益州可取之策。吳書曰:備前見張松, 後得法正, 皆厚以恩意接納, 盡其殷勤之歡。因問蜀中闊狹, 兵器府庫人馬衆寡, 及諸要害道里遠近, 松等具言之, 又畫地圖山川處所, 由是盡知益州虛實也。先主留諸葛亮、關羽等據荊州, 將步卒數萬人入益州。至涪, 璋自出迎, 相見甚歡。張松令法正白先主, 及謀臣龐統進說, 便可於會所襲璋。先主曰:「此大事也, 不可倉卒。」璋推先主行大司馬, 領司隷校尉;先主亦推璋行鎮西大將軍, 領益州牧。璋增先主兵, 使擊張魯, 又令督白水軍。先主并軍三萬餘人, 車甲器械資貨甚盛。是歲, 璋還成都。先主北到葭萌, 未即討魯, 厚樹恩德, 以收衆心。

明年, 曹公征孫權, 權呼先主自救。先主遣使告璋曰:「曹公征吳, 吳憂危急。孫氏與孤本為脣齒, 又樂進在青泥與關羽相拒, 今不往救羽, 進必大克, 轉侵州界, 其憂有甚於魯。魯自守之賊, 不足慮也。」乃從璋求萬兵及資實, 欲以東行。璋但許兵四千, 其餘皆給半。魏書曰:備因激怒其衆曰:「吾為益州征彊敵, 師徒勤瘁, 不遑寧居;今積帑藏之財而恡於賞功, 望士大夫為出死力戰, 其可得乎!」張松書與先主及法正曰:「今大事垂可立, 如何釋此去乎!」松兄廣漢太守肅, 懼禍逮己, 白璋發其謀。於是璋收斬松, 嫌隙始構矣。益部耆舊雜記曰:張肅有威儀, 容貌甚偉。松為人短小, 放蕩不治節操, 然識達精果, 有才幹。劉璋遣詣曹公, 曹公不甚禮松;主簿楊脩深器之, 白公辟松, 公不納。脩以公所撰兵書示松, 松飲宴之間一看便闇誦。脩以此益異之。璋勑關戍諸將文書勿復關通先主。先主大怒, 召璋白水軍督楊懷, 責以無禮, 斬之。乃使黃忠、卓膺勒兵向璋。先主徑至關中, 質諸將并士卒妻子, 引兵與忠、膺等進到涪, 據其城。璋遣劉璝、冷苞、張任、鄧賢等拒先主於涪, 益部耆舊雜記曰:張任, 蜀郡人, 家世寒門。少有膽勇, 有志節, 仕州為從事。皆破敗, 退保緜竹。璋復遣李嚴督緜竹諸軍, 嚴率衆降先主。先主軍益彊, 分遣諸將平下屬縣, 諸葛亮、張飛、趙雲等將兵泝流定白帝、江州、江陽, 惟關羽留鎮荊州。先主進軍圍雒;時璋子循守城, 被攻且一年。

十九年夏, 雒城破, 益部耆舊雜記曰:劉璋遣張任與劉璝率精兵拒捍先主於涪, 為先主所破, 退與璋子循守雒城。任勒兵出於鴈橋, 戰復敗。禽任。先主聞任之忠勇, 令軍降之, 任厲聲曰:「老臣終不復事二主矣。」乃殺之。先主歎惜焉。進圍成都數十日, 璋出降。傅子曰:初, 劉備襲蜀, 丞相掾趙戩曰:「劉備其不濟乎?拙於用兵, 每戰則敗, 奔亡不暇, 何以圖人?蜀雖小區, 險固四塞, 獨守之國, 難卒并也。」徵士傅幹曰:「劉備寬仁有度, 能得人死力。諸葛亮達治知變, 正而有謀, 而為之相;張飛、關羽勇而有義, 皆萬人之敵, 而為之將:此三人者, 皆人傑也。以備之略, 三傑佐之, 何為不濟?」 典略曰:趙戩, 字叔茂, 京兆長陵人也。質而好學, 言稱詩書, 愛恤於人不論踈密。辟公府, 入為尚書選部郎。董卓欲以所私並充臺閣, 戩拒不聽。卓怒, 召戩欲殺之, 觀者皆為戩懼, 而戩自若。及見卓, 引辭正色, 陳說是非, 卓雖凶戾, 屈而謝之。遷平陵令。故將王允被害, 莫敢近者, 戩棄官收歛之。三輔亂, 戩客荊州, 劉表以為賔客。曹公平荊州, 執戩手曰:「何相見之晚也!」遂辟為掾。後為五官將司馬, 相國鍾繇長史, 年六十餘卒。蜀中殷盛豐樂, 先主置酒大饗士卒, 取蜀城中金銀分賜將士, 還其穀帛。先主復領益州牧, 諸葛亮為股肱, 法正為謀主, 關羽、張飛、馬超為爪牙, 許靖、麋笁、簡雍為賔友。及董和、黃權、李嚴等本璋之所授用也, 吳壹、費觀等又璋之婚親也, 彭羡又璋之所排擯也, 劉巴者宿昔之所忌恨也, 皆處之顯任, 盡其器能。有志之士無不競勸。

二十年, 孫權以先主已得益州, 使使報欲得荊州。先主言:「須得涼州, 當以荊州相與。」權忿之, 乃遣呂蒙襲奪長沙、零陵、桂陽三郡。先主引兵五萬下公安, 令關羽入益陽。是歲, 曹公定漢中, 張魯遁走巴西。先主聞之, 與權連和, 分荊州、江夏、長沙、桂陽東屬, 南郡、零陵、武陵西屬, 引軍還江州。遣黃權將兵迎張魯, 張魯已降曹公。曹公使夏侯淵、張郃屯漢中, 數數犯暴巴界。先主令張飛進兵宕渠, 與郃等戰於瓦口, 破郃等, 郃收兵還南鄭。先主亦還成都。

二十三年, 先主率諸將進兵漢中。分遣將軍吳蘭、雷銅等入武都, 皆為曹公軍所沒。先主次于陽平關, 與淵、郃等相拒。

二十四年春, 自陽平南渡沔水, 緣山稍前, 於定軍山勢作營。淵將兵來爭其地。先主命黃忠乘高鼓譟攻之, 大破淵軍, 斬淵及曹公所署益州刺史趙顒等。曹公自長安舉衆南征。先主遙策之曰:「曹公雖來, 無能為也, 我必有漢川矣。」及曹公至, 先主歛衆拒險, 終不交鋒, 積月不拔, 亡者日多。夏, 曹公果引軍還, 先主遂有漢中。遣劉封、孟達、李平等攻申耽於上庸。

, 羣下上先主為漢中王, 表於漢帝曰:「平西將軍都亭侯臣馬超、左將軍長史領鎮軍將軍臣許靖、營司馬臣龐羲、議曹從事中郎軍議中郎將臣射援、三輔決錄注曰:援字文雄, 扶風人也。其先本姓謝, 與北地諸謝同族。始祖謝服為將軍出征, 天子以謝服非令名, 改為射, 子孫氏焉。兄堅, 字文固, 少有美名, 辟公府為黃門侍郎。獻帝之初, 三輔飢亂, 堅去官, 與弟援南入蜀依劉璋, 璋以堅為長史。劉備代璋, 以堅為廣漢、蜀郡太守。援亦少有名行, 太尉皇甫嵩賢其才而以女妻之, 丞相諸葛亮以援為祭酒, 遷從事中郎, 卒官。軍師將軍臣諸葛亮、盪寇將軍漢壽亭侯臣關羽、征虜將軍新亭侯臣張飛、征西將軍臣黃忠、鎮遠將軍臣賴恭、揚武將軍臣法正、興業將軍臣李嚴等一百二十人上言曰:昔唐堯至聖而四凶在朝, 周成仁賢而四國作難, 高后稱制而諸呂竊命, 孝昭幼冲而上官逆謀, 皆馮世寵, 藉履國權, 窮凶極亂, 社稷幾危。非大舜、周公、朱虛、博陸, 則不能流放禽討, 安危定傾。伏惟陛下誕姿聖德, 統理萬邦, 而遭厄運不造之艱。董卓首難, 蕩覆京畿, 曹操階禍, 竊執天衡;皇后太子鴆殺見害, 剥亂天下, 殘毀民物。久令陛下蒙塵憂厄, 幽處虛邑。人神無主, 遏絕王命, 厭昧皇極, 欲盜神器。左將軍領司隷校尉豫、荊、益三州牧宜城亭侯備, 受朝爵秩, 念在輸力, 以殉國難。覩其機兆, 赫然憤發, 與車騎將軍董承同謀誅操, 將安國家, 克寧舊都。會承機事不密, 令操游魂得遂長惡, 殘泯海內。臣等每懼王室大有閻樂之禍, 小有定安之變, 趙高使閻樂殺二世。王莽廢孺子以為定安公。夙夜惴惴, 戰慄累息。昔在虞書, 敦序九族, 周監二代, 封建同姓, 詩著其義, 歷載長久。漢興之初, 割裂疆土, 尊王子弟, 是以卒折諸呂之難, 而成太宗之基。臣等以備肺腑枝葉, 宗子藩翰, 心存國家, 念在弭亂。自操破於漢中, 海內英雄望風蟻附, 而爵號不顯, 九錫未加, 非所以鎮衞社稷, 光昭萬世也。奉辭在外, 禮命斷絕。昔河西太守梁統等值漢中興, 限於山河, 位同權均, 不能相率, 咸推竇融以為元帥, 卒立效績, 摧破隗嚻。今社稷之難, 急於隴、蜀。操外吞天下, 內殘羣寮, 朝廷有蕭墻之危, 而禦侮未建, 可為寒心。臣等輒依舊典, 封備漢中王, 拜大司馬, 董齊六軍, 糾合同盟, 埽滅凶逆。以漢中、巴、蜀、廣漢、犍為為國, 所署置依漢初諸侯王故典。夫權宜之制, 苟利社稷, 專之可也。然後功成事立, 臣等退伏矯罪, 雖死無恨。」遂於沔陽設壇場, 陳兵列衆, 羣臣陪位, 讀奏訖, 御王冠于先主。

先主上言漢帝曰:「臣以具臣之才, 荷上將之任, 董督三軍, 奉辭于外, 不得埽除寇難, 靖匡王室, 久使陛下聖教陵遲, 六合之內否而未泰, 惟憂反側, 疢如疾首。曩者董卓造為亂階, 自是之後, 羣兇縱橫, 殘剥海內。賴陛下聖德威靈, 人臣同應, 或忠義奮討, 或上天降罰, 暴逆並殪, 以漸冰消。惟獨曹操久未梟除, 侵擅國權, 恣心極亂。臣昔與車騎將軍董承圖謀討操, 機事不密, 承見陷害, 臣播越失據, 忠義不果。遂得使操窮凶極逆, 主后戮殺, 皇子鴆害。雖糾合同盟, 念在奮力, 懦弱不武, 歷年未效。常恐殞沒, 孤負國恩, 寤寐永歎, 夕惕若厲。今臣羣寮以為在昔虞書敦叙九族, 庶明勵翼, 鄭玄注曰:庶, 衆也;勵, 作也;叙, 次序也。序九族而親之, 以衆明作羽翼之臣也。五帝損益, 此道不廢。周監二代, 並建諸姬, 實賴晉、鄭夾輔之福。高祖龍興, 尊王子弟, 大啟九國, 卒斬諸呂, 以安大宗。今操惡直醜正, 寔繁有徒, 包藏禍心, 篡盜已顯。旣宗室微弱, 帝族無位, 斟酌古式, 依假權宜, 上臣大司馬漢中王。臣伏自三省, 受國厚恩, 荷任一方, 陳力未效, 所獲已過, 不宜復忝高位以重罪謗。羣寮見逼, 迫臣以義。臣退惟寇賊不梟, 國難未已, 宗廟傾危, 社稷將墜, 成臣憂責碎首之負。若應權通變, 以寧靖聖朝, 雖赴水火, 所不得辭, 敢慮常宜, 以防後悔。輒順衆議, 拜受印璽, 以崇國威。仰惟爵號, 位高寵厚, 俯思報效, 憂深責重, 驚怖累息, 如臨于谷。盡力輸誠, 獎厲六師, 率齊羣義, 應天順時, 撲討凶逆, 以寧社稷, 以報萬分, 謹拜章因驛上還所假左將軍、宜城亭侯印綬。」於是還治成都。拔魏延為都督, 鎮漢中。典略曰:備於是起館舍, 築亭障, 從成都至白水關, 四百餘區。時關羽攻曹公將曹仁, 禽于禁於樊。俄而孫權襲殺羽, 取荊州。

二十五年, 魏文帝稱尊號, 改年曰黃初。或傳聞漢帝見害, 先主乃發喪制服, 追謚曰孝愍皇帝。是後在所並言衆瑞, 日月相屬, 故議郎陽泉侯劉豹、青衣侯向舉、偏將軍張裔 ‧ 黃權、大司馬屬殷純、益州別駕從事趙莋、治中從事楊洪、從事祭酒何宗、議曹從事杜瓊、勸學從事張爽、尹默、譙周等上言:「臣聞河圖、洛書, 五經讖、緯, 孔子所甄, 驗應自遠。謹按洛書甄曜度曰:『赤三日德昌, 九世會備, 合為帝際。』洛書寶號命曰:『天度帝道備稱皇, 以統握契, 百成不敗。』洛書錄運期曰:『九侯七傑爭命民炊骸, 道路籍籍履人頭, 誰使主者玄且來。』孝經鉤命決錄曰:『帝三建九會備。』臣父羣未亡時, 言西南數有黃氣, 直立數丈, 見來積年, 時時有景雲祥風, 從璿璣下來應之, 此為異瑞。又二十二年中, 數有氣如旗, 從西竟東, 中天而行, 圖、書曰『必有天子出其方』。加是年太白、熒惑、填星, 常從歲星相追。近漢初興, 五星從歲星謀;歲星主義, 漢位在西, 義之上方, 故漢法常以歲星候人主。當有聖主起於此州, 以致中興。時許帝尚存, 故羣下不敢漏言。頃者熒惑復追歲星, 見在胃昴畢;昴畢為天綱, 經曰『帝星處之, 衆邪消亡』。聖諱豫覩, 推癸期驗, 符合數至, 若此非一。臣聞聖王先天而天不違, 後天而奉天時, 故應際而生, 與神合契。願大王應天順民, 速即洪業, 以寧海內。」

太傅許靖、安漢將軍糜笁、軍師將軍諸葛亮、太常賴恭、光祿勳黃柱、少府王謀等上言:「曹丕篡弒, 湮滅漢室, 竊據神器, 劫迫忠良, 酷烈無道。人鬼忿毒, 咸思劉氏。今上無天子, 海內惶惶, 靡所式仰。羣下前後上書者八百餘人, 咸稱述符瑞, 圖、讖明徵。間黃龍見武陽赤水, 九日乃去。孝經援神契曰『德至淵泉則黃龍見』, 龍者, 君之象也。易乾九五『飛龍在天』, 大王當龍升, 登帝位也。又前關羽圍樊、襄陽, 襄陽男子張嘉、王休獻玉璽, 璽潛漢水, 伏於淵泉, 暉景燭燿, 靈光徹天。夫漢者, 高祖本所起定天下之國號也, 大王襲先帝軌迹, 亦興於漢中也。今天子玉璽神光先見, 璽出襄陽, 漢水之末, 明大王承其下流, 授與大王以天子之位, 瑞命符應, 非人力所致。昔周有烏魚之瑞, 咸曰休哉。二祖受命, 圖、書先著, 以為徵驗。今上天告祥, 羣儒英俊並進河、洛, 孔子讖、記咸悉具至。伏惟大王出自孝景皇帝中山靖王之胄, 本支百世, 乾祇降祚, 聖姿碩茂, 神武在躬, 仁覆積德, 愛人好士, 是以四方歸心焉。考省靈圖, 啟發讖、緯, 神明之表, 名諱昭著。宜即帝位, 以纂二祖, 紹嗣昭穆, 天下幸甚。臣等謹與博士許慈、議郎孟光建立禮儀, 擇令辰, 上尊號。」即皇帝位於成都武擔之南。蜀本紀曰:武都有丈夫化為女子, 顏色美好, 蓋山精也。蜀王娶以為妻, 不習水土, 疾病欲歸國, 蜀王留之, 無幾物故。蜀王發卒之武都擔土, 於成都郭中葬, 蓋地數畝, 高十丈, 號曰武擔也。 臣松之案:武擔, 山名, 在成都西北, 蓋以乾位在西北, 故就之以即阼。為文曰:「惟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 皇帝備敢用玄牡, 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祇:漢有天下, 歷數無疆。曩者王莽篡盜, 光武皇帝震怒致誅, 社稷復存。今曹操阻兵安忍, 戮殺主后, 滔天泯夏, 罔顧天顯。操子丕, 載其凶逆, 竊居神器。羣臣將士以為社稷隳廢, 備宜脩之, 嗣武二祖, 龔行天罰。備雖否德, 懼忝帝位。詢于庶民, 外及蠻夷君長, 僉曰『天命不可以不荅, 祖業不可以久替, 四海不可以無主』。率土式望, 在備一人。備畏天明命, 又懼漢邦將湮于地, 謹擇元日, 與百寮登壇, 受皇帝璽綬。脩燔瘞, 告類于天神, 惟神饗祚于漢家, 永綏四海!」魏書曰:備聞曹公薨, 遣掾韓冉奉書弔, 并致賻贈之禮。文帝惡其因喪求好, 勑荊州刺史斬冉, 絕使命。 典略曰:備遣軍謀掾韓冉齎書弔, 并貢錦布。冉稱疾, 住上庸。上庸致其書, 適會受終, 有詔報荅以引致之。備得報書, 遂稱制。

章武元年夏四月, 大赦, 改年。以諸葛亮為丞相, 許靖為司徒。置百官, 立宗廟, 祫祭高皇帝以下。臣松之以為先主雖云出自孝景, 而世數悠遠, 昭穆難明, 旣紹漢祚, 不知以何帝為元祖以立親廟。于時英賢作輔, 儒生在官, 宗廟制度必有憲章, 而載記闕略, 良可恨哉!五月, 立皇后吳氏, 子禪為皇太子。六月, 以子永為魯王, 理為梁王。車騎將軍張飛為其左右所害。初, 先主忿孫權之襲關羽, 將東征, 秋七月, 遂帥諸軍伐吳。孫權遣書請和, 先主盛怒不許, 吳將陸議、李異、劉阿等屯巫、秭歸;將軍吳班、馮習自巫攻破異等, 軍次秭歸, 武陵五谿蠻夷遣使請兵。

二年春正月, 先主軍還秭歸, 將軍吳班、陳式水軍屯夷陵, 夾江東西岸。二月, 先主自秭歸率諸將進軍, 緣山截嶺, 於夷道猇亭, 許交反。駐營, 自佷山, 音恒。通武陵, 遣侍中馬良安慰五谿蠻夷, 咸相率響應。鎮北將軍黃權督江北諸軍, 與吳軍相拒於夷陵道。夏六月, 黃氣見自秭歸十餘里中, 廣數十丈。後十餘日, 陸議大破先主軍於猇亭, 將軍馮習、張南等皆沒。先主自猇亭還秭歸, 收合離散兵, 遂棄船舫, 由步道還魚復, 改魚復縣曰永安。吳遣將軍李異、劉阿等踵躡先主軍, 屯駐南山。秋八月, 收兵還巫。司徒許靖卒。冬十月, 詔丞相亮營南北郊於成都。孫權聞先主住白帝, 甚懼, 遣使請和。先主許之, 遣太中大夫宗瑋報命。冬十二月, 漢嘉太守黃元聞先主疾不豫, 舉兵拒守。

三年春二月, 丞相亮自成都到永安。三月, 黃元進兵攻臨卭縣。遣將軍陳曶音笏。討元, 元軍敗, 順流下江, 為其親兵所縛, 生致成都, 斬之。先主病篤, 託孤於丞相亮, 尚書令李嚴為副。夏四月癸巳, 先主殂于永安宮, 時年六十三。諸葛亮集載先主遺詔勑後主曰:「朕初疾但下痢耳, 後轉雜他病, 殆不自濟。人五十不稱夭, 年已六十有餘, 何所復恨, 不復自傷, 但以卿兄弟為念。射君到, 說丞相歎卿智量, 甚大增脩, 過於所望, 審能如此, 吾復何憂!勉之, 勉之!勿以惡小而為之, 勿以善小而不為。惟賢惟德, 能服於人。汝父德薄, 勿效之。可讀漢書、禮記, 閑暇歷觀諸子及六韜、商君書, 益人意智。聞丞相為寫申、韓、管子、六韜一通已畢, 未送, 道亡, 可自更求聞達。」臨終時, 呼魯王與語:「吾亡之後, 汝兄弟父事丞相, 令卿與丞相共事而已。」

亮上言於後主曰:「伏惟大行皇帝邁仁樹德, 覆燾無疆, 昊天不弔, 寢疾彌留, 今月二十四日奄忽升遐, 臣妾號咷, 若喪考妣。乃顧遺詔, 事惟太宗, 動容損益;百寮發哀, 滿三日除服, 到葬期復如禮;其郡國太守、相、都尉、縣令長, 三日便除服。臣亮親受勑戒, 震威神靈, 不敢有違。臣請宣下奉行。」五月, 梓宮自永安還成都, 謚曰昭烈皇帝。秋, 八月, 葬惠陵。葛洪神仙傳曰:仙人李意其, 蜀人也。傳世見之, 云是漢文帝時人。先主欲伐吳, 遣人迎意其。意其到, 先主禮敬之, 問以吉凶。意其不荅而求紙筆, 畫作兵馬器仗數十紙已, 便一一以手裂壞之, 又畫作一大人, 掘地埋之, 便徑去。先主大不喜。而由出軍征吳大敗還, 忿恥發病死, 衆人乃知意其畫作大人而埋之者, 即是言先主死意。

評曰:先主之弘毅寬厚, 知人待士, 蓋有高祖之風, 英雄之器焉。及其舉國託孤於諸葛亮, 而心神無貳, 誠君臣之至公, 古今之盛軌也。機權幹略, 不逮魏武, 是以基宇亦狹。然折而不撓, 終不為下者, 抑揆彼之量必不容己, 非唯競利, 且以避害云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