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六: 吳書一 孫破虜討逆傳

 (孫堅, 孫策)

孫堅傳
孫堅字文臺, 吳郡富春人, 蓋孫武之後也。吳書曰:堅世仕吳, 家于富春, 葬於城東。冢上數有光怪, 雲氣五色, 上屬於天, 曼延數里。衆皆往觀視。父老相謂曰:「是非凡氣, 孫氏其興矣!」及母懷姙堅, 夢腸出繞吳昌門, 寤而懼之, 以告鄰母。鄰母曰:「安知非吉徵也。」堅生, 容貌不凡, 性闊達, 好奇節。少為縣吏。年十七, 與父共載船至錢唐, 會海賊胡玉等從匏里上掠取賈人財物, 方於岸上分之, 行旅皆住, 舩不敢進。堅謂父曰:「此賊可擊, 請討之。」父曰:「非爾所圖也。」堅行操刀上岸, 以手東西指麾, 若分部人兵以羅遮賊狀。賊望見, 以為官兵捕之, 即委財物散走。堅追, 斬得一級以還;父大驚。由是顯聞, 府召署假尉。會稽妖賊許昌起於句章, 自稱陽明皇帝, 靈帝紀曰:昌以其父為越王也。與其子韶扇動諸縣, 衆以萬數。堅以郡司馬募召精勇, 得千餘人, 與州郡合討破之。是歲, 熹平元年也。刺史臧旻列上功狀, 詔書除堅鹽瀆丞, 數歲徙盱眙丞, 又徙下邳丞。江表傳曰:堅歷佐三縣, 所在有稱, 吏民親附。鄉里知舊, 好事少年, 往來者常數百人, 堅接撫待養, 有若子弟焉。

中平元年, 黃巾賊帥張角起於魏郡, 託有神靈, 遣八使以善道教化天下, 而潛相連結, 自稱黃天泰平。三月甲子, 三十六萬一旦俱發, 天下響應, 燔燒郡縣, 殺害長吏。獻帝春秋曰:角稱天公將軍, 角弟寶稱地公將軍, 寶弟梁稱人公將軍。漢遣車騎將軍皇甫嵩、中郎將朱儁將兵討擊之。儁表請堅為佐軍司馬, 鄉里少年隨在下邳者皆願從。堅又募諸商旅及淮、泗精兵, 合千許人, 與儁并力奮擊, 所向無前。吳書曰:堅乘勝深入, 於西華失利。堅被創墮馬, 卧草中。軍衆分散, 不知堅所在。堅所騎騘馬馳還營, 捂地呼鳴, 將士隨馬於草中得堅。堅還營十數日, 創少愈, 乃復出戰。汝、潁賊困迫, 走保宛城。堅身當一面, 登城先入, 衆乃蟻附, 遂大破之。儁具以狀聞上, 拜堅別部司馬。續漢書曰:儁字公偉, 會稽人, 少好學, 為郡功曹, 察孝廉, 舉進士。漢朝以討黃巾功拜車騎將軍, 累遷河南尹。董卓見儁, 外甚親納, 而心忌之, 儁亦陰備焉。關東兵起, 卓議移都, 儁輒止卓。卓雖憚儁, 然貪其名重, 乃表拜太僕以自副。儁被召不肯受拜, 因進曰:「國不宜遷, 必孤天下望, 成山東之結, 臣不見其可也。」有司詰曰:「召君受拜而君拒之, 不問徙事而君陳之, 何也?」儁曰:「副相國, 非臣所堪也。遷都非計, 臣之所急也。辭所不堪, 進臣所急, 臣之所宜也。」有司曰:「遷都之事, 初無此計也, 就有, 未露, 何所受聞?」儁曰:「相國董卓為臣說之, 臣聞之於相國。」有司不能屈, 朝廷稱服焉。後為太尉。李傕、郭汜相攻, 劫質天子公卿, 儁性剛, 即發病而卒。

邊章、韓遂作亂涼州。中郎將董卓拒討無功。中平三年, 遣司空張溫行車騎將軍, 西討章等。溫表請堅與參軍事, 屯長安。溫以詔書召卓, 卓良久乃詣溫。溫責讓卓, 卓應對不順。堅時在坐, 前耳語謂溫曰:「卓不怖罪而鴟張大語, 宜以召不時至, 陳軍法斬之。」溫曰:「卓素著威名於隴蜀之間, 今日殺之, 西行無依。」堅曰:「明公親率王兵, 威震天下, 何賴於卓?觀卓所言, 不假明公, 輕上無禮, 一罪也。章、遂跋扈經年, 當以時進討, 而卓云未可, 沮軍疑衆, 二罪也。卓受任無功, 應召稽留, 而軒昂自高, 三罪也。古之名將, 仗鉞臨衆, 未有不斷斬以示威者也, 是以穰苴斬莊賈, 魏絳戮楊干。今明公垂意於卓, 不即加誅, 虧損威刑, 於是在矣。」溫不忍發舉, 乃曰:「君且還, 卓將疑人。」堅因起出。章、遂聞大兵向至, 黨衆離散, 皆乞降。軍還, 議者以軍未臨敵, 不斷功賞, 然聞堅數卓三罪, 勸溫斬之, 無不歎息。拜堅議郎。時長沙賊區星自稱將軍, 衆萬餘人, 攻圍城邑, 乃以堅為長沙太守。到郡親率將士, 施設方略, 旬月之閒, 克破星等。魏書曰:堅到郡, 郡中震服, 任用良吏。勑吏曰:「謹遇良善, 治官曹文書, 必循治, 以盜賊付太守。」周朝、郭石亦帥徒衆起於零、桂, 與星相應。遂越境尋討, 三郡肅然。漢朝錄前後功, 封堅烏程侯。吳錄曰:是時廬江太守陸康從子作宜春長, 為賊所攻, 遣使求救於堅。堅整嚴救之。主簿進諫, 堅荅曰:「太守無文德, 以征伐為功, 越界攻討, 以全異國。以此獲罪, 何媿海內乎?」乃進兵往救, 賊聞而走之。

靈帝崩, 卓擅朝政, 橫恣京城。諸州郡並興義兵, 欲以討卓。江表傳曰:堅聞之, 拊膺歎曰:「張公昔從吾言, 朝廷今無此難也。」堅亦舉兵。荊州刺史王叡素遇堅無禮, 堅過殺之。案王氏譜, 叡字通耀, 晉太保祥伯父也。 吳錄曰:叡先與堅共擊零、桂賊, 以堅武官, 言頗輕之。及叡舉兵欲討卓, 素與武陵太守曹寅不相能, 楊言當先殺寅。寅懼, 詐作案行使者光祿大夫溫毅檄, 移堅, 說叡罪過, 令收行刑訖, 以狀上。堅即承檄勒兵襲叡。叡聞兵至, 登樓望之, 遣問欲何為, 堅前部荅曰:「兵久戰勞苦, 所得賞, 不足以為衣服, 詣使君更乞資直耳。」叡曰:「刺史豈有所吝?」便開庫藏, 使自入視之, 知有所遺不。兵進及樓下, 叡見堅, 驚曰:「兵自求賞, 孫府君何以在其中?」堅曰:「被使者檄誅君。」叡曰:「我何罪?」堅曰:「坐無所知。」叡窮迫, 刮金飲之而死。比至南陽, 衆數萬人。南陽太守張咨聞軍至, 晏然自若。英雄記曰:咨字子議, 潁川人, 亦知名。獻帝春秋曰:袁術表堅假中郎將。堅到南陽, 移檄太守請軍糧。咨以問綱紀, 綱紀曰:「堅鄰郡二千石, 不應調發。」咨遂不與。堅以牛酒禮咨, 咨明日亦荅詣堅。酒酣, 長沙主簿入白堅:「前移南陽, 而道路不治, 軍資不具, 請收主簿推問意故。」咨大懼欲去, 兵陳四周不得出。有頃, 主簿復入白堅:「南陽太守稽停義兵, 使賊不時討, 請收出案軍法從事。」便牽咨於軍門斬之。郡中震慄, 無求不獲。吳歷曰:初堅至南陽, 咨旣不給軍糧, 又不肯見堅。堅欲進兵, 恐有後患, 乃詐得急疾, 舉軍震惶, 迎呼巫醫, 禱祀山川。遣所親人說咨, 言病困, 欲以兵付咨。咨聞之, 心利其兵, 即將步騎五六百人詣營省堅。堅卧與相見。無何, 卒然而起, 按劒罵咨, 遂執斬之。此語與本傳不同。前到魯陽, 與袁術相見。術表堅行破虜將軍, 領豫州刺史。遂治兵於魯陽城。當進軍討卓, 遣長史公仇稱將兵從事還州督促軍糧。施帳幔於城東門外, 祖道送稱, 官屬並會。卓遣步騎數萬人逆堅, 輕騎數十先到。堅方行酒談笑, 勑部曲整頓行陣, 無得妄動。後騎漸益, 堅徐罷坐, 導引入城, 乃謂左右曰:「向堅所以不即起者, 恐兵相蹈藉, 諸君不得入耳。」卓兵見堅士衆甚整, 不敢攻城, 乃引還。英雄記曰:初堅討董卓, 到梁縣之陽人。卓亦遣兵步騎五千迎之, 陳郡太守胡軫為大督護, 呂布為騎督, 其餘步騎將校都督者甚衆。軫字文才, 性急, 預宣言曰:「今此行也, 要當斬一青綬, 乃整齊耳。」諸將聞而惡之。軍到廣成, 去陽人城數十里。日暮, 士馬疲極, 當止宿, 又本受卓節度宿廣成, 秣馬飲食, 以夜進兵, 投曉攻城。諸將惡憚軫, 欲賊敗其事, 布等宣言「陽人城中賊已走, 當追尋之;不然失之矣」, 便夜進軍。城中守備甚設, 不可掩襲。於是吏士饑渴, 人馬甚疲, 且夜至, 又無壍壘。釋甲休息, 而布又宣言相驚, 云「城中賊出來」。軍衆擾亂奔走, 皆棄甲, 失鞌馬。行十餘里, 定無賊, 會天明, 便還, 拾取兵器, 欲進攻城。城守已固, 穿壍已深, 軫等不能攻而還。堅移屯梁東, 大為卓軍所攻, 堅與數十騎潰圍而出。堅常著赤罽幘, 乃脫幘令親近將祖茂著之。卓騎爭逐茂, 故堅從閒道得免。茂困迫, 下馬, 以幘冠冢閒燒柱, 因伏草中。卓騎望見, 圍繞數重, 定近覺是柱, 乃去。堅復相收兵, 合戰於陽人, 大破卓軍, 梟其都督華雄等。是時, 或閒堅於術, 術懷疑, 不運軍糧。江表傳曰:或謂術曰:「堅若得洛, 不可復制, 此為除狼而得虎也」, 故術疑之。陽人去魯陽百餘里, 堅夜馳見術, 畫地計校, 曰:「所以出身不顧, 上為國家討賊, 下慰將軍家門之私讎。堅與卓非有骨肉之怨也, 而將軍受譖潤之言, 還相嫌疑!」江表傳載堅語曰:「大勳垂捷而軍糧不繼, 此吳起所以歎泣於西河, 樂毅所以遺恨於垂成也。願將軍深思之。」術踧踖, 即調發軍糧。堅還屯。卓憚堅猛壯, 乃遣將軍李傕等來求和親, 令堅列疏子弟任刺史、郡守者, 許表用之。堅曰:「卓逆天無道, 蕩覆王室, 今不夷汝三族, 縣示四海, 則吾死不瞑目, 豈將與乃和親邪?」復進軍大谷, 拒雒九十里。山陽公載記曰:卓謂長史劉艾曰:「關東軍敗數矣, 皆畏孤, 無能為也。惟孫堅小戇, 頗能用人, 當語諸將, 使知忌之。孤昔與周慎西征, 慎圍邊、韓於金城。孤語張溫, 求引所將兵為慎作後駐。溫不聽。孤時上言其形勢, 知慎必不克。臺今有本末。事未報, 溫又使孤討先零叛羌, 以為西方可一時蕩定。孤皆知其不然而不得止, 遂行, 留別部司馬劉靖將步騎四千屯安定, 以為聲勢。叛羌便還, 欲截歸道, 孤小擊輒開, 畏安定有兵故也。虜謂安定當數萬人, 不知但靖也。時又上章言狀, 而孫堅隨周慎行, 謂慎求將萬兵造金城, 使慎以二萬作後駐, 邊、韓城中無宿穀, 當於外運, 畏慎大兵, 不敢輕與堅戰, 而堅兵足以斷其運道, 兒曹用必還羌谷中, 涼州或能定也。溫旣不能用孤, 慎又不用堅, 自攻金城, 壞其外垣, 馳使語溫, 自以克在旦夕, 溫時亦自以計中也。而渡遼兒果斷蔡圍, 慎棄輜重走, 果如孤策。臺以此封孤都鄉侯。堅以佐軍司馬, 所見與人同, 自為可耳。」艾曰:「堅雖時見計, 故自不如李傕、郭汜。聞在美陽亭北, 將千騎步與虜合, 殆死, 亡失印綬, 此不為能也。」卓曰:「堅時烏合義從, 兵不如虜精, 且戰有利鈍。但當論山東大勢, 終無所至耳。」艾曰:「山東兒驅略百姓, 以作寇逆, 其鋒不如人, 堅甲利兵彊弩之用又不如人, 亦安得久?」卓曰:「然, 但殺二袁、劉表、孫堅, 天下自服從孤耳。」卓尋徙都西入關, 焚燒雒邑。堅乃前入至雒, 脩諸陵, 平塞卓所發掘。江表傳曰:舊京空虛, 數百里中無煙火。堅前入城, 惆悵流涕。 吳書曰:堅入洛, 埽除漢宗廟, 祠以太牢。堅軍城南甄官井上, 旦有五色氣, 舉軍驚恠, 莫有敢汲。堅令人入井, 探得漢傳國璽, 文曰「受命于天, 旣壽永昌」, 方圜四寸, 上紐交五龍, 上一角缺。初, 黃門張讓等作亂, 劫天子出奔, 左右分散, 掌璽者以投井中。 山陽公載記曰:袁術將僭號, 聞堅得傳國璽, 乃拘堅夫人而奪之。 江表傳曰:案漢獻帝起居注云「天子從河上還, 得六璽於閣上」, 又太康之初孫皓送金璽六枚, 無有玉, 明其偽也。 虞喜志林曰:天子六璽者, 文曰「皇帝之璽」、「皇帝行璽」、「皇帝信璽」、「天子之璽」、「天子行璽」、「天子信璽」。此六璽所封事異, 故文字不同。獻帝起注云「從河上還, 得六玉璽於閣上」, 此之謂也。傳國璽者, 乃漢高祖所佩秦皇帝璽, 世世傳受, 號曰傳國璽。案傳國璽不在六璽之數, 安得總其說乎?應氏漢官、皇甫世紀, 其論六璽, 文義皆符。漢宮傳國璽, 文曰「受命于天, 旣壽且康」。「且康」「永昌」, 二字為錯, 未知兩家何者為得。金玉之精, 率有光氣, 加以神器祕寶, 輝耀益彰, 蓋一代之奇觀, 將來之異聞, 而以不解之故, 彊謂之偽, 不亦誣乎!陳壽為破虜傳亦除此說, 俱惑起居注, 不知六璽殊名, 與傳國為七者也。吳時無能刻玉, 故天子以金為璽。璽雖以金, 於文不異。吳降而送璽者送天子六璽, 曩所得玉璽, 乃古人遺印, 不可施用。天子之璽, 今以無有為難, 不通其義者耳。 臣松之以為孫堅於興義之中最有忠烈之稱, 若得漢神器而潛匿不言, 此為陰懷異志, 豈所謂忠臣者乎?吳史欲以為國華, 而不知損堅之令德。如其果然, 以傳子孫, 縱非六璽之數, 要非常人所畜, 孫皓之降, 亦不得但送六璽, 而寶藏傳國也。受命于天, 奚取於歸命之堂, 若如喜言, 則此璽今尚在孫門。匹夫懷璧, 猶曰有罪, 而況斯物哉!, 引軍還, 住魯陽。吳錄曰:是時關東州郡, 務相兼并以自彊大。袁紹遣會稽周㬂為豫州刺史, 來襲取州。堅慨然歎曰:「同舉義兵, 將救社稷。逆賊垂破而各若此, 吾當誰與戮力乎!」言發涕下。㬂字仁明, 周昕之弟也。 會稽典錄曰:初曹公興義兵, 遣人要喁, 㬂即收合兵衆, 得二千人, 從公征伐, 以為軍師。後與堅爭豫州, 屢戰失利。會次兄九江太守昂為袁術所攻, 㬂往助之。軍敗, 還鄉里, 為許貢所害。

初平三年, 術使堅征荊州, 擊劉表。表遣黃祖逆於樊、鄧之間。堅擊破之, 追渡漢水, 遂圍襄陽, 單馬行峴山, 為祖軍士所射殺。典略曰;堅悉其衆攻表, 表閉門, 夜遣將黃祖潛出發兵。祖將兵欲還, 堅逆與戰。祖敗走, 竄峴山中。堅乘勝夜追祖, 祖部兵從竹木間暗射堅, 殺之。 吳錄曰:堅時年三十七。 英雄記曰:堅以初平四年正月七日死。 又云:劉表將呂公將兵緣山向堅, 堅輕騎尋山討公。公兵下石。中堅頭, 應時腦出物故。其不同如此也。兄子賁, 帥將士衆就術, 術復表賁為豫州刺史。

堅四子:策、權、翊、匡。權旣稱尊號, 謚堅曰武烈皇帝。吳錄曰:尊堅廟曰始祖, 墓曰高陵。 志林曰:堅有五子:策、權、翊、匡, 吳氏所生;少子朗, 庶生也, 一名仁。

孫策傳
策字伯符。堅初興義兵, 策將母徙居舒, 與周瑜相友, 收合士大夫, 江、淮間人咸向之。江表傳曰:堅為朱儁所表, 為佐軍, 留家著壽春。策年十餘歲, 已交結知名, 聲譽發聞。有周瑜者, 與策同年, 亦英達夙成, 聞策聲聞, 自舒來造焉。便推結分好, 義同斷金, 勸策徙居舒, 策從之。堅薨, 還葬曲阿。已乃渡江居江都。魏書曰:策當嗣侯, 讓與弟匡。

徐州牧陶謙深忌策。策舅吳景, 時為丹楊太守, 策乃載母徙曲阿, 與呂範、孫河俱就景, 因緣召募得數百人。興平元年, 從袁術。術甚奇之, 以堅部曲還策。吳歷曰:初策在江都時, 張紘有母喪。策數詣紘, 咨以世務, 曰:「方今漢祚中微, 天下擾攘, 英雄儁傑各擁衆營私, 未有能扶危濟亂者也。先君與袁氏共破董卓, 功業未遂, 卒為黃祖所害。策雖暗稚, 竊有微志, 欲從袁揚州求先君餘兵, 就舅氏於丹楊, 收合流散, 東據吳會, 報讎雪恥, 為朝廷外藩。君以為何如?」紘荅曰:「旣素空劣, 方居衰絰之中, 無以奉贊盛略。」策曰:「君高名播越, 遠近懷歸。今日事計, 決之於君, 何得不紆慮啟告, 副其高山之望?若微志得展, 血讎得報, 此乃君之勳力, 策心所望也。」因涕泣橫流, 顏色不變。紘見策忠壯內發, 辭令慷慨, 感其志言, 乃荅曰:「昔周道陵遲, 齊、晉並興;王室已寧, 諸侯貢職。今君紹先侯之軌, 有驍武之名, 若投丹楊, 收兵吳會, 則荊、揚可一, 讎敵可報。據長江, 奮威德, 誅除羣穢, 匡輔漢室, 功業侔於桓、文, 豈徒外藩而已哉?方今世亂多難, 若功成事立, 當與同好俱南濟也。」策曰:「一與君同符合契, 同有永固之分, 今便行矣, 以老母弱弟委付於君, 策無復回顧之憂。」 江表傳曰:策徑到壽春見袁術, 涕泣而言曰:「亡父昔從長沙入討董卓, 與明使君會於南陽, 同盟結好;不幸遇難, 勳業不終。策感惟先人舊恩, 欲自憑結, 願明使君垂察其誠。」術甚貴異之, 然未肯還其父兵。術謂策曰:「孤始用貴舅為丹楊太守, 賢從伯陽為都尉, 彼精兵之地, 可還依召募。」策遂詣丹楊依舅, 得數百人, 而為涇縣大帥祖郎所襲, 幾至危殆。於是復往見術, 術以堅餘兵千餘人還策。

太傅馬日磾杖節安集關東, 在壽春以禮辟策, 表拜懷義校尉, 術大將喬蕤、張勳皆傾心敬焉。術常歎曰:「使術有子如孫郎, 死復何恨!」策騎士有罪, 逃入術營, 隱於內廄。策指使人就斬之, , 詣術謝。術曰:「兵人好叛, 當共疾之, 何為謝也?」由是軍中益畏憚之。術初許策為九江太守, 已而更用丹楊陳紀。後術欲攻徐州, 從廬江太守陸康求米三萬斛。康不與, 術大怒。策昔曾詣康, 康不見, 使主簿接之。策常銜恨。術遣策攻康, 謂曰:「前錯用陳紀, 每恨本意不遂。今若得康, 廬江真卿有也。」策攻康, 拔之, 術復用其故吏劉勳為太守, 策益失望。先是, 劉繇為揚州刺史, 州舊治壽春。壽春, 術已據之, 繇乃渡江治曲阿。時吳景尚在丹楊, 策從兄賁又為丹楊都尉, 繇至, 皆迫逐之。景、賁退舍歷陽。繇遣樊能、于麋屯橫江津, 張英屯當利口, 以距術。術自用故吏琅邪惠衢為揚州刺史, 更以景為督軍中郎將, 與賁共將兵擊英等, 連年不克。策乃說術, 乞助景等平定江東。江表傳曰:策說術云:「家有舊恩在東, 願助舅討橫江;橫江拔, 因投本土召募, 可得三萬兵, 以佐明使君匡濟漢室。」術知其恨, 而以劉繇據曲阿, 王朗在會稽, 謂策未必能定, 故許之。術表策為折衝校尉, 行殄寇將軍, 兵財千餘, 騎數十匹, 賔客願從者數百人。比至歷陽, 衆五六千。策母先自曲阿徙於歷陽, 策又徙母阜陵, 渡江轉鬬, 所向皆破, 莫敢當其鋒, 而軍令整肅, 百姓懷之。江表傳曰:策渡江攻繇牛渚營, 盡得邸閣糧穀、戰具, 是歲興平二年也。時彭城相薛禮、下邳相笮融依繇為盟主, 禮據秣陵城, 融屯縣南。策先攻融, 融出兵交戰, 斬首五百餘級, 融即閉門不敢動。因渡江攻禮, 禮突走, 而樊能、于麋等復合衆襲奪牛渚屯。策聞之, 還攻破能等, 獲男女萬餘人。復下攻融, 為流矢所中, 傷股, 不能乘馬, 因自輿還牛渚營。或叛告融曰:「孫郎被箭已死。」融大喜, 即遣將於茲鄉。策遣步騎數百挑戰, 設伏於後, 賊出擊之, 鋒刃未接而偽走, 賊追入伏中, 乃大破之, 斬首千餘級。策因往到融營下, 令左右大呼曰:「孫郎竟云何!」賊於是驚怖夜遁。融聞策尚在, 更深溝高壘, 繕治守備。策以融所屯地勢險固, 乃舍去, 攻破繇別將於海陵, 轉攻湖孰、江乘, 皆下之。

策為人, 美姿顏, 好笑語, 性闊達聽受, 善於用人, 是以士民見者, 莫不盡心, 樂為致死。劉繇棄軍遁逃, 諸郡守皆捐城郭奔走。江表傳曰:策時年少, 雖有位號, 而士民皆呼為孫郎。百姓聞孫郎至, 皆失魂魄;長吏委城郭, 竄伏山草。及至, 軍士奉令, 不敢虜略, 雞犬菜茹, 一無所犯, 民乃大恱, 競以牛酒詣軍。劉繇旣走, 策入曲阿勞賜將士, 遣將陳寶詣阜陵迎母及弟。發恩布令, 告諸縣:「其劉繇、笮融等故鄉部曲來降首者, 一無所問;樂從軍者, 一身行, 復除門戶;不樂者, 勿彊也。」旬日之間, 四面雲集, 得見兵二萬餘人, 馬千餘匹, 威震江東, 形勢轉盛。吳人嚴白虎等衆各萬餘人, 處處屯聚。吳景等欲先擊破虎等, 乃至會稽。策曰:「虎等羣盜, 非有大志, 此成禽耳。」遂引兵渡浙江, 據會稽, 屠東冶, 乃攻破虎等。吳錄曰:時有烏程鄒他、錢銅及前合浦太守嘉興王晟等, 各聚衆萬餘或數千。引兵撲討, 皆攻破之。策母吳氏曰:「晟與汝父有升堂見妻之分, 今其諸子兄弟皆已梟夷, 獨餘一老翁, 何足復憚乎?」乃舍之, 餘咸族誅。策自討虎, 虎高壘堅守, 使其弟輿請和。許之。輿請獨與策會面約。旣會, 策引白刃斫席, 輿體動, 策笑曰:「聞卿能坐躍, 勦捷不常, 聊戲卿耳!」輿曰:「我見刃乃然。」策知其無能也, 乃以手戟投之, 立死。輿有勇力, 虎衆以其死也, 甚懼。進攻破之。虎奔餘杭, 投許昭於虜中。程普請擊昭, 策曰:「許昭有義於舊君, 有誠於故友, 此丈夫之志也。」乃舍之。 臣松之案:許昭有義於舊君, 謂濟盛憲也, 事見後注。有誠於故友, 則受嚴白虎也。盡更置長吏, 策自領會稽太守, 復以吳景為丹楊太守, 以孫賁為豫章太守;分豫章為廬陵郡, 以賁弟輔為廬陵太守, 丹楊朱治為吳郡太守。彭城張昭、廣陵張紘、秦松、陳端等為謀主。江表傳曰:策遣奉正都尉劉由、五官掾高承奉章詣許, 拜獻方物。

時袁術僭號, 策以書責而絕之。吳錄載策使張紘為書曰:「蓋上天垂司過之星, 聖王建敢諫之鼓, 設非謬之備, 急箴闕之言, 何哉?凡有所長, 必有所短也。去冬傳有大計, 無不悚懼;旋知供備貢獻, 萬夫解惑。頃聞建議, 復欲追遵前圖, 即事之期, 便有定月。益使憮然, 想是流妄;設其必爾, 民何望乎?曩日之舉義兵也, 天下之士所以響應者, 董卓擅廢置, 害太后、弘農王, 略烝宮人, 發掘園陵, 暴逆至此, 故諸州郡雄豪聞聲慕義。神武外振, 卓遂內殲。元惡旣斃, 幼主東顧, 俾保傅宣命, 欲令諸軍振旅, 然河北通謀黑山, 曹操放毒東徐, 劉表稱亂南荊, 公孫瓚炰烋北幽, 劉繇決力江滸, 劉備爭盟淮隅, 是以未獲承命櫜弓戢戈也。今備、繇旣破, 操等饑餒, 謂當與天下合謀, 以誅醜類。捨而不圖, 有自取之志, 非海內所望, 一也。昔成湯伐桀, 稱有夏多罪;武王伐紂, 曰殷有罪罰重哉。此二王者, 雖有聖德, 宜當君世;如使不遭其時, 亦無由興矣。幼主非有惡於天下, 徒以春秋尚少, 脅於彊臣, 若無過而奪之, 懼未合於湯、武之事, 二也。卓雖狂狡, 至廢主自與, 亦猶未也, 而天下聞其桀虐, 攘臂同心而疾之, 以中土希戰之兵, 當邊地勁悍之虜, 所以斯須游魂也。今四方之人, 皆玩敵而便戰鬬矣, 可得而勝者, 以彼亂而我治, 彼逆而我順也。見當世之紛若, 欲大舉以臨之, 適足趣禍, 三也。天下神器, 不可虛干, 必須天贊與人力也。殷湯有白鳩之祥, 周武有赤烏之瑞, 漢高有星聚之符, 世祖有神光之徵, 皆因民困瘁於桀、紂之政, 毒苦於秦、莽之役, 故能芟去無道, 致成其志。今天下非患於幼主, 未見受命之應驗, 而欲一旦卒然登即尊號, 未之或有, 四也。天子之貴, 四海之富, 誰不欲焉?義不可, 勢不得耳。陳勝、項籍、王莽、公孫述之徒, 皆南面稱孤, 莫之能濟。帝王之位, 不可橫冀, 五也。幼主岐嶷, 若除其偪, 去其鯁, 必成中興之業。夫致主於周成之盛, 自受旦、奭之美, 此誠所望於尊明也。縱使幼主有他改異, 猶望推宗室之譜屬, 論近親之賢良, 以紹劉統, 以固漢宗。皆所以書功金石, 圖形丹青, 流慶無窮, 垂聲管弦。捨而不為, 為其難者, 想明明之素, 必所不忍, 六也。五世為相, 權之重, 勢之盛, 天下莫得而比焉。忠貞者必曰宜夙夜思惟, 所以扶國家之躓頓, 念社稷之危殆, 以奉祖考之志, 以報漢室之恩。其忽履道之節而彊進取之欲者, 將曰天下之人非家吏則門生也, 孰不從我?四方之敵非吾匹則吾役也, 誰能違我?盍乘累世之勢, 起而取之哉?二者殊數, 不可不詳察, 七也。所貴於聖哲者, 以其審於機宜, 慎於舉措。若難圖之事, 難保之勢, 以激羣敵之氣, 以生衆人之心, 公義故不可, 私計又不利, 明哲不處, 八也。世人多惑於圖緯而牽非類, 比合文字以恱所事, 苟以阿上惑衆, 終有後悔者, 自往迄今, 未嘗無之, 不可不深擇而熟思, 九也。九者, 尊明所見之餘耳, 庶備起予, 補所遺忘。忠言逆耳, 幸留神聽!」典略云張昭之辭。臣松之以為張昭雖名重, 然不如紘之文也, 此書必紘所作。曹公表策為討逆將軍, 封為吳侯。江表傳曰:建安二年夏, 漢朝遣議郎王誧奉戊辰詔書曰:「董卓逆亂, 凶國害民。先將軍堅念在平討, 雅意未遂, 厥美著聞。策遵善道, 求福不回。今以策為騎都尉, 襲爵烏程侯, 領會稽太守。」又詔勑曰:「故左將軍袁術不顧朝恩, 坐創凶逆, 造合虛偽, 欲因兵亂, 詭詐百姓, 始聞其言以為不然。定得使持節平東將軍領徐州牧溫侯布上術所造惑衆妖妄, 知術鴟梟之性, 遂其無道, 脩治王宮, 署置公卿, 郊天祀地, 殘民害物, 為禍深酷。布前後上策乃心本朝, 欲還討術, 為國效節, 乞加顯異。夫縣賞俟功, 惟勤是與, 故便寵授, 承襲前邑, 重以大郡, 榮耀兼至, 是策輸力竭命之秋也。其亟與布及行吳郡太守安東將軍陳瑀勠力一心, 同時赴討。」策自以統領兵馬, 但以騎都尉領郡為輕, 欲得將軍號, 及使人諷誧, 誧便承制假策明漢將軍。是時, 陳瑀屯海西, 策奉詔治嚴, 當與布、瑀參同形勢。行到錢唐, 瑀陰圖襲策, 遣都尉萬演等密渡江, 使持印傳三十餘紐與賊丹楊、宣城、涇、陵陽、始安、黟、歙諸險縣大帥祖郎、焦已及吳郡烏程嚴白虎等, 使為內應, 伺策軍發, 欲攻取諸郡。策覺之, 遣呂範、徐逸攻瑀於海西, 大破瑀, 獲其吏士妻子四千人。 山陽公載記曰:瑀單騎走冀州, 自歸袁紹, 紹以為故安都尉。吳錄載策上表謝曰:「臣以固陋, 孤特邊陲。陛下廣播高澤, 不遺細節, 以臣襲爵, 兼典名郡。仰榮顧寵, 所不克堪。興平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於吳郡曲阿得袁術所呈表, 以臣行殄寇將軍;至被詔書, 乃知詐擅。雖輒捐廢, 猶用悚悸。臣年十七, 喪失所怙, 懼有不任堂構之鄙, 以忝析薪之戒, 誠無去病十八建功, 世祖列將弱冠佐命。臣初領兵, 年未弱冠, 雖駑懦不武, 然思竭微命。惟術狂惑, 為惡深重。臣憑威靈, 奉辭伐罪, 庶必獻捷, 以報所受。」 臣松之案:本傳云孫堅以初平三年卒, 策以建安五年卒, 策死時年二十六, 計堅之亡, 策應十八, 而此表云十七, 則為不符。張璠漢紀及吳歷並以堅初平二年死, 此為是而本傳誤也。 江表傳曰:建安三年, 策又遣使貢方物, 倍於元年所獻。其年, 制書轉拜討逆將軍, 改封吳侯。後術死, 長史楊弘、大將張勳等將其衆欲就策, 廬江太守劉勳要擊, 悉虜之, 收其珍寶以歸。策聞之, 偽與勳好盟。勳新得術衆, 時豫章上繚宗民萬餘家在江東, 策勸勳攻取之。勳旣行, 策輕軍晨夜襲拔廬江, 勳衆盡降, 勳獨與麾下數百人自歸曹公。江表傳曰:策被詔勑, 與司空曹公、衞將軍董承、益州牧劉璋等并力討袁術、劉表。軍嚴當進, 會術死, 術從弟胤、女壻黃猗等畏懼曹公, 不敢守壽春, 乃共舁術棺柩, 扶其妻子及部曲男女, 就劉勳於皖城。勳糧食少, 無以相振, 乃遣從弟偕告糴於豫章太守華歆。歆郡素少穀, 遣吏將偕就海昏上繚, 使諸宗帥共出三萬斛米以與偕。偕往歷月, 纔得數千斛。偕乃報勳, 具說形狀, 使勳來襲取之。勳得偕書, 便潛軍到海昏邑下。宗帥知之, 空壁逃匿, 勳了無所得。時策西討黃祖, 行及石城, 聞勳輕身詣海昏, 便分遣從兄賁、輔率八千人於彭澤待勳, 自與周瑜率二萬人步襲皖城, 即克之, 得術百工及鼓吹部曲三萬餘人, 并術、勳妻子。上用汝南李術為廬江太守, 給兵三千人以守皖, 皆徙所得人東詣吳。賁、輔又於彭澤破勳。勳走入楚江, 從尋陽步上到置馬亭, 聞策等已克皖, 乃投西塞。至沂, 築壘自守, 告急於劉表, 求救於黃祖。祖遣太子射船軍五千人助勳。策復就攻, 大破勳。勳與偕北歸曹公, 射亦遁走。策收得勳兵二千餘人, 船千艘, 遂前進夏口攻黃祖。時劉表遣從子虎、南陽韓晞將長矛五千, 來為黃祖前鋒。策與戰, 大破之。 吳錄載策表曰:「臣討黃祖, 以十二月八日到祖所屯沙羨縣。劉表遣將助祖, 並來趣臣。臣以十一日平旦部所領江夏太守行建威中郎將周瑜、領桂陽太守行征虜中郎將呂範、領零陵太守行蕩寇中郎將程普、行奉業校尉孫權、行先登校尉韓當、行武鋒校尉黃蓋等同時俱進。身跨馬櫟陳, 手擊急鼓, 以齊戰勢。吏士奮激, 踊躍百倍, 心精意果, 各競用命。越渡重壍, 迅疾若飛。火放上風, 兵激煙下, 弓弩並發, 流矢雨集, 日加辰時, 祖乃潰爛。鋒刃所截, 猋火所焚, 前無生寇, 惟祖迸走。獲其妻息男女七人, 斬虎、韓晞已下二萬餘級, 其赴水溺者二萬餘口, 船六千餘艘, 財物山積。雖表未禽, 祖宿狡猾, 為表腹心, 出作爪牙, 表之鴟張, 以祖氣息, 而祖家屬部曲埽地無餘, 表孤特之虜, 成鬼行尸。誠皆聖朝神武遠振, 臣討有罪, 得效微勤。」是時哀紹方彊, 而策并江東, 曹公力未能逞, 且欲撫之。吳歷曰:曹公聞策平定江南, 意甚難之, 常呼「猘兒難與爭鋒也」。乃以弟女配策小弟匡, 又為子章取賁女, 皆禮辟策弟權、翊, 又命揚州刺史嚴象舉權茂才。

建安五年, 曹公與袁紹相拒於官渡, 策陰欲襲許, 迎漢帝, 吳錄曰:時有高岱者, 隱於餘姚, 策命出使會稽丞陸昭逆之, 策虛己候焉。聞其善左傳, 乃自玩讀, 欲與論講。或謂之曰:「高岱以將軍但英武而已, 無文學之才, 若與論傳而或云不知者, 則某言符矣。」又謂岱曰:「孫將軍為人, 惡勝己者, 若每問, 當言不知, 乃合意耳。如皆辨義, 此必危殆。」岱以為然, 及與論傳, 或荅不知。策果怒, 以為輕己, 乃囚之。知友及時人皆露坐為請。策登樓, 望見數里中填滿。策惡其收衆心, 遂殺之。岱字孔文, 吳郡人也。受性聦達, 輕財貴義。其友士拔奇, 取於未顯, 所友八人, 皆世之英偉也。太守盛憲以為上計, 舉孝廉。許貢來領郡, 岱將憲避難於許昭家, 求救於陶謙。謙未即救, 岱憔悴泣血, 水漿不入口。謙感其忠壯, 有申包胥之義, 許為出軍, 以書與貢。岱得謙書以還, 而貢已囚其母。吳人大小皆為危竦, 以貢宿忿, 往必見害。岱言在君則為君, 且母在牢獄, 期於當往, 若得入見, 事自當解。遂通書自白, 貢即與相見。才辭敏捷, 好自陳謝, 貢登時出其母。岱將見貢, 語友人張允、沈䁕令豫具船, 以貢必悔, 當追逐之。出便將母乘船易道而逃。貢須臾遣人追之, 令追者若及於船, 江上便殺之, 已過則止。使與岱錯道, 遂免。被誅時, 年三十餘。 江表傳曰:時有道士琅邪于吉, 先寓居東方, 往來吳會, 立精舍, 燒香讀道書, 制作符水以治病, 吳會人多事之。策嘗於郡城門樓上集會諸將賔客, 吉乃盛服杖小函, 漆畫之, 名為仙人鏵, 趨度門下。諸將賔客三分之二下樓迎拜之, 掌賔者禁呵不能止。策即令收之。諸事之者, 悉使婦女入見策母, 請救之。母謂策曰:「于先生亦助軍作福, 醫護將士, 不可殺之。」策曰:「此子妖妄, 能幻惑衆心, 遠使諸將不復相顧君臣之禮, 盡委策下樓拜之, 不可不除也。」諸將復連名通白事陳乞之, 策曰:「昔南陽張津為交州刺史, 舍前聖典訓, 廢漢家法律, 甞著絳帕頭, 鼓琴燒香, 讀邪俗道書, 云以助化, 卒為南夷所殺。此甚無益, 諸君但未悟耳。今此子已在鬼籙, 勿復費紙筆也。」即催斬之, 縣首於巿。諸事之者, 尚不謂之死而云尸解焉, 復祭祀求福。 志林曰:初順帝時, 琅邪宮崇詣闕上師于吉所得神書於曲陽泉水上, 白素朱界, 號太平青領道, 凡百餘卷。順帝至建安中, 五六十歲, 于吉是時近已百年, 年在耄悼, 禮不加刑。又天子巡狩, 問百年者, 就而見之, 敬齒以親愛, 聖王之至教也。吉罪不及死, 而暴加酷刑, 是乃謬誅, 非所以為美也。喜推考桓王之薨, 建安五年四月四日。是時曹、袁相攻, 未有勝負。案夏侯元讓與石威則書「袁紹破後也。書授孫賁以長沙, 業張津以零、桂。」此為桓王於前亡, 張津於後死, 不得相讓, 譬言津之死意矣。 臣松之案:太康八年, 廣州大中正王範上交廣二州春秋。建安六年, 張津猶為交州牧。江表傳之虛如志林所云。搜神記曰:策欲渡江襲許, 與吉俱行。時大旱, 所在熇厲。策催諸將士使速引船, 或身自早出督切, 見將吏多在吉所, 策因此激怒, 言:「我為不如于吉邪, 而先趨務之?」便使收吉。至, 呵問之曰:「天旱不雨, 道塗艱澁, 不時得過, 故自早出, 而卿不同憂戚, 安坐船中作鬼物態, 敗吾部伍, 今當相除。」令人縛置地上暴之, 使請雨, 若能感天日中雨者, 當原赦, 不爾行誅。俄而雲氣上蒸, 膚寸而合, 比至日中, 大雨總至, 溪澗盈溢。將士喜恱, 以為吉必見原, 並往慶慰。策遂殺之。將士哀惜, 共藏其尸。天夜, 忽更興雲覆之;明旦往視, 不知所在。 案江表傳、搜神記于吉事不同, 未詳孰是。密治兵, 部署諸將。未發, 會為故吳郡太守許貢客所殺。先是, 策殺貢, 貢小子與客亡匿江邊。策單騎出, 卒與客遇, 客擊傷策。江表傳曰:廣陵太守陳登治射陽, 登即瑀之從兄子也。策前西征, 登陰復遣間使, 以印綬與嚴白虎餘黨, 圖為後害, 以報瑀見破之辱。策歸, 復討登。軍到丹徒, 須待運糧。策性好獵, 將步騎數出。策驅馳逐鹿, 所乘馬精駿, 從騎絕不能及。初, 吳郡太守許貢上表於漢帝曰:「孫策驍雄, 與項籍相似, 宜加貴寵, 召還京邑。若被詔不得不還, 若放於外必作世患。」策候吏得貢表, 以示策。策請貢相見, 以責讓貢。貢辭無表, 策即令武士絞殺之。貢奴客潛民間, 欲為貢報讎。獵日, 卒有三人即貢客也。策問:「爾等何人?」荅云:「是韓當兵, 在此射鹿耳。」策曰:「當兵吾皆識之, 未嘗見汝等。」因射一人, 應弦而倒。餘二人怖急, 便舉弓射策, 中頰。後騎尋至, 皆刺殺之。 九州春秋曰:策聞曹公北征柳城, 悉起江南之衆, 自號大司馬, 將北襲許, 恃其勇, 行不設備, 故及於難。 孫盛異同評曰:凡此數書, 各有所失。孫策雖威行江外, 略有六郡, 然黃祖乘其上流, 陳登間其心腹, 且深險彊宗未盡歸復, 曹、袁虎爭, 勢傾山海, 策豈暇遠師汝、潁, 而遷帝於吳、越哉?斯蓋庸人之所鑒見, 況策達於事勢者乎?又案袁紹以建安五年至黎陽, 而策以四月遇害, 而志云策聞曹公與紹相拒於官渡, 謬矣。伐登之言, 為有證也。 又江表傳說策悉識韓當軍士, 疑此為詐, 便射殺一人。夫三軍將士或有新附, 策為大將, 何能悉識?以所不識, 便射殺之, 非其論也, 又策見殺在五年, 柳城之役在十二年, 九州春秋乖錯尤甚矣。 臣松之案:傅子亦云曹公征柳城, 將襲許。記述若斯, 何其踈哉!然孫盛所譏, 未為悉是。黃祖始被策破, 魂氣未反, 且劉表君臣本無兼并之志, 雖在上流, 何辦規擬吳會?策之此舉, 理應先圖陳登, 但舉兵所在, 不止登而已。于時彊宗驍帥, 祖郎、嚴虎之徒, 禽滅已盡, 所餘山越, 蓋何足慮?然則策之所規, 未可謂之不暇也。若使策志獲從, 大權在手, 淮、泗之間, 所在皆可都, 何必畢志江外, 其當遷帝於揚、越哉?案魏武紀, 武帝以建安四年已出屯官渡, 乃策未死之前, 久與袁紹交兵, 則國志所云不為謬也。許貢客, 無聞之小人, 而能感識恩遇, 臨義忘生, 卒然奮發, 有侔古烈矣。詩云:「君子有徽猷, 小人與屬。」貢客其有焉。創甚, 請張昭等謂曰:「中國方亂, 夫以吳、越之衆, 三江之固, 足以觀成敗。公等善相吾弟!」呼權佩以印綬, 謂曰:「舉江東之衆, 決機於兩陳之間, 與天下爭衡, 卿不如我;舉賢任能, 各盡其心, 以保江東, 我不知卿。」至夜卒, 時年二十六。吳歷曰:策旣被創, 醫言可治, 當好自將護, 百日勿動。策引鏡自照, 謂左右曰:「面如此, 尚可復建功立事乎?」椎几大奮, 創皆分裂, 其夜卒。 搜神記曰:策旣殺于吉, 每獨坐, 彷彿見吉在左右, 意深惡之, 頗有失常。後治創方差, 而引鏡自照, 見吉在鏡中, 顧而弗見, 如是再三, 因撲鏡大叫, 創皆崩裂, 須臾而死。
權稱尊號, 追謚策曰長沙桓王, 封子紹為吳侯, 後改封上虞侯。紹卒, 子奉嗣。孫皓時, 訛言謂奉當立, 誅死。

評曰:孫堅勇摯剛毅, 孤微發迹, 導溫戮卓, 山陵杜塞, 有忠壯之烈。策英氣傑濟, 猛銳冠世, 覽奇取異, 志陵中夏。然皆輕佻果躁, 隕身致敗。且割據江東, 策之基兆也, 而權尊崇未至, 子止侯爵, 於義儉矣。孫盛曰:孫氏兄弟皆明略絕羣。創基立事, 策之由也, 自臨終之日, 顧命委權。夫意氣之間, 猶有刎頸, 況天倫之篤愛, 豪達之英鑒, 豈吝名號於旣往, 違情本之至實哉?抑將遠思虛盈之數, 而慎其名器者乎?夫正本定名, 為國之大防;杜絕疑貳, 消釁之良謨。是故魯隱矜義, 終致羽父之禍;宋宣懷仁, 卒有殤公之哀。皆心存小善, 而不達經綸之圖;求譽當年, 而不思貽厥之謀。可謂輕千乘之國, 蹈道則未也。孫氏因擾攘之際, 得奮其縱橫之志, 業非積德之基, 邦無磐石之固, 勢一則祿祚可終, 情乖則禍亂塵起, 安可不防微於未兆, 慮難於將來?壯哉!策為首事之君, 有吳開國之主;將相在列, 皆其舊也, 而嗣子弱劣, 析薪弗荷, 奉之則魯桓、田巿之難作, 崇之則與夷、子馮之禍興。是以正名定本, 使貴賤殊邈, 然後國無陵肆之責, 後嗣罔猜忌之嫌, 羣情絕異端之論, 不逞杜覬覦之心;於情雖違, 於事雖儉, 至於括囊遠圖, 永保維城, 可謂為之于其未有, 治之于其未亂者也。陳氏之評, 其未達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