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 吳書十五 賀全呂周鐘離傳

 (賀齊, 全琮, 呂岱, 周魴, 鐘離牧)

賀齊傳
賀齊字公苗, 會稽山陰人也。虞預晉書曰:賀氏本姓慶氏。齊伯父純, 儒學有重名, 漢安帝時為侍中、江夏太守, 去官, 與江夏黃瓊、漢中楊厚俱公車徵。避安帝父孝德皇帝諱, 改為賀氏。齊父輔, 永寧長。少為郡吏, 守剡長。縣吏斯從輕俠為姧, 齊欲治之, 主簿諫曰:「從, 縣大族, 山越所附, 今日治之, 明日寇至。」齊聞大怒, 便立斬從。從族黨遂相糾合, 衆千餘人, 舉兵攻縣。齊率吏民, 開城門突擊, 大破之, 威震山越。後太末、豐浦民反, 轉守太末長, 誅惡養善, 期月盡平。

建安元年, 孫策臨郡, 察齊孝廉。時王朗奔東冶, 候官長商升為朗起兵。策遣永寧長韓晏領南部都尉, 將兵討升, 以齊為永寧長。晏為升所敗, 齊又代晏領都尉事。升畏齊威名, 遣使乞盟。齊因告喻, 為陳禍福, 升遂送上印綬, 出舍求降。賊帥張雅、詹彊等不願升降, 反共殺升, 雅稱無上將軍, 彊稱會稽太守。賊盛兵少, 未足以討, 齊住軍息兵。雅與女壻何雄爭勢兩乖, 齊令越人因事交構, 遂致疑隙, 阻兵相圖。齊乃進討, 一戰大破雅, 彊黨震懼, 率衆出降。

候官旣平, 而建安、漢興、南平復亂, 齊進兵建安, 立都尉府, 是歲八年也。郡發屬縣五千兵, 各使本縣長將之, 皆受齊節度。賊洪明、洪進、苑御、吳免、華當等五人, 率各萬戶, 連屯漢興, 吳五姓吳名五六千戶別屯大潭, 鄒臨六千戶別屯蓋竹, 同出餘汗。音干。軍討漢興, 經餘汗。齊以為賊衆兵少, 深入無繼, 恐為所斷, 令松陽長丁蕃留備餘汗。蕃本與齊鄰城, 恥見部伍, 辭不肯留。齊乃斬蕃, 於是軍中震慄, 無不用命。遂分兵留備, 進討明等, 連大破之。臨陣斬明, 其免、當、進、御皆降。轉擊蓋竹, 軍向大潭, 三將又降。凡討治斬首六千級, 名帥盡禽, 復立縣邑, 料出兵萬人, 拜為平東校尉。十年, 轉討上饒, 分以為建平縣。

十三年, 遷威武中郎將, 討丹陽黟、歙。時武彊、葉鄉、東陽、豐浦四鄉先降, 齊表言以葉鄉為始新縣。而歙賊帥金奇萬戶屯安勤山, 毛甘萬戶屯烏聊山, 黟帥陳僕、祖山等二萬戶屯林歷山。林歷山四靣壁立, 高數十丈, 徑路危狹, 不容刀楯, 賊臨高下石, 不可得攻。軍住經日, 將吏患之。齊身出周行, 觀視形便, 陰募輕捷士, 為作鐵弋, 密於隱險賊所不備處, 以弋拓斬山為緣道, 夜令潛上, 乃多縣布以援下人, 得上百數人, 四靣流布, 俱鳴皷角, 齊勒兵待之。賊夜聞皷聲四合, 謂大軍悉已得上, 驚懼惑亂, 不知所為, 守路備險者, 皆走還依衆。大軍因是得上, 大破僕等, 其餘皆降, 凡斬首七千。抱朴子曰:昔吳遣賀將軍討山賊, 賊中有善禁者, 每當交戰, 官軍刀劒不得拔, 弓弩射矢皆還相向, 輒致不利。賀將軍長情有思, 乃曰:「吾聞金有刃者可禁, 蟲有毒者可禁, 其無刃之物, 無毒之蟲, 則不可禁。彼必是能禁吾兵者也, 必不能禁無刃物矣。」乃多作勁木白棓, 選有力精卒五千人為先登, 盡捉棓。彼山賊恃其有善禁者, 了不嚴備。於是官軍以白棓擊之, 彼禁者果不復行, 所擊殺者萬計。齊復表分歙為新定、黎陽、休陽。并黟、歙, 凡六縣, 權遂割為新都郡, 齊為太守, 立府於始新, 加偏將軍。

十六年, 吳郡餘杭民郎稚合宗起賊, 復數千人, 齊出討之, 即復破稚, 表言分餘杭為臨水縣。吳錄曰:晉改為臨安。被命詣所在, 及當還郡, 權出祖道, 作樂舞象。吳書曰:權謂齊曰:「今定天下, 都中國, 使殊俗貢珍, 狡獸卒舞, 非君誰與?」齊曰:「殿下以神武應期, 廓開王業, 臣幸遭際會, 得驅馳風塵之下, 佐助末行, 效鷹犬之用, 臣之願也。若殊俗貢珍, 狡獸率舞, 宜在聖德, 非臣所能。」賜齊軿車駿馬, 罷坐住駕, 使齊就車。齊辭不敢, 權使左右扶齊上車, 令導吏卒兵騎, 如在郡儀。權望之笑曰:「人當努力, 非積行累勤, 此不可得。」去百餘步乃旋。

十八年, 豫章東部民彭材、李玉、王海等起為賊亂, 衆萬餘人。齊討平之, 誅其首惡, 餘皆降服。揀其精健為兵, 次為縣戶。遷奮武將軍。

二十年, 從權征合肥。時城中出戰, 徐盛被創失矛, 齊引兵拒擊, 得盛所失。江表傳曰:權征合肥還, 為張遼所掩襲於津北, 幾至危殆。齊時率三千兵在津南迎權。權旣入大船, 會諸將飲宴, 齊下席涕泣而言曰:「至尊人主, 常當持重。今日之事, 幾至禍敗, 羣下震怖, 若無天地, 願以此為終身誡。」權自前收其淚曰:「大慙!謹以刻心, 非但書諸紳也。」

二十一年, 鄱陽民尤突受曹公印綬, 化民為賊, 陵陽、始安、涇縣皆與突相應。齊與陸遜討破突, 斬首數千, 餘黨震服, 丹楊三縣皆降, 料得精兵八千人。拜安東將軍, 封山陰侯, 出鎮江上, 督扶州以上至皖。

黃武初, 魏使曹休來伐, 齊以道遠後至, 因住新市為拒。會洞口諸軍遭風流溺, 所亡中分, 將士失色, 賴齊未濟, 偏軍獨全, 諸將倚以為埶。

齊性奢綺, 尤好軍事, 兵甲器械極為精好, 所乘船雕刻丹鏤, 青蓋絳襜, 干櫓戈矛, 葩瓜文畫, 弓弩矢箭, 咸取上材, 蒙衝鬬艦之屬, 望之若山。休等憚之, 遂引軍還。遷後將軍, 假節領徐州牧。

, 晉宗為戲口將, 以衆叛如魏, 還為蘄春太守, 圖襲安樂, 取其保質。權以為恥忿, 因軍初罷, 六月盛夏, 出其不意, 詔齊督麋芳、鮮于丹等襲蘄春, 遂生虜宗。後四年卒, 子達及弟景皆有令名, 為佳將。會稽典錄曰:景為滅賊校尉, 御衆嚴而有恩, 兵器精飾, 為當時冠絕, 早卒。達頗任氣, 多所犯迕, 故雖有征戰之勞, 而爵位不至, 然輕財貴義, 膽烈過人。子質, 位至虎牙將軍。景子邵, 別有傳。

全琮傳
全琮字子璜, 吳郡錢唐人也。父柔, 漢靈帝時舉孝廉, 補尚書郎右丞, 董卓之亂, 棄官歸, 州辟別駕從事, 詔書就拜會稽東部都尉。孫策到吳, 柔舉兵先附, 策表柔為丹楊都尉。孫權為車騎將軍, 以柔為長史, 徙桂陽太守。柔甞使琮齎米數千斛到吳, 有所市易。琮至, 皆散用, 空船而還。柔大怒, 琮頓首曰:「愚以所市非急, 而士大夫方有倒縣之患, 故便振贍, 不及啟報。」柔更以奇之。徐衆評曰:禮, 子事父無私財, 又不敢私施, 所以避尊上也。棄命專財而以邀名, 未盡父子之禮。 臣松之以為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琮輒散父財, 誠非子道, 然士類縣命, 憂在朝夕, 權其輕重, 以先人急, 斯亦馮煖市義、汲黯振救之類, 全謂邀名, 或負其心。是時中州士人避亂而南, 依琮居者以百數, 琮傾家給濟, 與共有無, 遂顯名遠近。後權以為奮威校尉, 授兵數千人, 使討山越。因開募召, 得精兵萬餘人, 出屯牛渚, 稍遷偏將軍。

建安二十四年, 劉備將關羽圍樊、襄陽, 琮上疏陳羽可討之計, 權時已與呂蒙陰議襲之, 恐事泄, 故寢琮表不荅。及禽羽, 權置酒公安, 顧謂琮曰:「君前陳此, 孤雖不相荅, 今日之捷, 抑亦君之功也。」於是封陽華亭侯。

黃初元年, 魏以舟軍大出洞口, 權使呂範督諸將拒之, 軍營相望。敵數以輕船鈔擊, 琮常帶甲仗兵, 伺候不休。頃之, 敵數千人出江中, 琮擊破之, 梟其將軍尹盧。遷琮綏南將軍, 進封錢唐侯。四年, 假節領九江太守。

七年, 權到皖, 使琮與輔國將軍陸遜擊曹休, 破之於石亭。是時丹楊、吳、會山民復為寇賊, 攻沒屬縣, 權分三郡險地為東安郡, 琮領太守。吳錄曰:琮時治富春。, 明賞罰, 招誘降附, 數年中, 得萬餘人。權召琮還牛渚, 罷東安郡。江表傳曰:琮還, 經過錢唐, 脩祭墳墓, 麾幢節蓋, 曜於舊里, 請會邑人平生知舊、宗族六親, 施散惠與, 千有餘萬, 本土以為榮。黃龍元年, 遷衞將軍、左護軍、徐州牧, 吳書曰:初, 琮為將甚勇決, 當敵臨難, 奮不顧身。及作督帥, 養威持重, 每御軍, 常任計策, 不營小利。 江表傳曰:權使子登出征, 已出軍, 次于安樂, 羣臣莫敢諫。琮密表曰:「古來太子未甞偏征也, 故從曰撫軍, 守曰監國。今太子東出, 非古制也, 臣竊憂疑。」權即從之, 命登旋軍, 議者咸以為琮有大臣之節也。尚公主。

嘉禾二年, 督步騎五萬征六安, 六安民皆散走, 諸將欲分兵捕之。琮曰:「夫乘危徼倖, 舉不百全者, 非國家大體也。今分兵捕民, 得失相半, 豈可謂全哉?縱有所獲, 猶不足以弱敵而副國望也。如或邂逅, 虧損非小, 與其獲罪, 琮寧以身受之, 不敢徼功以負國也。」

赤烏九年, 遷右大司馬、左軍師。為人恭順, 善於承顏納規, 言辭未甞切迕。初, 權將圍珠崖及夷州, 皆先問琮, 琮曰:「以聖朝之威, 何向而不克?然殊方異域, 隔絕障海, 水土氣毒, 自古有之, 兵入民出, 必生疾病, 轉相污染, 往者懼不能反, 所獲何可多致?猥虧江岸之兵, 以冀萬一之利, 愚臣猶所不安。」權不聽。軍行經歲, 士衆疾疫死者十有八九, 權深悔之。後言次及之, 琮對曰:「當是時, 羣臣有不諫者, 臣以為不忠。」

琮旣親重, 宗族子弟並蒙寵貴, 賜累千金, 然猶謙虛接士, 貌無驕色。十二年卒, 子懌嗣。後襲業領兵, 救諸葛誕於壽春, 出城先降, 魏以為平東將軍, 封臨湘侯。懌兄子禕、儀、靜等亦降魏, 皆歷郡守列侯。吳書曰:琮長子緒, 幼知名, 奉朝請, 出授兵, 稍遷揚武將軍、牛渚督。孫亮即位, 遷鎮北將軍。東關之役, 緒與丁奉建議引兵先出, 以破魏軍, 封一子亭侯, 年四十四卒。次子寄, 坐阿黨魯王霸賜死。小子吳, 孫權外孫, 封都鄉侯。

呂岱傳
呂岱字定公, 廣陵海陵人也, 為郡縣吏, 避亂南渡。孫權統事, 岱詣幕府, 出守吳丞。權親斷諸縣倉庫及囚繫, 長丞皆見, 岱處法應問, 甚稱權意, 召署錄事, 出補餘姚長, 召募精健, 得千餘人。會稽東冶五縣賊呂合、秦狼等為亂, 權以岱為督軍校尉, 與將軍蔣欽等將兵討之, 遂禽合、狼, 五縣平定, 拜昭信中郎將。吳書曰:建安十六年, 岱督郎將尹異等, 以兵二千人西誘漢中賊帥張魯到漢興寋城, 魯嫌疑斷道, 事計不立, 權遂召岱還。
建安二十年, 督孫茂等十將從取長沙三郡。又安成、攸、永新、茶陵四縣吏共入陰山城, 合衆拒岱, 岱攻圍, 即降, 三郡克定。權留岱鎮長沙。安成長吳碭及中郎將袁龍等首尾關羽, 復為反亂。碭據攸縣, 龍在醴陵。權遣橫江將軍魯肅攻攸, 碭得突走。岱攻醴陵, 遂禽斬龍, 遷廬陵太守。

延康元年, 代步隲為交州刺史。到州, 高涼賊帥錢愽乞降, 岱因承制, 以愽為高涼西部都尉。又鬱林夷賊攻圍郡縣, 岱討破之。是時桂陽湞陽賊王金合衆於南海界上, 首亂為害, 權又詔岱討之, 生縛金, 傳送詣都, 斬首獲生凡萬餘人。遷安南將軍, 假節, 封都鄉侯。

交阯太守士燮卒, 權以燮子徽為安遠將軍, 領九真太守, 以校尉陳時代燮。岱表分海南三郡為交州, 以將軍戴良為刺史, 海東四郡為廣州, 岱自為刺史。遣良與時南入, 而徽不承命, 舉兵戍海口以拒良等。岱於是上疏請討徽罪, 督兵三千人晨夜浮海。或謂岱曰:「徽藉累世之恩, 為一州所附, 未易輕也。」岱曰:「今徽雖懷逆計, 未虞吾之卒至, 若我潛軍輕舉, 掩其無備, 破之必也。稽留不速, 使得生心, 嬰城固守, 七郡百蠻, 雲合響應, 雖有智者, 誰能圖之?」遂行, 過合浦, 與良俱進。徽聞岱至, 果大震怖, 不知所出, 即率兄弟六人肉袒迎岱。岱皆斬送其首。徽大將甘醴、桓治等率吏民攻岱, 岱奮擊, 大破之, 進封番禺侯。於是除廣州, 復為交州如故。岱旣定交州, 復進討九真, 斬獲以萬數。又遣從事南宣國化, 曁徼外扶南、林邑、堂明諸王, 各遣使奉貢。權嘉其功, 進拜鎮南將軍。

黃龍三年, 以南土清定, 召岱還屯長沙漚口。王隱交廣記曰:吳後復置廣州, 以南陽滕脩為刺史。或語脩蝦鬚長一丈, 脩不信, 其人後故至東海, 取蝦鬚長四丈四尺, 封以示脩, 脩乃服之。會武陵蠻夷蠢動, 岱與太常潘濬共討定之。嘉禾二年, 權令岱領潘璋士衆, 屯陸口, 後徙蒲圻。四年, 廬陵賊李桓、路合、會稽東冶賊隨春、南海賊羅厲等一時並起。權復詔岱督劉纂、唐咨等分部討擊, 春即時首降, 岱拜春偏將軍, 使領其衆, 遂為列將, 桓、厲等皆見斬獲, 傳首詣都。權詔岱曰:「厲負險作亂, 自致梟首;桓凶狡反覆, 已降復叛。前後討伐, 歷年不禽, 非君規略, 誰能梟之?忠武之節, 於是益著。元惡旣除, 大小震懾, 其餘細類, 埽地族矣。自今已去, 國家永無南顧之虞, 三郡晏然, 無怵惕之驚, 又得惡民以供賦役, 重自歎息。賞不踰月, 國之常典, 制度所宜, 君其裁之。」

潘濬卒, 岱代濬領荊州文書, 與陸遜並在武昌, 故督蒲圻。頃之, 廖式作亂, 攻圍城邑, 零陵、蒼梧、鬱林諸郡搔擾, 岱自表輒行, 星夜兼路。權遣使追拜岱交州牧, 及遣諸將唐咨等駱驛相繼, 攻討一年破之, 斬式及遣諸所偽署臨賀太守費楊等, 并其支黨, 郡縣悉平, 復還武昌。時年已八十, 然體素精勤, 躬親王事。奮威將軍張承與岱書曰:「昔旦奭翼周, 二南作歌, 今則足下與陸子也。忠勤相先, 勞謙相讓, 功以權成, 化與道合, 君子歎其德, 小人悅其美。加以文書鞅掌, 賔客終日, 罷不舍事, 勞不言倦, 又知上馬輒自超乘, 不由跨躡, 如此足下過廉頗也, 何其事事快也。周易有之, 禮言恭, 德言盛, 足下何有盡此美耶!」及陸遜卒, 諸葛恪代遜, 權乃分武昌為兩部, 岱督右部, 自武昌上至蒲圻。遷上大將軍, 拜子凱副軍校尉, 監兵蒲圻。孫亮即位, 拜大司馬。

岱清身奉公, 所在可述。初在交州, 歷年不餉家, 妻子飢乏。權聞之歎息, 以讓羣臣曰:「呂岱出身萬里, 為國勤事, 家門內困, 而孤不早知。股肱耳目, 其責安在?」於是加賜錢米布絹, 歲有常限。

, 岱親近吳郡徐原, 慷慨有才志, 岱知其可成, 賜巾褠, 與共言論, 後遂薦拔, 官至侍御史。原性忠壯, 好直言, 岱時有得失, 原輒諫諍, 又公論之, 人或以告岱, 岱歎曰:「是我所以貴德淵者也。」及原死, 岱哭之甚哀, 曰:「德淵, 呂岱之益友, 今不幸, 岱復於何聞過?」談者美之。

太平元年, 年九十六卒, 子凱嗣。遺令殯以素棺, 疏巾布褠, 葬送之制, 務從約儉, 凱皆奉行之。

周魴傳
周魴字子魚, 吳郡陽羨人也。少好學, 舉孝廉, 為寧國長, 轉在懷安。錢唐大帥彭式等蟻聚為寇, 以魴為錢唐侯相, 旬月之間, 斬式首及其支黨, 遷丹楊西部都尉。黃武中, 鄱陽大帥彭綺作亂, 攻沒屬城, 乃以魴為鄱陽太守, 與胡綜戮力攻討, 遂生禽綺, 送詣武昌, 加昭義校尉。被命密求山中舊族名帥為北敵所聞知者, 令譎挑魏大司馬揚州牧曹休。魴荅, 恐民帥小醜不足仗任, 事或漏泄, 不能致休, 乞遣親人齎牋七條以誘休:
  其一曰:「魴以千載徼幸, 得備州民, 遠隔江川, 敬恪未顯, 瞻望雲景, 天寔為之。精誠微薄, 名位不昭, 雖懷焦渴, 曷緣見明?狐死首丘, 人情戀本, 而逼所制, 奉覿禮違。每獨矯首西顧, 未甞不寤寐勞歎, 展轉反側也。今因隙穴之際, 得陳宿昔之志, 非神啟之, 豈能致此!不勝翹企, 萬里託命。謹遣親人董岑、邵南等託叛奉牋。時事變故, 列於別紙, 惟明公君侯垂日月之光, 照遠民之趣, 永令歸命者有所戴賴。」
  其二曰:「魴遠在邊隅, 江汜分絕, 恩澤教化, 未蒙撫及, 而於山谷之間, 遙陳所懷, 懼以大義, 未見信納。夫物有感激, 計因變生, 古今同揆。魴仕東典郡, 始願已獲, 銘心立報, 永矣無貳。豈圖頃者中被橫譴, 禍在漏刻, 危於投卵, 進有離合去就之宜, 退有誣罔枉死之咎, 雖志行輕微, 存沒一節, 顧非其所, 能不悵然!敢緣古人, 因知所歸, 拳拳輸情, 陳露肝膈。乞降春天之潤, 哀拯其急, 不復猜疑, 絕其委命。事之宣泄, 受罪不測, 一則傷慈損計, 二則杜絕向化者心, 惟明使君遠覽前世, 矜而愍之, 留神所質, 速賜祕報。魴當候望舉動, 俟須嚮應。」
  其三曰:「魴所代故太守廣陵王靖, 往者亦以郡民為變, 以見譴責, 靖勤自陳釋, 而終不解, 因立密計, 欲北歸命, 不幸事露, 誅及嬰孩。魴旣目見靖事, 且觀東主一所非薄, 嫿不復厚, 雖或蹔舍, 終見翦除。今又令魴領郡者, 是欲責後效。必殺魴之趣也。雖尚視息, 憂惕焦灼, 未知軀命, 竟在何時。人居世間, 猶白駒過隙, 而常抱危怖, 其可言乎!惟當陳愚, 重自披盡, 懼以卑賤, 未能采納。願明使君少垂詳察, 忖度其言。今此郡民, 雖外名降首, 而故在山草, 看伺空隙, 欲復為亂, 為亂之日, 魴命訖矣。東主頃者潛部分諸將, 圖欲北進。呂範、孫韶等入淮, 全琮、朱桓趨合肥, 諸葛瑾、步隲、朱然到襄陽, 陸議、潘璋等討梅敷。東主中營自掩石陽, 別遣從弟孫奐治安陸城, 脩立邸閣, 輦貲運糧, 以為軍儲, 又命諸葛亮進指關西, 江邊諸將無復在者, 才留三千所兵守武昌耳。若明使君以萬兵從皖南首江渚, 魴便從此率厲吏民, 以為內應。此方諸郡, 前後舉事, 垂成而敗者, 由無外援使其然耳;若北軍臨境, 傳檄屬城, 思詠之民, 誰不企踵?願明使君上觀天時, 下察人事, 中參蓍龜, 則足昭往言之不虛也。」
  其四曰:「所遣董岑、邵南少長家門, 親之信之, 有如兒子, 是以特令齎牋, 託叛為辭, 目語心計, 不宣脣齒, 骨肉至親, 無有知者。又已勑之, 到州當言往降, 欲北叛來者得傳之也。魴建此計, 任之於天, 若其濟也, 則有生全之福;邂逅泄漏, 則受夷滅之禍。常中夜仰天, 告誓星辰。精誠之微, 豈能上感, 然事急孤窮, 惟天是訴耳。遣使之日, 載生載死, 形存氣亡, 魄爽怳惚。私恐使君未深保明, 岑、南二人可留其一, 以為後信。一齎教還, 教還故當言悔叛還首。東主有常科, 悔叛還者, 皆自原罪。如是彼此俱塞, 永無端原。縣命西望, 涕筆俱下。」
  其五曰:「鄱陽之民, 實多愚勁, 帥之赴役, 未即應人, 倡之為變, 聞聲響抃。今雖降首, 盤節未解, 山栖草藏, 亂心猶存, 而今東主圖興大衆, 舉國悉出, 江邊空曠, 屯塢虛損, 惟有諸刺姦耳。若因是際而搔動此民, 一旦可得便會, 然要恃外援, 表裏機互, 不爾以往, 無所成也。今使君若從皖道進住江上, 魴當從南對岸歷口為應。若未徑到江岸, 可住百里上, 令此閒民知北軍在彼, 即自善也。此閒民非苦飢寒而甘兵寇, 苦於征討, 樂得北屬, 但窮困舉事, 不時見應, 尋受其禍耳。如使石陽及青、徐諸軍首尾相銜, 牽綴往兵, 使不得速退者, 則善之善也。魴生在江、淮, 長於時事, 見其便利, 百舉百捷, 時不再來, 敢布腹心。」
  其六曰:「東主致恨前者不拔石陽, 今此後舉, 大合新兵, 并使潘濬發夷民, 人數甚多, 聞豫設科條, 當以新羸兵置前, 好兵在後, 攻城之日, 云欲以羸兵填壍, 使即時破, 雖未能然, 是事大趣也。私恐石陽城小, 不能久留往兵, 明使君速垂救濟, 誠宜疾密。王靖之變, 其鑒不遠。今魴歸命, 非復在天, 正在明使君耳。若見救以往, 則功可必成, 如見救不時, 則與靖等同禍。前彭綺時, 聞旌麾在逢龍, 此郡民大小歡喜, 並思立效。若留一月日間, 事當大成, 恨去電速, 東得增衆專力討綺, 綺始敗耳。願使君深察此言。」
  其七曰:「今舉大事, 自非爵號無以勸之, 乞請將軍、侯印各五十紐, 郎將印百紐, 校尉、都尉印各二百紐, 得以假授諸魁帥, 獎厲其志, 并乞請幢麾數十, 以為表幟, 使山兵吏民, 目瞻見之, 知去就之分已決, 承引所救畫定。又彼此降叛, 日月有人, 闊狹之間, 輒得聞知。今之大事, 事宜神密, 若省魴牋, 乞加隱祕。伏知智度有常, 防慮必深, 魴懷憂震灼, 啟事蒸仍, 乞未罪怪。」

魴因別為密表曰:「方北有逋寇, 固阻河洛, 久稽王誅, 自擅朔土, 臣曾不能吐奇舉善, 上以光贊洪化, 下以輸展萬一, 憂心如擣, 假寐忘寢。聖朝天覆, 含臣無效, 猥發優命, 勑臣以前誘致賊休, 恨不如計。令於郡界求山谷魁帥為北賊所聞知者, 令與北通。臣伏思惟, 喜怖交集, 竊恐此人不可卒得, 假使得之, 懼不可信, 不如令臣譎休, 於計為便。此臣得以經年之冀願, 逢值千載之一會, 輒自督竭, 竭盡頑蔽, 撰立牋草以誑誘休者, 如別紙。臣知無古人單複之術, 加卒奉大略, 伀矇狼狽, 懼以輕愚, 忝負特施, 豫懷憂灼。臣聞唐堯先天而天弗違, 博詢芻蕘, 以成盛勳。朝廷神謨, 欲必致休於步度之中, 靈贊聖規, 休必自送, 使六軍囊括, 虜無孑遺, 威風電邁, 天下幸甚。謹拜表以聞, 并呈牋草, 懼於淺局, 追用悚息。」被報施行。休果信魴, 帥步騎十萬, 輜重滿道, 徑來入皖。魴亦合衆, 隨陸遜橫截休, 休幅裂瓦解, 斬獲萬計。

魴初建密計時, 頻有郎官奉詔詰問諸事, 魴乃詣部郡門下, 因下髮謝, 故休聞之, 不復疑慮。事捷軍旋, 權大會諸將歡宴, 酒酣, 謂魴曰:「君下髮載義, 成孤大事, 君之功名, 當書之竹帛。」加裨將軍, 賜爵關內侯。徐衆評曰:夫人臣立功效節, 雖非一塗, 然各有分也。為將執桴鼓, 則有必死之義, 志守則有不假器之義, 死必得所, 義在不苟。魴為郡守, 職在治民, 非君所命, 自占誘敵, 髠剔髮膚, 以徇功名, 雖事濟受爵, 非君子所美。

賊帥董嗣負阻劫鈔, 豫章、臨川並受其害。臣松之案:孫亮太平二年始立臨川郡, 是時未有臨川。吾粲、唐咨甞以三千兵攻守, 連月不能拔。魴表乞罷兵, 得以便宜從事。魴遣間諜, 授以方策, 誘狙殺嗣。嗣弟怖懼, 詣武昌降於陸遜, 乞出平地, 自改為善, 由是數郡無復憂惕。

魴在郡十三年卒, 賞善罰惡, 威恩並行。子處, 亦有文武材幹, 天紀中為東觀令、無難督。虞預晉書曰:處入晉, 為御史中丞, 多所彈糾, 不避彊禦。齊萬年反, 以處為建威將軍, 西征, 衆寡不敵, 處臨陣慷慨, 奮不顧身, 遂死於戰場, 追贈平西將軍。處子玘、札, 皆有才力, 中興之初, 並見寵任。其諸子姪悉處列位, 為揚土豪右, 而札凶淫放恣, 為百姓所苦。泰寧中, 王敦誅之, 滅其族。

鍾離牧傳
鍾離牧字子幹, 會稽山陰人, 漢魯相意七世孫也。會稽典錄曰:牧父緒, 樓船都尉, 兄駰, 上計吏, 少與同郡謝贊、吳郡顧譚齊名。牧童齔時號為遲訥, 駰常謂人曰:「牧必勝我, 不可輕也。」時人皆以為不然。少爰居永興, 躬自墾田, 種稻二十餘畝。臨熟, 縣民有識認之, 牧曰:「本以田荒, 故墾之耳。」遂以稻與縣人。縣長聞之, 召民繫獄, 欲繩以法, 牧為之請。長曰:「君慕承宮, 自行義事, 續漢書曰:宮字少子, 琅邪人, 甞在蒙陰山中耕種禾黍, 臨熟, 人就認之, 宮便推與而去, 由是發名, 位至左中郎將、侍中。僕為民主, 當以法率下, 何得寢公憲而從君邪?」牧曰:「此是郡界, 緣君意顧, 故來蹔住。今以少稻而殺此民, 何心復留?」遂出裝, 還山陰, 長自往止之, 為釋繫民。民慙懼, 率妻子舂所取稻得六十斛米, 送還牧, 牧閉門不受。民輸置道旁, 莫有取者。牧由此發名。徐衆評曰:牧蹈長者之規。問者曰:「如牧所行, 犯而不校, 又從而救之, 直而不有, 又還而不受, 可不謂之仁讓乎哉?」荅曰:「異乎吾所聞。原憲之問於孔子曰:『克伐怨欲不行焉, 可以為仁乎?』孔子曰:『可以為難矣, 仁則吾不知也。』『惡不仁者, 其為仁矣。』今小民不展四體, 而認人之稻, 不仁甚矣, 而牧推而與之, 又救其罪, 斯為讓非其義, 所救非人, 非所謂惡不仁者。苟不惡不仁, 安得為仁哉!蒼梧澆娶妻而美, 讓於其兄;尾生篤信, 水至不去而死;直躬好直, 證父攘羊;申鳴奉法, 盡忠於君而執其父。忠信直讓, 此四行者, 聖賢之所貴也。然不貴蒼梧之讓, 非讓道也;不取尾生之信, 非信所也;不許直躬之直, 非直體也;不嘉申鳴之忠, 非忠意也。今牧犯而不校, 還而不取, 可以為難矣, 未得為仁讓也。夫聖人以德報德, 以直報怨, 而牧欲以德報怨, 非也。必不得已, 二者何從?吾從孔子也。」

赤烏五年, 從郎中補太子輔義都尉, 遷南海太守。會稽典錄曰:高涼賊率仍弩等破略百姓, 殘害吏民, 牧越界撲討, 旬日降服。又揭陽縣賊率曾夏等衆數千人, 歷十餘年, 以侯爵雜繒千匹, 下書購募, 絕不可得。牧遣使慰譬, 登皆首服, 自改為良民。始興太守羊衜與太常滕胤書曰:「鍾離子幹吾昔知之不熟, 定見其在南海, 威恩部伍, 智勇分明, 加操行清純, 有古人之風。」其見貴如此。在郡四年, 以疾去職。還為丞相長史, 轉司直, 遷中書令。會建安、鄱陽、新都三郡山民作亂, 出牧為監軍使者, 討平之。賊帥黃亂、常俱等出其部伍, 以充兵役。封秦亭侯, 拜越騎校尉。

永安六年, 蜀并于魏, 武陵五谿夷與蜀接界, 時論懼其叛亂, 乃以牧為平魏將軍, 領武陵太守, 往之郡。魏遣漢葭縣長郭純試守武陵太守, 率涪陵民入蜀遷陵界, 屯于赤沙, 誘致諸夷邑君, 或起應純, 又進攻酉陽縣, 郡中震懼。牧問朝吏曰:「西蜀傾覆, 邊境見侵, 何以禦之?」皆對曰:「今二縣山險, 諸夷阻兵, 不可以軍驚擾, 驚擾則諸夷盤結。宜以漸安, 可遣恩信吏宣教慰勞。」牧曰:「不然。外境內侵, 誑誘人民, 當及其根柢未深而撲取之, 此救火貴速之勢也。」勑外趣嚴, 掾史沮議者便行軍法。撫夷將軍高尚說牧曰:「昔潘太常督兵五萬, 然後以討五谿夷耳。又是時劉氏連和, 諸夷率化, 今旣無往日之援, 而郭純已據遷陵, 而明府以三千兵深入, 尚未見其利也。」牧曰:「非常之事, 何得循舊?」即率所領, 晨夜進道, 緣山險行, 垂二千里, 從塞上, 斬惡民懷異心者魁帥百餘人及其支黨凡千餘級, 純等散, 五谿平。遷公安督、揚武將軍, 封都鄉侯, 徙濡須督。會稽典錄曰:牧之在濡須, 深以進取可圖, 而不敢陳其策, 與侍中東觀令朱育宴, 慨然歎息。育謂牧恨於策爵未副, 因謂牧曰:「朝廷諸君, 以際會坐取高官, 亭侯功無與比, 不肯在人下, 見顧者猶以於邑, 況於侯也!」牧笑而荅曰:「卿之所言, 未獲我心也。馬援有言, 人當功多而賞薄。吾功不足錄, 而見寵已過當, 豈以為恨?國家不深相知, 而見害朝人, 是以默默不敢有所陳。若其不然, 當建進取之計, 以報所受之恩, 不徒自守而已, 憤歎以此也。」育復曰:「國家已自知侯, 以侯之才, 無為不成。愚謂自可陳所懷。」牧曰:「武安君謂秦王云:『非成業難, 得賢難;非得賢難, 用之難;非用之難, 任之難。』武安君欲為秦王并兼六國, 恐授事而不見任, 故先陳此言。秦王旣許而不能, 卒隕將成之業, 賜劒杜郵。今國家知吾, 不如秦王之知武安, 而害吾者有過范雎。大皇帝時, 陸丞相討鄱陽, 以二千人授吾, 潘太常討武陵, 吾又有三千人, 而朝廷下議, 棄吾於彼, 使江渚諸督, 不復發兵相繼。蒙國威靈自濟, 今日何為常。向使吾不料時度宜, 苟有所陳, 至見委以事, 不足兵勢, 終有敗績之患, 何無不成之有?」復以前將軍假節, 領武陵太守。卒官。家無餘財, 士民思之。子禕嗣, 代領兵。會稽典錄曰:牧次子盛, 亦履恭讓, 為尚書郎。弟徇領兵為將, 拜偏將軍, 戍西陵, 與監軍使者唐盛論地形勢, 謂宜城、信陵為建平援, 若不先城, 敵將先入。盛以施績、留平, 智略名將, 屢經於彼, 無云當城之者, 不然徇計。後半年, 晉果遣將脩信陵城。晉軍平吳, 徇領水軍督, 臨陣戰死。

評曰:山越好為叛亂, 難安易動, 是以孫權不遑外禦, 卑詞魏氏。凡此諸臣, 皆克寧內難, 綏靜邦域者也。呂岱清恪在公;周魴譎略多奇;鍾離牧蹈長者之規;全琮有當世之才, 貴重於時, 然不檢姧子, 獲譏毀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