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八: 吳書三 三嗣主紀

 (孫亮, 孫休, 孫皓)

孫亮傳
孫亮字子明, 權少子也。權春秋高, 而亮最少, 故尤留意。姊全公主嘗譖太子和子母, 心不自安, 因倚權意, 欲豫自結, 數稱述全尚女, 勸為亮納。赤烏十三年, 和廢, 權遂立亮為太子, 以全氏為妃。

太元元年夏, 亮母潘氏立為皇后。冬, 權寢疾, 徵大將軍諸葛恪為太子太傅, 會稽太守滕胤為太常, 並受詔輔太子。明年四月, 權薨, 太子即尊號, 大赦, 改。是歲, 於魏嘉平四年也。

閏月, 以恪為帝太傅, 胤為衞將軍領尚書事, 上大將軍呂岱為大司馬, 諸文武在位皆進爵班賞, 宂官加等。冬十月, 太傅恪率軍遏巢湖, 巢音祖了反。城東興, 使將軍全端守西城, 都尉留略守東城。十二月朔丙申, 大風雷電, 魏使將軍諸葛誕、胡遵等步騎七萬圍東興, 將軍王昶攻南郡, 毌丘儉向武昌。甲寅, 恪以大兵赴敵。戊午, 兵及東興, 交戰, 大破魏軍, 殺將軍韓綜、桓嘉等。是月, 雷雨, 天災武昌端門;改作端門, 又災內殿。臣松之案:孫權赤烏十年, 詔徙武昌宮材瓦, 以繕治建康宮, 而此猶有端門內殿。 吳錄云:諸葛恪有遷都意, 更起武昌宮。今所災者恪所新作。

二年春正月丙寅, 立皇后全氏, 大赦。庚午, 王昶等皆退。二月, 軍還自東興, 大行封賞。三月, 恪率軍伐魏。夏四月, 圍新城, 大疫, 兵卒死者大半。秋八月, 恪引軍還。冬十月, 大饗。武衞將軍孫峻伏兵殺恪於殿堂。大赦。以峻為丞相, 封富春侯。十一月, 有大鳥五見于春申, 明年改元。

五鳳元年夏, 大水。秋, 吳侯英謀殺峻, , 英自殺。冬十一月, 星茀于斗、牛。江表傳曰:是歲交阯稗草化為稻。

二年春正月, 魏鎮東將軍毌丘儉、前將軍文欽以淮南之衆西入, 戰于樂嘉。閏月壬辰, 峻及驃騎將軍呂據、左將軍留贊率兵襲壽春, 軍及東興, 聞欽等敗。壬寅, 兵進于橐臯, 欽詣峻降, 淮南餘衆數萬口來奔。魏諸葛誕入壽春, 峻引軍還。二月, 及魏將軍曹珍遇于高亭, 交戰, 珍敗績。留贊為誕別將蔣班所敗於菰陂, 贊及將軍孫楞、蔣脩等皆遇害。三月, 使鎮南將軍朱異襲安豐, 不克。秋七月, 將軍孫儀、張怡、林恂等謀殺峻, 發覺, 儀自殺, 恂等伏辜。陽羨離里山大石自立。使衞尉馮朝城廣陵, 拜將軍吳穰為廣陵太守, 留略為東海太守。是歲大旱。十二月, 作太廟。以馮朝為監軍使者, 督徐州諸軍事, 民饑, 軍士怨畔。

太平元年春二月朔, 吳歷曰:正月, 為權立廟, 稱太祖廟。建業火。峻用征北大將軍文欽計, 將征魏。八月, 先遣欽及驃騎呂據、車騎劉纂、鎮南朱異、前將軍唐咨軍自江都入淮、泗。九月丁亥, 峻卒, 以從弟偏將軍綝為侍中、武衞將軍, 領中外諸軍事, 召還據等。據聞綝代峻, 大怒。己丑, 大司馬呂岱卒。壬辰, 太白犯南斗。據、欽、咨等表薦衞將軍滕胤為丞相, 綝不聽。癸卯, 更以胤為大司馬, 代呂岱駐武昌。據引兵還, 欲討綝。綝遣使以詔書告喻欽、咨等, 使取據。冬十月丁未, 遣孫憲及丁奉、施寬等以舟兵逆據於江都, 遣將軍劉丞督步騎攻胤。胤兵敗夷滅。己酉, 大赦, 改年。辛亥, 獲呂據於新州。十一月, 以綝為大將軍、假節, 封永康侯。孫憲與將軍王惇謀殺綝, 事覺, 綝殺惇, 迫憲令自殺。十二月, 使五官中郎將刁玄告亂于蜀。

二年春二月甲寅, 大雨, 震電。乙卯, , 大寒。以長沙東部為湘東郡, 西部為衡陽郡, 會稽東部為臨海郡, 豫章東部為臨川郡。夏四月, 亮臨正殿, 大赦, 始親政事。綝所表奏, 多見難問, 又科兵子弟年十八已下十五已上, 得三千餘人, 選大將子弟年少有勇力者為之將帥。亮曰:「吾立此軍, 欲與之俱長。」日於菀中習焉。吳歷曰:亮數出中書視孫權舊事, 問左右侍臣:「先帝數有特制, 今大將軍問事, 但令我書可邪!」亮後出西苑, 方食生梅, 使黃門至中藏取蜜漬梅, 蜜中有鼠矢, 召問藏吏, 藏吏叩頭。亮問吏曰:「黃門從汝求蜜邪?」吏曰:「向求, 實不敢與。」黃門不服, 侍中刁玄、張邠啟:「黃門、藏吏辭語不同, 請付獄推盡。」亮曰:「此易知耳。」令破鼠矢, 矢裏燥。亮大笑謂玄、邠曰:「若矢先在蜜中, 中外當俱溼, 今外溼裏燥, 必是黃門所為。」黃門首服, 左右莫不驚悚。 江表傳曰:亮使黃門以銀碗并蓋就中藏吏取交州所獻甘蔗餳。黃門先恨藏吏, 以鼠矢投餳中, 啟言藏吏不謹。亮呼吏持餳器入, 問曰:「此器旣蓋之, 且有掩覆, 無緣有此, 黃門將有恨於汝邪?」吏叩頭曰:「嘗從某求宮中莞席, 宮席有數, 不敢與。」亮曰:「必是此也。」覆問黃門, 具首伏。即於目前加髠鞭, 斥付外署。 臣松之以為鼠矢新者, 亦表裏皆溼。黃門取新矢則無以得其姦也, 緣遇燥矢, 故成亮之惠。然猶謂吳曆此言, 不如江表傳為實也。

五月, 魏征東大將軍諸葛誕以淮南之衆保壽春城, 遣將軍朱成稱臣上疏, 又遣子靚、長史吳綱諸牙門子弟為質。六月, 使文欽、唐咨、全端等步騎三萬救誕。朱異自虎林率衆襲夏口, 夏口督孫壹奔魏。秋七月, 綝率衆救壽春, 次于鑊里, 朱異至自夏口, 綝使異為前部督, 與丁奉等將介士五萬解圍。八月, 會稽南部反, 殺都尉。鄱陽、新都民為亂, 廷尉丁密、步兵校尉鄭胄、將軍鍾離牧率軍討之。朱異以軍士乏食引還, 綝大怒, 九月朔己巳, 殺異於鑊里。辛未, 綝自鑊里還建業。甲申, 大赦。十一月, 全緒子禕、儀以其母奔魏。十二月, 全端、懌等自壽春城詣司馬文王。

三年春正月, 諸葛誕殺文欽。三月, 司馬文王克壽春, 誕及左右戰死, 將吏已下皆降。秋七月, 封故齊王奮為章安侯。詔州郡伐宮材。自八月沈陰不雨四十餘日。亮以綝專恣, 與太常全尚, 將軍劉丞謀誅綝。九月戊午, 綝以兵取尚, 遣弟恩攻殺丞於蒼龍門外, 召大臣會宮門, 黜亮為會稽王, 時年十六。

孫休傳
孫休字子烈, 權第六子。年十三, 從中書郎射慈、郎中盛冲受學。太元二年正月, 封琅邪王, 居虎林。四月, 權薨, 休弟亮承統, 諸葛恪秉政, 不欲諸王在濵江兵馬之地, 徙休於丹楊郡。太守李衡數以事侵休, 休上書乞徙他郡, 詔徙會稽。居數歲, 夢乘龍上天, 顧不見尾, 覺而異之。孫亮廢, 己未, 孫綝使宗正孫楷與中書郎董朝迎休。休初聞問, 意疑, 楷、朝具述綝等所以奉迎本意, 留一日二夜, 遂發。十月戊寅, 行至曲阿, 有老公干休叩頭曰:「事久變生, 天下喁喁, 願陛下速行。」休善之, 是日進及布塞亭。武衞將軍恩行丞相事, 率百僚以乘輿法駕迎於永昌亭, 築宮, 以武帳為便殿, 設御座。己卯, 休至, 望便殿止住, 使孫楷先見恩。楷還, 休乘輦進, 羣臣再拜稱臣。休升便殿, 謙不即御坐, 止東廂。戶曹尚書前即階下讚奏, 丞相奉璽符。休三讓, 羣臣三請。休曰:「將相諸侯咸推寡人, 寡人敢不承受璽符。」羣臣以次奉引, 休就乘輿, 百官陪位, 綝以兵千人迎於半野, 拜于道側, 休下車荅拜。即日, 御正殿, 大赦, 改元。是歲, 於魏甘露三年也。

永安元年冬十月壬午, 詔曰:「夫襃德賞功, 古今通義。其以大將軍綝為丞相、荊州牧, 增食五縣。武衞將軍恩為御史大夫、衞將軍、中軍督, 封縣侯。威遠將軍授為右將軍、縣侯。偏將軍幹雜號將軍、亭侯。長水校尉張布輔導勤勞, 以布為輔義將軍, 封永康侯。董朝親迎, 封為鄉侯。」又詔曰:「丹陽太守李衡, 以往事之嫌, 自拘有司。夫射鉤斬袪, 在君為君, 遣衡還郡, 勿令自疑。」襄陽記曰:衡字叔平, 本襄陽卒家子也, 漢末入吳為武昌庶民。聞羊衜有人物之鑒, 往干之, 衜曰:「多事之世, 尚書劇曹郎才也。」是時校事呂壹操弄權柄, 大臣畏偪, 莫有敢言, 衜曰:「非李衡無能困之者。」遂共薦為郎。權引見, 衡口陳壹姦短數千言, 權有愧色。數月, 壹被誅, 而衡大見顯擢。後常為諸葛恪司馬, 幹恪府事。恪被誅, 求為丹楊太守。時孫休在郡治, 衡數以法繩之。妻習氏每諫衡, 衡不從。會休立, 衡憂懼, 謂妻曰:「不用卿言, 以至於此。」遂欲奔魏。妻曰:「不可。君本庶民耳, 先帝相拔過重, 旣數作無禮, 而復逆自猜嫌, 逃叛求活, 以此北歸, 何面見中國人乎?」衡曰:「計何所出?」妻曰:「琅邪王素好善慕名, 方欲自顯於天下, 終不以私嫌殺君明矣。可自囚詣獄, 表列前失, 顯求受罪。如此, 乃當逆見優饒, 非但直活而已。」衡從之, 果得無患, 又加威遠將軍, 援以棨戟。衡每欲治家, 妻輙不聽, 後密遣客十人於武陵龍陽汎洲上作宅, 種甘橘千株。臨死, 勑兒曰:「汝母惡我治家, 故窮如是。然吾州里有千頭木奴, 不責汝衣食, 歲上一匹絹, 亦可足用耳。」衡亡後二十餘日, 兒以白母, 母曰:「此當是種甘橘也, 汝家失十戶客來七八年, 必汝父遣為宅。汝父恒稱太史公言, 『江陵千樹橘, 當封君家』。吾荅曰:『且人患無德義, 不患不富, 若貴而能貧, 方好耳, 用此何為!』」吳末, 衡甘橘成, 歲得絹數千匹, 家道殷足。晉咸康中, 其宅止枯樹猶在。己丑, 封孫皓為烏程侯, 皓弟德錢唐侯, 謙永安侯。江表傳曰:羣臣奏立皇后、太子, 詔曰:「朕以寡德, 奉承洪業, 莅事日淺, 恩澤未敷, 加后妃之號, 嗣子之位, 非所急也。」有司又固請, 休謙虛不許。

十一月甲午, 風四轉五復, 蒙霧連日。綝一門五侯皆典禁兵, 權傾人主, 有所陳述, 敬而不違, 於是益恣。休恐其有變, 數加賞賜。丙申, 詔曰:「大將軍忠款內發, 首建大計以安社稷, 卿士內外, 咸贊其議, 並有勳勞。昔霍光定計, 百僚同心, 無復是過。亟案前日與議定策告廟人名, 依故事應加爵位者, 促施行之。」戊戌, 詔曰:「大將軍掌中外諸軍事, 事統煩多, 其加衞將軍御史大夫恩侍中, 與大將軍分省諸事。」壬子, 詔曰:「諸吏家有五人三人兼重為役, 父兄在都, 子弟給郡縣吏, 旣出限米, 軍出又從, 至於家事無經護者, 朕甚愍之。其有五人三人為役, 聽其父兄所欲留, 為留一人, 除其米限, 軍出不從。」又曰:「諸將吏奉迎陪位在永昌亭者, 皆加位一級。」頃之, 休聞綝逆謀, 陰與張布圖計。十二月戊辰臘, 百僚朝賀, 公卿升殿, 詔武士縛綝, 即日伏誅。己巳, 詔以左將軍張布討姦臣, 加布為中軍督, 封布弟惇為都亭侯, 給兵三百人, 惇弟恂為校尉。

詔曰:「古者建國, 教學為先, 所以道世治性, 為時養器也。自建興以來, 時事多故, 吏民頗以目前趨務, 去本就末, 不循古道。夫所尚不惇, 則傷化敗俗。其案古置學官, 立五經博士, 核取應選, 加其寵祿, 科見吏之中及將吏子弟有志好者, 各令就業。一歲課試, 差其品第, 加以位賞。使見之者樂其榮, 聞之者羨其譽。以敦王化, 以隆風俗。」

二年春正月, 震電。三月, 備九卿官, 詔曰:「朕以不德, 託于王公之上, 夙夜戰戰, 忘寢與食。今欲偃武脩文, 以崇大化。推此之道, 當由士民之贍, 必須農桑。管子有言:『倉廩實, 知禮節;衣食足, 知榮辱。』夫一夫不耕, 有受其饑, 一婦不織, 有受其寒;饑寒並至而民不為非者, 未之有也。自頃年已來, 州郡吏民及諸營兵, 多違此業, 皆浮船長江, 賈作上下, 良田漸廢, 見穀日少, 欲求大定, 豈可得哉?亦由租入過重, 農人利薄, 使之然乎!今欲廣開田業, 輕其賦稅, 差科彊羸, 課其田畝, 務令優均, 官私得所, 使家給戶贍, 足相供養, 則愛身重命, 不犯科法, 然後刑罰不用, 風俗可整。以羣僚之忠賢, 若盡心於時, 雖太古盛化, 未可卒致, 漢文升平, 庶幾可及。及之則臣主俱榮, 不及則損削侵辱, 何可從容俯仰而已?諸卿尚書, 可共咨度, 務取便佳。田桑已至, 不可後時。事定施行, 稱朕意焉。」

三年春三月, 西陵言赤烏見。秋, 用都尉嚴密議, 作浦里塘。會稽郡謠言王亮當還為天子, 而亮宮人告亮使巫禱祠, 有惡言。有司以聞, 黜為候官侯, 遣之國。道自殺, 衞送者伏罪。吳錄曰:或云休鴆殺之。至晉太康中, 吳故少府丹楊戴顒迎亮喪, 葬之賴鄉。以會稽南部為建安郡, 分宜都置建平郡。吳歷曰:是歲得大鼎於建德縣。

四年夏五月, 大雨, 水泉涌溢。秋八月, 遣光祿大夫周弈、石偉巡行風俗, 察將吏清濁, 民所疾苦, 為黜陟之詔。楚國先賢傳曰:石偉字公操, 南郡人。少好學, 脩節不怠, 介然獨立, 有不可奪之志。舉茂才、賢良方正, 皆不就。孫休即位, 特徵偉, 累遷至光祿勳。及皓即位, 朝政昏亂, 偉乃辭老耄痼疾乞身, 就拜光祿大夫。吳平, 建威將軍王戎親詣偉。太康二年, 詔曰:「吳故光祿大夫石偉, 秉志清白, 皓首不渝, 難處危亂, 廉節可紀。年已過邁, 不堪遠涉, 其以偉為議郎, 加二千石秩, 以終厥世。」偉遂陽狂及盲, 不受晉爵。年八十三, 太熈元年卒。九月, 布山言白龍見。是歲, 安吳民陳焦死, 埋之, 六日更生, 穿土中出。

五年春二月, 白虎門北樓災。秋七月, 始新言黃龍見。八月壬午, 大雨震電, 水泉涌溢。乙酉, 立皇后朱氏。戊子, 立子𩅦為太子, 大赦。吳錄載休詔曰:「人之有名, 以相紀別, 長為作字, 憚其名耳。禮, 名子欲令難犯易避, 五十稱伯仲, 古或一字。今人競作好名好字, 又令相配, 所行不副, 此瞽字伯明者也, 孤常哂之。或師友父兄所作, 或自己為;師友尚可, 父兄猶非, 自為最不謙。孤今為四男作名字:太子名𩅦, 𩅦音如湖水灣澳之灣, 字莔, 莔音如迄今之迄;次子名𩃙, 𩃙音如兕觥之觥, 𧟨, 𧟨音如玄礥首之礥;次子名壾, 壾音如草莽之莽, 字昷, 昷音如舉物之舉;次子名𠅬, 𠅬音如襃衣下寬大之襃, 字㷏, 㷏音如有所擁持之擁。此都不與世所用者同, 故鈔舊文會合作之。夫書八體損益, 因事而生, 今造此名字, 旣不相配, 又字但一, 庶易棄避, 其普告天下, 使咸聞知。」 臣松之以為傳稱「名以制義, 義以出禮, 禮以體政, 政以正民。是以政成而民聽, 易則生亂」。斯言之作, 豈虛也哉!休欲令難犯, 何患無名, 而乃造無況之字, 制不典之音, 違明誥於前脩, 垂嗤騃於後代, 不亦異乎!是以墳土未乾而妻子夷滅。師服之言, 於是乎徵矣。冬十月, 以衞將軍濮陽興為丞相, 廷尉丁密、光祿勳孟宗為左右御史大夫。休以丞相興及左將軍張布有舊恩, 委之以事, 布典宮省, 興關軍國。休銳意於典籍, 欲畢覽百家之言, 尤好射雉, 春夏之間常晨出夜還, 唯此時舍書。休欲與愽士祭酒韋曜、博士盛沖講論道藝, 曜、沖素皆切直, 布恐入侍, 發其陰失, 令己不得專, 因妄飾說以拒遏之。休荅曰:「孤之涉學, 羣書略徧, 所見不少也;其明君闇王, 姦臣賊子, 古今賢愚成敗之事, 無不覽也。今曜等入, 但欲與論講書耳, 不為從曜等始更受學也。縱復如此, 亦何所損?君特當以曜等恐道臣下姦變之事, 以此不欲令入耳。如此之事, 孤已自備之, 不須曜等然後乃解也。此都無所損, 君意特有所忌故耳。」布得詔陳謝, 重自序述, 又言懼妨政事。休荅曰:「書籍之事, 患人不好, 好之無傷也。此無所為非, 而君以為不宜, 是以孤有所及耳。王務學業, 其流各異, 不相妨也。不圖君今日在事, 更行此於孤也, 良所不取。」布拜表叩頭, 休荅曰:「聊相開悟耳, 何至叩頭乎!如君之忠誠, 遠近所知。往者所以相感, 今日之巍巍也。詩云:『靡不有初, 鮮克有終。』終之實難, 君其終之。」初休為王時, 布為左右將督, 素見信愛, 及至踐阼, 厚加寵待, 專擅國勢, 多行無禮, 自嫌瑕短, 懼曜、沖言之, 故尤患忌。休雖解此旨, 心不能恱, 更恐其疑懼, 竟如布意, 廢其講業, 不復使沖等入。是歲使察戰到交阯調孔爵、大豬。臣松之案:察戰吳官號, 今揚都有察戰巷。

六年夏四月, 泉陵言黃龍見。五月, 交阯郡吏呂興等反, 殺太守孫諝。諝先是科郡上手工千餘人送建業, 而察戰至, 恐復見取, 故興等因此扇動兵民, 招誘諸夷也。冬十月, 蜀以魏見伐來告。癸未, 建業石頭小城火, 燒西南百八十丈。甲申, 使大將軍丁奉督諸軍向魏壽春, 將軍留平別詣施績於南郡, 議兵所向, 將軍丁封、孫異如沔中, 皆救蜀。蜀主劉禪降魏問至, 然後罷。呂興旣殺孫諝, 使使如魏, 請太守及兵。丞相興建取屯田萬人以為兵。分武陵為天門郡。吳歷曰:是歲青龍見於長沙, 白燕見於慈胡, 赤雀見於豫章。

七年春正月, 大赦。二月, 鎮軍陸抗、撫軍步恊、征西將軍留平、建平太守盛曼, 率衆圍蜀巴東守將羅憲。夏四月, 魏將新附督王稚浮海入句章, 略長吏賞林及男女二百餘口。將軍孫越徼得一船, 獲三十人。秋七月, 海賊破海鹽, 殺司鹽校尉駱秀。使中書郎劉川發兵廬陵。豫章民張節等為亂, 衆萬餘人。魏使將軍胡烈步騎二萬侵西陵, 以救羅憲, 陸抗等引軍退。復分交州置廣州。壬午, 大赦。癸未, 休薨, 江表傳曰:休寢疾, 口不能言, 乃手書呼丞相濮陽興入, 令子𩅦出拜之。休把興臂, 而指𩅦以託之。時年三十, 謚曰景皇帝。葛洪抱朴子曰:吳景帝時, 戍將於廣陵掘諸冢, 取版以治城, 所壞甚多。後發一大冢, 內有重閤, 戶扇皆樞轉可開閉, 四周為徼道通車, 其高可以乘馬。又鑄銅為人數十枚, 長五尺, 皆大冠朱衣, 執劒列侍靈座, 皆刻銅人背後石壁, 言殿中將軍, 或言侍郎、常侍。似公王之冢。破其棺, 棺中有人, 髮已班白, 衣冠鮮明, 面體如生人。棺中雲母厚尺許, 以白玉璧三十枚藉尸。兵人輩共舉出死人, 以倚冢壁。有一玉長一尺許, 形似冬瓜, 從死人懷中透出墮地。兩耳及鼻孔中, 皆有黃金如棗許大, 此則骸骨有假物而不朽之効也。

孫皓傳
孫皓字元宗, 權孫, 和子也, 一名彭祖, 字皓宗。孫休立, 封皓為烏程侯, 遣就國。西湖民景養相皓當大貴, 皓陰喜而不敢泄。休薨, 是時蜀初亡, 而交阯攜叛, 國內震懼, 貪得長君。左典軍萬彧昔為烏程令, 與皓相善, 稱皓才識明斷, 是長沙桓王之疇也, 又加之好學, 奉遵法度, 屢言之於丞相濮陽興、左將軍張布。興、布說休妃太后朱, 欲以皓為嗣。朱曰:「我寡婦人, 安知社稷之慮, 苟吳國無損, 宗廟有賴可矣。」於是遂迎立皓, 時年二十三。改元, 大赦。是歲, 於魏咸熈元年也。

元興元年八月, 以上大將軍施績、大將軍丁奉為左右大司馬, 張布為驃騎將軍, 加侍中, 諸增位班賞, 一皆如舊。九月, 貶太后為景皇后, 追謚父和曰文皇帝, 尊母何為太后。十月, 封休太子𩅦為豫章王, 次子汝南王, 次子梁王, 次子陳王, 立皇后滕氏。江表傳曰:皓初立, 發優詔, 恤士民, 開倉廩, 振貧乏, 科出宮女以配無妻, 禽獸擾於苑者皆放之。當時翕然稱為明主。皓旣得志, 麤暴驕盈, 多忌諱, 好酒色, 大小失望。興、布竊悔之。或以譖皓, 十一月, 誅興、布。十二月, 孫休葬定陵。封后父滕牧為高密侯, 吳歷曰:牧本名密, 避丁密, 改名牧, 丁密避牧, 改名為固。舅何洪等三人皆列侯。是歲, 魏置交阯太守之郡。晉文帝為魏相國, 遣昔吳壽春城降將徐紹、孫彧銜命齎書, 陳事勢利害, 以申喻皓。漢晉春秋載晉文王與皓書曰:「聖人稱有君臣然後有上下禮義, 是故大必字小, 小必事大, 然後上下安服, 羣生獲所。逮至末塗, 純德旣毀, 勦民之命, 以爭彊於天下, 違禮順之至理, 則仁者弗由也。方今主上聖明, 覆燾無外, 僕備位宰輔, 屬當國重。唯華夏乖殊, 方隅圮裂, 六十餘載, 金革亟動, 無年不戰, 暴骸喪元, 困悴罔定, 每用悼心, 坐以待旦。將欲止戈興仁, 為百姓請命, 故分命偏師, 平定蜀漢, 役未經年, 全軍獨克。于時猛將謀夫, 朝臣庶士, 咸以奉天時之宜, 就旣征之軍, 藉吞敵之勢, 宜遂回旗東指, 以臨吳境。舟師汎江, 順流而下, 陸軍南轅, 取徑四郡, 兼成都之械, 漕巴漢之粟, 然後以中軍整旅, 三方雲會, 未及浹辰, 可使江表厎平, 南夏順軌。然國朝深惟伐蜀之舉, 雖有靜難之功, 亦悼蜀民獨罹其害, 戰於緜竹者, 自元帥以下並受斬戮, 伏尸蔽地, 血流丹野。一之於前, 猶追恨不忍, 況重之於後乎?是故旋師案甲, 思與南邦共全百姓之命。夫料力忖勢, 度資量險, 遠考古昔廢興之理, 近鑒西蜀安危之効, 隆德保祚, 去危即順, 屈己以寧四海者, 仁哲之高致也;履危偷安, 隕德覆祚, 而不稱於後世者, 非智者之所居也。今朝廷遣徐紹、孫彧獻書喻懷, 若書御於前, 必少留意, 回慮革筭, 結歡弭兵, 共為一家, 惠矜吳會, 施及中土, 豈不泰哉!此昭心之大願也, 敢不承受。若不獲命, 則普天率土, 期於大同, 雖重干戈, 固不獲已也。」

甘露元年三月, 皓遣使隨紹、彧報書曰:「知以高世之才, 處宰輔之任, 漸導之功, 勤亦至矣。孤以不德, 階承統緒, 思與賢良共濟世道, 而以壅隔未有所緣, 嘉意允著, 深用依依。今遣光祿大夫紀陟、五官中郎將弘璆宣明至懷。」江表傳曰:皓書兩頭言白, 稱名言而不著姓。 吳錄曰:陟字子上, 丹楊人。初為中書郎, 孫峻使詰南陽王和, 令其引分。陟密使令正辭自理, 峻怒。陟懼, 閉門不出。孫休時, 父亮為尚書令, 而陟為中書令, 每朝會, 詔以屏風隔其座。出為豫章太守。 干寶晉紀曰:陟、璆奉使如魏, 入境而問諱, 入國而問俗。壽春將王布示之馬射, 旣而問之曰:「吳之君子亦能斯乎?」陟曰:「此軍人騎士肄業所及, 士大夫君子未有為之者矣。」布大慙。旣至, 魏帝見之, 使儐問曰:「來時吳王何如?」陟對曰:「來時皇帝臨軒, 百寮陪位, 御膳無恙。」晉文王饗之, 百寮畢會, 使儐者告曰:「某者安樂公也, 某者匈奴單于也。」陟曰:「西主失土, 為君王所禮, 位同三代, 莫不感義, 匈奴邊塞難羈之國, 君王懷之, 親在坐席, 此誠威恩遠著。」又問:「吳之戍備幾何?」對曰:「自西陵以至江都, 五千七百里。」又問曰:「道里甚遠, 難為堅固?」對曰:「疆界雖遠, 而其險要必爭之地, 不過數四, 猶人雖有八尺之軀靡不受患, 其護風寒亦數處耳。」文王善之, 厚為之禮。 臣松之以為人有八尺之體靡不受患, 防護風寒豈唯數處?取譬若此, 未足稱能。若曰譬如金城萬雉, 所急防者四門而已。方陟此對, 不猶愈乎! 吳錄曰:皓以諸父與和相連及者, 家屬皆徙東冶, 唯陟以有密旨, 特封子孚都亭侯。孚弟瞻, 字思遠, 入仕晉驃騎將軍。弘璆, 曲阿人, 弘咨之孫, 權外甥也。璆後至中書令、太子少傅。紹行到濡須, 召還殺之, 徙其家屬建安, 始有白紹稱美中國者故也。夏四月, 蔣陵言甘露降, 於是改年大赦。秋七月, 皓逼殺景后朱氏, 亡不在正殿, 於苑中小屋治喪, 衆知其非疾病, 莫不痛切。又送休四子於吳小城, 尋復追殺大者二人。九月, 從西陵督步闡表, 徙都武昌, 御史大夫丁固、右將軍諸葛靚鎮建業。陟、璆至洛, 遇晉文帝崩, 十一月, 乃遣還。皓至武昌, 又大赦。以零陵南部為始安郡, 桂陽南部為始興郡。十二月, 晉受禪。

寶鼎元年正月, 遣大鴻臚張儼、五官中郎將丁忠弔祭晉文帝。及還, 儼道病死。吳錄曰:儼字子節, 吳人也。弱冠知名, 歷顯位, 以博聞多識, 拜大鴻臚。使于晉, 皓謂儼曰:「今南北通好, 以君為有出境之才, 故相屈行。」對曰:「皇皇者華, 蒙其榮耀, 無古人延譽之美, 磨厲鋒鍔, 思不辱命。」旣至, 車騎將軍賈充、尚書令裴秀、侍中荀勗等欲傲以所不知而不能屈。尚書僕射羊祜、尚書何楨並結縞帶之好。忠說皓曰:「北方守戰之具不設, 弋陽可襲而取。」皓訪羣臣, 鎮西大將軍陸凱曰:「夫兵不得已而用之耳, 且三國鼎立已來, 更相侵伐, 無歲寧居。今彊敵新并巴蜀, 有兼土之實, 而遣使求親, 欲息兵役, 不可謂其求援於我。今敵形勢方彊, 而欲徼幸求勝, 未見其利也。」車騎將軍劉纂曰:「天生五才, 誰能去兵?譎詐相雄, 有自來矣。若其有闕, 庸可棄乎?宜遣閒諜, 以觀其勢。」皓陰納纂言, 且以蜀新平, 故不行, 然遂自絕。八月, 所在言得大鼎, 於是改年, 大赦。以陸凱為左丞相, 常侍萬彧為右丞相。冬十月, 永安山賊施但等聚衆數千人, 吳錄曰:永安今武康縣也。劫皓庶弟永安侯謙出烏程, 取孫和陵上鼓吹曲蓋。比至建業, 衆萬餘人。丁固、諸葛靚逆之於牛屯, 大戰, 但等敗走。獲謙, 謙自殺。漢晉春秋曰:初望氣者云荊州有王氣破揚州而建業宮不利, 故皓徙武昌, 遣使者發民掘荊州界大臣名家冢與山岡連者以厭之。旣聞但反, 自以為徙土得計也。使數百人鼓譟入建業, 殺但妻子, 云天子使荊州兵來破揚州賊, 以厭前氣。分會稽為東陽郡, 分吳、丹楊為吳興郡。皓詔曰:「古者分土建國, 所以襃賞賢能, 廣樹藩屏。秦毀五等為三十六郡, 漢室初興, 闓立乃至百五, 因事制宜, 蓋無常數也。今吳郡陽羨、永安、餘杭、臨水及丹楊故鄣、安吉、原鄉、於潛諸縣, 地勢水流之便, 悉注烏程, 旣宜立郡以鎮山越, 且以藩衞明陵, 奉承大祭, 不亦可乎!其亟分此九縣為吳興郡, 治烏程。」以零陵北部為邵陵郡。十二月, 皓還都建業, 衞將軍滕牧留鎮武昌。

二年春, 大赦。右丞相萬彧上鎮巴丘。夏六月, 起顯明宮, 太康三年地記曰:吳有太初宮, 方三百丈, 權所起也。昭明宮方五百丈, 皓所作也。避晉諱, 故曰顯明。 吳歷云:顯明在太初之東。 江表傳曰:皓營新宮, 二千石以下皆自入山督攝伐木。又破壞諸營, 大開園囿, 起土山樓觀, 窮極伎巧, 功役之費以億萬計。陸凱固諫, 不從。冬十二月, 皓移居之。是歲, 分豫章、廬陵、長沙為安成郡。

三年春二月, 以左右御史大夫丁固、孟仁為司徒、司空。吳書曰:初, 固為尚書, 夢松樹生其腹上, 謂人曰:「松字十八公也, 後十八歲, 吾其為公乎!」卒如夢焉。秋九月, 皓出東關, 丁奉至合肥。是歲, 遣交州刺史劉俊、前部督脩則等入擊交阯, 為晉將毛炅等所破, 皆死, 兵散還合浦。

建衡元年春正月, 立子瑾為太子, 及淮陽、東平王。冬十月, 改年, 大赦。十一月, 左丞相陸凱卒。遣監軍虞汜、威南將軍薛珝、蒼梧太守陶璜由荊州, 監軍李勗、督軍徐存從建安海道, 皆就合浦擊交阯。

二年春。萬彧還建業。李勗以建安道不通利, 殺導將馮斐, 引軍還。三月, 天火燒萬餘家, 死者七百人。夏四月, 左大司馬施績卒。殿中列將何定曰:「少府李勗枉殺馮斐, 擅徹軍退還。」勗及徐存家屬皆伏誅。秋九月, 何定將兵五千人上夏口獵。都督孫秀奔晉。是歲大赦。

三年春正月晦, 皓舉大衆出華里, 皓母及妃妾皆行, 東觀令華覈等固爭, 乃還。江表傳曰:初丹楊刁玄使蜀, 得司馬徽與劉廙論運命歷數事。玄詐增其文以誑國人曰:「黃旗紫蓋見於東南, 終有天下者, 荊、揚之君乎!」又得中國降人, 言壽春下有童謠曰「吳天子當上」。皓聞之, 喜曰:「此天命也。」即載其母妻子及後宮數千, 從牛渚陸道西上, 云青蓋入洛陽, 以順天命。行遇大雪, 道塗陷壞, 兵士被甲持仗, 百人共引一車, 寒凍殆死。兵人不堪, 皆曰:「若遇敵便當倒戈耳。」皓聞之, 乃還。是歲, 汜、璜破交阯, 禽殺晉所置守將, 九真、日南皆還屬。漢晉春秋曰:初霍弋遣楊稷、毛炅等戍, 與之誓曰:「若賊圍城, 未百日而降者, 家屬誅;若過百日而城沒者, 刺史受其罪。」稷等日未滿而糧盡, 乞降於璜。璜不許, 而給糧使守。吳人並諫, 璜曰:「霍弋已死, 無能來者, 可須其糧盡, 然後乃受, 使彼來無罪, 而我取有義, 內訓吾民, 外懷鄰國, 不亦可乎!」稷、炅糧盡, 救不至, 乃納之。 華陽國志曰:稷, 犍為人。炅, 建寧人。稷等城中食盡, 死亡者半, 將軍王約反降, 吳人得入城, 獲稷、炅, 皆囚之。孫皓使送稷下都, 稷至合浦, 歐血死。晉追贈交州刺史。初, 毛炅與吳軍戰, 殺前部督脩則。陶璜等以炅壯勇, 欲赦之。而則子允固求殺炅, 炅亦不為璜等屈, 璜等怒, 靣縛炅詰之, 曰:「晉兵賊!」炅厲聲曰:「吳狗, 何等為賊?」吳人生剖其腹, 允割其心肝, 罵曰:「庸復作賊?」炅猶罵不止, 曰:「尚欲斬汝孫皓, 汝父何死狗也!」乃斬之。晉武帝聞而哀矜, 即詔使炅長子襲爵, 餘三子皆關內侯。此與漢晉春秋所說不同。大赦, 分交阯為新昌郡。諸將破扶嚴, 置武平郡。以武昌督范慎為太尉。右大司馬丁奉、司空孟仁卒。吳錄曰:仁字恭武, 江夏人也, 本名宗, 避皓字, 易焉。少從南陽李肅學。其母為作厚褥大被, 或問其故, 母曰:「小兒無德致客, 學者多貧, 故為廣被, 庶可得與氣類接也。」其讀書夙夜不懈, 肅奇之, 曰:「卿宰相器也。」初為驃騎將軍朱據軍吏, 將母在營。旣不得志, 又夜雨屋漏, 因起涕泣, 以謝其母, 母曰:「但當勉之, 何足泣也?」據亦稍知之, 除為塩池司馬。自能結網, 手以捕魚, 作鮓寄母, 母因以還之, 曰:「汝為魚官, 而以鮓寄我, 非避嫌也。」遷吳令。時皆不得將家之官, 每得時物, 來以寄母, 常不先食。及聞母亡, 犯禁委官, 語在權傳。特為減死一等, 復使為官, 蓋優之也。 楚國先賢傳曰:宗母嗜筍, 冬節將至。時筍尚未生, 宗入竹林哀歎, 而筍為之出, 得以供母, 皆以為至孝之所致感。累遷光祿勳, 遂至公矣。西苑言鳳皇集, 改明年元。

鳳皇元年秋八月, 徵西陵督步闡。闡不應, 據城降晉。遣樂鄉都督陸抗圍取闡, 闡衆悉降。闡及同計數十人皆夷三族。大赦。是歲右丞相萬彧被譴憂死, 徙其子弟於廬陵。江表傳曰:初皓游華里, 彧與丁奉、留平密謀曰:「此行不急, 若至華里不歸, 社稷事重, 不得不自還。」此語頗泄。皓聞知, 以彧等舊臣, 且以計忍而陰銜之。後因會, 以毒酒飲彧, 傳酒人私減之。又飲留平, 平覺之, 服他藥以解, 得不死。彧自殺。平憂懣, 月餘亦死。何定姦穢發聞, 伏誅。皓以其惡似張布, 追改定名為布。江表傳曰:定, 汝南人, 本孫權給使也, 後出補吏。定佞邪僭媚, 自表先帝舊人, 求還內侍, 皓以為樓下都尉, 典知酤糴事, 專為威福。而皓信任, 委以衆事。定為子求少府李勗女, 不許。定挾忿譖勗於皓, 皓尺口誅之, 焚其尸。定又使諸將各上好犬, 皆千里遠求, 一犬至直數千匹。御犬率具纓, 直錢一萬。一犬一兵, 養以捕兎供厨。所獲無幾。吳人皆歸罪於定, 而皓以為忠勤, 賜爵列侯。 吳歷曰:中書郎奚熈譖宛陵令賀惠。惠, 劭弟也。遣使者徐粲訊治, 熈又譖粲顧護不即決斷。皓遣使就宛陵斬粲, 收惠付獄。會赦得免。

二年春三月, 以陸抗為大司馬。司徒丁固卒。秋九月, 改封淮陽為魯, 東平為齊, 又封陳留、章陵等九王, 凡十一王, 王給三千兵。大赦。皓愛妾或使人至市劫奪百姓財物, 司市中郎將陳聲, 素皓幸臣也, 恃皓寵遇, 繩之以法。妾以愬皓, 皓大怒, 假他事燒鋸斷聲頭, 投其身於四望之下。是歲, 太尉范慎卒。

三年, 會稽妖言章安侯奮當為天子。臨海太守奚熈與會稽太守郭誕書, 非論國政。誕但白熈書, 不白妖言, 送付建安作船。會稽邵氏家傳曰:邵疇字溫伯, 時為誕功曹。誕被收, 惶遽無以自明。疇進曰:「疇今自在, 疇之事, 明府何憂?」遂詣吏自列, 云不白妖言, 事由於己, 非府君罪。吏上疇辭, 皓怒猶盛。疇慮誕卒不免, 遂自殺以證之。臨亡, 置辭曰:「疇生長邊陲, 不閑教道, 得以門資, 厠身本郡, 踰越儕類, 位極朝右, 不能贊揚盛化, 養之以福。今妖訛橫興, 干國亂紀, 疇以噂20d32之語, 本非事實, 雖家誦人詠, 不足有慮。天下重器, 而匹夫橫議, 疾其醜聲, 不忍聞見, 欲含垢藏疾, 不彰之翰筆, 鎮躁歸靜, 使之自息。愚心勤勤, 每執斯旨, 故誕屈其所是, 默以見從。此之為愆, 實由於疇。謹不敢逃死, 歸罪有司, 唯乞天鑒, 特垂清察。」吏收疇喪, 得辭以聞, 皓乃免誕大刑, 送付建安作船。疇亡時, 年四十。皓嘉疇節義, 詔郡縣圖形廟堂。遣三郡督何植收熈, 熈發兵自衞, 斷絕海道。熈部曲殺熈, 送首建業, 夷三族。秋七月, 遣使者二十五人分至州郡, 科出亡叛。大司馬陸抗卒。自改年及是歲, 連大疫。分鬱林為桂林郡。

天冊元年, 吳郡言掘地得銀, 長一尺, 廣三分, 刻上有年月字, 於是大赦, 改年。

天璽元年, 吳郡言臨平湖自漢末草穢壅塞, 今更開通。長老相傳, 此湖塞, 天下亂, 此湖開, 天下平。又於湖邊得石函, 中有小石, 青白色, 長四寸, 廣二寸餘, 刻上作皇帝字, 於是改年, 大赦。會稽太守車浚、湘東太守張詠不出筭緡, 就在所斬之, 徇首諸郡。江表傳曰:浚在公清忠, 值郡荒旱, 民無資糧, 表求振貸。皓謂浚欲樹私恩, 遣人梟首。又尚書熊睦見皓酷虐, 微有所諫, 皓使人以刀環撞殺之, 身無完肌。秋八月, 京下督孫楷降晉。鄱陽言歷陽山石文理成字, 凡二十, 云「楚九州渚, 吳九州都, 揚州士, 作天子, 四世治, 太平始」。江表傳曰:歷陽縣有石山臨水, 高百丈, 其三十丈所, 有七穿駢羅, 穿中色黃赤, 不與本體相似, 俗相傳謂之石印。又云, 石印封發, 天下當太平。下有祠屋, 巫祝言石印神有三郎。時歷陽長表上言石印發, 皓遣使以太牢祭歷山。巫言, 石印三郎說「天下方太平」。使者作高梯, 上看印文, 詐以朱書石作二十字, 還以啟皓。皓大喜曰:「吳當為九州作都、渚乎!從大皇帝逮孤四世矣, 太平之主, 非孤復誰?」重遣使, 以印綬拜三郎為王, 又刻石立銘, 襃贊靈德, 以荅休祥。又吳興陽羨山有空石, 長十餘丈, 名曰石室, 在所表為大瑞。乃遣兼司徒董朝、兼太常周處至陽羨縣, 封襌國山。明年改元, 大赦, 以恊石文。

天紀元年夏, 夏口督孫慎出江夏、汝南, 燒略居民。初, 騶子張俶多所譖白, 累遷為司直中郎將, 封侯, 甚見寵愛, 是歲姦情發聞, 伏誅。江表傳曰:俶父, 會稽山陰縣卒也, 知俶不良, 上表云:「若用俶為司直, 有罪乞不從坐。」皓許之。俶表正彈曲二十人, 專糾司不法, 於是愛惡相攻, 互相謗告。彈曲承言, 收繫囹圄, 聽訟失理, 獄以賄成。人民窮困, 無所措手足。俶奢淫無厭, 取小妻三十餘人, 擅殺無辜, 衆姦並發, 父子俱見車裂。

二年秋七月, 立成紀、宣威等十一王, 王給三千兵, 大赦。

三年夏, 郭馬反。馬本合浦太守脩允部曲督。允轉桂林太守, 疾病, 住廣州, 先遣馬將五百兵至郡安撫諸夷。允死, 兵當分給, 馬等累世舊軍, 不樂離別。皓時又科實廣州戶口, 馬與部曲將何典、王族、吳述、殷興等因此恐動兵民, 合聚人衆, 攻殺廣州督虞授。馬自號都督交廣二州諸軍事、安南將軍, 興廣州刺史, 述南海太守。典攻蒼梧, 族攻始興。漢晉春秋曰:先是, 吳有說讖者曰:「吳之敗, 兵起南裔, 亡吳者公孫也。」皓聞之, 文武職位至于卒伍有姓公孫者, 皆徙於廣州, 不令停江邊。及聞馬反, 大懼曰:「此天亡也。」八月, 以軍師張悌為丞相, 牛渚都督何植為司徒。執金吾滕循為司空, 未拜, 轉鎮南將軍, 假節領廣州牧, 率萬人從東道討馬, 與族遇於始興, 未得前。馬殺南海太守劉略, 逐廣州刺史徐旗。皓又遣徐陵督陶濬將七千人從西道, 命交州牧陶璜部伍所領及合浦、鬱林諸郡兵, 當與東西軍共擊馬。

有鬼目菜生工人黃耇家, 依緣棗樹, 長丈餘, 莖廣四寸, 厚三分。又有買菜生工人吳平家, 高四尺, 厚三分, 如枇杷形, 上廣尺八寸, 下莖廣五寸, 兩邊生葉綠色。東觀案圖, 名鬼目作芝草, 買菜作平慮草, 遂以耇為侍芝郎, 平為平慮郎, 皆銀印青綬。
, 晉命鎮東大將軍司馬伷向涂中, 安東將軍王渾、揚州刺史周浚向牛渚, 建威將軍王戎向武昌, 平南將軍胡奮向夏口, 鎮南將軍杜預向江陵, 龍驤將軍王濬、廣武將軍唐彬浮江東下, 太尉賈充為大都督, 量宜處要, 盡軍勢之中。陶濬至武昌, 聞北軍大出, 停駐不前。

, 皓每宴會羣臣, 無不咸令沈醉。置黃門郎十人, 特不與酒, 侍立終日, 為司過之吏。宴罷之後, 各奏其闕失, 迕視之咎, 謬言之愆, 罔有不舉。大者即加威刑, 小者輒以為罪。後宮數千, 而採擇無已。又激水入宮, 宮人有不合意者, 輒殺流之。或剥人之面, 或鑿人之眼。岑昬險諛貴幸, 致位九列, 好興功役, 衆所患苦。是以上下離心, 莫為皓盡力, 蓋積惡已極, 不復堪命故也。吳平後, 晉侍中庾峻等問皓侍中李仁曰:「聞吳主披人面, 刖人足, 有諸乎?」仁曰:「以告者過也。君子惡居下流, 天下之惡皆歸焉。蓋此事也, 若信有之, 亦不足能恠。昔唐、虞五刑, 三代七辟, 肉刑之制, 未為酷虐。皓為一國之主, 秉殺生之柄, 罪人陷法, 加之以懲, 何足多罪!夫受堯誅者不能無怨, 受桀賞者不能無慕, 此人情也。」又問曰:「云歸命侯乃惡人橫睛逆視, 皆鑿其眼, 有諸乎?」仁曰:「亦無此事, 傳之者謬耳。曲禮曰視天子由袷以下, 視諸侯由頤以下, 視大夫由衡, 視士則平面, 得游目五步之內;視上於衡則傲, 下於帶則憂, 旁則邪。以禮視瞻, 高下不可不慎, 況人君乎哉?視人君相迕, 是乃禮所謂傲慢;傲慢則無禮, 無禮則不臣, 不臣則犯罪, 犯罪則陷不測矣。正使有之, 將有何失?」凡仁所荅, 峻等皆善之, 文多不悉載。

四年春, 立中山、代等十一王, 大赦。濬、彬所至, 則土崩瓦解, 靡有禦者。預又斬江陵督伍延, 渾復斬丞相張悌、丹楊太守沈瑩等, 所在戰克。干寶晉紀曰:吳丞相軍師張悌、護軍孫震、丹楊太守沈瑩帥衆三萬濟江, 圍成陽都尉張喬於楊荷橋, 衆才七千, 閉柵自守, 舉白接告降。吳副軍師諸葛靚欲屠之, 悌曰:「彊敵在前, 不宜先事其小;且殺降不祥。」靚曰:「此等以救兵未至而力少, 故且偽降以緩我, 非來伏也。因其無戰心而盡阬之, 可以成三軍之氣。若舍之而前, 必為後患。」悌不從, 撫之而進。與討吳護軍張翰、揚州刺史周浚成陣相對。沈瑩領丹楊銳卒刀楯五千, 號曰青巾兵, 前後屢陷堅陣, 於是以馳淮南軍, 三衝不動。退引亂, 薛勝、蔣班因其亂而乘之, 吳軍以次土崩, 將帥不能止, 張喬又出其後, 大敗吳軍于阪橋, 獲悌、震、瑩等。 襄陽記曰:悌字巨先, 襄陽人, 少有名理, 孫休時為屯騎校尉。魏伐蜀, 吳人問悌曰:「司馬氏得政以來, 大難屢作, 智力雖豐, 而百姓未服也。今又竭其資力, 遠征巴蜀, 兵勞民疲而不知恤, 敗於不暇, 何以能濟?昔夫差伐齊, 非不克勝, 所以危亡, 不憂其本也, 況彼之爭地乎!」悌曰:「不然。曹操雖功蓋中夏, 威震四海, 崇詐杖術, 征伐無已, 民畏其威, 而不懷其德也。丕、叡承之, 係以慘虐, 內興宮室, 外懼雄豪, 東西驅馳, 無歲獲安, 彼之失民, 為日久矣。司馬懿父子, 自握其柄, 累有大功, 除其煩苛而布其平惠, 為之謀主而救其疾, 民心歸之, 亦已久矣。故淮南三叛而腹心不擾, 曹髦之死, 四方不動, 摧堅敵如折枯, 蕩異同如反掌, 任賢使能, 各盡其心, 非智勇兼人, 孰能如之?其威武張矣, 本根固矣, 羣情服矣, 姦計立矣。今蜀閹宦專朝, 國無政令, 而玩戎黷武, 民勞卒弊, 競於外利, 不脩守備。彼彊弱不同, 智筭亦勝, 因危而伐, 殆其克乎!若其不克, 不過無功, 終無退北之憂, 覆軍之慮也, 何為不可哉?昔楚劒利而秦昭懼, 孟明用而晉人憂, 彼之得志, 故我之大患也。」吳人笑其言, 而蜀果降于魏。晉來伐吳, 皓使悌督沈瑩、諸葛靚, 率衆三萬渡江逆之。至牛渚, 沈瑩曰:「晉治水軍於蜀久矣, 今傾國大舉, 萬里齊力, 必悉益州之衆浮江而下。我上流諸軍, 無有戒備, 名將皆死, 幼少當任, 恐邊江諸城, 盡莫能禦也。晉之水軍, 必至于此矣!宜畜衆力, 待來一戰。若勝之日, 江西自清, 上方雖壞, 可還取之。今渡江逆戰, 勝不可保, 若或摧喪, 則大事去矣。」悌曰:「吳之將亡, 賢愚所知, 非今日也。吾恐蜀兵來至此, 衆心必駭懼, 不可復整。今宜渡江, 可用決戰力爭。若其敗喪, 則同死社稷, 無所復恨。若其克勝, 則北敵奔走, 兵勢萬倍, 便當乘威南上, 逆之中道, 不憂不破也。若如子計, 恐行散盡, 相與坐待敵到, 君臣俱降, 無復一人死難者, 不亦辱乎!」遂渡江戰, 吳軍大敗。諸葛靚與五六百人退走, 使過迎悌, 悌不肯去, 靚自往牽之, 謂曰:「且夫天下存亡有大數, 豈卿一人所知, 如何故自取死為?」悌垂涕曰:「仲思, 今日是我死日也。且我作兒童時, 便為卿家丞相所拔, 常恐不得其死, 負名賢知顧。今以身徇社稷, 復何遁邪?莫牽曳之如是。」靚流涕放之, 去百餘步, 已見為晉軍所殺。 吳錄曰:悌少知名, 及處大任, 希合時趣, 將護左右, 清論譏之。 搜神記曰:臨海松陽人柳榮從悌至楊府, 榮病死船中二日, 時軍已上岸, 無有埋之者, 忽然大呼, 言「人縛軍師!人縛軍師!」聲激揚, 遂活。人問之, 榮曰:「上天北斗門下卒見人縛張悌, 意中大愕, 不覺大呼, 言『何以縛張軍師。』門下人怒榮, 叱逐使去。榮便去, 怖懼, 口餘聲發揚耳。」其日, 悌戰死。榮至晉元帝時猶在。

三月丙寅, 殿中親近數百人叩頭請皓殺岑昏, 皓惶憒從之。干寶晉紀曰:皓殿中親近數百人叩頭請皓曰:「北軍日近, 而兵不舉刃, 陛下將如之何!」皓曰:「何故?」對曰:「坐岑昏。」皓獨言:「若爾, 當以奴謝百姓。」衆因曰:「唯!」遂並起收昏。皓駱驛追止, 已屠之也。

戊辰, 陶濬從武昌還, 即引見, 問水軍消息, 對曰:「蜀船皆小, 今得二萬兵, 乘大船戰, 自足擊之。」於是合衆, 授濬節鉞。明日當發, 其夜衆悉逃走。而王濬順流將至, 司馬伷、王渾皆臨近境。皓用光祿勳薛瑩、中書令胡沖等計, 分遣使奉書於濬、伷、渾曰:「昔漢室失統, 九州分裂, 先人因時, 略有江南, 遂分阻山川, 與魏乖隔。今大晉龍興, 德覆四海。闇劣偷安, 未喻天命。至於今者, 猥煩六軍, 衡蓋路次, 遠臨江渚, 舉國震惶, 假息漏刻。敢緣天朝含弘光大, 謹遣私署太常張夔等奉所佩印綬, 委質請命, 惟垂信納, 以濟元元。」江表傳載皓將敗, 與舅何植書曰:「昔大皇帝以神武之略, 奮三千之卒, 割據江南, 席卷交、廣, 開拓洪基, 欲祚之萬世。至孤末德, 嗣守成緒, 不能懷集黎元, 多為咎闕, 以違天度。闇昧之變, 反謂之祥, 致使南蠻逆亂, 征討未克。聞晉大衆, 遠來臨江, 庶竭勞瘁, 衆皆摧退, 而張悌不反, 喪軍過半。孤甚愧悵, 于今無聊。得陶濬表云武昌以西並復不守。不守者, 非糧不足, 非城不固, 兵將背戰耳。兵之背戰, 豈怨兵邪?孤之罪也。天文縣變於上, 士民憤歎於下, 觀此事勢, 危如累卵, 吳祚終訖, 何其局哉!天匪亡吳, 孤所招也。瞑目黃壤, 當復何顏見四帝乎!公其勗勉奇謨, 飛筆以聞。」皓又遺羣臣書曰:「孤以不德, 忝繼先軌。處位歷年, 政教凶勃, 遂令百姓久困塗炭, 至使一朝歸命有道, 社稷傾覆, 宗廟無主, 慙愧山積, 沒有餘罪。自惟空薄, 過偷尊號, 才瑣質穢, 任重王公, 故周易有折鼎之誡, 詩人有彼其之譏。自居宮室, 仍抱篤疾, 計有不足, 思慮失中, 多所荒替。邊側小人, 因生酷虐, 虐毒橫流, 忠順被害。闇昧不覺, 尋其壅蔽, 孤負諸君, 事已難圖, 覆水不可收也。今大晉平治四海, 勞心務於擢賢, 誠是英俊展節之秋也。管仲極讎, 桓公用之, 良、平去楚, 入為漢臣, 舍亂就理, 非不忠也。莫以移朝改朔, 用損厥志。嘉勗休尚, 愛敬動靜。夫復何言, 投筆而已!」

壬申, 王濬最先到, 於是受皓之降, 解縛焚櫬, 延請相見。晉陽秋曰:濬收其圖籍, 領州四, 郡四十三, 縣三百一十三, 戶五十二萬三千, 吏三萬二千, 兵二十三萬, 男女口二百三十萬, 米穀二百八十萬斛, 舟船五千餘艘, 後宮五千餘人。伷以皓致印綬於己, 遣使送皓。皓舉家西遷, 以太康元年五月丁亥集于京邑。四月甲申, 詔曰:「孫皓窮迫歸降, 前詔待之以不死, 今皓垂至, 意猶愍之, 其賜號為歸命侯。進給衣服車乘, 田三十頃, 歲給穀五千斛, 錢五十萬, 絹五百匹, 緜五百斤。」皓太子瑾拜中郎, 諸子為王者, 拜郎中。搜神記曰:吳以草創之國, 信不堅固, 邊屯守將皆質其妻子, 名曰保質。童子少年, 以類相與嬉游者, 日有十數。永安二年三月, 有一異兒, 長四尺餘, 年可六七歲, 衣青衣, 來從羣兒戲, 諸兒莫之識也。皆問曰:「爾誰家小兒, 今日忽來?」荅曰:「見爾羣戲樂, 故來耳。」詳而視之, 眼有光芒, 爚爚外射。諸兒畏之, 重問其故。兒乃荅曰:「爾惡我乎?我非人也, 乃熒惑星也。將有以告爾:三公鉏, 司馬如。」諸兒大驚, 或走告大人, 大人馳往觀之。兒曰:「舍爾去乎!」竦身而躍, 即以化矣。仰而視之, 若引一匹練以登天。大人來者, 猶及見焉, 飄飄漸高, 有頃而沒。時吳政峻急, 莫敢宣也。後五年而蜀亡, 六年而晉興, 至是而吳滅, 司馬如矣。 干寶晉紀曰:王濬治船於蜀, 吳彥取其流柹以呈孫皓, 曰:「晉必有攻吳之計, 宜增建平兵。建平不下, 終不敢渡江。」皓弗從。陸抗之克步闡, 皓意張大, 乃使尚廣筮并天下, 遇同人之頤, 對曰:「吉。庚子歲, 青蓋當入洛陽。」故皓不脩其政, 而恒有窺上國之志。是歲也, 實在庚子。五年, 皓死于洛陽。吳錄曰:皓以四年十二月死, 時年四十二, 葬河南縣界。

評曰:孫亮童孺而無賢輔, 其替位不終, 必然之勢也。休以舊愛宿恩, 任用興、布, 不能拔進良才, 改絃易張, 雖志善好學, 何益救亂乎?又使旣廢之亮不得其死, 友于之義薄矣。皓之淫刑所濫, 隕斃流黜者, 蓋不可勝數。是以羣下人人惴恐, 皆日日以冀, 朝不謀夕。其熒惑、巫祝, 交致祥瑞, 以為至急。昔舜、禹躬稼, 至聖之德, 猶或矢誓衆臣, 予違女弼, 或拜昌言, 常若不及。況皓凶頑, 肆行殘暴, 忠諫者誅, 讒諛者進, 虐用其民, 窮淫極侈, 宜腰首分離, 以謝百姓。旣蒙不死之詔, 復加歸命之寵, 豈非曠蕩之恩, 過厚之澤也哉!
孫盛曰:夫古之立君, 所以司牧羣黎, 故必仰協乾坤, 覆燾萬物;若乃淫虐是縱, 酷被羣生, 則天殛之, 勦絕其祚, 奪其南面之尊, 加其獨夫之戮。是故湯、武抗鉞, 不犯不順之譏;漢高奮劒, 而無失節之議。何者?誠四海之酷讎, 而人神之所擯故也。況皓罪為逋寇, 虐過辛、癸, 梟首素旗, 猶不足以謝冤魂, 洿室荐社, 未足以紀暴迹, 而乃優以顯命, 寵錫仍加, 豈龔行天罰, 伐罪弔民之義乎?是以知僭逆之不懲, 而凶酷之莫戒。詩云:「取彼譖人, 投畀豺虎。」聊譖猶然, 矧僭虐乎?且神旗電掃, 兵臨偽窟, 理窮勢迫, 然後請命, 不赦之罪旣彰, 三驅之義又塞, 極之權道, 亦無取焉。

陸機著辨亡論, 言吳之所以亡, 其上篇曰:「昔漢氏失御, 姦臣竊命, 禍基京畿, 毒徧宇內, 皇綱弛紊, 王室遂卑。於是羣雄蜂駭, 義兵四合, 吳武烈皇帝慷慨下國, 電發荊南, 權略紛紜, 忠勇伯世。威稜則夷羿震蕩, 兵交則醜虜授馘, 遂掃清宗祊, 蒸禋皇祖。於時雲興之將帶州, 飈起之師跨邑, 哮闞之羣風驅, 熊羆之族霧集, 雖兵以義合, 同盟勠力, 然皆包藏禍心, 阻兵怙亂, 或師無謀律, 喪威稔寇, 忠規武節, 未有若此其著者也。武烈旣沒, 長沙桓王逸才命世。弱冠秀發, 招擥遺老, 與之述業。神兵東驅, 奮寡犯衆, 攻無堅城之將, 戰無交鋒之虜。誅叛柔服而江外厎定, 飭法脩師而威德翕赫, 賔禮名賢而張昭為之雄, 交御豪俊而周瑜為之傑。彼二君子, 皆弘敏而多奇, 雅達而聦哲, 故同方者以類附, 等契者以氣集, 而江東蓋多士矣。將北伐諸華, 誅鉏干紀, 旋皇輿於夷庚, 反帝座于紫闥, 挾天子以令諸侯, 清天步而歸舊物。戎車旣次, 羣凶側目, 大業未就, 中世而隕。用集我大皇帝, 以奇蹤襲於逸軌, 叡心發乎令圖, 從政咨於故實, 播憲稽乎遺風, 而加之以篤固, 申之以節儉, 疇咨俊茂, 好謀善斷, 束帛旅於丘園, 旌命交于塗巷。故豪彥尋聲而響臻, 志士希光而影騖, 異人輻湊, 猛士如林。於是張昭為師傅, 周瑜、陸公、魯肅、呂蒙之疇入為腹心, 出作股肱;甘寧、淩統、程普、賀齊、朱桓、朱然之徒奮其威, 韓當、潘璋、黃蓋、蔣欽、周泰之屬宣其力;風雅則諸葛瑾、張承、步隲以聲名光國, 政事則顧雍、潘濬、呂範、呂岱以器任幹職, 奇偉則虞翻、陸績、張溫、張惇以諷議舉正, 奉使則趙咨、沈珩以敏達延譽, 術數則吳範、趙達以禨祥協德, 董襲、陳武殺身以衞主, 駱統、劉基彊諫以補過, 謀無遺筭, 舉不失策。故遂割據山川, 跨制荊、吳, 而與天下爭衡矣。魏氏嘗藉戰勝之威, 率百萬之師, 浮鄧塞之舟, 下漢陰之衆, 羽楫萬計, 龍躍順流, 銳騎千旅, 虎步原隰, 謀臣盈室, 武將連衡, 喟然有吞江滸之志, 一宇宙之氣。而周瑜驅我偏師, 黜之赤壁, 喪旗亂轍, 僅而獲免, 收迹遠遁。漢王亦馮帝王之號, 率巴、漢之民, 乘危騁變, 結壘千里, 志報關羽之敗, 圖收湘西之地。而我陸公亦挫之西陵, 覆師敗績, 困而後濟, 絕命永安。續以濡須之寇, 臨川摧銳, 蓬籠之戰, 孑輪不反。由是二邦之將, 喪氣挫鋒, 勢衄財匱, 而吳藐然坐乘其弊, 故魏人請好, 漢氏乞盟, 遂躋天號, 鼎峙而立。西屠庸蜀之郊, 北裂淮漢之涘, 東苞百越之地, 南括羣蠻之表。於是講八代之禮, 蒐三王之樂, 告類上帝, 拱揖羣后。虎臣毅卒, 循江而守, 長戟勁鎩, 望飇而奮。庶尹盡規於上, 四民展業于下, 化協殊裔, 風衍遐圻。乃俾一介行人, 撫巡外域, 臣象逸駿, 擾於外閑, 明珠瑋寶, 輝於內府, 珍瑰重跡而至, 奇玩應響而赴, 輶軒騁於南荒, 衝輣息於朔野, 齊民免干戈之患, 戎馬無晨服之虞, 而帝業固矣。大皇旣歿, 幼主莅朝, 姦回肆虐。景皇聿興, 虔修遺憲, 政無大闕, 守文之良主也。降及歸命之初, 典刑未滅, 故老猶存。大司馬陸公以文武熈朝, 左丞相陸凱以謇諤盡規, 而施績、范慎以威重顯, 丁奉、鍾離斐以武毅稱, 孟宗、丁固之徒為公卿, 樓玄、賀劭之屬掌機事, 元首雖病, 股肱猶良。爰及末葉, 羣公旣喪, 然後黔首有瓦解之志, 皇家有土崩之釁, 歷命應化而微, 王師躡運而發, 卒散於陣, 民奔于邑, 城池無藩籬之固, 山川無溝阜之勢, 非有工輸雲梯之械, 智伯灌激之害, 楚子築室之圍, 燕人濟西之隊, 軍未浹辰而社稷夷矣。雖忠臣孤憤, 烈士死節, 將奚救哉?夫曹、劉之將非一世之選, 向時之師無曩日之衆, 戰守之道抑有前符, 險阻之利俄然未改, 而成敗貿理, 古今詭趣, 何哉?彼此之化殊, 授任之才異也。」其下篇曰:「昔三方之王也, 魏人據中夏, 漢氏有岷、益, 吳制荊、揚而奄交、廣。曹氏雖功濟諸華, 虐亦深矣, 其民怨矣。劉公因險飾智, 功已薄矣, 其俗陋夫。吳桓王基之以武, 太祖成之以德, 聦明睿達, 懿度深遠矣。其求賢如不及, 恤民如稚子, 接士盡盛德之容, 親仁罄丹府之愛。拔呂蒙於戎行, 識潘濬於係虜。推誠信士, 不恤人之我欺;量能授器, 不患權之我逼。執鞭鞠躬, 以重陸公之威;悉委武衞, 以濟周瑜之師。卑宮菲食, 以豐功臣之賞;披懷虛己, 以納謨士之筭。故魯肅一面而自託, 士燮蒙險而效命。高張公之德而省游田之娛, 賢諸葛之言而割情欲之歡, 感陸公之規而除刑政之煩, 奇劉基之議而作三爵之誓, 屏氣跼蹐以伺子明之疾, 分滋損甘以育淩統之孤, 登壇慷慨歸魯肅之功, 削投惡言信子瑜之節。是以忠臣競盡其謀, 志士咸得肆力, 洪規遠略, 固不厭夫區區者也。故百官苟合, 庶務未遑。初都建業, 羣臣請備禮秩, 天子辭而不許, 曰:『天下其謂朕何!』宮室輿服, 蓋慊如也。爰及中葉, 天人之分旣定, 百度之缺粗修, 雖醲化懿綱, 未齒乎上代, 抑其體國經民之具, 亦足以為政矣。地方幾萬里, 帶甲將百萬, 其野沃, 其民練, 其財豐, 其器利, 東負滄海, 西阻險塞, 長江制其區宇, 峻山帶其封域, 國家之利, 未見有弘於茲者矣。借使中才守之以道, 善人御之有術, 敦率遺憲, 勤民謹政, 循定策, 守常險, 則可以長世永年, 未有危亡之患。或曰, 吳、蜀脣齒之國, 蜀滅則吳亡, 理則然矣, 夫蜀蓋藩援之與國, 而非吳人之存亡也。何則?其郊境之接, 重山積險, 陸無長轂之徑;川阨流迅, 水有驚波之艱。雖有銳師百萬, 啟行不過千夫;軸艫千里, 前驅不過百艦。故劉氏之伐, 陸公喻之長虵, 其勢然也。昔蜀之初亡, 朝臣異謀, 或欲積石以險其流, 或欲機械以御其變。天子緫羣議而諮之大司馬陸公, 陸公以四瀆天地之所以節宣其氣, 固無可遏之理, 而機械則彼我之所共, 彼若棄長伎以就所屈, 即荊、揚而爭舟楫之用, 是天贊我也, 將謹守峽口以待禽耳。逮步闡之亂, 憑保城以延彊寇, 重資幣以誘羣蠻。于時大邦之衆, 雲翔電發, 縣旌江介, 築壘遵渚, 襟帶要害, 以止吳人之西, 而巴漢舟師沿江東下。陸公以偏師三萬, 北據東坑, 深溝高壘, 案甲養威。反虜踠跡待戮, 而不敢北闚生路, 彊寇敗績宵遁, 喪師大半, 分命銳師五千, 西禦水軍, 東西同捷, 獻俘萬計。信哉賢人之謀, 豈欺我哉!自是烽燧罕警, 封域寡虞。陸公沒而潛謀兆, 吳釁深而六師駭。夫太康之役, 衆未盛乎曩日之師, 廣州之亂, 禍有愈乎向時之難, 而邦家顛覆, 宗廟為墟。嗚呼!人之云亡, 邦國殄瘁, 不其然與!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 玄曰『亂不極則治不形』, 言帝王之因天時也。古人有言, 曰『天時不如地利』, 易曰『王侯設險以守其國』, 言為國之恃險也。又曰:『地利不如人和』, 『在德不在險』, 言守險之由人也。吳之興也, 參而由焉, 孫卿所謂合其參者也。及其亡也, 恃險而已, 又孫卿所謂舍其參者也。夫四州之氓非無衆也, 大江之南非乏俊也, 山川之嶮易守也, 勁利之器易用也, 先政之業易循也, 功不興而禍遘者何哉?所以用之者失也。故先王達經國之長規, 審存亡之至數, 恭己以安百姓, 敦惠以致人和, 寬沖以誘俊乂之謀, 慈和以結士民之愛。是以其安也, 則黎元與之同慶;及其危也, 則兆庶與之共患。安與衆同慶, 則其危不可得也;危與下共患, 則其難不足卹也。夫然, 故能保其社稷而固其土宇, 麥秀無悲殷之思, 黍離無愍周之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