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魏書一 武帝紀

(魏武帝曹操)
太祖武皇帝, 沛國譙人也, 姓曹, 諱操, 字孟德, 漢相國參之後。太祖一名吉利, 小字阿瞞。 王沈魏書曰:其先出於黃帝。當高陽世, 陸終之子曰安, 是為曹姓。周武王克殷, 存先世之後, 封曹俠於邾。春秋之世, 與於盟會, 逮至戰國, 為楚所滅。子孫分流, 或家于沛。漢高祖之起, 曹參以功封平陽侯, 世襲爵土, 絕而復紹, 至今適嗣國於容城。桓帝世, 曹騰為中常侍大長秋, 封費亭侯。司馬彪續漢書曰:騰父節, 字元偉, 素以仁厚稱。鄰人有亡豕者, 與節豕相類, 詣門認之, 節不與爭;後所亡豕自還其家, 豕主人大慙, 送所認豕, 并辭謝節, 節笑而受之。由是鄉黨貴歎焉。長子伯興, 次子仲興, 次子叔興。騰字季興, 少除黃門從官。永寧元年, 鄧太后詔黃門令選中黃門從官年少溫謹者, 配皇太子書, 騰應其選。太子特親愛騰, 飲食賞賜與衆有異。順帝即位, 為小黃門, 遷至中常侍大長秋。在省闥三十餘年, 歷事四帝, 未甞有過。好進達賢能, 終無所毀傷。其所稱薦, 若陳留虞放、邊韶、南陽延固、張溫、弘農張奐、潁川堂谿典等, 皆致位公卿, 而不伐其善。蜀郡太守因計吏修敬於騰, 益州刺史种暠於函谷關搜得其牋, 上太守, 并奏騰內臣外交, 所不當為, 請免官治罪。帝曰:「牋自外來, 騰書不出, 非其罪也。」乃寑暠奏。騰不以介意, 常稱歎暠, 以為暠得事上之節。暠後為司徒, 語人曰:「今日為公, 乃曹常侍恩也。」騰之行事, 皆此類也。桓帝即位, 以騰先帝舊臣, 忠孝彰著, 封費亭侯, 加位特進。太和三年, 追尊騰曰高皇帝。養子嵩嗣, 官至太尉, 莫能審其生出本末。續漢書曰:嵩字巨高。質性敦慎, 所在忠孝。為司隷校尉, 靈帝擢拜大司農、大鴻臚, 代崔烈為太尉。黃初元年, 追尊嵩曰太皇帝。 吳人作曹瞞傳及郭頒世語並云:嵩, 夏侯氏之子, 夏侯惇之叔父。太祖於惇為從父兄弟。嵩生太祖。

太祖少機警, 有權數, 而任俠放蕩, 不治行業, 故世人未之奇也;曹瞞傳云:太祖少好飛鷹走狗, 游蕩無度, 其叔父數言之於嵩。太祖患之, 後逢叔父於路, 乃陽敗面喎口;叔父怪而問其故, 太祖曰:「卒中惡風。」叔父以告嵩。嵩驚愕, 呼太祖, 太祖口貌如故。嵩問曰:「叔父言汝中風, 已差乎?」太祖曰:「初不中風, 但失愛於叔父, 故見罔耳。」嵩乃疑焉。自後叔父有所告, 嵩終不復信, 太祖於是益得肆意矣。惟梁國橋玄、南陽何顒異焉。玄謂太祖曰:「天下將亂, 非命世之才不能濟也, 能安之者, 其在君乎!」魏書曰:太尉橋玄, 世名知人, 覩太祖而異之, 曰:「吾見天下名士多矣, 未有若君者也!君善自持。吾老矣!願以妻子為託。」由是聲名益重。 續漢書曰:玄字公祖, 嚴明有才略, 長於人物。 張璠漢紀曰:玄歷位中外, 以剛斷稱, 謙儉下士, 不以王爵私親。光和中為太尉, 以乆病策罷, 拜太中大夫, , 家貧乏產業, 柩無所殯。當世以此稱為名臣。 世語曰:玄謂太祖曰:「君未有名, 可交許子將。」太祖乃造子將, 子將納焉, 由是知名。孫盛異同雜語云:太祖甞私入中常侍張讓室, 讓覺之;乃舞手戟於庭, 踰垣而出。才武絕人, 莫之能害。博覽群書, 特好兵法, 抄集諸家兵法, 名曰接要, 又注孫武十三篇, 皆傳於世。甞問許子將:「我何如人?」子將不荅。固問之, 子將曰:「子治世之能臣, 亂世之姦雄。」太祖大笑。年二十, 舉孝廉為郎, 除洛陽北部尉, 遷頓丘令, 曹瞞傳曰:太祖初入尉廨, 繕治四門。造五色棒, 縣門左右各十餘枚, 有犯禁者, 不避豪彊, 皆棒殺之。後數月, 靈帝愛幸小黃門蹇碩叔父夜行, 即殺之。京師斂迹, 莫敢犯者。近習寵臣咸疾之, 然不能傷, 於是共稱薦之, 故遷為頓丘令。徵拜議郎。魏書曰:太祖從妹夫㶏彊侯宋奇被誅, 從坐免官。後以能明古學, 復徵拜議郎。先是大將軍竇武、太傅陳蕃謀誅閹官, 反為所害。太祖上書陳武等正直而見陷害, 姦邪盈朝, 善人壅塞, 其言甚切;靈帝不能用。是後詔書勑三府:舉奏州縣政理無效, 民為作謠言者免罷之。三公傾邪, 皆希世見用, 貨賂並行, 彊者為怨, 不見舉奏, 弱者守道, 多被陷毀。太祖疾之。是歲以災異博問得失, 因此復上書切諫, 說三公所舉奏專回避貴戚之意。奏上, 天子感寤, 以示三府責讓之, 諸以謠言徵者皆拜議郎。是後政教日亂, 豪猾益熾, 多所摧毀;太祖知不可匡正, 遂不復獻言。

光和末, 黃巾起。拜騎都尉, 討潁川賊。遷為濟南相, 國有十餘縣, 長吏多阿附貴戚, 贓污狼藉, 於是奏免其八;禁斷淫祀, 姦宄逃竄, 郡界肅然。魏書曰:長吏受取貪饕, 依倚貴勢, 歷前相不見舉;聞太祖至, 咸皆舉免, 小大震怖, 姦宄遁逃, 竄入他郡。政教大行, 一郡清平。初, 城陽景王劉章以有功於漢, 故其國為立祠, 青州諸郡轉相倣效, 濟南尤盛, 至六百餘祠。賈人或假二千石輿服導從作倡樂, 奢侈日甚, 民坐貧窮, 歷世長吏無敢禁絕者。太祖到, 皆毀壞祠屋, 止絕官吏民不得祠祀。及至秉政, 遂除姦邪鬼神之事, 世之淫祀由此遂絕。乆之, 徵還為東郡太守;不就, 稱疾歸鄉里。魏書曰:於是權臣專朝, 貴戚橫恣。太祖不能違道取容。數數干忤, 恐為家禍, 遂乞留宿衞。拜議郎, 常託疾病, 輙告歸鄉里;築室城外, 春夏習讀書傳, 秋冬弋獵, 以自娛樂。頃之, 兾州刺史王芬、南陽許攸、沛國周旌等連結豪傑, 謀廢靈帝, 立合肥侯, 以告太祖, 太祖拒之。芬等遂敗。司馬彪九州春秋曰:於是陳蕃子逸與術士平原襄楷會於芬坐, 楷曰:「天文不利宦者, 黃門、常侍貴族滅矣。」逸喜。芬曰:「若然者, 芬願驅除。」於是與攸等結謀。靈帝欲北巡河間舊宅, 芬等謀因此作難, 上書言黑山賊攻劫郡縣, 求得起兵。會北方有赤氣, 東西竟天, 太史上言「當有陰謀, 不宜北行」, 帝乃止。勑芬罷兵, 俄而徵之。芬懼, 自殺。 魏書載太祖拒芬辭曰:「夫廢立之事, 天下之至不祥也。古人有權成敗計輕重而行之者, 伊尹、霍光是也。伊尹懷至忠之誠, 據宰臣之勢, 處官司之上, 故進退廢置, 計從事立。及至霍光受託國之任, 藉宗臣之位, 內因太后秉政之重, 外有羣卿同欲之勢, 昌邑即位日淺, 未有貴寵, 朝乏讜臣, 議出密近, 故計行如轉圜, 事成如摧朽。今諸君徒見曩者之易, 未覩當今之難。諸君自度, 結衆連黨, 何若七國?合肥之貴, 孰若吳、楚?而造作非常, 欲望必克, 不亦危乎!」金城邊章、韓遂殺刺史郡守以叛, 衆十餘萬, 天下騷動。徵太祖為典軍校尉。會靈帝崩, 太子即位, 太后臨朝。大將軍何進與袁紹謀誅宦官, 太后不聽。進乃召董卓, 欲以脅太后, 魏書曰:太祖聞而笑之曰:「閹豎之官, 古今宜有, 但世主不當假之權寵, 使至於此。旣治其罪, 當誅元惡, 一獄吏足矣, 何必紛紛召外將乎?欲盡誅之, 事必宣露, 吾見其敗也。」卓未至而進見殺。卓到, 廢帝為弘農王而立獻帝, 京都大亂。卓表太祖為驍騎校尉, 欲與計事。太祖乃變易姓名, 間行東歸。魏書曰:太祖以卓終必覆敗, 遂不就拜, 逃歸鄉里。從數騎過故人成臯呂伯奢;伯奢不在, 其子與賔客共劫太祖, 取馬及物, 太祖手刃擊殺數人。 世語曰:太祖過伯奢。伯奢出行, 五子皆在, 備賔主禮。太祖自以背卓命, 疑其圖己, 手劔夜殺八人而去。 孫盛雜記曰:太祖聞其食器聲, 以為圖己, 遂夜殺之。旣而悽愴曰:「寧我負人, 毋人負我!」遂行。出關, 過中牟, 為亭長所疑, 執詣縣, 邑中或竊識之, 為請得解。世語曰:中牟疑是亡人, 見拘於縣。時掾亦已被卓書;唯功曹心知是太祖, 以世方亂, 不宜拘天下雄儁, 因白令釋之。卓遂殺太后及弘農王。太祖至陳留, 散家財, 合義兵, 將以誅卓。冬十二月, 始起兵於己吾, 世語曰:陳留孝廉衞茲以家財資太祖, 使起兵, 衆有五千人。是歲中平六年也。

初平元年春正月, 後將軍袁術、兾州牧韓馥、英雄記曰:馥字文節, 潁川人。為御史中丞。董卓舉為兾州牧。于時兾州民人殷盛, 兵糧優足。袁紹之在勃海, 馥恐其興兵, 遣數部從事守之, 不得動搖。東郡太守橋瑁詐作京師三公移書與州郡, 陳卓罪惡, 云「見逼迫, 無以自救, 企望義兵, 解國患難。」馥得移, 請諸從事問曰:「今當助袁氏邪, 助董卓邪?」治中從事劉子惠曰:「今興兵為國, 何謂袁、董!」馥自知言短而有慙色。子惠復言:「兵者凶事, 不可為首;今宜往視他州, 有發動者, 然後和之。兾州於他州不為弱也, 他人功未有在兾州之右者也。」馥然之。馥乃作書與紹, 道卓之惡, 聽其舉兵。豫州刺史孔伷、英雄記曰:伷字公緒, 陳留人。張璠漢紀, 載鄭泰說卓云:「孔公緒能清談高論, 噓枯吹生。」兖州刺史劉岱、, 劉繇之兄, 事見吳志。河內太守王匡、英雄記曰:匡字公節, 泰山人。輕財好施, 以任俠聞。辟大將軍何進府進符使, 匡於徐州發彊弩五百西詣京師。會進敗, 匡還鄉里。起家, 拜河內太守。 謝承後漢書曰:匡少與蔡邕善。其年為卓軍所敗, 走還泰山, 收集勁勇得數千人, 欲與張邈合。匡先殺執金吾胡母班。班親屬不勝憤怒, 與太祖并勢, 共殺匡。勃海太守袁紹、陳留太守張邈、東郡太守橋瑁、英雄記曰:瑁字元偉, 玄族子。先為兖州刺史, 甚有威惠。山陽太守袁遺、遺字伯業, 紹從兄。為長安令。河間張超甞薦遺于太尉朱儁, 稱遺「有冠世之懿, 幹時之量。其忠允亮直, 固天所縱;若乃包羅載籍, 管綜百氏, 登高能賦, 覩物知名, 求之今日, 邈焉靡儔。」事在超集。 英雄記曰:紹後用遺為揚州刺史, 為袁術所敗。太祖稱「長大而能勤學者, 惟吾與袁伯業耳。」語在文帝典論。濟北相鮑信信事見子勛傳。同時俱起兵, 衆各數萬, 推紹為盟主。太祖行奮武將軍。

二月, 卓聞兵起, 乃徙天子都長安。卓留屯洛陽, 遂焚宮室。是時紹屯河內, 邈、岱、瑁、遺屯酸棗, 術屯南陽, 伷屯潁川, 馥在鄴。卓兵彊, 紹等莫敢先進。太祖曰:「舉義兵以誅暴亂, 大衆已合, 諸君何疑?向使董卓聞山東兵起, 倚王室之重, 據二周之險, 東向以臨天下;雖以無道行之, 猶足為患。今焚燒宮室, 劫遷天子, 海內震動, 不知所歸, 此天亡之時也。一戰而天下定矣, 不可失也。」遂引兵西, 將據成臯。邈遣將衞茲分兵隨太祖。到熒陽汴水, 遇卓將徐榮, 與戰不利, 士卒死傷甚多。太祖為流矢所中, 所乘馬被創, 從弟洪以馬與太祖, 得夜遁去。榮見太祖所將兵少, 力戰盡日, 謂酸棗未易攻也, 亦引兵還。太祖到酸棗, 諸軍兵十餘萬, 日置酒高會, 不圖進取。太祖責讓之, 因為謀曰:「諸君聽吾計, 使勃海引河內之衆臨孟津, 酸棗諸將守成臯, 據敖倉, 塞轘轅、太谷, 全制其險;使袁將軍率南陽之軍軍丹、析, 入武關, 以震三輔:皆高壘深壁, 勿與戰, 益為疑兵, 示天下形勢, 以順誅逆, 可立定也。今兵以義動, 持疑而不進, 失天下之望, 竊為諸君耻之!」邈等不能用。太祖兵少, 乃與夏侯惇等詣揚州募兵, 刺史陳溫、丹楊太守周昕與兵四千餘人。還到龍亢, 士卒多叛。魏書曰:兵謀叛, 夜燒太祖帳, 太祖手劔殺數十人, 餘皆披靡, 乃得出營;其不叛者五百餘人。至銍、建平, 復收兵得千餘人, 進屯河內。劉岱與橋瑁相惡, 岱殺瑁, 以王肱領東郡太守。袁紹與韓馥謀立幽州牧劉虞為帝, 太祖拒之。魏書載太祖荅紹曰:「董卓之罪, 暴於四海, 吾等合大衆興義兵, 遠近莫不響應, 此以義動故也。今幼主微弱, 制於姦臣, 未有昌邑亡國之釁, 而一旦改易, 天下其孰安之?諸君北面, 我自西向。」紹又甞得一玉印, 於太祖坐中舉向其肘, 太祖由是笑而惡焉。 魏書曰:太祖大笑曰:「吾不聽汝也。」紹復使人說太祖曰:「今袁公勢盛兵彊, 二子已長, 天下羣英, 孰踰於此?」太祖不應。由是益不直紹, 圖誅滅之。

二年春, 紹、馥遂立虞為帝, 虞終不敢當。夏四月, 卓還長安。秋七月, 袁紹脅韓馥, 取兾州。黑山賊于毒、白繞、眭固等, 申隨反。十餘萬衆略魏郡、東郡, 王肱不能禦, 太祖引兵入東郡, 擊白繞於濮陽, 破之。袁紹因表太祖為東郡太守, 治東武陽。

三年春, 太祖軍頓丘, 毒等攻東武陽。太祖乃引兵西入山, 攻毒等本屯。魏書曰:諸將皆以為當還自救。太祖曰:「孫臏救趙而攻魏, 耿弇欲走西安攻臨菑。使賊聞我西而還, 武陽自解也;不還, 我能敗其本屯, 虜不能拔武陽必矣。」遂乃行。毒聞之, 棄武陽還。太祖要擊眭固, 又擊匈奴於夫羅於內黃, 皆大破之。魏書曰:於夫羅者, 南單于子也。中平中, 發匈奴兵, 於夫羅率以助漢。會本國反, 殺南單于, 於夫羅遂將其衆留中國。因天下撓亂, 與西河白波賊合, 破太原、河內, 抄略諸郡為寇。夏四月, 司徒王允與呂布共殺卓。卓將李傕、郭汜等殺允攻布, 布敗, 東出武關。傕等擅朝政。青州黃巾衆百萬入兖州, 殺任城相鄭遂, 轉入東平。劉岱欲擊之, 鮑信諫曰:「今賊衆百萬, 百姓皆震恐, 士卒無鬬志, 不可敵也。觀賊衆羣輩相隨, 軍無輜重, 唯以鈔略為資, 今不若畜士衆之力, 先為固守。彼欲戰不得, 攻又不能, 其勢必離散, 後選精銳, 據其要害, 擊之可破也。」岱不從, 遂與戰, 果為所殺。世語曰:岱旣死, 陳宮謂太祖曰:「州今無主, 而王命斷絕, 宮請說州中, 明府尋往牧之, 資之以收天下, 此霸王之業也。」宮說別駕、治中曰:「今天下分裂而州無主;曹東郡, 命世之才也, 若迎以牧州, 必寧生民。」鮑信等亦謂之然。信乃與州吏萬潛等至東郡迎太祖領兖州牧。遂進兵擊黃巾於壽張東。信力戰鬬死, 僅而破之。魏書曰:太祖將步騎千餘人, 行視戰地, 卒抵賊營, 戰不利, 死者數百人, 引還。賊尋前進。黃巾為賊久, 數乘勝, 兵皆精悍。太祖舊兵少, 新兵不習練, 舉軍皆懼。太祖被甲嬰冑, 親巡將士, 明勸賞罰, 衆乃復奮, 承間討擊, 賊稍折退。賊乃移書太祖曰:「昔在濟南, 毀壞神壇, 其道乃與中黃太一同, 似若知道, 今更迷惑。漢行已盡, 黃家當立。天之大運, 非君才力所能存也。」太祖見檄書, 呵之罪, 數開示降路;遂設奇伏, 晝夜會戰, 戰輙禽獲, 賊乃退走。購求信喪不得, 衆乃刻木如信形狀, 祭而哭焉。追黃巾至濟北。乞降。冬, 受降卒三十餘萬, 男女百餘萬口, 收其精銳者, 號為青州兵。袁術與紹有隙, 術求援於公孫瓚, 瓚使劉備屯高唐, 單經屯平原, 陶謙屯發干, 以逼紹。太祖與紹會擊, 皆破之。

四年春, 軍鄄城。荊州牧劉表斷術糧道, 術引軍入陳留, 屯封丘, 黑山餘賊及於夫羅等佐之。術使將劉詳屯匡亭。太祖擊詳, 術救之, 與戰, 大破之。術退保封丘, 遂圍之, 未合, 術走襄邑, 追到太壽, 決渠水灌城。走寧陵, 又追之, 走九江。夏, 太祖還軍定陶。下邳闕宣聚衆數千人, 自稱天子;徐州牧陶謙與共舉兵, 取泰山華、費, 略任城。秋, 太祖征陶謙, 下十餘城, 謙守城不敢出。是歲, 孫策受袁術使渡江, 數年閒遂有江東。

興平元年春, 太祖自徐州還, , 太祖父嵩去官後還譙, 董卓之亂, 避難琅邪, 為陶謙所害, 故太祖志在復讎東伐。世語曰:嵩在泰山華縣。太祖令泰山太守應劭送家詣兖州, 劭兵未至, 陶謙密遣數千騎掩捕。嵩家以為劭迎, 不設備。謙兵至, 殺太祖弟德於門中。嵩懼, 穿後垣, 先出其妾, 妾肥, 不時得出;嵩逃于厠, 與妾俱被害, 闔門皆死。劭懼, 棄官赴袁紹。後太祖定兾州, 劭時已死。 韋曜吳書曰:太祖迎嵩, 輜重百餘兩。陶謙遣都尉張闓將騎二百衞送, 闓於泰山華、費間殺嵩, 取財物, 因奔淮南。太祖歸咎於陶謙, 故伐之。, 使荀彧、程昱守鄄城, 復征陶謙, 拔五城, 遂略地至東海。還過郯, 謙將曹豹與劉備屯郯東, 要太祖。太祖擊破之, 遂攻拔襄賁, 所過多所殘戮。孫盛曰:夫伐罪弔民, 古之令軌;罪謙之由, 而殘其屬部, 過矣。會張邈與陳宮叛迎呂布, 郡縣皆應。荀彧、程昱保鄄城, 范、東阿二縣固守, 太祖乃引軍還。布到, 攻鄄城不能下, 西屯濮陽。太祖曰:「布一旦得一州, 不能據東平, 斷亢父、泰山之道, 乘險要我, 而乃屯濮陽, 吾知其無能為也。」遂進軍攻之。布出兵戰, 先以騎犯青州兵。青州兵奔, 太祖陳亂馳突火出, 墜馬, 燒左手掌。司馬樓異扶太祖上馬, 遂引去。袁暐獻帝春秋曰:太祖圍濮陽, 濮陽大姓田氏為反閒, 太祖得入城。燒其東門, 示無反意。及戰, 軍敗。布騎得太祖而不知是, 問曰:「曹操何在?」太祖曰:「乘黃馬走者是也。」布騎乃釋太祖而追黃馬者。門火猶盛, 太祖突火而出。未至營止, 諸將未與太祖相見, 皆怖。太祖乃自力勞軍, 令軍中促為攻具, 進復攻之, 與布相守百餘日。蝗蟲起, 百姓大餓, 布糧食亦盡, 各引去。秋九月, 太祖還鄄城。布到乘氏, 為其縣人李進所破, 東屯山陽。於是紹使人說太祖, 欲連和。太祖新失兖州, 軍食盡, 將許之。程昱止太祖, 太祖從之。冬十月, 太祖至東阿。是歲穀一斛五十餘萬錢, 人相食, 乃罷吏兵新募者。陶謙死, 劉備代之。

二年春, 襲定陶。濟陰太守吳資保南城, 未拔。會呂布至, 又擊破之。夏, 布將薛蘭、李封屯鉅野, 太祖攻之, 布救蘭, 蘭敗, 布走, 遂斬蘭等。布復從東緍與陳宮將萬餘人來戰, 時太祖兵少, 設伏, 縱奇兵擊, 大破之。魏書曰:於是兵皆出取麥, 在者不能千人, 屯營不固。太祖乃令婦人守陴, 悉兵拒之。屯西有大隄, 其南樹木幽深。布疑有伏, 乃相謂曰:「曹操多譎, 勿入伏中。」引軍屯南十餘里。明日復來, 太祖隱兵隄裏, 出半兵隄外。布益進, 乃令輕兵挑戰, 旣合, 伏兵乃悉乘隄, 步騎並進, 大破之, 獲其龍車, 追至其營而還。布夜走, 太祖復攻, 拔定陶, 分兵平諸縣。布東奔劉備, 張邈從布, 使其弟超將家屬保雍丘。秋八月, 圍雍丘。冬十月, 天子拜太祖兖州牧。十二月, 雍丘潰, 超自殺。夷邈三族。邈詣袁術請救, 為其衆所殺, 兖州平, 遂東略陳地。是歲, 長安亂, 天子東遷, 敗于曹陽, 渡河幸安邑。
建安元年春正月, 太祖軍臨武平, 袁術所置陳相袁嗣降。太祖將迎天子, 諸將或疑, 荀彧、程昱勸之, 乃遣曹洪將兵西迎, 衞將軍董承與袁術將萇奴拒險, 洪不得進。汝南、潁川黃巾何儀、劉辟、黃邵、何曼等, 衆各數萬, 初應袁術, 又附孫堅。二月, 太祖進軍討破之, 斬辟、邵等, 儀及其衆皆降。天子拜太祖建德將軍, 夏六月, 遷鎮東將軍, 封費亭侯。秋七月, 楊奉、韓暹以天子還洛陽, 獻帝春秋曰:天子初至洛陽, 幸城西故中常侍趙忠宅。使張楊繕治宮室, 名殿曰揚安殿, 八月, 帝乃遷居。奉別屯梁。太祖遂至洛陽, 衞京都, 暹遁走。天子假太祖節鉞, 錄尚書事。獻帝紀曰:又領司隷校尉。洛陽殘破, 董昭等勸太祖都許。九月, 車駕出轘轅而東, 以太祖為大將軍, 封武平侯。自天子西遷, 朝廷日亂, 至是宗廟社稷制度始立。張璠漢紀曰:初, 天子敗於曹陽, 欲浮河東下。侍中太史令王立曰:「自去春太白犯鎮星於牛斗, 過天津, 熒惑又逆行守北河, 不可犯也。」由是天子遂不北渡河, 將自軹關東出。立又謂宗正劉艾曰:「前太白守天關, 與熒惑會;金火交會, 革命之象也。漢祚終矣, 晉、魏必有興者。」立後數言於帝曰:「天命有去就, 五行不常盛, 代火者土也, 承漢者魏也, 能安天下者, 曹姓也, 唯委任曹氏而已。」公聞之, 使人語立曰:「知公忠於朝廷, 然天道深遠, 幸勿多言。」天子之東也, 奉自梁欲要之, 不及。冬十月, 公征奉, 奉南奔袁術, 遂攻其梁屯, 拔之。於是以袁紹為太尉, 紹恥班在公下, 不肯受。公乃固辭, 以大將軍讓紹。天子拜公司空, 行車騎將軍。是歲用棗祗、韓浩等議, 始興屯田。魏書曰:自遭荒亂, 率乏糧穀。諸軍並起, 無終歲之計, 饑則寇略, 飽則棄餘, 瓦解流離, 無敵自破者不可勝數。袁紹之在河北, 軍人仰食桑椹。袁術在江、淮, 取給蒲蠃。民人相食, 州里蕭條。公曰:「夫定國之術, 在於彊兵足食, 秦人以急農兼天下, 孝武以屯田定西域, 此先代之良式也。」是歲乃募民屯田許下, 得穀百萬斛。於是州郡例置田官, 所在積穀。征伐四方, 無運糧之勞, 遂兼滅羣賊, 克平天下。呂布襲劉備, 取下邳。備來奔。程昱說公曰:「觀劉備有雄才而甚得衆心, 終不為人下, 不如早圖之。」公曰:「方今收英雄時也, 殺一人而失天下之心, 不可。」張濟自關中走南陽。濟死, 從子繡領其衆。

二年春正月, 公到宛。張繡降, 旣而悔之, 復反。公與戰, 軍敗, 為流矢所中, 長子昂、弟子安民遇害。魏書曰:公所乘馬名絕影, 為流矢所中, 傷頰及足, 并中公右臂。 世語曰:昂不能騎, 進馬於公, 公故免, 而昂遇害。公乃引兵還舞陰, 繡將騎來鈔, 公擊破之。繡奔穰, 與劉表合。公謂諸將曰:「吾降張繡等, 失不便取其質, 以至于此。吾知所以敗。諸卿觀之, 自今已後不復敗矣。」遂還許。世語曰:舊制, 三公領兵入見, 皆交戟叉頸而前。初, 公將討張繡, 入覲天子, 時始復此制。公自此不復朝見。袁術欲稱帝於淮南, 使人告呂布。布收其使, 上其書。術怒, 攻布, 為布所破。秋九月, 術侵陳, 公東征之。術聞公自來, 棄軍走, 留其將橋蕤、李豐、梁綱、樂就;公到, 擊破蕤等, 皆斬之。術走渡淮。公還許。公之自舞陰還也, 南陽、章陵諸縣復叛為繡, 公遣曹洪擊之, 不利, 還屯葉, 數為繡、表所侵。冬十一月, 公自南征, 至宛。魏書曰:臨淯水, 祠亡將士, 歔欷流涕, 衆皆感慟。表將鄧濟據湖陽。攻拔之, 生禽濟, 湖陽降。攻舞陰, 下之。
三年春正月, 公還許, 初置軍師祭酒。三月, 公圍張繡於穰。夏五月, 劉表遣兵救繡, 以絕軍後。獻帝春秋曰:袁紹叛卒詣公云:「田豐使紹早襲許, 若挾天子以令諸侯, 四海可指麾而定。」公乃解繡圍。公將引還, 繡兵來, 公軍不得進, 連營稍前。公與荀彧書曰:「賊來追吾, 雖日行數里, 吾策之, 到安衆, 破繡必矣。」到安衆, 繡與表兵合守險, 公軍前後受敵。公乃夜鑿險為地道, 悉過輜重, 設奇兵。會明, 賊謂公為遁也, 悉軍來追。乃縱奇兵步騎夾攻, 大破之。秋七月, 公還許。荀彧問公:「前以策賊必破, 何也?」公曰:「虜遏吾歸師, 而與吾死地戰, 吾是以知勝矣。」呂布復為袁術使高順攻劉備, 公遣夏侯惇救之, 不利。備為順所敗。九月, 公東征布。冬十月, 屠彭城, 獲其相侯諧。進至下邳, 布自將騎逆擊。大破之, 獲其驍將成廉。追至城下, 布恐, 欲降。陳宮等沮其計, 求救於術, 勸布出戰, 戰又敗, 乃還固守, 攻之不下。時公連戰, 士卒罷, 欲還, 用荀攸、郭嘉計, 遂決泗、沂水以灌城。月餘, 布將宋憲、魏續等執陳宮, 舉城降, 生禽布、宮, 皆殺之。太山臧霸、孫觀、吳敦、尹禮、昌狶各聚衆。布之破劉備也, 霸等悉從布。布敗, 獲霸等, 公厚納待, 遂割青、徐二州附于海以委焉, 分琅邪、東海、北海為城陽、利城、昌慮郡。
, 公為兖州, 以東平畢諶為別駕。張邈之叛也, 邈劫諶母弟妻子;公謝遣之, 曰:「卿老母在彼, 可去。」諶頓首無二心, 公嘉之, 為之流涕。旣出, 遂亡歸。及布破, 諶生得, 衆為諶懼, 公曰:「夫人孝於其親者, 豈不亦忠於君乎!吾所求也。」以為魯相。魏書曰:袁紹宿與故太尉楊彪、大長秋梁紹、少府孔融有隙, 欲使公以他過誅之。公曰:「當今天下土崩瓦解, 雄豪並起, 輔相君長, 人懷怏怏, 各有自為之心, 此上下相疑之秋也, 雖以無嫌待之, 猶懼未信;如有所除, 則誰不自危?且夫起布衣, 在塵垢之間, 為庸人之所陵陷, 可勝怨乎!高祖赦雍齒之讎而羣情以安, 如何忘之?」紹以為公外託公義, 內實離異, 深懷怨望。 臣松之以為楊彪亦曾為魏武所困, 幾至於死, 孔融竟不免於誅滅, 豈所謂先行其言而後從之哉!非知之難, 其在行之, 信矣。

四年春二月, 公還至昌邑。張楊將楊醜殺楊, 眭固又殺醜, 以其衆屬袁紹, 屯射犬。夏四月, 進軍臨河, 使史渙、曹仁渡河擊之。固使楊故長史薛洪、河內太守繆尚留守, 自將兵北迎紹求救, 與渙、仁相遇犬城。交戰, 大破之, 斬固。公遂濟河, 圍射犬。洪、尚率衆降, 封為列侯, 還軍敖倉。以魏种為河內太守, 屬以河北事。初, 公舉种孝廉。兖州叛, 公曰:「唯魏种且不棄孤也。」及聞种走, 公怒曰:「种不南走越、北走胡, 不置汝也!」旣下射犬, 生禽种, 公曰:「唯其才也!」釋其縛而用之。是時袁紹旣并公孫瓚, 兼四州之地, 衆十餘萬, 將進軍攻許, 諸將以為不可敵, 公曰:「吾知紹之為人, 志大而智小, 色厲而膽薄, 忌克而少威, 兵多而分畫不明, 將驕而政令不一, 土地雖廣, 糧食雖豐, 適足以為吾奉也。」秋八月, 公進軍黎陽, 使臧霸等入青州破齊、北海、東安, 留于禁屯河上。九月, 公還許, 分兵守官渡。冬十一月, 張繡率衆降, 封列侯。十二月, 公軍官渡。袁術自敗於陳, 稍困, 袁譚自青州遣迎之。術欲從下邳北過, 公遣劉備、朱靈要之。會術病死。程昱、郭嘉聞公遣備, 言於公曰:「劉備不可縱。」公悔, 追之不及。備之未東也, 陰與董承等謀反, 至下邳, 遂殺徐州刺史車胄, 舉兵屯沛。遣劉岱、王忠擊之, 不克。獻帝春秋曰:備謂岱等曰:「使汝百人來, 其無如我何;曹公自來, 未可知耳!」 魏武故事曰:岱字公山, 沛國人。以司空長史從征伐有功, 封列侯。 魏略曰:王忠, 扶風人, 少為亭長。三輔亂, 忠饑乏噉人, 隨輩南向武關。值婁子伯為荊州遣迎北方客人;忠不欲去, 因率等仵逆擊之, 奪其兵, 聚衆千餘人以歸公。拜忠中郎將, 從征討。五官將知忠甞噉人, 因從駕出行, 令俳取冢間髑髏繫著忠馬鞍, 以為歡笑。廬江太守劉勳率衆降, 封為列侯。

五年春正月, 董承等謀泄, 皆伏誅。公將自東征備, 諸將皆曰:「與公爭天下者, 袁紹也。今紹方來而棄之東, 紹乘人後, 若何?」公曰:「夫劉備, 人傑也, 今不擊, 必為後患。孫盛魏氏春秋云:荅諸將曰:「劉備, 人傑也, 將生憂寡人。」 臣松之以為史之記言, 旣多潤色, 故前載所述有非實者矣, 後之作者又生意改之, 於失實也, 不亦彌遠乎!凡孫盛製書, 多用左氏以易舊文, 如此者非一。嗟乎, 後之學者將何取信哉?且魏武方以天下勵志, 而用夫差分死之言, 尤非其類。袁紹雖有大志, 而見事遟, 必不動也。」郭嘉亦勸公, 遂東擊備, 破之, 生禽其將夏侯博。備走奔紹, 獲其妻子。備將關羽屯下邳, 復進攻之, 羽降。昌狶叛為備, 又攻破之。公還官渡, 紹卒不出。二月, 紹遣郭圖、淳于瓊、顏良攻東郡太守劉延於白馬, 紹引兵至黎陽, 將渡河。夏四月, 公北救延。荀攸說公曰:「今兵少不敵, 分其勢乃可。公到延津, 若將渡兵向其後者, 紹必西應之, 然後輕兵襲白馬, 掩其不備, 顏良可禽也。」公從之。紹聞兵渡, 即分兵西應之。公乃引軍兼行趣白馬, 未至十餘里, 良大驚, 來逆戰。使張遼、關羽前登, 擊破, 斬良。遂解白馬圍, 徙其民, 循河而西。紹於是渡河追公軍, 至延津南。公勒兵駐營南阪下, 使登壘望之, 曰:「可五六百騎。」有頃, 復白:「騎稍多, 步兵不可勝數。」公曰:「勿復白。」乃令騎解鞍放馬。是時, 白馬輜重就道。諸將以為敵騎多, 不如還保營。荀攸曰:「此所以餌敵, 如何去之!」紹騎將文醜與劉備將五六千騎前後至。諸將復白:「可上馬。」公曰:「未也。」有頃, 騎至稍多, 或分趣輜重。公曰:「可矣。」乃皆上馬。時騎不滿六百, 遂縱兵擊, 大破之, 斬醜、良。醜、良皆紹名將也, 再戰, 悉禽, 紹軍大震。公還軍官渡。紹進保陽武。關羽亡歸劉備。八月, 紹連營稍前, 依沙塠為屯, 東西數十里。公亦分營與相當, 合戰不利。羽鑿齒漢晉春秋曰:許攸說紹曰:「公無與操相攻也。急分諸軍持之, 而徑從他道迎天子, 則事立濟矣。」紹不從, 曰:「吾要當先圍取之。」攸怒。時公兵不滿萬, 傷者十二三。臣松之以為魏武初起兵, 已有衆五千, 自後百戰百勝, 敗者十二三而已矣。但一破黃巾, 受降卒三十餘萬, 餘所吞并, 不可悉紀;雖征戰損傷, 未應如此之少也。夫結營相守, 異於摧鋒決戰。本紀云:「紹衆十餘萬, 屯營東西數十里。」魏太祖雖機變無方, 略不世出, 安有以數千之兵, 而得逾時相抗者哉?以理而言, 竊謂不然。紹為屯數十里, 公能分營與相當, 此兵不得甚少, 一也。紹若有十倍之衆, 理應當悉力圍守, 使出入斷絕, 而公使徐晃等擊其運車, 公又自出擊淳于瓊等, 揚旌往還, 曾無抵閡, 明紹力不能制, 是不得甚少, 二也。諸書皆云公坑紹衆八萬, 或云七萬。夫八萬人奔散, 非八千人所能縛, 而紹之大衆皆拱手就戮, 何緣力能制之?是不得甚少, 三也。將記述者欲以少見奇, 非其實錄也。按鍾繇傳云:「公與紹相持, 繇為司隷, 送馬二千餘匹以給軍。」本紀及世語並云公時有騎六百餘匹, 繇馬為安在哉?紹復進臨官渡, 起土山地道。公亦於內作之, 以相應。紹射營中, 矢如雨下, 行者皆蒙楯, 衆大懼。時公糧少, 與荀彧書, 議欲還許。彧以為「紹悉衆聚官渡, 欲與公決勝敗。公以至弱當至彊, 若不能制, 必為所乘, 是天下之大機也。且紹, 布衣之雄耳, 能聚人而不能用。夫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輔以大順, 何向而不濟!」公從之。孫策聞公與紹相持, 乃謀襲許, 未發, 為刺客所殺。汝南降賊劉辟等叛應紹, 略許下。紹使劉備助辟, 公使曹仁擊破之。備走, 遂破辟屯。袁紹運穀車數千乘至, 公用荀攸計, 遣徐晃、史渙邀擊, 大破之, 盡燒其車。公與紹相拒連月, 雖比戰斬將, 然衆少糧盡, 士卒疲乏。公謂運者曰:「却十五日為汝破紹, 不復勞汝矣。」冬十月, 紹遣車運穀, 使淳于瓊等五人將兵萬餘人送之, 宿紹營北四十里。紹謀臣許攸貪財, 紹不能足, 來奔, 因說公擊瓊等。左右疑之, 荀攸、賈詡勸公。公乃留曹洪守, 自將步騎五千人夜往, 會明至。瓊等望見公兵少, 出陳門外。公急擊之, 瓊退保營, 遂攻之。紹遣騎救瓊。左右或言「賊騎稍近, 請分兵拒之」。公怒曰:「賊在背後, 乃白!」士卒皆殊死戰, 大破瓊等, 皆斬之。曹瞞傳曰:公聞攸來, 跣出迎之, 撫掌笑曰:「子卿遠來, 吾事濟矣!」旣入坐, 謂公曰:「袁氏軍盛, 何以待之?今有幾糧乎?」公曰:「尚可支一歲。」攸曰:「無是, 更言之!」又曰:「可支半歲。」攸曰:「足下不欲破袁氏邪, 何言之不實也!」公曰:「向言戲之耳。其實可一月, 為之柰何?」攸曰:「公孤軍獨守, 外無救援而糧穀已盡, 此危急之日也。今袁氏輜重有萬餘乘, 在故市、烏巢, 屯軍無嚴備;今以輕兵襲之, 不意而至, 燔其積聚, 不過三日, 袁氏自敗也。」公大喜, 乃選精銳步騎, 皆用袁軍旗幟, 銜枚縛馬口, 夜從間道出, 人抱束薪, 所歷道有問者, 語之曰:「袁公恐曹操鈔略後軍, 遣兵以益備。」聞者信以為然, 皆自若。旣至, 圍屯, 大放火, 營中驚亂。大破之, 盡燔其糧穀寶貨, 斬督將眭元進、騎督韓莒子、呂威璜、趙叡等首, 割得將軍淳于仲簡鼻, 未死, 殺士卒千餘人, 皆取鼻, 牛馬割脣舌, 以示紹軍。將士皆怛懼。時有夜得仲簡, 將以詣麾下, 公謂曰:「何為如是?」仲簡曰:「勝負自天, 何用為問乎!」公意欲不殺。許攸曰:「明且鑒於鏡, 此益不忘人。」乃殺之。紹初聞公之擊瓊, 謂長子譚曰:「就彼攻瓊等, 吾攻拔其營, 彼固無所歸矣!」乃使張郃、高覽攻曹洪。郃等聞瓊破, 遂來降。紹衆大潰, 紹及譚棄軍走, 渡河。追之不及, 盡收其輜重圖書珎寶, 虜其衆。獻帝起居注曰:公上言「大將軍鄴侯袁紹前與兾州牧韓馥立故大司馬劉虞, 刻作金璽, 遣故任長畢瑜詣虞, 為說命錄之數。又紹與臣書云:『可都鄄城, 當有所立。』擅鑄金銀印, 孝廉計吏, 皆往詣紹。從弟濟陰太守敘與紹書云:『今海內喪敗, 天意實在我家, 神應有徵, 當在尊兄。南兄臣下欲使即位, 南兄言, 以年則北兄長, 以位則北兄重。便欲送璽, 會曹操斷道。』紹宗族累世受國重恩, 而凶逆無道, 乃至於此。輙勒兵馬, 與戰官渡, 乘聖朝之威, 得斬紹大將淳于瓊等八人首, 遂大破潰。紹與子譚輕身迸走。凡斬首七萬餘級, 輜重財物巨億。」公收紹書中, 得許下及軍中人書, 皆焚之。魏氏春秋曰:公云:「當紹之彊, 孤猶不能自保, 而況衆人乎!」兾州諸郡多舉城邑降者。初, 桓帝時有黃星見於楚、宋之分, 遼東殷馗, 古逵字, 見三蒼。善天文, 言後五十歲當有真人起於梁、沛之閒, 其鋒不可當。至是凡五十年, 而公破紹, 天下莫敵矣。

六年夏四月, 揚兵河上, 擊紹倉亭軍, 破之。紹歸, 復收散卒, 攻定諸叛郡縣。九月, 公還許。紹之未破也, 使劉備略汝南, 汝南賊共都等應之。遣蔡揚擊都, 不利, 為都所破。公南征備。備聞公自行, 走奔劉表, 都等皆散。
七年春正月, 公軍譙, 令曰:「吾起義兵, 為天下除暴亂。舊土人民, 死喪略盡, 國中終日行, 不見所識, 使吾悽愴傷懷。其舉義兵已來, 將士絕無後者, 求其親戚以後之, 授上田, 官給耕牛, 置學師以教之。為存者立廟, 使祀其先人, 魂而有靈, 吾百年之後何恨哉!」遂至浚儀, 治睢陽渠, 遣使以太牢祀橋玄。襃賞令載公祀文曰:「故太尉橋公, 誕敷明德, 汎愛博容。國念明訓, 士思令謨。靈幽體翳, 邈哉晞矣!吾以幼年, 逮并堂室, 特以頑鄙之姿, 為大君子所納。增榮益觀, 皆由獎助, 猶仲尼稱不如顏淵, 李生之厚歎賈復。士死知己, 懷此無忘。又承從容約誓之言:『殂逝之後, 路有經由, 不以斗酒隻雞過相沃酹, 車過三步, 腹痛勿怪!』雖臨時戲笑之言, 非至親之篤好, 胡肯為此辭乎?匪謂靈忿, 能詒己疾, 懷舊惟顧, 念之悽愴。奉命東征, 屯次鄉里, 北望貴土, 乃心陵墓。裁致薄奠, 公其尚饗!」進軍官渡。紹自軍破後, 發病歐血, 夏五月死。小子尚代, 譚自號車騎將軍, 屯黎陽。秋九月, 公征之, 連戰。譚、尚數敗退, 固守。

八年春三月, 攻其郭, 乃出戰, , 大破之, 譚、尚夜遁。夏四月, 進軍鄴。五月還許, 留賈信屯黎陽。己酉, 令曰:「司馬法『將軍死綏』, 魏書云:綏, 却也。有前一尺, 無却一寸。故趙括之母, 乞不坐括。是古之將者, 軍破於外, 而家受罪於內也。自命將征行, 但賞功而不罰罪, 非國典也。其令諸將出征, 敗軍者抵罪, 失利者免官爵。」魏書載庚申令曰:「議者或以軍吏雖有功能, 德行不足堪任郡國之選, 所謂『可與適道, 未可與權』。管仲曰:『使賢者食於能則上尊, 鬬士食於功則卒輕於死, 二者設於國則天下治。』未聞無能之人, 不鬬之士, 並受祿賞, 而可以立功興國者也。故明君不官無功之臣, 不賞不戰之士;治平尚德行, 有事賞功能。論者之言, 一似管窺虎歟!」秋七月, 令曰:「喪亂已來, 十有五年, 後生者不見仁義禮讓之風, 吾甚傷之。其令郡國各修文學, 縣滿五百戶置校官, 選其鄉之俊造而教學之, 庶幾先王之道不廢, 而有以益於天下。」八月, 公征劉表, 軍西平。公之去鄴而南也, 譚、尚爭兾州, 譚為尚所敗, 走保平原。尚攻之急, 譚遣辛毗乞降請救。諸將皆疑, 荀攸勸公許之, 魏書曰:公云:「我攻呂布, 表不為寇, 官渡之役, 不救袁紹, 此自守之賊也, 宜為後圖。譚、尚狡猾, 當乘其亂。縱譚挾詐, 不終束手, 使我破尚, 徧收其地, 利自多矣。」乃許之。公乃引軍還。冬十月, 到黎陽, 為子整與譚結婚。臣松之案:紹死至此, 過周五月耳。譚雖出後其伯, 不為紹服三年, 而於再朞之內以行吉禮, 悖矣。魏武或以權宜與之約言;今云結婚, 未必便以此年成禮。尚聞公北, 乃釋平原還鄴。東平呂曠、呂翔叛尚, 屯陽平, 率其衆降, 封為列侯。魏書曰:譚之圍解, 陰以將軍印綬假曠。曠受印送之, 公曰:「我固知譚之有小計也。欲使我攻尚, 得以其閒略民聚衆, 比尚之破, 可得自彊以乘我弊也。尚破我盛, 何弊之乘乎?」

九年春正月, 濟河, 遏淇水入白溝以通糧道。二月, 尚復攻譚, 留蘇由、審配守鄴。公進軍到洹水, 由降。旣至, 攻鄴, 為土山、地道。武安長尹楷屯毛城, 通上黨糧道。夏四月, 留曹洪攻鄴, 公自將擊楷, 破之而還。尚將沮鵠守邯鄲, 沮音菹, 河朔閒今猶有此姓。鵠, 沮授子也。又擊拔之。易陽令韓範、涉長梁岐舉縣降, 賜爵關內侯。五月, 毀土山、地道, 作圍壍, 決漳水灌城;城中餓死者過半。秋七月, 尚還救鄴, 諸將皆以為「此歸師, 人自為戰, 不如避之」。公曰:「尚從大道來, 當避之;若循西山來者, 此成禽耳。」尚果循西山來, 臨滏水為營。曹瞞傳曰:遣候者數部前後參之, 皆曰「定從西道, 已在邯鄲」。公大喜, 會諸將曰:「孤已得兾州, 諸君知之乎?」皆曰:「不知。」公曰:「諸君方見不乆也。」夜遣兵犯圍, 公逆擊破走之, 遂圍其營。未合, 尚懼。故豫州刺史陰夔及陳琳乞降, 公不許, 為圍益急。尚夜遁, 保祁山, 追擊之。其將馬延、張顗等臨陣降, 衆大潰, 尚走中山。盡獲其輜重, 得尚印綬節鉞, 使尚降人示其家, 城中崩沮。八月, 審配兄子榮夜開所守城東門內兵。配逆戰, , 生禽配, 斬之, 鄴定。公臨祀紹墓, 哭之流涕;慰勞紹妻, 還其家人寶物, 賜雜繒絮, 廩食之。孫盛云:昔者先王之為誅賞也, 將以懲惡勸善, 永彰鑒戒。紹因世艱危, 遂懷逆謀, 上議神器, 下干國紀。荐社汙宅, 古之制也。而乃盡哀於逆臣之冢, 加恩於饕餮之室, 為政之道, 於斯躓矣。夫匿怨友人, 前哲所恥, 稅驂舊館, 義無虛涕, 苟道乖好絕, 何哭之有!昔漢高失之於項氏, 魏武遵謬於此舉, 豈非百慮之一失也。, 紹與公共起兵, 紹問公曰:「若事不輯, 則方面何所可據?」公曰:「足下意以為何如?」紹曰:「吾南據河, 北阻燕、代, 兼戎狄之衆, 南向以爭天下, 庶可以濟乎?」公曰:「吾任天下之智力, 以道御之, 無所不可。」傅子曰:太祖又云:「湯、武之王, 豈同上哉?若以險固為資, 則不能應機而變化也。」九月, 令曰:「河北罹袁氏之難, 其令無出今年租賦!」重豪彊兼并之法, 百姓喜恱。魏書載公令曰:「有國有家者, 不患寡而患不均, 不患貧而患不安。袁氏之治也, 使豪彊擅恣, 親戚兼并;下民貧弱, 代出租賦, 衒鬻家財, 不足應命;審配宗族, 至乃藏匿罪人, 為逋逃主。欲望百姓親附, 甲兵彊盛, 豈可得邪!其收田租畝四升, 戶出絹二匹、緜二斤而已, 他不得擅興發。郡國守相明檢察之, 無令彊民有所隱藏, 而弱民兼賦也。」天子以公領兾州牧, 公讓還兖州。公之圍鄴也, 譚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閒。尚敗, 還中山。譚攻之, 尚奔故安, 遂并其衆。公遺譚書, 責以負約, 與之絕婚, 女還, 然後進軍。譚懼, 拔平原, 走保南皮。十二月, 公入平原, 略定諸縣。

十年春正月, 攻譚, 破之, 斬譚, 誅其妻子, 兾州平。魏書曰:公攻譚, 旦及日中不決;公乃自執桴鼓, 士卒咸奮, 應時破陷。下令曰:「其與袁氏同惡者, 與之更始。」令民不得復私讎, 禁厚葬, 皆一之於法。是月, 袁熙大將焦觸、張南等叛攻熙、尚, 熙、尚奔三郡烏丸。觸等舉其縣降, 封為列侯。初討譚時, 民亡椎冰, 臣松之以為討譚時, 川渠水凍, 使民椎冰以通舩, 民憚役而亡。令不得降。頃之, 亡民有詣門首者, 公謂曰:「聽汝則違令, 殺汝則誅首, 歸深自藏, 無為吏所獲。」民垂泣而去;後竟捕得。夏四月, 黑山賊張燕率其衆十餘萬降, 封為列侯。故安趙犢、霍奴等殺幽州刺史、涿郡太守。三郡烏丸攻鮮于輔於獷平。續漢書郡國志曰:獷平, 縣名, 屬漁陽郡。秋八月, 公征之, 斬犢等, 乃渡潞河救獷平, 烏丸奔走出塞。九月, 令曰:「阿黨比周, 先聖所疾也。聞兾州俗, 父子異部, 更相毀譽。昔直不疑無兄, 世人謂之盜嫂;弟五伯魚三娶孤女, 謂之撾婦翁;王鳳擅權, 谷永比之申伯;王商忠議, 張匡謂之左道:此皆以白為黑, 欺天罔君者也。吾欲整齊風俗, 四者不除, 吾以為羞。」冬十月, 公還鄴。初, 袁紹以甥高幹領并州牧, 公之拔鄴, 幹降, 遂以為刺史。幹聞公討烏丸, 乃以州叛, 執上黨太守, 舉兵守壺關口。遣樂進、李典擊之, 幹還守壺關城。

十一年春正月, 公征幹。幹聞之, 乃留其別將守城, 走入匈奴, 求救於單于, 單于不受。公圍壺關三月, 拔之。幹遂走荊州, 上洛都尉王琰捕斬之。秋八月, 公東征海賊管承, 至淳于, 遣樂進、李典擊破之, 承走入海島。割東海之襄賁、郯、戚以益琅邪, 省昌慮郡。魏書載十月乙亥令曰:「夫治世御衆, 建立輔弼, 誡在面從, 詩稱『聽用我謀, 庶無大悔』, 斯實君臣懇懇之求也。吾充重任, 每懼失中, 頻年已來, 不聞嘉謀, 豈吾開延不勤之咎邪?自今已後, 諸掾屬治中、別駕, 常以月旦各言其失, 吾將覽焉。」三郡烏丸承天下亂, 破幽州, 略有漢民合十餘萬戶。袁紹皆立其酋豪為單于, 以家人子為己女, 妻焉。遼西單于蹋頓尤彊, 為紹所厚, 故尚兄弟歸之, 數入塞為害。公將征之, 鑿渠, 自呼沲入泒水, 泒音孤。名平虜渠;又從泃河口泃音句。鑿入潞河, 名泉州渠, 以通海。

十二月春二月, 公自淳于還鄴。丁酋, 令曰:「吾起義兵誅暴亂, 於今十九年, 所征必克, 豈吾功哉?乃賢士大夫之力也。天下雖未悉定, 吾當要與賢士大夫共定之;而專饗其勞, 吾何以安焉!其促定功行封。」於是大封功臣二十餘人, 皆為列侯, 其餘各以次受封, 及復死事之孤, 輕重各有差。魏書載公令曰:「昔趙奢、竇嬰之為將也, 受賜千金, 一朝散之, 故能濟成大功, 永世流聲。吾讀其文, 未甞不慕其為人也。與諸將士大夫共從戎事, 幸賴賢人不愛其謀, 羣士不遺其力, 是以夷險平亂, 而吾得竊大賞, 戶邑三萬。追思竇嬰散金之義, 今分所受租與諸將掾屬及故戍於陳、蔡者, 庶以疇荅衆勞, 不擅大惠也。宜差死事之孤, 以租穀及之。若年殷用足, 租奉畢入, 將大與衆人悉共饗之。」將北征三郡烏丸, 諸將皆曰:「袁尚, 亡虜耳, 夷狄貪而無親, 豈能為尚用?今深入征之, 劉備必說劉表以襲許。萬一為變, 事不可悔。」惟郭嘉策表必不能任備, 勸公行。夏五用, 至無終。秋七月, 大水, 傍海道不通, 田疇請為鄉導, 公從之。引軍出盧龍塞, 塞外道絕不通, 乃壍山堙谷五百餘里, 經白檀, 歷平岡, 涉鮮卑庭, 東指柳城。未至二百里, 虜乃知之。尚、熙與蹋頓、遼西單于樓班、右北平單于能臣抵之等, 將數萬騎逆軍。八月, 登白狼山, 卒與虜遇, 衆甚盛。公車重在後, 被甲者少, 左右皆懼。公登高, 望虜陳不整, 乃縱兵擊之, 使張遼為先鋒, 虜衆大崩, 斬蹋頓及名王已下, 胡、漢降者二十餘萬口。遼東單于速僕丸及遼西、北平諸豪, 棄其種人, 與尚、熙奔遼東, 衆尚有數千騎。初, 遼東太守公孫康恃遠不服。及公破烏丸, 或說公遂征之, 尚兄弟可禽也。公曰:「吾方使康斬送尚、熙首, 不煩兵矣。」九月, 公引兵自柳城還, 曹瞞傳曰:時寒且旱, 二百里無復水, 軍又乏食, 殺馬數千匹以為糧, 鑿地入三十餘丈乃得水。旣還, 利問前諫者, 衆莫知其故, 人人皆懼。公皆厚賞之, 曰:「孤前行, 乘危以徼倖, 雖得之, 天所佐也, 顧不可以為常。諸君之諫, 萬安之計, 是以相賞, 後勿難言之。」康即斬尚、熙及速僕丸等, 傳其首。諸將或問:「公還而康斬送尚、熙, 何也?」公曰:「彼素畏尚等, 吾急之則并力, 緩之則自相圖, 其勢然也。」十一月至易水, 代郡烏丸行單于普富盧、上郡烏丸行單于那樓將其名王來賀。

十三年春正月, 公還鄴, 作玄武池以肄舟師。, 以四反。三蒼曰:「肄, 習也。」漢罷三公官, 置丞相、御史大夫。夏六月, 以公為丞相。獻帝起居注曰:使太常徐璆即授印綬。御史大夫不領中丞, 置長史一人。 先賢行狀曰:璆字孟平, 廣陵人。少履清爽, 立朝正色。歷任城、汝南、東海三郡, 所在化行。被徵當還, 為袁術所劫。術僭號, 欲授以上公之位, 璆終不為屈。術死後, 璆得術璽, 致之漢朝, 拜衞尉太常;公為丞相, 以位讓璆焉。秋七月, 公南征劉表。八月, 表卒, 其子琮代, 屯襄陽, 劉備屯樊。九月, 公到新野, 琮遂降, 備走夏口。公進軍江陵, 下令荊州吏民, 與之更始。乃論荊州服從之功, 侯者十五人, 以劉表大將文聘為江夏太守, 使統本兵, 引用荊州名士韓嵩、鄧義等。衞恒四體書勢序曰:上谷王次仲善隷書, 始為楷法。至靈帝好書, 世多能者。而師宜官為最, 甚矜其能, 每書, 輙削焚其札。梁鵠乃益為版而飲之酒, 候其醉而竊其札, 鵠卒以攻書至選部尚書。於是公欲為洛陽令, 鵠以為北部尉。鵠後依劉表。及荊州平, 公募求鵠, 鵠懼, 自縛詣門, 署軍假司馬, 使在祕書, 以勤書自効。公甞懸著帳中, 及以釘壁玩之, 謂勝宜官。鵠字孟皇, 安定人。魏宮殿題署, 皆鵠書也。 皇甫謐逸士傳曰:汝南王儁, 字子文, 少為范滂、許章所識, 與南陽岑晊善。公之為布衣, 特愛儁;儁亦稱公有治世之具。及袁紹與弟術喪母, 歸葬汝南, 儁與公會之, 會者三萬人。公於外密語儁曰:「天下將亂, 為亂魁者必此二人也。欲濟天下, 為百姓請命, 不先誅此二子, 亂今作矣。」儁曰:「如卿之言, 濟天下者, 舍卿復誰?」相對而笑。儁為人外靜而內明, 不應州郡三府之命。公車徵, 不到, 避地居武陵, 歸儁者一百餘家。帝之都許, 復徵為尚書, 又不就。劉表見紹彊, 陰與紹通, 儁謂表曰:「曹公, 天下之雄也, 必能興霸道, 繼桓、文之功者也。今乃釋近而就遠, 如有一朝之急, 遙望漠北之救, 不亦難乎!」表不從。儁年六十四, 以壽終于武陵, 公聞而哀傷。及平荊州, 自臨江迎喪, 改葬于江陵, 表為先賢也。益州牧劉璋始受徵役, 遣兵給軍。十二月, 孫權為備攻合肥。公自江陵征備, 至巴丘, 遣張憙救合肥。權聞憙至, 乃走。公至赤壁, 與備戰, 不利。於是大疫, 吏士多死者, 乃引軍還。備遂有荊州、江南諸郡。山陽公載記曰:公船艦為備所燒, 引軍從華容道步歸, 遇泥濘, 道不通, 天又大風, 悉使羸兵負草填之, 騎乃得過。羸兵為人馬所蹈藉, 陷泥中, 死者甚衆。軍旣得出, 公大喜, 諸將問之, 公曰:「劉備, 吾儔也。但得計少晚;向使早放火, 吾徒無類矣。」備尋亦放火而無所及。 孫盛異同評曰:案吳志, 劉備先破公軍, 然後權攻合肥, 而此記云權先攻合肥, 後有赤壁之事。二者不同, 吳志為是。

十四年春三月, 軍至譙, 作輕舟, 治水軍。秋七月, 自渦入淮, 出肥水, 軍合肥。辛未, 令曰:「自頃已來, 軍數征行, 或遇疫氣, 吏士死亡不歸, 家室怨曠, 百姓流離, 而仁者豈樂之哉?不得已也。其令死者家無基業不能自存者, 縣官勿絕廩, 長吏存卹撫循, 以稱吾意。」置揚州郡縣長吏, 開芍陂屯田。十二月, 軍還譙。
十五年春, 下令曰:「自古受命及中興之君, 曷甞不得賢人君子與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賢也, 曾不出閭巷, 豈幸相遇哉?上之人不求之耳。今天下尚未定, 此特求賢之急時也。『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 不可以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後可用, 則齊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無有被褐懷玉而釣於渭濵者乎?又得無盜嫂受金而未遇無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揚仄陋, 唯才是舉, 吾得而用之。」冬, 作銅爵臺。魏武故事載公十二月己亥令曰:「孤始舉孝廉, 年少, 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 恐為海內人之所見凡愚, 欲為一郡守, 好作政教, 以建立名譽, 使世士明知之;故在濟南, 始除殘去穢, 平心選舉, 違迕諸常侍。以為彊豪所忿, 恐致家禍, 故以病還。去官之後, 年紀尚少, 顧視同歲中, 年有五十, 未名為老, 內自圖之, 從此却去二十年, 待天下清, 乃與同歲中始舉者等耳。故以四時歸鄉里, 於譙東五十里築精舍, 欲秋夏讀書, 冬春射獵, 求底下之地, 欲以泥水自蔽, 絕賔客往來之望, 然不能得如意。後徵為都尉, 遷典軍校尉, 意遂更欲為國家討賊立功, 欲望封侯作征西將軍, 然後題墓道言『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 此其志也。而遭值董卓之難, 興舉義兵。是時合兵能多得耳, 然常自損, 不欲多之;所以然者, 多兵意盛, 與彊敵爭, 儻更為禍始。故汴水之戰數千, 後還到揚州更募, 亦復不過三千人, 此其本志有限也。後領兖州, 破降黃巾三十萬衆。又袁術僭號於九江, 下皆稱臣, 名門曰建號門, 衣被皆為天子之制, 兩婦預爭為皇后。志計已定, 人有勸術使遂即帝位, 露布天下, 荅言『曹公尚在, 未可也』。後孤討禽其四將, 獲其人衆, 遂使術窮亡解沮, 發病而死。及至袁紹據河北, 兵勢彊盛, 孤自度勢, 實不敵之, 但計投死為國, 以義滅身, 足垂於後。幸而破紹, 梟其二子。又劉表自以為宗室, 包藏姧心, 乍前乍却, 以觀世事, 據有當州, 孤復定之, 遂平天下。身為宰相, 人臣之貴已極, 意望已過矣。今孤言此, 若為自大, 欲人言盡, 故無諱耳。設使國家無有孤, 不知當幾人稱帝, 幾人稱王。或者人見孤彊盛, 又性不信天命之事, 恐私心相評, 言有不遜之志, 妄相忖度, 每用耿耿。齊桓、晉文所以垂稱至今日者, 以其兵勢廣大, 猶能奉事周室也。論語云『三分天下有其二, 以服事殷, 周之德可謂至德矣』, 夫能以大事小也。昔樂毅走趙, 趙王欲與之圖燕, 樂毅伏而垂泣, 對曰:『臣事昭王, 猶事大王;臣若獲戾, 放在他國, 沒世然後已, 不忍謀趙之徒隷, 況燕後嗣乎!』胡亥之殺蒙恬也, 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孫, 積信於秦三世矣;今臣將兵三十餘萬, 其勢足以背叛, 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 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也。』孤每讀此二人書, 未曾不愴然流涕也。孤祖父以至孤身, 皆當親重之任, 可謂見信者矣, 以及子桓兄弟, 過於三世矣。孤非徒對諸君說此, 也常以語妻妾, 皆令深知此意。孤謂之言:『顧我萬年之後, 汝曹皆當出嫁, 欲令傳道我心, 使他人皆知之。』孤此言皆肝鬲之要也。所以勤勤懇懇敘心腹者, 見周公有金縢之書以自明, 恐人不信之故。然欲孤便爾委捐所典兵衆以還執事, 歸就武平侯國, 實不可也。何者?誠恐己離兵為人所禍也。旣為子孫計, 又己敗則國家傾危, 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 此所不得為也。前朝恩封三子為侯, 固辭不受, 今更欲受之, 非欲復以為榮, 欲以為外援, 為萬安計。孤聞介推之避晉封。申胥之逃楚賞, 未甞不捨書而歎, 有以自省也。奉國威靈, 仗鉞征伐, 推弱以克彊, 處小而禽大, 意之所圖, 動無違事, 心之所慮, 何向不濟, 遂蕩平天下, 不辱主命, 可謂天助漢室, 非人力也。然封兼四縣, 食戶三萬, 何德堪之!江湖未靜, 不可讓位;至於邑土, 可得而辭。今上還陽夏、柘、苦三縣戶二萬, 但食武平萬戶, 且以分損謗議, 少減孤之責也。」

十六年春正月, 魏書曰:庚辰, 天子報:減戶五千, 分所讓三縣萬五千封三子, 植為平原侯, 據為范陽侯, 豹為饒陽侯, 食邑各五千戶。天子命公世子丕為五官中郎將, 置官屬, 為丞相副。太原商曜等以大陵叛, 遣夏侯淵、徐晃圍破之。張魯據漢中, 三月, 遣鍾繇討之。公使淵等出河東與繇會。是時關中諸將疑繇欲自襲, 馬超遂與韓遂、楊秋、李堪、成宜等叛。遣曹仁討之。超等屯潼關, 公勑諸將:「關西兵精悍, 堅壁勿與戰。」秋七月, 公西征, 魏書曰:議者多言「關西兵彊, 習長矛, 非精選前鋒, 則不可以當也」。公謂諸將曰:「戰在我, 非在賊也。賊雖習長矛, 將使不得以刺, 諸君但觀之耳。」與超等夾關而軍。公急持之, 而潛遣徐晃、朱靈等夜渡蒲阪津, 據河西為營。公自潼關北渡, 未濟, 超赴船急戰。校尉丁斐因放牛馬以餌賊, 賊亂取牛馬, 公乃得渡, 曹瞞傳曰:公將過河, 前隊適渡, 超等奄至, 公猶坐胡牀不起。張郃等見事急, 共引公入船。河水急, 北渡, 流四五里, 超等騎追射之, 矢下如雨。諸將見軍敗, 不知公所在, 皆惶懼, 至見, 乃悲喜, 或流涕。公大笑曰:「今日幾為小賊所困乎!」循河為甬道而南。賊退, 拒渭口, 公乃多設疑兵, 潛以舟載兵入渭, 為浮橋, , 分兵結營於渭南。賊夜攻營, 伏兵擊破之。超等屯渭南, 遣信求割河以西請和, 公不許。九月, 進軍渡渭。曹瞞傳曰:時公軍每渡渭, 輒為超騎所衝突, 營不得立, 地又多沙, 不可築壘。婁子伯說公曰:「今天寒, 可起沙為城, 以水灌之, 可一夜而成。」公從之, 乃多作縑囊以運水, 夜渡兵作城, 比明, 城立, 由是公軍盡得渡渭。或疑于時九月, 水未應凍。 臣松之案魏書:公軍八月至潼關, 閏月北渡河, 則其年閏八月也, 至此容可大寒邪!超等數挑戰, 又不許;固請割地, 求送任子, 公用賈詡計, 偽許之。韓遂請與公相見, 公與遂父同歲孝廉, 又與遂同時儕輩, 於是交馬語移時, 不及軍事, 但說京都舊故, 拊手歡笑。旣罷, 超等問遂:「公何言?」遂曰:「無所言也。」超等疑之。魏書曰:公後日復與遂等會語, 諸將曰:「公與虜交語, 不宜輕脫, 可為木行馬以為防遏。」公然之。賊將見公, 悉於馬上拜, 秦、胡觀者, 前後重沓, 公笑謂賊曰:「爾欲觀曹公邪?亦猶人也, 非有四目兩口, 但多智耳!」胡前後大觀。又列鐵騎五千為十重陣, 精光耀日, 賊益震懼。 他日, 公又與遂書, 多所點竄, 如遂改定者;超等愈疑遂。公乃與克日會戰, 先以輕兵挑之, 戰良乆, 乃縱虎騎夾擊, 大破之, 斬成宜、李堪等。遂、超等走涼州, 楊秋奔安定, 關中平。諸將或問公曰:「初, 賊守潼關, 渭北道缺, 不從河東擊馮翊而反守潼關, 引日而後北渡, 何也?」公曰:「賊守潼關, 若吾入河東, 賊必引守諸津, 則西河未可渡, 吾故盛兵向潼關;賊悉衆南守, 西河之備虛, 故二將得擅取西河;然後引軍北渡, 賊不能與吾爭西河者, 以有二將之軍也。連車樹柵, 為甬道而南, 臣松之案:漢高祖二年, 與楚戰滎陽京、索之間, 築甬道屬河以取敖倉粟。應劭曰:「恐敵鈔輜重, 故築垣牆如街巷也。」今魏武不築垣牆, 但連車樹柵以扞兩面。旣為不可勝, 且以示弱。渡渭為堅壘, 虜至不出, 所以驕之也;故賊不為營壘而求割地。吾順言許之, 所以從其意, 使自安而不為備, 因畜士卒之力, 一旦擊之, 所謂疾雷不及掩耳, 兵之變化, 固非一道也。」始, 賊每一部到, 公輒有喜色。賊破之後, 諸將問其故。公荅曰:「關中長遠, 若賊各依險阻, 征之, 不一二年不可定也。今皆來集, 其衆雖多, 莫相歸服, 軍無適主, 一舉可滅, 為功差易, 吾是以喜。」冬十月, 軍自長安北征楊秋, 圍安定。秋降, 復其爵位, 使留撫其民人。魏略曰:楊秋, 黃初中遷討寇將軍, 位特進, 封臨涇侯, 以壽終。十二月, 自安定還, 留夏侯淵屯長安。
十七年春正月, 公還鄴。天子命公贊拜不名, 入朝不趨, 劔履上殿, 如蕭何故事。馬超餘衆梁興等屯藍田, 使夏侯淵擊平之。割河內之蕩陰、朝歌、林慮, 東郡之衞國、頓丘、東武陽、發干, 鉅鹿之廮陶、曲周、南和, 廣平之任城, 趙之襄國、邯鄲、易陽以益魏郡。冬十月, 公征孫權。

十八年春正月, 進軍濡須口, 攻破權江西營, 獲權都督公孫陽, 乃引軍還。詔書并十四州, 復為九州。夏四月, 至鄴。五月丙申, 天子使御史大夫郗慮持節策命公為魏公續漢書曰:慮字鴻豫, 山陽高平人。少受業於鄭玄, 建安初為侍中。 虞溥江表傳曰:獻帝甞特見慮及少府孔融, 問融曰:「鴻豫何所優長?」融曰:「可與適道, 未可與權。」慮舉笏曰:「融昔宰北海, 政散民流, 其權安在也!」遂與融互相長短, 以至不睦。公以書和解之。慮從光祿勳遷為大夫。曰:
  朕以不德, 少遭愍凶, 越在西土, 遷于唐、衞。當此之時, 若綴旒然, 公羊傳曰:「君若贅旒然。贅猶綴也。」何休云:「旒, 旂旒也。以旒譬者, 言為下所執持東西也。」宗廟乏祀, 社稷無位;羣凶覬覦, 分裂諸夏, 率土之民, 朕無獲焉, 即我高祖之命將墜于地。朕用夙興假寐, 震悼于厥心, 曰「惟祖惟父, 股肱先正, 文侯之命曰:「亦惟先正。」鄭玄云:「先正, 先臣。謂公卿大夫也。」其孰能恤朕躬」?乃誘天衷, 誕育丞相, 保乂我皇家, 弘濟于艱難, 朕實賴之。今將授君典禮, 其敬聽朕命。
  昔者董卓初興國難, 羣后釋位以謀王室, 左氏傳曰:「諸侯釋位以間王政。」服虔曰:「言諸侯釋其私政而佐王室。」君則攝進, 首啟戎行, 此君之忠于本朝也。後及黃巾反易天常, 侵我三州, 延及平民, 君又翦之, 以寧東夏, 此又君之功也。韓暹、楊奉專用威命, 君則致討, 克黜其難, 遂遷許都, 造我京畿, 設官兆祀, 不失舊物, 天地鬼神於是獲乂, 此又君之功也。袁術僭逆, 肆於淮南, 懾憚君靈, 用丕顯謀, 蘄陽之役, 橋蕤授首, 稜威南邁, 術以隕潰, 此又君之功也。迴戈東征, 呂布就戮, 乘轅將返, 張楊殂斃, 眭固伏罪, 張繡稽服, 此又君之功也。袁紹逆亂天常, 謀危社稷, 憑恃其衆, 稱兵內侮, 當此之時, 王師寡弱, 天下寒心, 莫有固志, 君執大節, 精貫白日, 奮其武怒, 運其神策, 致屆官渡, 大殲醜類, 詩曰:「致天之屆, 于牧之野。」鄭玄云:「屆, 極也。」鴻範曰:「鯀則殛死。」俾我國家拯於危墜, 此又君之功也。濟師洪河, 拓定四州, 袁譚、高幹, 咸梟其首, 海盜奔迸, 黑山順軌, 此又君之功也。烏丸三種, 崇亂二世, 袁尚因之, 逼據塞北, 束馬縣車, 一征而滅, 此又君之功也。劉表背誕, 不供貢職, 王師首路, 威風先逝, 百城八郡, 交臂屈膝, 此又君之功也。馬超、成宜, 同惡相濟, 濵據河、潼, 求逞所欲, 殄之渭南, 獻馘萬計, 遂定邊境, 撫和戎狄, 此又君之功也。鮮卑、丁零, 重譯而至, 箄于、白屋, 請吏率職, 此又君之功也。君有定天下之功, 重之以明德, 班敘海內, 宣美風俗, 旁施勤教, 恤慎刑獄, 吏無苛政, 民無懷慝;敦崇帝族, 表繼絕世, 舊德前功, 罔不咸秩;雖伊尹格于皇天, 周公光于四海, 方之蔑如也。
  朕聞先王並建明德, 胙之以土, 分之以民, 崇其寵章, 備其禮物, 所以藩衞王室, 左右厥世也。其在周成, 管、蔡不靜, 懲難念功, 乃使邵康公賜齊太公履, 東至于海, 西至于河, 南至于穆陵, 北至于無棣, 五侯九伯, 實得征之, 世祚太師, 以表東海;爰及襄王, 亦有楚人不供王職, 又命晉文登為侯伯, 錫以二輅、虎賁、鈇鉞、秬鬯、弓矢, 大啟南陽, 世作盟主。故周室之不壞, 繄二國是賴。今君稱丕顯德, 明保朕躬, 奉荅天命, 導揚弘烈, 緩爰九域, 莫不率俾, 盤庚曰:「綏爰有衆。」鄭玄曰:「爰, 於也, 安隱於其衆也。」君奭曰:「海隅出日, 罔不率俾。」率, 循也。俾, 使也。四海之隅, 日出所照, 無不循度而可使也。功高于伊、周, 而賞卑於齊、晉, 朕甚恧焉。朕以眇眇之身, 託于兆民之上, 永思厥艱, 若涉淵冰, 非君攸濟, 朕無任焉。今以兾州之河東、河內、魏郡、趙國、中山、常山、鉅鹿、安平、甘陵、平原凡十郡, 封君為魏公。錫君玄土, 苴以白茅;爰契爾龜, 用建冢社。昔在周室, 畢公、毛公入為卿佐, 周、邵師保出為二伯, 外內之任, 君實宜之, 其以丞相領兾州牧如故。又加君九錫, 其敬聽朕命。
  以君經緯禮律, 為民軌儀, 使安職業, 無或遷志, 是用錫君大輅、戎輅各一, 玄牡二駟。君勸分務本, 穡人昏作, 盤庚曰:「墮農自安, 不昏作勞。」鄭玄云:「昏, 勉也。」粟帛滯積, 大業惟興, 是用錫君衮冕之服, 赤舄副焉。君敦尚謙讓, 俾民興行, 少長有禮, 上下咸和, 是用錫君軒縣之樂, 六佾之舞。君翼宣風化, 爰發四方, 遠人革面, 華夏充實, 是用錫君朱戶以居。君研其明哲, 思帝所難, 官才任賢, 羣善必舉, 是用錫君納陛以登。君秉國之鈞, 正色處中, 纖豪之惡, 靡不抑退, 是用錫君虎賁之士三百人。君糾虔天刑, 章厥有罪, 「糾虔天刑」語出國語, 韋昭注曰:「糾, 察也。虔, 敬也。刑, 法也。」犯關干紀, 莫不誅殛, 是用錫君鈇鉞各一。君龍驤虎視, 旁眺八維, 掩討逆節, 折衝四海, 是用錫君彤弓一, 彤矢百, 玈弓十, 玈矢千。君以溫恭為基, 孝友為德, 明允篤誠, 感于朕思, 是用錫君秬鬯一卣, 珪瓚副焉。魏國置丞相已下羣卿百寮, 皆如漢初諸侯王之制。往欽哉, 敬服朕命!簡恤爾衆, 時亮庶功, 用終爾顯德, 對揚我高祖之休命!後漢尚書左丞潘勗之辭也。勗字元茂, 陳留中牟人。魏書載公令曰:「夫受九錫, 廣開土宇, 周公其人也。漢之異姓八王者, 與高祖俱起布衣, 刱定王業, 其功至大, 吾何可比之?」前後三讓。於是中軍師王凌、謝亭侯荀攸、前軍師東武亭侯鍾繇、左軍師涼茂、右軍師毛玠、平虜將軍華鄉侯劉勳、建武將軍清苑亭侯劉若、伏波將軍高安侯夏侯惇、揚武將軍都亭侯王忠、奮威將軍樂鄉侯劉展、建忠將軍昌鄉亭侯鮮于輔、奮武將軍安國亭侯程昱、太中大夫都鄉侯賈詡、軍師祭酒千秋亭侯董昭、都亭侯薛洪、南鄉亭侯董蒙、關內侯王粲、傅巽、祭酒王選、袁奐、王朗、張承、任藩、杜襲、中護軍國明亭侯曹洪、中領軍萬歲亭侯韓浩、行驍騎將軍安平亭侯曹仁、領護軍將軍王圖、長史萬潛、謝奐、袁霸等勸進曰:「自古三代, 胙臣以土, 受命中興, 封秩輔佐, 皆所以襃功賞德, 為國藩衞也。徃者天下崩亂, 羣凶豪起, 顛越跋扈之險, 不可忍言。明公奮身出命以徇其難, 誅二袁篡盜之逆, 滅黃巾賊亂之類, 殄夷首逆, 芟撥荒穢, 沐浴霜露二十餘年, 書契已來, 未有若此功者。昔周公承文、武之迹, 受已成之業, 高枕墨筆, 拱揖羣后, 商、奄之勤, 不過二年, 呂望因三分有二之形, 據八百諸侯之勢, 暫把旄鉞, 一時指麾, 然皆大啟土宇, 跨州兼國。周公八子, 並為侯伯, 白牡騂剛, 郊祀天地, 典策備物, 擬則王室, 榮章寵盛如此之弘也。逮至漢興, 佐命之臣, 張耳、吳芮, 其功至薄, 亦連城開地, 南面稱孤。此皆明君達主行之於上, 賢臣聖宰受之於下, 三代令典, 漢帝明制。今比勞則周、呂逸, 計功則張、吳微, 論制則齊、魯重, 言地則長沙多;然則魏國之封, 九錫之榮, 況於舊賞, 猶懷玉而被褐也。且列侯諸將, 幸攀龍驥, 得竊微勞, 佩紫懷黃, 蓋以百數, 亦將因此傳之萬世, 而明公獨辭賞於上, 將使其下懷不自安, 上違聖朝歡心, 下失冠帶至望, 忘輔弼之大業, 信匹夫之細行, 攸等所大懼也。」於是公勑外為章, 但受魏郡。攸等復曰:「伏見魏國初封, 聖朝發慮, 稽謀羣寮, 然後策命;而明公乆違上指, 不即大禮。今旣虔奉詔命, 副順衆望, 又欲辭多當少, 讓九受一, 是猶漢朝之賞不行, 而攸等之請未許也。昔齊、魯之封, 奄有東海, 疆域井賦, 四百萬家, 基隆業廣, 易以立功, 故能成翼戴之勳, 立一匡之績。今魏國雖有十郡之名, 猶減於曲阜, 計其戶數, 不能參半, 以藩衞王室, 立垣樹屏, 猶未足也。且聖上覽亡秦無輔之禍, 懲曩日震蕩之艱, 託建忠賢, 廢墜是為, 願明公恭承帝命, 無或拒違。」公乃受命。 魏略載公上書謝曰:「臣蒙先帝厚恩, 致位郎署, 受性疲怠, 意望畢足, 非敢希望高位, 庶幾顯達。會董卓作亂, 義當死難, 故敢奮身出命, 摧鋒率衆, 遂值千載之運, 奉役目下。當二袁炎沸侵侮之際, 陛下與臣寒心同憂, 顧瞻京師, 進受猛敵, 常恐君臣俱陷虎口, 誠不自意能全首領。賴祖宗靈祐, 醜類夷滅, 得使微臣竊名其間。陛下加恩, 授以上相, 封爵寵祿, 豐大弘厚, 生平之願, 實不望也。口與心計, 幸且待罪, 保持列侯, 遺付子孫, 自託聖世, 永無憂責。不意陛下乃發盛意, 開國備錫, 以貺愚臣, 地比齊、魯, 禮同藩王, 非臣無功所宜膺據。歸情上聞, 不蒙聽許, 嚴詔切至, 誠使臣心俯仰偪迫。伏自惟省, 列在大臣, 命制王室, 身非己有, 豈敢自私, 遂其愚意, 亦將黜退, 令就初服。今奉疆土, 備數藩翰, 非敢遠期, 慮有後世;至於父子相誓終身, 灰軀盡命, 報塞厚恩。天威在顏, 悚懼受詔。」

秋七月, 始建魏社稷宗廟。天子娉公三女為貴人, 少者待年於國。獻帝起居注曰:使使持節行太常大司農安陽亭侯王邑, 齎璧、帛、玄纁、絹五萬匹之鄴納娉, 介者五人, 皆以議郎行大夫事, 副介一人。九月, 作金虎臺, 鑿渠引漳水入白溝以通河。冬十月, 分魏郡為東西部, 置都尉。十一月, 初置尚書、侍中、六卿。魏氏春秋曰:以荀攸為尚書令, 涼茂為僕射, 毛玠、崔琰、常林、徐奕、何夔為尚書, 王粲、杜襲、衞覬、和洽為侍中。馬超在漢陽, 復因羌、胡為害, 氐王千萬叛應超, 屯興國。使夏侯淵討之。

十九年春正月, 始耕籍田。南安趙衢、漢陽尹奉等討超, 梟其妻子, 超奔漢中。韓遂徙金城, 入氐王千萬部, 率羌、胡萬餘騎與夏侯淵戰, , 大破之, 遂走西平。淵與諸將攻興國, 屠之。省安東、永陽郡。安定太守毌丘興將之官, 公戒之曰:「羌, 胡欲與中國通, 自當遣人來, 慎勿遣人徃。善人難得, 必將教羌、胡妄有所請求, 因欲以自利;不從便為失異俗意, 從之則無益事。」興至, 遣校尉范陵至羌中, 陵果教羌, 使自請為屬國都尉。公曰:「吾預知當爾, 非聖也, 但更事多耳。」獻帝起居注曰:使行太常事大司農安陽亭侯王邑與宗正劉艾, 皆持節, 介者五人, 齎束帛駟馬, 及給事黃門侍郎、掖庭丞、中常侍二人, 迎二貴人于魏公國。二月癸亥, 又於魏公宗廟授二貴人印綬。甲子, 詣魏公宮延秋門, 迎貴人升車。魏遣郎中令、少府、博士、御府乘黃廄令、丞相掾屬侍送貴人。癸酉, 二貴人至洧倉中, 遣侍中丹將宂從虎賁前後駱驛往迎之。乙亥, 二貴人入宮, 御史大夫、中二千石將大夫、議郎會殿中, 魏國二卿及侍中、中郎二人, 與漢公卿並升殿宴。三月, 天子使魏公位在諸侯王上, 改授金璽, 赤紱、遠遊冠。獻帝起居注曰:使左中郎將楊宣、亭侯裴茂持節、印授之。秋七月, 公征孫權。九州春秋曰:參軍傅幹諫曰:「治天下之大具有二, 文與武也;用武則先威, 用文則先德, 威德足以相濟, 而後王道備矣。往者天下大亂, 上下失序, 明公用武攘之, 十平其九。今未承王命者, 吳與蜀也, 吳有長江之險, 蜀有崇山之阻, 難以威服, 易以德懷。愚以為可且按甲寢兵, 息軍養士, 分土定封, 論功行賞, 若此則內外之心固, 有功者勸, 而天下知制矣。然後漸興學校, 以導其善性而長其義節。公神武震於四海, 若修文以濟之, 則普天之下, 無思不服矣。今舉十萬之衆, 頓之長江之濵, 若賊負固深藏, 則士馬不能逞其能, 奇變無所用其權, 則大威有屈而敵心未能服矣。唯明公思虞舜舞干戚之義, 全威養德, 以道制勝。」公不從, 軍遂無功。幹字彥材, 北地人, 終於丞相倉曹屬。有子曰玄。, 隴西宋建自稱河首平漢王, 聚衆枹罕, 改元, 置百官, 三十餘年。遣夏侯淵自興國討之。冬十月, 屠枹罕, 斬建, 涼州平。公自合肥還。十一月, 漢皇后伏氏坐昔與父故屯騎校尉完書, 云帝以董承被誅怨恨公, 辭甚醜惡, 發聞, 后廢黜死, 兄弟皆伏法。曹瞞傳曰:公遣華歆勒兵入宮收后, 后閉戶匿壁中。歆壞戶發壁, 牽后出。帝時與御史大夫郗慮坐, 后被髮徒跣過, 執帝手曰:「不能復相活邪?」帝曰:「我亦不自知命在何時也。」帝謂慮曰:「郗公, 天下寧有是乎!」遂將后殺之, 完及宗族死者數百人。十二月, 公至孟津。天子命公置旄頭, 宮殿設鍾虡。乙未, 令曰:「夫有行之士未必能進取, 進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陳平豈篤行, 蘇秦豈守信邪?而陳平定漢業, 蘇秦濟弱燕。由此言之, 士有偏短, 庸可廢乎!有司明思此義, 則士無遺滯, 官無廢業矣。」又曰:「夫刑, 百姓之命也, 而軍中典獄者或非其人, 而任以三軍死生之事, 吾甚懼之。其選明達法理者, 使持典刑。」於是置理曹掾屬。

二十年春正月, 天子立公中女為皇后。省雲中、定襄、五原、朔方郡, 郡置一縣領其民, 合以為新興郡。三月, 公西征張魯, 至陳倉, 將自武都入氐;氐人塞道, 先遣張郃、朱靈等攻破之。夏四月, 公自陳倉以出散關, 至河池。氐王竇茂衆萬餘人, 恃險不服, 五月, 公攻屠之。西平、金城諸將麴演、蔣石等共斬送韓遂首。典略曰:遂字文約, 始與同郡邊章俱著名西州。章為督軍從事。遂奉計詣京師, 何進宿聞其名, 特與相見, 遂說進使誅諸閹人, 進不從, 乃求歸。會涼州宋揚、北宮玉等反, 舉章、遂為主, 章尋病卒, 遂為揚等所劫, 不得已, 遂阻兵為亂, 積三十二年, 至是乃死, 年七十餘矣。劉艾靈帝紀曰:章, 一名元。秋七月, 公至陽平。張魯使弟衞與將楊昂等據陽平關, 橫山築城十餘里, 攻之不能拔, 乃引軍還。賊見大軍退, 其守備解散。公乃密遣解𢢼、高祚等乘險夜襲, 大破之, 斬其將楊任, 進攻衞, 衞等夜遁, 魯潰奔巴中。公軍入南鄭, 盡得魯府庫珍寶。魏書曰:軍自武都山行千里, 升降險阻, 軍人勞苦;公於是大饗, 莫不忘其勞。巴、漢皆降。復漢寧郡為漢中;分漢中之安陽、西城為西城郡, 置太守;分錫、上庸郡, 置都尉。八月, 孫權圍合肥, 張遼、李典擊破之。九月, 巴七姓夷王朴胡、賨邑侯杜濩舉巴夷、賨民來附, 孫盛曰:朴音浮。濩音戶。於是分巴郡, 以胡為巴東太守, 濩為巴西太守, 皆封列侯。天子命公承制封拜諸侯守相。孔衍漢魏春秋曰:天子以公典任于外, 臨事之賞, 或宜速疾, 乃命公得承制封拜諸侯守相, 詔曰:「夫軍之大事, 在茲賞罰, 勸善懲惡, 宜不旋時, 故司馬法曰『賞不逾日』者, 欲民速覩為善之利也。昔在中興, 鄧禹入關, 承制拜軍祭酒李文為河東太守, 來歙又承制拜高峻為通路將軍, 察其本傳, 皆非先請, 明臨事刻印也, 斯則世祖神明, 權達損益, 蓋所用速示威懷而著鴻勳也。其春秋之義, 大夫出疆, 有專命之事, 苟所以利社稷安國家而已。況君秉任二伯, 師尹九有, 實征夷夏, 軍行蕃甸之外, 失得在於斯須之間, 停賞俟詔以滯世務, 固非朕之所圖也。自今已後, 臨事所甄, 當加寵號者, 其便刻印章假授, 咸使忠義得相獎勵, 勿有疑焉。」冬十月, 始置名號侯至五大夫, 與舊列侯、關內侯凡六等, 以賞軍功。魏書曰:置名號侯爵十八級, 關中侯爵十七級, 皆金印紫綬;又置關內外侯十六級, 銅印龜紐墨綬;五大夫十五級, 銅印環紐, 亦墨綬, 皆不食租, 與舊列侯關內侯凡六等。 臣松之以為今之虛封蓋自此始。十一月, 魯自巴中將其餘衆降。封魯及五子皆為列侯。劉備襲劉璋, 取益州, 遂據巴中;遣張郃擊之。十二月, 公自南鄭還, 留夏侯淵屯漢中。是行也, 侍中王粲作五言詩以美其事, 曰:「從軍有苦樂, 但問所從誰。所從神且武, 安得乆勞師?相公征關右, 赫怒振天威, 一舉滅獯虜, 再舉服羌夷, 西牧邊地賊, 忽若俯拾遺。陳賞越山嶽, 酒肉踰川坻, 軍中多饒飫, 人馬皆溢肥, 徒行兼乘還, 空出有餘資。拓土三千里, 往反速如飛, 歌舞入鄴城, 所願獲無違。」

二十一年春二月, 公還鄴。魏書曰:辛未, 有司以太牢告至, 策勳于廟, 甲午始春祠, 令曰:「議者以為祠廟上殿當解履。吾受錫命, 帶劔不解履上殿。今有事于廟而解履, 是尊先公而替王命, 敬父祖而簡君主, 故吾不敢解履上殿也。又臨祭就洗, 以手擬水而不盥。夫盥以絜為敬, 未聞擬向不盥之禮, 且『祭神如神在』, 故吾親受水而盥也。又降神禮訖, 下階就幕而立, 須奏樂畢竟, 似若不愆, 烈祖遲祭, 不速訖也。故吾坐俟樂闋送神乃起也。受胙納神以授侍中, 此為敬恭不終實也, 古者親執祭事, 故吾親納于神, 終抱而歸也。仲尼曰『雖違衆, 吾從下』, 誠哉斯言也。」三月壬寅, 公親耕籍田。魏書曰:有司奏:「四時講武於農隙。漢承秦制, 三時不講, 唯十月都試車馬, 幸長水南門, 會五營士為八陣進退, 名曰乘之。今金革未偃, 士民素習, 自今已後, 可無四時講武, 但以立秋擇吉日大朝車騎, 號曰治兵, 上合禮名, 下承漢制。」奏可。夏五月, 天子進公爵為魏王。獻帝傳載詔曰:「自古帝王, 雖號稱相變, 爵等不同, 至乎襃崇元勳, 建立功德, 光啟氏姓, 延于子孫, 庶姓之與親, 豈有殊焉。昔我聖祖受命, 刱業肇基, 造我區夏, 鑒古今之制, 通爵等之差, 盡封山川以立藩屏, 使異姓親戚, 並列土地, 據國而王, 所以保乂天命, 安固萬嗣。歷世承平, 臣主無事。世祖中興而時有難易, 是以曠年數百, 無異姓諸侯王之位。朕以不德, 繼序弘業, 遭率土分崩, 羣兇縱毒, 自西徂東, 辛苦卑約。當此之際, 唯恐溺入于難, 以羞先帝之聖德。賴皇天之靈, 俾君秉義奮身, 震迅神武, 捍朕于艱難, 獲保宗廟, 華夏遺民, 含氣之倫, 莫不蒙焉。君勤過稷、禹, 忠侔伊、周, 而掩之以謙讓, 守之以彌恭, 是以往者初開魏國, 錫君土宇, 懼君之違命, 慮君之固辭, 故且懷志屈意, 封君為上公, 欲以欽順高義, 須俟勳績。韓遂、宋建, 南結巴、蜀, 羣逆合從, 圖危社稷, 君復命將, 龍驤虎奮, 梟其元首, 屠其窟栖。曁至西征, 陽平之役, 親擐甲冑, 深入險阻, 芟夷蝥賊, 殄其兇醜, 盪定西陲, 懸旌萬里, 聲教遠振, 寧我區宇。蓋唐、虞之盛, 三后樹功, 文、武之興, 旦、奭作輔, 二祖成業, 英豪佐命;夫以聖哲之君, 事為己任, 猶錫士班瑞以報功臣, 豈有如朕寡德, 仗君以濟, 而賞典不豐, 將何以荅神祇慰萬方哉?今進君爵為魏王, 使使持節行御史大夫、宗正劉艾奉策璽玄土之社, 苴以白茅, 金虎符第一至第五, 竹使符第一至十。君其正王位, 以丞相領兾州牧如故。其上魏公璽綬符冊。敬服朕命, 簡恤爾衆, 克綏庶績, 以揚我祖宗之休命。」魏王上書三辭, 詔三報不許。又手詔曰:「大聖以功德為高美, 以忠和為典訓, 故刱業垂名, 使百世可希, 行道制義, 使力行可效, 是以勳烈無窮, 休光茂著。稷、契載元首之聦明, 周、邵因文、武之智用, 雖經營庶官, 仰歎俯思, 其對豈有若君者哉?朕惟古人之功, 美之如彼, 思君忠勤之績, 茂之如此, 是以每將鏤符析瑞, 陳禮命冊, 寤寐慨然, 自忘守文之不德焉。今君重違朕命, 固辭懇切, 非所以稱朕心, 而訓後世也。其抑志撙節, 勿復固辭。」 四體書勢序曰:梁鵠以公為北部尉。 曹瞞傳曰:為尚書右丞司馬建公所舉。及公為王, 召建公到鄴, 與歡飲, 謂建公曰:「孤今日可復作尉否?」建公曰:「昔舉大王時, 適可作尉耳。」王大笑。建公名防, 司馬宣王之父。 臣松之案司馬彪序傳, 建公不為右丞, 疑此不然, 而王隱晉書云趙王篡位, 欲尊祖為帝, 博士馬平議稱京兆府君昔舉魏武帝為北部尉, 賊不犯界, 如此則為有徵。代郡烏丸行單于普富盧與其侯王來朝。天子命王女為公主, 食湯沐邑。秋七月, 匈奴南單于呼厨泉將其名王來朝, 待以客禮, 遂留魏, 使右賢王去卑監其國。八月, 以大理鍾繇為相國。魏書曰:始置奉常宗正官。冬十月, 治兵, 魏書曰:王親執金鼔以令進退。遂征孫權, 十一月至譙。

二十二年春正月, 王軍居巢, 二月, 進軍屯江西郝谿。權在濡須口築城拒守, 遂逼攻之, 權退走。三月, 王引軍還, 留夏侯惇、曹仁、張遼等屯居巢。夏四月, 天子命王設天子旌旗, 出入稱警蹕。五月, 作泮宮。六月, 以軍師華歆為御史大夫。魏書曰:初置衞尉官。秋八月, 令曰:「昔伊摯、傅說出於賤人, 管仲, 桓公賊也, 皆用之以興。蕭何、曹參, 縣吏也, 韓信、陳平負汙辱之名, 有見笑之恥, 卒能成就王業, 聲著千載。吳起貪將, 殺妻自信, 散金求官, 母死不歸, 然在魏, 秦人不敢東向, 在楚則三晉不敢南謀。今天下得無有至德之人放在民間, 及果勇不顧, 臨敵力戰;若文俗之吏, 高才異質, 或堪為將守;負汙辱之名, 見笑之行, 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其各舉所知, 勿有所遺。」冬十月, 天子命王冕十有二旒, 乘金根車, 駕六馬, 設五時副車, 以五官中郎將丕為魏太子。劉備遣張飛、馬超、吳蘭等屯下辯;遣曹洪拒之。

二十三年春正月, 漢太醫令吉本與少府耿紀、司直韋晃等反, 攻許, 燒丞相長史王必營, 魏武故事載令曰:「領長史王必, 是吾披荊棘時吏也。忠能勤事, 心如鐵石, 國之良吏也。蹉跌乆未辟之, 捨騏驥而弗乘, 焉遑遑而更求哉?故教辟之, 已署所宜, 便以領長史統事如故。」必與潁川典農中郎將嚴匡討斬之。三輔決錄注曰:時有京兆金禕字德禕, 自以世為漢臣, 自日磾討莽何羅, 忠誠顯著, 名節累葉。覩漢祚將移, 謂可季興, 乃喟然發憤, 遂與耿紀、韋晃、吉本、本子邈、邈弟穆等結謀。紀字季行, 少有美名, 為丞相掾, 王甚敬異之, 遷侍中, 守少府。邈字文然, 穆字思然, 以禕慷慨有日磾之風, 又與王必善, 因以閒之, 若殺必, 欲挾天子以攻魏, 南援劉備。時關羽彊盛, 而王在鄴, 留必典兵督許中事。文然等率雜人及家僮千餘人夜燒門攻必, 禕遣人為內應, 射必中肩。必不知攻者為誰, 以素與禕善, 走投禕, 夜喚德禕, 禕家不知是必, 謂為文然等, 錯應曰:「王長史已死乎?卿曹事立矣!」必乃更他路奔。一曰:必欲投禕, 其帳下督謂必曰:「今日事竟知誰門而投入乎?」扶必奔南城。會天明, 必猶在, 文然等衆散, 故敗。後十餘日, 必竟以創死。 獻帝春秋曰:收紀、晃等, 將斬之, 紀呼魏王名曰:「恨吾不自生意, 竟為羣兒所誤耳!」晃頓首搏頰, 以至於死。 山陽公載記曰:王聞王必死, 盛怒, 召漢百官詣鄴, 令救火者左, 不救火者右。衆人以為救火者必無罪, 皆附左;王以為「不救火者非助亂, 救火乃實賊也」。皆殺之。曹洪破吳蘭, 斬其將任夔等。三月, 張飛、馬超走漢中, 陰平氐強端斬吳蘭, 傳其首。夏四月, 代郡、上谷烏丸無臣氐等叛, 遣鄢陵侯彰討破之。魏書載王令曰:「去冬天降疫癘, 民有凋傷, 軍興于外, 墾田損少, 吾甚憂之。其令吏民男女:女年七十已上無夫子, 若年十二已下無父母兄弟, 及目無所見, 手不能作, 足不能行, 而無妻子父兄產業者, 廩食終身。幼者至十二止, 貧窮不能自贍者, 隨口給貸。老耄須待養者, 年九十已上, 復不事, 家一人。」六月, 令曰:「古之葬者, 必居瘠薄之地。其規西門豹祠西原上為壽陵, 因高為基, 不封不樹。周禮冢人掌公墓之地, 凡諸侯居左右以前, 卿大夫居後, 漢制亦謂之陪陵。其公卿大臣列將有功者, 宜陪壽陵, 其廣為兆域, 使足相容。」秋七月, 治兵, 遂西征劉備, 九月, 至長安。冬十月, 宛守將侯音等反, 執南陽太守, 劫略吏民, 保宛。初, 曹仁討關羽, 屯樊城, 是月使仁圍宛。

二十四年春正月, 仁屠宛, 斬音。曹瞞傳曰:是時南陽間苦繇役, 音於是執太守東里襃, 與吏民共反, 與關羽連和。南陽功曹宗子卿往說音曰:「足下順民心, 舉大事, 遠近莫不望風;然執郡將, 逆而無益, 何不遣之。吾與子共戮力, 比曹公軍來, 關羽兵亦至矣。」音從之, 即釋遣太守。子卿因夜踰城亡出, 遂與太守收餘民圍音, 會曹仁軍至, 共滅之。夏侯淵與劉備戰於陽平, 為備所殺。三月, 王自長安出斜谷, 軍遮要以臨漢中, 遂至陽平。備因險拒守。九州春秋曰:時王欲還, 出令曰「雞肋」, 官屬不知所謂。主簿楊脩便自嚴裝, 人驚問脩:「何以知之?」脩曰:「夫雞肋, 棄之如可惜, 食之無所得, 以比漢中, 知王欲還也。」夏五月, 引軍還長安。秋七月, 以夫人卞氏為王后。遣于禁助曹仁擊關羽。八月, 漢水溢, 灌禁軍, 軍沒, 羽獲禁, 遂圍仁。使徐晃救之。九月, 相國鍾繇坐西曹掾魏諷反免。世語曰:諷字子京, 沛人, 有惑衆才, 傾動鄴都, 鍾繇由是辟焉。大軍未反, 諷潛結徒黨, 又與長樂衞尉陳禕謀襲鄴。未及期, 禕懼, 告之太子, 誅諷, 坐死者數十人。王昶家誡曰「濟陰魏諷」, 而此云沛人, 未詳。冬十月, 軍還洛陽。曹瞞傳曰:王更脩治北部尉廨, 令過於舊。孫權遣使上書, 以討關羽自效。王自洛陽南征羽, 未至, 晃攻羽, 破之, 羽走, 仁圍解。王軍摩陂。魏略曰:孫權上書稱臣, 稱說天命。王以權書示外曰:「是兒欲踞吾著爐火上邪!」侍中陳羣、尚書桓階奏曰:「漢自安帝已來, 政去公室, 國統數絕, 至於今者, 唯有名號, 尺土一民, 皆非漢有, 期運乆已盡, 歷數乆已終, 非適今日也。是以桓、靈之閒, 諸明圖緯者, 皆言『漢行氣盡, 黃家當興』。殿下應期, 十分天下而有其九, 以服事漢, 羣生注望, 遐邇怨歎, 是故孫權在遠稱臣, 此天人之應, 異氣齊聲。臣愚以為虞、夏不以謙辭, 殷、周不吝誅放, 畏天知命, 無所與讓也。」 魏氏春秋曰:夏侯惇謂王曰:「天下咸知漢祚已盡, 異代方起。自古已來, 能除民害為百姓所歸者, 即民主也。今殿下即戎三十餘年, 功德著於黎庶, 為天下所依歸, 應天順民, 復何疑哉!」王曰:「『施於有政, 是亦為政』。若天命在吾, 吾為周文王矣。」 曹瞞傳及世語並云桓階勸王正位, 夏侯惇以為宜先滅蜀, 蜀亡則吳服, 二方旣定, 然後遵舜、禹之軌, 王從之。及至王薨, 惇追恨前言, 發病卒。 孫盛評曰:夏侯惇恥為漢官, 求受魏印, 桓階方惇, 有義直之節;考其傳記, 世語為妄矣。

二十五年春正月, 至洛陽。權擊斬羽, 傳其首。庚子, 王崩于洛陽, 年六十六。世語曰:太祖自漢中至洛陽, 起建始殿, 伐濯龍祠而樹血出。 曹瞞傳曰:王使工蘇越徙美棃, 掘之, 根傷盡出血。越白狀, 王躬自視而惡之, 以為不祥, 還遂寑疾。遺令曰:「天下尚未安定, 未得遵古也。葬畢, 皆除服。其將兵屯戍者, 皆不得離屯部。有司各率乃職。斂以時服, 無藏金玉珍寶。」謚曰武王。二月丁卯, 葬高陵。
魏書曰:太祖自統御海內, 芟夷羣醜, 其行軍用師, 大較依孫、吳之法, 而因事設奇, 譎敵制勝, 變化如神。自作兵書十萬餘言, 諸將征伐, 皆以新書從事。臨事又手為節度, 從令者克捷, 違教者負敗。與虜對陣, 意思安閑, 如不欲戰, 然及至決機乘勝, 氣勢盈溢, 故每戰必克, 軍無幸勝。知人善察, 難眩以偽, 拔于禁、樂進於行陣之間, 取張遼、徐晃於亡虜之內, 皆佐命立功, 列為名將;其餘拔出細微, 登為牧守者, 不可勝數。是以刱造大業, 文武並施, 御軍三十餘年, 手不捨書, 晝則講武策, 夜則思經傳, 登高必賦, 及造新詩, 被之管絃, 皆成樂章。才力絕人, 手射飛鳥, 躬禽猛獸, 甞於南皮一日射雉獲六十三頭。及造作宮室, 繕治器械, 無不為之法則, 皆盡其意。雅性節儉, 不好華麗, 後宮衣不錦繡, 侍御履不二采, 帷帳屏風, 壞則補納, 茵蓐取溫, 無有緣飾。攻城拔邑, 得靡麗之物, 則悉以賜有功, 勳勞宜賞, 不吝千金, 無功望施, 分豪不與, 四方獻御, 與羣下共之。常以送終之制, 襲稱之數, 繁而無益, 俗又過之, 故預自制終亡衣服, 四篋而已。
傅子曰:太祖愍嫁娶之奢僭, 公女適人, 皆以皁帳, 從婢不過十人。
張華博物志曰:漢世, 安平崔瑗、瑗子寔、弘農張芝、芝弟昶並善草書, 而太祖亞之。桓譚、蔡邕善音樂, 馮翊山子道、王九真、郭凱等善圍棊, 太祖皆與埒能。又好養性法, 亦解方藥, 招引方術之士, 廬江左慈、譙郡華他、甘陵甘始、陽城郄儉無不畢至, 又習啖野葛至一尺, 亦得少多飲鴆酒。
傅子曰:漢末王公, 多委王服, 以幅巾為雅, 是以袁紹、崔豹之徒, 雖為將帥, 皆著縑巾。魏太祖以天下凶荒, 資財乏匱, 擬古皮弁, 裁縑帛以為帢, 合于簡易隨時之義, 以色別其貴賤, 于今施行, 可謂軍容, 非國容也。
曹瞞傳曰:太祖為人佻易無威重, 好音樂, 倡優在側, 常以日達夕。被服輕綃, 身自佩小鞶囊, 以盛手巾細物, 時或冠帢帽以見賔客。每與人談論, 戲弄言誦, 盡無所隱, 及歡恱大笑, 至以頭沒柸案中, 肴膳皆沾洿巾幘, 其輕易如此。然持法峻刻, 諸將有計畫勝出己者, 隨以法誅之, 及故人舊怨, 亦皆無餘。其所刑殺, 輒對之垂涕嗟痛之, 終無所活。初, 袁忠為沛相, 甞欲以法治太祖, 沛國桓邵亦輕之, 及在兖州, 陳留邊讓言議頗侵太祖, 太祖殺讓, 族其家。忠、邵俱避難交州, 太祖遣使就太守止燮盡族之。桓邵得出首, 拜謝於庭中, 太祖謂曰:「跪可解死邪!」遂殺之。甞出軍, 行經麥中, 令「士卒無敗麥, 犯者死」。騎士皆下馬, 付麥以相付, 於是太祖馬騰入麥中, 勑主簿議罪;主簿對以春秋之義, 罰不加於尊。太祖曰:「制法而自犯之, 何以帥下?然孤為軍帥, 不可自殺, 請自刑。」因援劔割髮以置地。又有幸姬常從晝寢, 枕之卧, 告之曰:「須臾覺我。」姬見太祖卧安, 未即寤, 及自覺, 棒殺之。常討賊, 廩穀不足, 私謂主者曰:「如何?」主者曰:「可以小斛以足之。」太祖曰:「善。」後軍中言太祖欺衆, 太祖謂主者曰:「特當借君死以猒衆, 不然事不解。」乃斬之, 取首題徇曰:「行小斛, 盜官穀, 斬之軍門。」其酷虐變詐, 皆此之類也。


評曰:漢末, 天下大亂, 雄豪並起, 而袁紹虎眎四州, 彊盛莫敵。太祖運籌演謀, 鞭撻宇內, 擥申、商之法術, 該韓、白之奇策, 官方授材, 各因其器, 矯情任筭, 不念舊惡, 終能總御皇機, 克成洪業者, 惟其明略最優也。抑可謂非常之人, 超世之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