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魏書十四 程郭董劉蔣劉傳

 (程昱, 程曉, 郭嘉, 董昭, 劉曄, 蔣濟, 劉放)

程昱傳
程昱字仲德, 東郡東阿人也。長八尺三寸, 美鬚髯。黃巾起, 縣丞王度反應之, 燒倉庫。縣令踰城走, 吏民負老幼東奔渠丘山。昱使人偵視度, 度等得空城不能守, 出城西五六里止屯。昱謂縣中大姓薛房等曰:「今度等得城郭不能居, 其勢可知。此不過欲虜掠財物, 非有堅甲利兵攻守之志也。今何不相率還城而守之?且城高厚, 多穀米, 今若還求令, 共堅守, 度必不能乆, 攻可破也。」房等以為然。吏民不肯從, 曰:「賊在西, 但有東耳。」昱謂房等:「愚民不可計事。」乃密遣數騎舉幡於東山上, 令房等望見, 大呼言「賊已至」, 便下山趣城, 吏民奔走隨之, 求得縣令, 遂共城守。度等來攻城, 不能下, 欲去。昱率吏民開城門急擊之, 度等破走。東阿由此得全。
初平中, 兖州刺史劉岱辟昱, 昱不應。是時岱與袁紹、公孫瓚和親, 紹令妻子居岱所, 瓚亦遣從事范方將騎助岱。後紹與瓚有隙。瓚擊破紹軍, 乃遣使語岱, 令遣紹妻子, 使與紹絕。別勑范方:「若岱不遣紹家, 將騎還。吾定紹, 將加兵於岱。」岱議連日不決, 別駕王彧白岱:「程昱有謀, 能斷大事。」岱乃見昱, 問計, 昱曰:「若棄紹近援而求瓚遠助, 此假人於越以救溺子之說也。夫公孫瓚, 非袁紹之敵也。今雖壞紹軍, 然終為紹所禽。夫趣一朝之權而不慮遠計, 將軍終敗。」岱從之。范方將其騎歸, 未至, 瓚大為紹所破。岱表昱為騎都尉, 昱辭以疾。

劉岱為黃巾所殺。太祖臨兖州, 辟昱。昱將行, 其鄉人謂曰:「何前後之相背也!」昱笑而不應。太祖與語, 說之, 以昱守壽張令。太祖征徐州, 使昱與荀彧留守鄄城。張邈等叛迎呂布, 郡縣響應, 唯鄄城、范、東阿不動。布軍降者, 言陳宮欲自將兵取東阿, 又使汎嶷取范, 吏民皆恐。彧謂昱曰:「今兖州反, 唯有此三城。宮等以重兵臨之, 非有以深結其心, 三城必動。君, 民之望也, 歸而說之, 殆可!」昱乃歸, 過范, 說其令靳允曰:「聞呂布執君母弟妻子, 孝子誠不可為心!今天下大亂, 英雄並起, 必有命世, 能息天下之亂者, 此智者所詳擇也。得主者昌, 失主者亡。陳宮叛迎呂布而百城皆應, 似能有為, 然以君觀之, 布何如人哉!夫布, 麤中少親, 剛而無禮, 匹夫之雄耳。宮等以勢假合, 不能相君也。兵雖衆, 終必無成。曹使君智略不世出, 殆天所授!君必固范, 我守東阿, 則田單之功可立也。孰與違忠從惡而母子俱亡乎?唯君詳慮之!」允流涕曰:「不敢有貳心。」時汎嶷已在縣, 允乃見嶷, 伏兵刺殺之, 歸勒兵守。徐衆評曰:允於曹公, 未成君臣。母, 至親也, 於義應去。昔王陵母為項羽所拘, 母以高祖必得天下, 因自殺以固陵志。明心無所係, 然後可得成事人盡死之節。衞公子開方仕齊, 積年不歸, 管仲以為不懷其親, 安能愛君, 不可以為相。是以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 允宜先救至親。徐庶母為曹公所得, 劉備乃遣庶歸, 欲為天下者恕人子之情也。曹公亦宜遣允。昱又遣別騎絕倉亭津, 陳宮至, 不得渡。昱至東阿, 東阿令棗祗已率厲吏民, 拒城堅守。又兖州從事薛悌與昱恊謀, 卒完三城, 以待太祖。太祖還, 執昱手曰:「微子之力, 吾無所歸矣。」乃表昱為東平相, 屯范。魏書曰:昱少時常夢上泰山, 兩手捧日。昱私異之, 以語荀彧。及兖州反, 賴昱得完三城。於是彧以昱夢白太祖。太祖曰:「卿當終為吾腹心。」昱本名立, 太祖乃加其上「日」, 更名昱也。

太祖與呂布戰於濮陽, 數不利。蝗蟲起, 乃各引去。於是袁紹使人說太祖連和, 欲使太祖遷家居鄴。太祖新失兖州, 軍食盡, 將許之。時昱使適還, 引見, 因言曰:「竊聞將軍欲遣家, 與袁紹連和, 誠有之乎?」太祖曰:「然。」昱曰:「意者將軍殆臨事而懼, 不然何慮之不深也!夫袁紹據燕、趙之地, 有并天下之心, 而智不能濟也。將軍自度能為之下乎?將軍以龍虎之威, 可為韓、彭之事邪?今兖州雖殘, 尚有三城。能戰之士, 不下萬人。以將軍之神武, 與文若、昱等, 收而用之, 霸王之業可成也。願將軍更慮之!」太祖乃止。魏略載昱說太祖曰:「昔田橫, 齊之世族, 兄弟三人更王, 據千里之齊, 擁百萬之衆, 與諸侯並南面稱孤。旣而高祖得天下, 而橫顧為降虜。當此之時, 橫豈可為心哉!」太祖曰:「然。此誠丈夫之至辱也。」昱曰:「昱愚, 不識大旨, 以為將軍之志, 不如田橫。田橫, 齊一壯士耳, 猶羞為高祖臣。今聞將軍欲遣家往鄴, 將北面而事袁紹。夫以將軍之聦明神武, 而反不羞為袁紹之下, 竊為將軍恥之!」其後語與本傳略同。

天子都許, 以昱為尚書。兖州尚未安集, 復以昱為東中郎將, 領濟陰太守, 都督兖州事。劉備失徐州, 來歸太祖。昱說太祖殺備, 太祖不聽。語在武紀。後又遣備至徐州要擊袁術, 昱與郭嘉說太祖曰:「公前日不圖備, 昱等誠不及也。今借之以兵, 必有異心。」太祖悔, 追之不及。會術病死, 備至徐州, 遂殺車胄, 舉兵背太祖。頃之, 昱遷振威將軍。袁紹在黎陽, 將南渡。時昱有七百兵守鄄城, 太祖聞之, 使人告昱, 欲益二千兵。昱不肯, 曰:「袁紹擁十萬衆, 自以所向無前。今見昱兵少, 必輕易不來攻。若益昱兵, 過則不可不攻, 攻之必克, 徒兩損其勢。願公無疑!」太祖從之。紹聞昱兵少, 果不往。太祖謂賈詡曰:「程昱之膽, 過於賁、育。」昱收山澤亡命, 得精兵數千人, 乃引軍與太祖會黎陽, 討袁譚、袁尚。譚、尚破走, 拜昱奮武將軍, 封安國亭侯。太祖征荊州, 劉備奔吳。論者以為孫權必殺備, 昱料之曰:「孫權新在位, 未為海內所憚。曹公無敵於天下, 初舉荊州, 威震江表, 權雖有謀, 不能獨當也。劉備有英名, 關羽、張飛皆萬人敵也, 權必資之以禦我。難解勢分, 備資以成, 又不可得而殺也。」權果多與備兵, 以禦太祖。是後中夏漸平, 太祖拊昱背曰:「兖州之敗, 不用君言, 吾何以至此!」宗人奉牛酒大會, 昱曰:「知足不辱, 吾可以退矣。」乃自表歸兵, 闔門不出。魏書曰:太祖征馬超, 文帝留守, 使昱參軍事。田銀、蘇伯等反河間, 遣將軍賈信討之。賊有千餘人請降, 議者皆以為宜如舊法, 昱曰:「誅降者, 謂在擾攘之時, 天下雲起, 故圍而後降者不赦, 以示威天下, 開其利路, 使不至於圍也。今天下略定, 且在邦域之中, 此必降之賊, 殺之無所威懼, 非前日誅降之意。臣以為不可誅也;縱誅之, 宜先啟聞。」衆議者曰:「軍事有專, 無請。」昱不荅。文帝起入, 特引見昱曰:「君有所不盡邪?」昱曰:「凡專命者, 謂有臨時之急, 呼吸之間者耳。今此賊制在賈信之手, 無朝夕之變。故老臣不願將軍行之也。」文帝曰:「君慮之善。」即白太祖, 太祖果不誅。太祖還, 聞之甚說, 謂昱曰:「君非徒明於軍計, 又善處人父子之間。」

昱性剛戾, 與人多迕。人有告昱謀反, 太祖賜待益厚。魏國旣建, 為衞尉, 與中尉邢貞爭威儀, 免。文帝踐阼, 復為衞尉, 進封安鄉侯, 增邑三百戶, 并前八百戶。分封少子延及孫曉列侯。方欲以為公, 會薨, 帝為流涕, 追贈車騎將軍, 謚曰肅侯。魏書曰:昱時年八十。世語曰:初, 太祖乏食, 昱略其本縣, 供三日糧, 頗雜以人脯, 由是失朝望, 故位不至公。子武嗣。武薨, 子克嗣。克薨, 子良嗣。

, 嘉平中為黃門侍郎。世語曰:曉字季明, 有通識。時校事放橫, 曉上疏曰:「周禮云:『設官分職, 以為民極。』春秋傳曰:『天有十日, 人有十等。』愚不得臨賢, 賤不得臨貴。於是並建聖哲, 樹之風聲。明試以功, 九載考績。各脩厥業, 思不出位。故欒書欲拯晉侯, 其子不聽;死人橫於街路, 邴吉不問。上不責非職之功, 下不務分外之賞, 吏無兼統之勢, 民無二事之役, 斯誠為國要道, 治亂所由也。遠覽典志, 近觀秦漢, 雖官名改易, 職司不同, 至於崇上抑下, 顯分明例, 其致一也。初無校事之官干與庶政者也。昔武皇帝大業草創, 衆官未備, 而軍旅勤苦, 民心不安, 乃有小罪, 不可不察, 故置校事, 取其一切耳, 然檢御有方, 不至縱恣也。此霸世之權宜, 非帝王之正典。其後漸蒙見任, 復為疾病, 轉相因仍, 莫正其本。遂令上察宮廟, 下攝衆司, 官無局業, 職無分限, 隨意任情, 唯心所適。法造於筆端, 不依科詔;獄成於門下, 不顧覆訊。其選官屬, 以謹慎為粗疏, 𧩪詷為賢能。其治事, 以刻暴為公嚴, 以循理為怯弱。外則託天威以為聲勢, 內則聚羣姦以為腹心。大臣恥與分勢, 含忍而不言, 小人畏其鋒芒, 鬱結而無告。至使尹摸公於目下肆其姧慝;罪惡之著, 行路皆知, 纖惡之過, 積年不聞。旣非周禮設官之意, 又非春秋十等之義也。今外有公卿將校總統諸署, 內有侍中尚書綜理萬機, 司隷校尉督察京輦, 御史中丞董攝宮殿, 皆高選賢才以充其職, 申明科詔以督其違。若此諸賢猶不足任, 校事小吏, 益不可信。若此諸賢各思盡忠, 校事區區, 亦復無益。若更高選國士以為校事, 則是中丞司隷重增一官耳。若如舊選, 尹摸之姧今復發矣。進退推筭, 無所用之。昔桑弘羊為漢求利, 卜式以為獨烹弘羊, 天乃可雨。若使政治得失必感天地, 臣恐水旱之災, 未必非校事之由也。曹恭公遠君子, 近小人, 國風託以為刺。衞獻公舍大臣, 與小臣謀, 定姜謂之有罪。縱令校事有益於國, 以禮義言之, 尚傷大臣之心, 況姧回暴露, 而復不罷, 是衮闕不補, 迷而不返也。」於是遂罷校事官。曉遷汝南太守, 年四十餘薨。曉別傳曰:曉大著文章多亡失, 今之存者不能十分之一。

郭嘉傳
郭嘉字奉孝, 潁川陽翟人也。傅子曰:嘉少有遠量。漢末天下將亂。自弱冠匿名迹, 密交結英儁, 不與俗接, 故時人多莫知, 惟識達者奇之。年二十七, 辟司徒府。, 北見袁紹, 謂紹謀臣辛評、郭圖曰:「夫智者審於量主, 故百舉百全而功名可立也。袁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 而未知用人之機。多端寡要, 好謀無決, 欲與共濟天下大難, 定霸王之業, 難矣!」於是遂去之。先是時, 潁川戲志才, 籌畫士也, 太祖甚器之。早卒。太祖與荀彧書曰:「自志才亡後, 莫可與計事者。汝、潁固多奇士, 誰可以繼之?」彧薦嘉。召見, 論天下事。太祖曰:「使孤成大業者, 必此人也。」嘉出, 亦喜曰:「真吾主也。」表為司空軍祭酒。傅子曰:太祖謂嘉曰:「本初擁冀州之衆, 青、并從之, 地廣兵彊, 而數為不遜。吾欲討之, 力不敵, 如何?」對曰:「劉、項之不敵, 公所知也。漢祖唯智勝;項羽雖彊, 終為所禽。嘉竊料之, 紹有十敗, 公有十勝, 雖兵彊, 無能為也。紹繁禮多儀, 公體任自然, 此道勝一也。紹以逆動, 公奉順以率天下, 此義勝二也。漢末政失於寬, 紹以寬濟寬, 故不攝, 公糾之以猛而上下知制, 此治勝三也。紹外寬內忌, 用人而疑之, 所任唯親戚子弟, 公外易簡而內機明, 用人無疑, 唯才所宜, 不間遠近, 此度勝四也。紹多謀少決, 失在後事, 公策得輒行, 應變無窮, 此謀勝五也。紹因累世之資, 高議揖讓以收名譽, 士之好言飾外者多歸之, 公以至心待人, 推誠而行, 不為虛美, 以儉率下, 與有功者無所吝, 士之忠正遠見而有實者皆願為用, 此德勝六也。紹見人飢寒, 恤念之形於顏色, 其所不見, 慮或不及也, 所謂婦人之仁耳, 公於目前小事, 時有所忽, 至於大事, 與四海接, 恩之所加, 皆過其望, 雖所不見, 慮之所周, 無不濟也, 此仁勝七也。紹大臣爭權, 讒言惑亂, 公御下以道, 浸潤不行, 此明勝八也。紹是非不可知, 公所是進之以禮, 所不是正之以法, 此文勝九也。紹好為虛勢, 不知兵要, 公以少克衆, 用兵如神, 軍人恃之, 敵人畏之, 此武勝十也。」太祖笑曰:「如卿所言, 孤何德以堪之也!」嘉又曰:「紹方北擊公孫瓚, 可因其遠征, 東取呂布。不先取布, 若紹為寇, 布為之援, 此深害也。」太祖曰:「然。」

征呂布, 三戰破之, 布退固守。時士卒疲倦, 太祖欲引軍還, 嘉說太祖急攻之, 遂禽布。語在荀攸傳。傅子曰:太祖欲引軍還, 嘉曰:「昔項籍七十餘戰, 未嘗敗北, 一朝失勢而身死國亡者, 恃勇無謀故也。今布每戰輒破, 氣衰力盡, 內外失守。布之威力不及項籍, 而困敗過之, 若乘勝攻之, 此成禽也。」太祖曰:「善。」 魏書曰:劉備來奔, 以為豫州牧。或謂太祖曰:「備有英雄志, 今不早圖, 後必為患。」太祖以問嘉, 嘉曰:「有是。然公提劒起義兵, 為百姓除暴, 推誠杖信以招俊桀, 猶懼其未也。今備有英雄名, 以窮歸己而害之, 是以害賢為名, 則智士將自疑, 回心擇主, 公誰與定天下?夫除一人之患, 以沮四海之望, 安危之機, 不可不察!」太祖笑曰:「君得之矣。」 傅子曰:初, 劉備來降, 太祖以客禮待之, 使為豫州牧。嘉言於太祖曰:「備有雄才而甚得衆心。張飛、關羽者, 皆萬人之敵也, 為之死用。嘉觀之, 備終不為人下, 其謀未可測也。古人有言:『一日縱敵, 數世之患。』宜早為之所。」是時, 太祖奉天子以號令天下, 方招懷英雄以明大信, 未得從嘉謀。會太祖使備要擊袁術, 嘉與程昱俱駕而諫太祖曰:「放備, 變作矣!」時備已去, 遂舉兵以叛。太祖恨不用嘉之言。 案魏書所云, 與傅子正反也。

孫策轉鬬千里, 盡有江東, 聞太祖與袁紹相持於官渡, 將渡江北襲許。衆聞皆懼, 嘉料之曰:「策新并江東, 所誅皆英豪雄桀, 能得人死力者也。然策輕而無備, 雖有百萬之衆, 無異於獨行中原也。若刺客伏起, 一人之敵耳。以吾觀之, 必死於匹夫之手。」策臨江未濟, 果為許貢客所殺。傅子曰:太祖欲速征劉備, 議者懼軍出, 袁紹擊其後, 進不得戰而退失所據。語在武紀。太祖疑, 以問嘉。嘉勸太祖曰:「紹性遲而多疑, 來必不速。備新起, 衆心未附, 急擊之必敗。此存亡之機, 不可失也。」太祖曰:「善。」遂東征備。備敗奔紹, 紹果不出。 臣松之案武紀, 決計征備, 量紹不出, 皆出自太祖。此云用嘉計, 則為不同。又本傳稱嘉料孫策輕佻, 必死於匹夫之手, 誠為明於見事。然自非上智, 無以知其死在何年也。今正以襲許年死, 此蓋事之偶合。

從破袁紹, 紹死, 又從討譚、尚於黎陽, 連戰數克。諸將欲乘勝遂攻之, 嘉曰:「袁紹愛此二子, 莫適立也。有郭圖、逢紀為之謀臣, 必交鬬其閒, 還相離也。急之則相持, 緩之而後爭心生。不如南向荊州若征劉表者, 以待其一變成而後擊之, 可一舉定也。」太祖曰:「善。」乃南征。軍至西平, 譚、尚果爭冀州。譚為尚軍所敗, 走保平原, 遣辛毗乞降。太祖還救之, 遂從定鄴。又從攻譚於南皮, 冀州平。封嘉洧陽亭侯。傅子曰:河北旣平, 太祖多辟召青、冀、幽、并知名之士, 漸臣事之, 以為省事掾屬。皆嘉之謀也。

太祖將征袁尚及三郡烏丸, 諸下多懼劉表使劉備襲許以討太祖, 嘉曰:「公雖威震天下, 胡恃其遠, 必不設備。因其無備, 卒然擊之, 可破滅也。且袁紹有恩於民夷, 而尚兄弟生存。今四州之民, 徒以威附, 德施未加, 舍而南征, 尚因烏丸之資, 招其死主之臣, 胡人一動, 民夷俱應, 以生蹋頓之心, 成覬覦之計, 恐青、冀非己之有也。表, 坐談客耳, 自知才不足以御備, 重任之則恐不能制, 輕任之則備不為用, 雖虛國遠征, 公無憂矣。」太祖遂行。至易, 嘉言曰:「兵貴神速。今千里襲人, 輜重多, 難以趨利, 且彼聞之, 必為備;不如留輜重, 輕兵兼道以出, 掩其不意。」太祖乃密出盧龍塞, 直指單于庭。虜卒聞太祖至, 惶怖合戰。大破之, 斬蹋頓及名王已下。尚及兄熈走遼東。

嘉深通有筭略, 達於事情。太祖曰:「唯奉孝為能知孤意。」年三十八, 自柳城還, 疾篤, 太祖問疾者交錯。及薨, 臨其喪, 哀甚, 謂荀攸等曰:「諸君年皆孤輩也, 唯奉孝最少。天下事竟, 欲以後事屬之, 而中年夭折, 命也夫!」乃表曰:「軍祭酒郭嘉, 自從征伐, 十有一年。每有大議, 臨敵制變。臣策未決, 嘉輙成之。平定天下, 謀功為高。不幸短命, 事業未終。追思嘉勳, 實不可忘。可增邑八百戶, 并前千戶。」 魏書載太祖表曰:「臣聞襃忠寵賢, 未必當身, 念功惟績, 恩隆後嗣。是以楚宗孫叔, 顯封厥子;岑彭旣沒, 爵及支庶。故軍祭酒郭嘉, 忠良淵淑, 體通性達。每有大議, 發言盈庭, 執中處理, 動無遺策。自在軍旅, 十有餘年, 行同騎乘, 坐共幄席, 東禽呂布, 西取眭固, 斬袁譚之首, 平朔土之衆, 踰越險塞, 盪定烏丸, 震威遼東, 以梟袁尚。雖假天威, 易為指麾, 至於臨敵, 發揚誓命, 凶逆克殄, 勳實由嘉。方將表顯, 短命早終。上為朝廷悼惜良臣, 下自毒恨喪失奇佐。宜追增嘉封, 并前千戶, 襃亡為存, 厚往勸來也。」謚曰貞侯。子弈嗣。魏書稱弈通達見理。弈字伯益, 見王昶家誡。

後太祖征荊州還, 於巴丘遇疾疫, 燒船, 歎曰:「郭奉孝在, 不使孤至此。」傅子曰:太祖又云:「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陳羣非嘉不治行檢, 數廷訴嘉, 嘉意自若。太祖愈益重之, 然以羣能持正, 亦恱焉。傅子曰:太祖與荀彧書, 追傷嘉曰:「郭奉孝年不滿四十, 相與周旋十一年, 阻險艱難, 皆共罹之。又以其通達, 見世事無所凝滯, 欲以後事屬之, 何意忽爾失之, 悲痛傷心。今表增其子滿千戶, 然何益亡者, 追念之感深。且奉孝乃知孤者也;天下人相知者少, 又以此痛惜。柰何柰何!」又與彧書曰:「追惜奉孝, 不能去心。其人見時事兵事, 過絕於人。又人多畏病, 南方有疫, 常言『吾往南方, 則不生還』。然與共論計, 云當先定荊。此為不但見計之忠厚, 必欲立功分, 棄命定。事人心乃爾, 何得使人忘之!」弈為太子文學, 早薨。子深嗣。深薨, 子獵嗣。世語曰:嘉孫敞, 字泰中, 有才識, 位散騎常侍。

董昭傳
董昭字公仁, 濟陰定陶人也。舉孝廉, 除廮陶長、栢人令, 袁紹以為參軍事。紹逆公孫瓚於界橋, 鉅鹿太守李邵及郡冠蓋, 以瓚兵彊, 皆欲屬瓚。紹聞之, 使昭領鉅鹿。問:「禦以何術?」對曰:「一人之微, 不能消衆謀, 欲誘致其心, 唱與同議, 及得其情, 乃當權以制之耳。計在臨時, 未可得言。」時郡右姓孫伉等數十人專為謀主, 驚動吏民。昭至郡, 偽作紹檄告郡云:「得賊羅候安平張吉辭, 當攻鉅鹿, 賊故孝廉孫伉等為應, 檄到收行軍法, 惡止其身, 妻子勿坐。」昭案檄告令, 皆即斬之。一郡惶恐, 乃以次安慰, 遂皆平集。事訖白紹, 紹稱善。會魏郡太守栗攀為兵所害, 紹以昭領魏郡太守。時郡界大亂, 賊以萬數, 遣使往來, 交易市買。昭厚待之, 因用為間, 乘虛掩討, 輒大克破。二日之中, 羽檄三至。

昭弟訪, 在張邈軍中。邈與紹有隙, 紹受讒將致罪於昭。昭欲詣漢獻帝, 至河內, 為張楊所留。因楊上還印綬, 拜騎都尉。時太祖領兖州, 遣使詣楊, 欲令假塗西至長安, 楊不聽。昭說楊曰:「袁、曹雖為一家, 勢不乆羣。曹今雖弱, 然實天下之英雄也, 當故結之。況今有緣, 宜通其上事, 并表薦之;若事有成, 永為深分。」楊於是通太祖上事, 表薦太祖。昭為太祖作書與長安諸將李傕、郭汜等, 各隨輕重致殷勤。楊亦遣使詣太祖。太祖遺楊犬馬金帛, 遂與西方往來。天子在安邑, 昭從河內往, 詔拜議郎。

建安元年, 太祖定黃巾于許, 遣使詣河東。會天子還洛陽, 韓暹、楊奉、董承及楊各違戾不和。昭以奉兵馬最彊而少黨援, 作太祖書與奉曰:「吾與將軍聞名慕義, 便推赤心。今將軍拔萬乘之艱難, 反之舊都, 翼佐之功, 超世無疇, 何其休哉!方今羣凶猾夏, 四海未寧, 神器至重, 事在維輔;必須衆賢以清王軌, 誠非一人所能獨建。心腹四支, 實相恃賴, 一物不備, 則有闕焉。將軍當為內主, 吾為外援。今吾有糧, 將軍有兵, 有無相通, 足以相濟, 死生契闊, 相與共之。」奉得書喜恱, 語諸將軍曰:「兖州諸軍近在許耳, 有兵有糧, 國家所當依仰也。」遂共表太祖為鎮東將軍, 襲父爵費亭侯;昭遷符節令。

太祖朝天子於洛陽, 引昭並坐, 問曰:「今孤來此, 當施何計?」昭曰:「將軍興義兵以誅暴亂, 入朝天子, 輔翼王室, 此五伯之功也。此下諸將, 人殊意異, 未必服從, 今留匡弼, 事勢不便, 惟有移駕幸許耳。然朝廷播越, 新還舊京, 遠近跂望, 冀一朝獲安。今復徙駕, 不厭衆心。夫行非常之事, 乃有非常之功, 願將軍筭其多者。」太祖曰:「此孤本志也。楊奉近在梁耳, 聞其兵精, 得無為孤累乎?」昭曰:「奉少黨援, 將獨委質。鎮東、費亭之事, 皆奉所定, 又聞書命申束, 足以見信。宜時遣使厚遺荅謝, 以安其意。說『京都無糧, 欲車駕暫幸魯陽, 魯陽近許, 轉運稍易, 可無縣乏之憂』。奉為人勇而寡慮, 必不見疑, 比使往來, 足以定計。奉何能為累!」太祖曰:「善。」即遣使詣奉。徙大駕至許。奉由是失望, 與韓暹等到定陵鈔暴。太祖不應, 密往攻其梁營, 降誅即定。奉、暹失衆, 東降袁術。三年, 昭遷河南尹。時張楊為其將楊醜所殺, 楊長史薛洪、河內太守繆尚城守待紹救。太祖令昭單身入城, 告喻洪、尚等, 即日舉衆降。以昭為冀州牧。

太祖令劉備拒袁術, 昭曰:「備勇而志大, 關羽、張飛為之羽翼, 恐備之心未可得論也!」太祖曰:「吾已許之矣。」備到下邳, 殺徐州刺史車胄, 反。太祖自征備, 徙昭為徐州牧。袁紹遣將顏良攻東郡, 又徙昭為魏郡太守, 從討良。良死後, 進圍鄴城。袁紹同族春卿為魏郡太守, 在城中, 其父元長在楊州, 太祖遣人迎之。昭書與春卿曰:「蓋聞孝者不背親以要利, 仁者不忘君以徇私, 志士不探亂以徼幸, 智者不詭道以自危。足下大君, 昔避內難, 南游百越, 非疏骨肉, 樂彼吴會, 智者深識, 獨或宜然。曹公愍其守志清恪, 離羣寡儔, 故特遣使江東, 或迎或送, 今將至矣。就令足下處偏平之地, 依德義之主, 居有泰山之固, 身為喬松之偶, 以義言之, 猶宜背彼向此, 舍民趣父也。且邾儀父始與隱公盟, 魯人嘉之, 而不書爵, 然則王所未命, 爵尊不成, 春秋之義也。況足下今日之所託者乃危亂之國, 所受者乃矯誣之命乎?苟不逞之與羣, 而厥父之不恤, 不可以言孝。忘祖宗所居之本朝, 安非正之姧職, 難可以言忠。忠孝並替, 難以言智。又足下昔日為曹公所禮辟, 夫戚族人而疏所生, 內所寓而外王室, 懷邪祿而叛知己, 遠福祚而近危亡, 棄明義而收大恥, 不亦可惜邪!若能翻然易節, 奉帝養父, 委身曹公, 忠孝不墜, 榮名彰矣。宜深留計, 早決良圖。」鄴旣定, 以昭為諫議大夫。後袁尚依烏丸蹋頓, 太祖將征之。患軍糧難致, 鑿平虜、泉州二渠入海通運, 昭所建也。太祖表封千秋亭侯, 轉拜司空軍祭酒。

後昭建議:「宜脩古建封五等。」太祖曰:「建設五等者, 聖人也, 又非人臣所制, 吾何以堪之?」昭曰:「自古已來, 人臣匡世, 未有今日之功。有今日之功, 未有乆處人臣之勢者也。今明公恥有慙德而未盡善, 樂保名節而無大責, 德美過於伊、周, 此至德之所極也。然太甲、成王未必可遭, 今民難化, 甚於殷、周, 處大臣之勢, 使人以大事疑己, 誠不可不重慮也。明公雖邁威德, 明法術, 而不定其基, 為萬世計, 猶未至也。定基之本, 在地與人, 宜稍建立, 以自藩衞。明公忠節頴露, 天威在顏, 耿弇牀下之言, 朱英無妄之論, 不得過耳。昭受恩非凡, 不敢不陳。」獻帝春秋曰:昭與列侯諸將議, 以丞相宜進爵國公, 九錫備物, 以彰殊勳;書與荀彧曰:「昔周旦、呂望, 當姬氏之盛, 因二聖之業, 輔翼成王之幼, 功勳若彼, 猶受上爵, 錫土開宇。末世田單, 驅彊齊之衆, 報弱燕之怨, 收城七十, 迎復襄王;襄王加賞於單, 使東有掖邑之封, 西有菑上之虞。前世錄功, 濃厚如此。今曹公遭海內傾覆, 宗廟焚滅, 躬擐甲冑, 周旋征伐, 櫛風沐雨, 且三十年, 芟夷羣凶, 為百姓除害, 使漢室復存, 劉氏奉祀。方之曩者數公, 若太山之與丘垤, 豈同日而論乎?今徒與列將功臣, 並侯一縣, 此豈天下所望哉!」後太祖遂受魏公、魏王之號, 皆昭所創。
及關羽圍曹仁於樊, 孫權遣使辭以「遣兵西上, 欲掩取羽。江陵、公安累重, 羽失二城, 必自奔走, 樊軍之圍, 不救自解。乞密不漏, 令羽有備。」太祖詰羣臣, 羣臣咸言宜當密之。昭曰:「軍事尚權, 期於合宜。宜應權以密, 而內露之。羽聞權上, 若還自護, 圍則速解, 便獲其利。可使兩賊相對銜持, 坐待其弊。祕而不露, 使權得志, 非計之上。又, 圍中將吏不知有救, 計糧怖懼, 儻有他意, 為難不小。露之為便。且羽為人彊梁, 自恃二城守固, 必不速退。」太祖曰:「善。」即勑救將徐晃以權書射著圍裏及羽屯中, 圍裏聞之, 志氣百倍。羽果猶豫。權軍至, 得其二城, 羽乃破敗。

文帝即王位, 拜昭將作大匠。及踐阼, 遷大鴻臚, 進封右鄉侯。二年, 分邑百戶, 賜昭弟訪爵關內侯, 徙昭為侍中。三年, 征東大將軍曹休臨江在洞浦口, 自表:「願將銳卒虎步江南, 因敵取資, 事必克捷;若其無臣, 不須為念。」帝恐休便渡江, 驛馬詔止。時昭侍側, 因曰:「竊見陛下有憂色, 獨以休濟江故乎?今者渡江, 人情所難, 就休有此志, 勢不獨行, 當須諸將。臧霸等旣富且貴, 無復他望, 但欲終其天年, 保守祿祚而已, 何肯乘危自投死地, 以求徼倖?苟霸等不進, 休意自沮。臣恐陛下雖有勑渡之詔, 猶必沈吟, 未便從命也。」是後無幾, 暴風吹賊船, 悉詣休等營下, 斬首獲生, 賊遂迸散。詔勑諸軍促渡。軍未時進, 賊救船遂至。

大駕幸宛, 征南大將軍夏侯尚等攻江陵, 未拔。時江水淺狹, 尚欲乘船將步騎入渚中安屯, 作浮橋, 南北往來, 議者多以為城必可拔。昭上疏曰:「武皇帝智勇過人, 而用兵畏敵, 不敢輕之若此也。夫兵好進惡退, 常然之數。平地無險, 猶尚艱難, 就當深入, 還道宜利, 兵有進退, 不可如意。今屯渚中, 至深也;浮橋而濟, 至危也;一道而行, 至狹也:三者兵家所忌, 而今行之。賊頻攻橋, 誤有漏失, 渚中精銳, 非魏之有, 將轉化為吳矣。臣私慼之, 忘寢與食, 而議者怡然不以為憂, 豈不惑哉!加江水向長, 一旦暴增, 何以防禦?就不破賊, 尚當自完。柰何乘危, 不以為懼?事將危也, 惟陛下察之!」帝悟昭言, 即詔尚等促出。賊兩頭並前, 官兵一道引去, 不時得泄, 將軍石建、高遷僅得自免。軍出旬日, 江水暴長。帝曰:「君論此事, 何其審也!正使張、陳當之, 何以復加。」五年, 徙封成都鄉侯, 拜太常。其年, 徙光祿大夫、給事中。從大駕東征, 七年還, 拜太僕。明帝即位, 進爵樂平侯, 邑千戶, 轉衞尉。分邑百戶, 賜一子爵關內侯。

太和四年, 行司徒事, 六年, 拜真。昭上疏陳末流之弊曰:「凡有天下者, 莫不貴尚敦樸忠信之士, 深疾虛偽不真之人者, 以其毀教亂治, 敗俗傷化也。近魏諷則伏誅建安之末, 曹偉則斬戮黃初之始。伏惟前後聖詔, 深疾浮偽, 欲以破散邪黨, 常用切齒;而執法之吏皆畏其權勢, 莫能糾擿, 毀壞風俗, 侵欲滋甚。竊見當今年少, 不復以學問為本, 專更以交游為業;國士不以孝悌清脩為首, 乃以趨勢游利為先。合黨連羣, 互相襃歎, 以毀訾為罰戮, 用黨譽為爵賞, 附己者則歎之盈言, 不附者則為作瑕釁。至乃相謂『今世何憂不度邪, 但求人道不勤, 羅之不博耳;又何患其不知己矣, 但當吞之以藥而柔調耳。』又聞或有使奴客名作在職家人, 冒之出入, 往來禁奧, 交通書疏, 有所探問。凡此諸事, 皆法之所不取, 刑之所不赦, 雖諷、偉之罪, 無以加也。」帝於是發切詔, 斥免諸葛誕、鄧颺等。昭年八十一薨, 謚曰定侯。子胄嗣。胄歷位郡守、九卿。

劉曄傳
劉曄字子揚, 淮南成悳人, 悳音德。漢光武子阜陵王延後也。父普, 母脩, 產渙及曄。渙九歲, 曄七歲, 而母病困。臨終, 戒渙、曄以「普之侍人, 有諂害之性。身死之後, 懼必亂家。汝長大能除之, 則吾無恨矣。」曄年十三, 謂兄渙曰:「亡母之言, 可以行矣。」渙曰:「𨚗可爾!」曄即入室殺侍者, 徑出拜墓。舍內大駕, 白普。普怒, 遣人追曄。曄還拜謝曰:「亡母顧命之言, 敢受不請擅行之罰。」普心異之, 遂不責也。汝南許劭名知人, 避地揚州, 稱曄有佐世之才。
揚士多輕俠狡桀, 有鄭寶、張多、許乾之屬, 各擁部曲。寶最驍果, 才力過人, 一方所憚。欲驅略百姓越赴江表, 以曄高族名人, 欲彊逼曄使唱導此謀。曄時年二十餘, 心內憂之, 而未有緣。會太祖遣使詣州, 有所案問。曄往見, 為論事勢, 要將與歸, 駐止數日。寶果從數百人齎牛酒來候使, 曄令家僮將其衆坐中門外, 為設酒飯;與寶於內宴飲。密勒健兒, 令因行觴而斫寶。寶性不甘酒, 視候甚明, 觴者不敢發。曄因自引取佩刀斫殺寶, 斬其首以令其軍, 云:「曹公有令, 敢有動者, 與寶同罪。」衆皆驚怖, 走還營。營有督將精兵數千, 懼其為亂, 曄即乘寶馬, 將家僮數人, 詣寶營門, 呼其渠帥, 喻以禍福, 皆叩頭開門內曄。曄撫慰安懷, 咸悉恱服, 推曄為主。曄覩漢室漸微, 己為支屬, 不欲擁兵, 遂委其部曲與廬江太守劉勳。勳怪其故, 曄曰:「寶無法制, 其衆素以鈔略為利, 僕宿無資, 而整齊之, 必懷怨難乆, 故相與耳。」時勳兵彊於江、淮之間。孫策惡之, 遣使卑辭厚幣, 以書說勳曰:「上繚宗民, 數欺下國, 忿之有年矣。擊之, 路不便, 願因大國伐之。上繚甚實, 得之可以富國, 請出兵為外援。」勳信之, 又得策珠寶、葛越, 喜恱。外內盡賀, 而曄獨否。勳問其故, 對曰:「上繚雖小, 城堅池深, 攻難守易, 不可旬日而舉, 則兵疲於外, 而國內虛。策乘虛而襲我, 則後不能獨守。是將軍進屈於敵, 退無所歸。若軍必出, 禍今至矣。」勳不從。興兵伐上繚, 策果襲其後。勳窮踧, 遂奔太祖。

太祖至壽春, 時廬江界有山賊陳策, 衆數萬人, 臨險而守。先時遣偏將致誅, 莫能禽克。太祖問羣下, 可伐與不?咸云:「山峻高而谿谷深隘, 守易攻難;又無之不足為損, 得之不足為益。」曄曰:「策等小豎, 因亂赴險, 遂相依為彊耳, 非有爵命威信相伏也。往者偏將資輕, 而中國未夷, 故策敢據險以守。今天下略定, 後伏先誅。夫畏死趨賞, 愚智所同, 故廣武君為韓信畫策, 謂其威名足以先聲後實而服鄰國也。豈況明公之德, 東征西怨, 先開賞募, 大兵臨之, 令宣之日, 軍門啟而虜自潰矣。」太祖笑曰:「卿言近之!」遂遣猛將在前, 大軍在後, 至則克策, 如曄所度。太祖還, 辟曄為司空倉曹掾。傅子曰:太祖徵曄及蔣濟、胡質等五人, 皆揚州名士。每舍亭傳, 未曾不講, 所以見重;內論國邑先賢、禦賊固守、行軍進退之宜, 外料敵之變化、彼我虛實、戰爭之術, 夙夜不解。而曄獨卧車中, 終不一言。濟怪而問之, 曄荅曰:「對明主非精神不接, 精神可學而得乎?」及見太祖, 太祖果問揚州先賢, 賊之形勢。四人爭對, 待次而言, 再見如此, 太祖每和恱, 而曄終不一言。四人笑之。後一見太祖止無所復問, 曄乃設遠言以動太祖, 太祖適知便止。若是者三。其旨趣以為遠言宜徵精神, 獨見以盡其機, 不宜於猥坐說也。太祖已探見其心矣, 坐罷, 尋以四人為令, 而授曄以心腹之任;每有疑事, 輒以函問曄, 至一夜數十至耳。

太祖征張魯, 轉曄為主簿。旣至漢中, 山峻難登, 軍食頗乏。太祖曰:「此妖妄之國耳, 何能為有無?吾軍少食, 不如速還。」便自引歸, 令曄督後諸軍, 使以次出。曄策魯可克, 加糧道不繼, 雖出, 軍猶不能皆全, 馳白太祖:「不如致攻。」遂進兵, 多出弩以射其營。魯奔走, 漢中遂平。曄進曰:「明公以步卒五千, 將誅董卓, 北破袁紹, 南征劉表, 九州百郡, 十并其八, 威震天下, 勢慴海外。今舉漢中, 蜀人望風, 破膽失守, 推此而前, 蜀可傳檄而定。劉備, 人傑也, 有度而遲, 得蜀日淺, 蜀人未恃也。今破漢中, 蜀人震恐, 其勢自傾。以公之神明, 因其傾而壓之, 無不克也。若小緩之, 諸葛亮明於治而為相, 關羽、張飛勇冠三軍而為將, 蜀民旣定, 據險守要, 則不可犯矣。今不取, 必為後憂。」太祖不從, 傅子曰:居七日, 蜀降者說:「蜀中一日數十驚, 備雖斬之而不能安也。」太祖延問曄曰:「今尚可擊不?」曄曰:「今已小定, 未可擊也。」大軍遂還。曄自漢中還, 為行軍長史, 兼領軍。延康元年, 蜀將孟達率衆降。達有容止才觀, 文帝甚器愛之, 使達為新城太守, 加散騎常侍。曄以為「達有苟得之心, 而恃才好術, 必不能感恩懷義。新城與吳、蜀接連, 若有變態, 為國生患。」文帝竟不易, 後達終於叛敗傅子曰:初, 太祖時, 魏諷有重名, 自卿相已下皆傾心交之。其後孟達去劉備歸文帝, 論者多稱有樂毅之量。曄一見諷、達而皆云必反, 卒如其言。

黃初元年, 以曄為侍中, 賜爵關內侯。詔問羣臣令料劉備當為關羽出報吳不。衆議咸云:「蜀, 小國耳, 名將唯羽。羽死軍破, 國內憂懼, 無緣復出。」曄獨曰:「蜀雖狹弱, 而備之謀欲以威武自彊, 勢必用衆以示其有餘。且關羽與備, 義為君臣, 恩猶父子;羽死不能為興軍報敵, 於終始之分不足。」後備果出兵擊吳。吳悉國應之, 而遣使稱藩。朝臣皆賀, 獨曄曰:「吳絕在江、漢之表, 無內臣之心乆矣。陛下雖齊德有虞, 然醜虜之性未有所感。因難求臣, 必難信也。彼必外迫內困, 然後發此使耳, 可因其窮, 襲而取之。夫一日縱敵, 數世之患, 不可不察也。」備軍敗退, 吳禮敬轉廢, 帝欲興衆伐之, 曄以為「彼新得志, 上下齊心, 而阻帶江湖, 必難倉卒。」帝不聽。傅子曰:孫權遣使求降, 帝以問曄。曄對曰:「權無故求降, 必內有急。權前襲殺關羽, 取荊州四郡, 備怒, 必大興師伐之。外有彊寇, 衆心不安, 又恐中國承其釁而伐之, 故委地求降, 一以却中國之兵, 二則假中國之援, 以彊其衆而疑敵人。權善用兵, 見策知變, 其計必出於此。今天下三分, 中國十有其八。吳、蜀各保一州, 阻山依水, 有急相救, 此小國之利也。今還自相攻, 天亡之也。宜大興師, 徑渡江襲其內。蜀攻其外, 我襲其內, 吳之亡不出旬月矣。吳亡則蜀孤。若割吳半, 蜀固不能乆存, 況蜀得其外, 我得其內乎!」帝曰:「人稱臣降而伐之, 疑天下欲來者心, 必以為懼, 其殆不可!孤何不且受吳降, 而襲蜀之後乎?」對曰:「蜀遠吳近, 又聞中國伐之, 便還軍, 不能止也。今備已怒, 故興兵擊吳, 聞我伐吳, 知吳必亡, 必喜而進與我爭割吳地, 必不改計抑怒救吳, 必然之勢也。」帝不聽, 遂受吳降, 即拜權為吳王。曄又進曰:「不可。先帝征伐, 天下兼其八, 威震海內, 陛下受禪即真, 德合天地, 聲曁四遠, 此實然之勢, 非卑臣頌言也。權雖有雄才, 故漢驃騎將軍南昌侯耳, 官輕勢卑。士民有畏中國心, 不可彊迫與成所謀也。不得已受其降, 可進其將軍號, 封十萬戶侯, 不可即以為王也。夫王位, 去天子一階耳, 其禮秩服御相亂也。彼直為侯, 江南士民未有君臣之義也。我信其偽降, 就封殖之, 崇其位號, 定其君臣, 是為虎傅翼也。權旣受王位, 却蜀兵之後, 外盡禮事中國, 使其國內皆聞之, 內為無禮以怒陛下。陛下赫然發怒, 興兵討之, 乃徐告其民曰:『我委身事中國, 不愛珍貨重寶, 隨時貢獻, 不敢失臣禮也, 無故伐我, 必欲殘我國家, 俘我民人子女以為僮隷僕妾。』吳民無緣不信其言也。信其言而感怒, 上下同心, 戰加十倍矣。」又不從。遂即拜權為吳王。權將陸議大敗劉備, 殺其兵八萬餘人, 備僅以身免。權外禮愈卑, 而內行不順, 果如曄言。五年, 幸廣陵泗口, 命荊、揚州諸軍並進。會羣臣, 問:「權當自來不?」咸曰:「陛下親征, 權恐怖, 必舉國而應。又不敢以大衆委之臣下, 必自將而來。」曄曰:「彼謂陛下欲以萬乘之重牽己, 而超越江湖者在於別將, 必勒兵待事, 未有進退也。」大駕停住積日, 權果不至, 帝乃旋師。云:「卿策之是也。當念為吾滅二賊, 不可但知其情而已。」
明帝即位, 進爵東亭侯, 邑三百戶。詔曰:「尊嚴祖考, 所以崇孝表行也;追本敬始, 所以篤教流化也。是以成湯、文、武, 寔造商、周, 詩、書之義, 追尊稷、契, 歌頌有娀、姜嫄之事, 明盛德之源流, 受命所由興也。自我魏室之承天序, 旣發迹於高皇、太皇帝, 而功隆於武皇、文皇帝。至於高皇之父處士君, 潛脩德讓, 行動神明, 斯乃乾坤所福饗, 光靈所從來也。而精神幽遠, 號稱罔記, 非所謂崇孝重本也。其令公卿已下, 會議號謚。」曄議曰:「聖帝孝孫之欲襃崇先祖, 誠無量已。然親疏之數, 遠近之降, 蓋有禮紀, 所以割斷私情, 克成公法, 為萬世式也。周王所以上祖后稷者, 以其佐唐有功, 名在祀典故也。至於漢氏之初, 追謚之義, 不過其父。上比周室, 則大魏發迹自高皇始;下論漢氏, 則追謚之禮不及其祖。此誠往代之成法, 當今之明義也。陛下孝思中發, 誠無已已, 然君舉必書, 所以慎於禮制也。以為追尊之義, 宜齊高皇而已。」尚書衞臻與曄議同, 事遂施行。

遼東太守公孫淵奪叔父位, 擅自立, 遣使表狀。曄以為公孫氏漢時所用, 遂世官相承, 水則由海, 陸則阻山, 故胡夷絕遠難制, 而世權日乆。今若不誅, 後必生患。若懷貳阻兵, 然後致誅, 於事為難。不如因其新立, 有黨有仇, 先其不意, 以兵臨之, 開設賞募, 可不勞師而定也。後淵竟反。

曄在朝, 略不交接時人。或問其故, 曄荅曰:「魏室即阼尚新, 智者知命, 俗或未咸。僕在漢為支葉, 於魏備腹心, 寡偶少徒, 於宜未失也。」太和六年, 以疾拜太中大夫。有間, 為大鴻臚, 在位二年遜位, 復為太中大夫, 薨。謚曰景侯。子㝢嗣。傅子曰:曄事明皇帝, 又大見親重。帝將伐蜀, 朝臣內外皆曰「不可」。曄入與帝議, 因曰「可伐」;出與朝臣言, 因曰「不可伐」。曄有膽智, 言之皆有形。中領軍楊曁, 帝之親臣, 又重曄, 持不可伐蜀之議最堅, 每從內出, 輒過曄, 曄講不可之意。後曁從駕行天淵池, 帝論伐蜀事, 曁切諫。帝曰:「卿書生, 焉知兵事!」曁謙謝曰:「臣出自儒生之末, 陛下過聽, 拔臣羣萃之中, 立之六軍之上, 臣有微心, 不敢不盡言。臣言誠不足采, 侍中劉曄先帝謀臣, 常曰蜀不可伐。」帝曰:「曄與吾言蜀可伐。」曁曰:「曄可召質也。」詔召曄至, 帝問曄, 終不言。後獨見, 曄責帝曰:「伐國, 大謀也, 臣得與聞大謀, 常恐眯夢漏泄以益臣罪, 焉敢向人言之?夫兵, 詭道也, 軍事未發, 不猒其密也。陛下顯然露之, 臣恐敵國已聞之矣。」於是帝謝之。曄見出, 責曁曰:「夫釣者中大魚, 則縱而隨之, 須可制而後牽, 則無不得也。人主之威, 豈徒大魚而已!子誠直臣, 然計不足采, 不可不精思也。」曁亦謝之。曄能應變持兩端如此。或惡曄於帝曰:「曄不盡忠, 善伺上意所趨而合之。陛下試與曄言, 皆反意而問之, 若皆與所問反者, 是曄常與聖意合也。復每問皆同者, 曄之情必無所逃矣。」帝如言以驗之, 果得其情, 從此疏焉。曄遂發狂, 出為大鴻臚, 以憂死。諺曰「巧詐不如拙誠」, 信矣。以曄之明智權計, 若居之以德義, 行之以忠信, 古之上賢, 何以加諸?獨任才智, 不與世士相經緯, 內不推心事上, 外困於俗, 卒不能自安於天下, 豈不惜哉!少子陶, 亦高才而薄行, 官至平原太守。王弼傳曰:淮南人劉陶, 善論縱橫, 為當時所推。 傅子曰:陶字季冶, 善名稱, 有大辯。曹爽時為選部郎, 鄧颺之徒稱之以為伊呂。當此之時, 其人意陵青雲, 謂玄曰:「仲尼不聖。何以知其然?智者圖國;天下羣愚, 如弄一丸於掌中, 而不能得天下。」玄以其言大惑, 不復詳難也。謂之曰:「天下之質, 變無常也。今見卿窮!」爽之敗, 退居里舍, 乃謝其言之過。 干寶晉紀曰:毌丘儉之起也, 大將軍以問陶, 陶荅依違。大將軍怒曰:「卿平生與吾論天下事, 至於今日而更不盡乎?」乃出為平原太守, 又追殺之。

蔣濟傳
蔣濟字子通, 楚國平阿人也。仕郡計吏、州別駕。建安十三年, 孫權率衆圍合肥。時大軍征荊州, 遇疾疫, 唯遣將軍張喜單將千騎, 過領汝南兵以解圍, 頗復疾疫。濟乃密白刺史偽得喜書, 云步騎四萬已到雩婁, 遣主簿迎喜。三部使齎書語城中守將, 一部得入城, 二部為賊所得。權信之, 遽燒圍走, 城用得全。明年使於譙, 太祖問濟曰:「昔孤與袁本初對官渡, 徙燕、白馬民, 民不得走, 賊亦不敢鈔。今欲徙淮南民, 何如?」濟對曰:「是時兵弱賊彊, 不徙必失之。自破袁紹, 北拔柳城, 南向江、漢, 荊州交臂, 威震天下, 民無他志。然百姓懷土, 實不樂徙, 懼必不安。」太祖不從, 而江、淮間十餘萬衆, 皆驚走吳。後濟使詣鄴, 太祖迎見大笑曰:「本但欲使避賊, 乃更驅盡之。」拜濟丹楊太守。大軍南征還, 以溫恢為揚州刺史, 濟為別駕。令曰:「季子為臣, 吳宜有君。今君還州, 吾無憂矣。」民有誣告濟為謀叛主率者, 太祖聞之, 指前令與左將軍于禁、沛相封仁等曰:「蔣濟寧有此事!有此事, 吾為不知人也。此必愚民樂亂, 妄引之耳。」促理出之。辟為丞相主簿西曹屬。令曰:「舜舉臯陶, 不仁者遠;臧否得中, 望於賢屬矣。」關羽圍樊、襄陽。太祖以漢帝在許, 近賊, 欲徙都。司馬宣王及濟說太祖曰:「于禁等為水所沒, 非戰攻之失, 於國家大計未足有損。劉備、孫權, 外親內踈, 關羽得志, 權必不願也。可遣人勸躡其後, 許割江南以封權, 則樊圍自解。」太祖如其言。權聞之, 即引兵西襲公安、江陵。羽遂見禽。

文帝即王位, 轉為相國長史。及踐阼, 出為東中郎將。濟請留, 詔曰:「高祖歌曰『安得猛士守四方』!天下未寧, 要須良臣以鎮邊境。如其無事, 乃還鳴玉, 未為後也。」濟上萬機論, 帝善之。入為散騎常侍。時有詔, 詔征南將軍夏侯尚曰:「卿腹心重將, 時當任使。恩施足死, 惠愛可懷。作威作福, 殺人活人。」尚以示濟。濟旣至, 帝問曰;「卿所聞見天下風教何如?」濟對曰:「未有他善, 但見亡國之語耳。」帝忿然作色而問其故, 濟具以荅, 因曰:「夫『作威作福』, 書之明誡。『天子無戲言』, 古人所慎。惟陛下察之!」於是帝意解, 遣追取前詔。
黃初三年, 與大司馬曹仁征吳, 濟別襲羨溪。仁欲攻濡須洲中, 濟曰:「賊據西岸, 列船上流, 而兵入洲中, 是為自內地獄, 危亡之道也。」仁不從, 果敗。仁薨, 復以濟為東中郎將, 代領其兵。詔曰:「卿兼資文武, 志節忼愾, 常有超越江湖吞吳會之志, 故復授將率之任。」頃之, 徵為尚書。車駕幸廣陵, 濟表水道難通, 又上三州論以諷帝。帝不從, 於是戰船數千皆滯不得行。議者欲就留兵屯田, 濟以為東近湖, 北臨淮, 若水盛時, 賊易為寇, 不可安屯。帝從之, 車駕即發。還到精湖, 水稍盡, 盡留船付濟。船本歷適數百里中, 濟更鑿地作四五道, 蹴船令聚;豫作土豚遏斷湖水, 皆引後船, 一時開遏入淮中。帝還洛陽, 謂濟曰:「事不可不曉。吾前決謂分半燒舩於山陽池中, 卿於後致之, 略與吾俱至譙。又每得所陳, 實入吾意。自今討賊計畫, 善思論之。」

明帝即位, 賜爵關內侯。大司馬曹休帥軍向皖, 濟表以為「深入虜地, 與權精兵對, 而朱然等在上流, 乘休後, 臣未見其利也。」軍至皖, 吳出兵安陸, 濟又上疏曰:「今賊示形於西, 必欲并兵圖東, 宜急詔諸軍往救之。」會休軍已敗, 盡棄器仗輜重退還。吳欲塞夾口, 遇救兵至, 是以官軍得不沒。遷為中護軍。時中書監、令號為專任, 濟上疏曰:「大臣太重者國危, 左右太親者身蔽, 古之至戒也。往者大臣秉事, 外內扇動。陛下卓然自覽萬機, 莫不祗肅。夫大臣非不忠也, 然威權在下, 則衆心慢上, 勢之常也。陛下旣已察之於大臣, 願無忘於左右。左右忠正遠慮, 未必賢於大臣, 至於便辟取合, 或能工之。今外所言, 輒云中書, 雖使恭慎不敢外交, 但有此名, 猶惑世俗。況實握事要, 日在目前, 儻因疲倦之間有所割制, 衆臣見其能推移於事, 即亦因時而向之。一有此端, 因當內設自完, 以此衆語, 私招所交, 為之內援。若此, 臧否毀譽, 必有所興, 功負賞罰, 必有所易;直道而上者或壅, 曲附左右者反達。因微而入, 緣形而出, 意所狎信, 不復猜覺。此宜聖智所當早聞, 外以經意, 則形際自見。或恐朝臣畏言不合而受左右之怨, 莫適以聞。臣竊亮陛下潛神默思, 公聽並觀, 若事有未盡於理而物有未周於用, 將改曲易調, 遠與黃、唐角功, 近昭武、文之迹, 豈近習而已哉!然人君猶不可悉天下事以適己明, 當有所付。三官任一臣, 非周公旦之忠, 又非管夷吾之公, 則有弄機敗官之弊。當今柱石之士雖少, 至於行稱一州, 智效一官, 忠信竭命, 各奉其職, 可並驅策, 不使聖明之朝有專吏之名也。」詔曰:「夫骨鯁之臣, 人主之所仗也。濟才兼文武, 服勤盡節, 每軍國大事, 輒有奏議, 忠誠奮發, 吾甚壯之。」就遷為護軍將軍, 加散騎常侍。司馬彪戰略曰:太和六年, 明帝遣平州刺史田豫乘海渡, 幽州刺史王雄陸道, 并攻遼東。蔣濟諫曰:「凡非相吞之國, 不侵叛之臣, 不宜輕伐。伐之而不制, 是驅使為賊。故曰『虎狼當路, 不治狐狸。先除大害, 小害自已』。今海表之地, 累世委質, 歲選計考, 不乏職貢。議者先之, 正使一舉便克, 得其民不足益國, 得其財不足為富;儻不如意, 是為結怨失信也。」帝不聽, 豫行竟無成而還。

景初中, 外勤征役, 內務宮室, 怨曠者多, 而年糓饑儉。濟上疏曰:「陛下方當恢崇前緒, 光濟遺業, 誠未得高枕而治也。今雖有十二州, 至於民數, 不過漢時一大郡。二賊未誅, 宿兵邊陲, 且耕且戰, 怨曠積年。宗廟宮室, 百事草創, 農桑者少, 衣食者多, 今其所急, 唯當息耗百姓, 不至甚弊。弊攰之民, 儻有水旱, 百萬之衆, 不為國用。凡使民必須農隙, 不奪其時。夫欲大興功之君, 先料其民力而燠休之。句踐養胎以待用, 昭王恤病以雪仇, 故能以弱燕服彊齊, 羸越滅勁吳。今二敵不攻不滅, 不事即侵, 當身不除, 百世之責也。以陛下聖明神武之略, 舍其緩者, 專心討賊, 臣以為無難矣。又歡娛之躭, 害於精爽;神太用則竭, 形太勞則弊。願大簡賢妙, 足以充『百斯男』者。其宂散未齒, 且悉分出, 務在清靜。」詔曰:「微護軍, 吾弗聞斯言也。」漢晉春秋曰:公孫淵聞魏將來討, 復稱臣於孫權, 乞兵自救。帝問濟:「孫權其救遼東乎?」濟曰:「彼知官備以固, 利不可得, 深入則非力所能, 淺入則勞而無獲;權雖子弟在危, 猶將不動, 況異域之人, 兼以往者之辱乎!今所以外揚此聲者, 譎其行人疑於我, 我之不克, 冀折後事已耳。然沓渚之間, 去淵尚遠, 若大軍相持, 事不速決, 則權之淺規, 或能輕兵掩襲, 未可測也。」

齊王即位, 徙為領軍將軍, 進爵昌陵亭侯, 列異傳曰:濟為領軍, 其婦夢見亡兒涕泣曰:「死生異路, 我生時為卿相子孫, 今在地下為泰山五伯, 憔悴困辱, 不可復言。今太廟西謳士孫阿, 今見召為泰山令, 願母為白侯, 屬阿令轉我得樂處。」言訖, 母忽然驚寤, 明日以白濟。濟曰:「夢為爾耳, 不足恠也。」明日暮, 復夢曰:「我來迎新君, 止在廟下。未發之頃, 暫得來歸。新君明日日中當發, 臨發多事, 不復得歸, 永辭於此。侯氣彊, 難感悟, 故自訴於母, 願重啟侯, 何惜不一試驗之?」遂道阿之形狀, 言甚備悉。天明, 母重啟侯:「雖云夢不足恠, 此何太適?適亦何惜不一驗之?」濟乃遣人詣太廟下, 推問孫阿, 果得之, 形狀證驗悉如兒言。濟涕泣曰:「幾負吾兒!」於是乃見孫阿, 具語其事。阿不懼當死, 而喜得為泰山令, 惟恐濟言不信也。曰:「若如節下言, 阿之願也。不知賢子欲得何職?」濟曰:「隨地下樂者與之。」阿曰:「輒當奉教。」乃厚賞之, 言訖遣還。濟欲速知其驗, 從領軍門至廟下, 十步安一人, 以傳消息。辰時傳阿心痛, 巳時傳阿劇, 日中傳阿亡。濟泣曰:「雖哀吾兒之不幸, 自喜亡者有知。」後月餘, 兒復來語母曰:「已得轉為錄事矣。」遷太尉。初, 侍中高堂隆論郊祀事, 以魏為舜後, 推舜配天。濟以為舜本姓媯, 其苗曰田, 非曹之先, 著文以追詰隆。臣松之案蔣濟立郊議稱曹騰碑文云「曹氏族出自邾」, 魏書述曹氏胤緒亦如之。魏武作家傳, 自云曹叔振鐸之後。故陳思王作武帝誄曰:「於穆武王, 胄稷胤周。」此其不同者也。及至景初, 明帝從高堂隆議, 謂魏為舜後, 後魏為禪晉文, 稱「昔我皇祖有虞」, 則其異彌甚。尋濟難隆, 及與尚書繆襲往反, 並有理據, 文多不載。濟亦未能定氏族所出, 但謂「魏非舜後而橫祀非族, 降黜太祖, 不配正天, 皆為繆妄」。然于時竟莫能正。濟又難:鄭玄注祭法云「有虞以上尚德, 禘郊祖宗, 配用有德, 自夏已下, 稍用其姓氏」。濟曰:「夫虯龍神於獺, 獺自祭其先, 不祭虯龍也。騏驎白虎仁於豺, 豺自祭其先, 不祭騏虎也。如玄之說, 有虞已上, 豺獺之不若邪?臣以為祭法所云, 見疑學者乆矣, 鄭玄不考正其違而就通其義。」濟豺獺之譬, 雖似俳諧, 然其義旨, 有可求焉。是時, 曹爽專政, 丁謐、鄧颺等輕改法度。會有日蝕變, 詔群臣問其得失, 濟上疏曰:「昔大舜佐治, 戒在比周;周公輔政, 慎於其朋;齊侯問災, 晏嬰對以布惠;魯君問異, 臧孫荅以緩役。應天塞變, 乃實人事。今二賊未滅, 將士暴露已數十年, 男女怨曠, 百姓貧苦。夫為國法度, 惟命世大才, 乃能張其綱維以垂于後, 豈中下之吏所宜改易哉?終無益於治, 適足傷民, 望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職, 率以清平, 則和氣祥瑞可感而致也。」

以隨太傅司馬宣王屯洛水浮橋, 誅曹爽等, 進封都鄉侯, 邑七百戶。濟上疏曰:「臣忝寵上司, 而爽敢苞藏禍心, 此臣之無任也。太傅奮獨斷之策, 陛下明其忠節, 罪人伏誅, 社稷之福也。夫封寵慶賞, 必加有功。今論謀則臣不先知, 語戰則非臣所率, 而上失其制, 下受其弊。臣備宰司, 民所具瞻, 誠恐冒賞之漸自此而興, 推讓之風由此而廢。」固辭, 不許。孫盛曰:蔣濟之辭邑, 可謂不負心矣。語曰「不為利回, 不為義疚」, 蔣濟其有焉。是歲薨, 謚曰景侯。世語曰:初, 濟隨司馬宣王屯洛水浮橋, 濟書與曹爽, 言宣王旨「惟免官而已」, 爽遂誅滅。濟病其言之失信, 發病卒。子秀嗣。秀薨, 子凱嗣。咸熈中, 開建五等, 以濟著勳前朝, 改封凱為下蔡子。

劉放傳
劉放字子棄, 涿郡人, 漢廣陽順王子西鄉侯宏後也。歷郡綱紀, 舉孝廉。遭世大亂, 時漁陽王松據其土, 放往依之。太祖克冀州, 放說松曰:「往者董卓作逆, 英雄並起, 阻兵擅命, 人自封殖, 惟曹公能拔拯危亂, 翼戴天子, 奉辭伐罪, 所向必克。以二袁之彊, 守則淮南冰消, 戰則官渡大敗;乘勝席卷, 將清河朔, 威刑旣合, 大勢以見。速至者漸福, 後服者先亡, 此乃不俟終日馳騖之時也。昔黥布棄南面之尊, 仗劔歸漢, 誠識廢興之理, 審去就之分也。將軍宜投身委命, 厚自結納。」松然之。會太祖討袁譚於南皮, 以書招松, 松舉雍奴、泉州、安次以附之。放為松荅太祖書, 其文甚麗。太祖旣善之, 又聞其說, 由是遂辟放。建安十年, 與松俱至。太祖大恱, 謂放曰:「昔班彪依竇融而有河西之功, 今一何相似也!」乃以放參司空軍事, 歷主簿記室, 出為郃陽、祋祤、祋音都活反。祤音詡。贊令。

魏國旣建, 與太原孫資俱為祕書郎。先是, 資亦歷縣令, 參丞相軍事。資別傳曰:資字彥龍。幼而岐嶷, 三歲喪二親, 長於兄嫂。講業太學, 博覽傳記, 同郡王允一見而奇之。太祖為司空, 又辟資。會兄為鄉人所害, 資手刃報讎, 乃將家屬避地河東, 故遂不應命。尋復為本郡所命, 以疾辭。友人河東賈逵謂資曰:「足下抱逸群之才, 值舊邦傾覆, 主將殷勤, 千里延頸, 宜崇古賢桑梓之義。而乆盤桓, 拒違君命, 斯猶曜和璧於秦王之庭, 而塞以連城之價耳。竊為足下不取也!」資感其言, 遂往應之。到署功曹, 舉計吏。尚書令荀彧見資, 歎曰:「北州承喪亂已乆, 謂其賢智零落, 今日乃復見孫計君乎!」表留以為尚書郎。辭以家難, 得還河東。文帝即位, 放、資轉為左右丞。數月, 放徙為令。黃初初, 改祕書為中書, 以放為監, 資為令, 各加給事中;放賜爵關內侯, 資為關中侯, 遂掌機密。三年, 放進爵魏壽亭侯, 資關內侯。明帝即位, 尤見寵任, 同加散騎常侍;進放爵西鄉侯, 資樂陽亭侯。資別傳曰:諸葛亮出在南鄭, 時議者以為可因大發兵, 就討之, 帝意亦然, 以問資。資曰:「昔武皇帝征南鄭, 取張魯, 陽平之役, 危而後濟。又自往拔出夏侯淵軍, 數言『南鄭直為天獄, 中斜谷道為五百里石穴耳』, 言其深險, 喜出淵軍之辭也。又武皇帝聖於用兵, 察蜀賊栖於山巖, 視吳虜竄於江湖, 皆撓而避之, 不責將士之力, 不爭一朝之忿, 誠所謂見勝而戰, 知難而退也。今若進軍就南鄭討亮, 道旣險阻, 計用精兵又轉運鎮守南方四州遏禦水賊, 凡用十五六萬人, 必當復更有所發興。天下騷動, 費力廣大, 此誠陛下所宜深慮。夫守戰之力, 力役三倍。但以今日見兵, 分命大將據諸要險, 威足以震攝彊寇, 鎮靜疆埸, 將士虎睡, 百姓無事。數年之間, 中國日盛, 吳蜀二虜必自弊。」帝由是止。時吳人彭綺又舉義江南, 議者以為因此伐之, 必有所克。帝問資, 資曰:「鄱陽宗人前後數有舉義者, 衆弱謀淺, 旋輒乖散。昔文皇帝嘗密問賊形勢, 言洞浦殺萬人, 得船千萬, 數日間船人復會;江陵被圍歷月, 權裁以千數百兵住東門, 而其土地無崩解者。是有法禁, 上下相奉持之明驗也。以此推綺, 懼未能為權腹心大疾也。」綺果尋敗亡。

太和末, 吳遣將周賀浮海詣遼東, 招誘公孫淵。帝欲邀討之, 朝議多以為不可。惟資決行策, 果大破之, 進爵左鄉侯。魏氏春秋曰:烏丸校尉田豫帥西部鮮卑泄歸尼等出塞, 討軻比能、智鬱築鞬, 破之, 還至馬邑故城, 比能帥三萬騎圍豫。帝聞之, 計未有所出, 如中書省以問監、令。令孫資對曰:「上谷太守閻志, 柔弟也, 為比能素所歸信。令馳詔使說比能, 可不勞師而自解矣。」帝從之, 比能果釋豫而還。放善為書檄, 三祖詔命有所招喻, 多放所為。青龍初, 孫權與諸葛亮連和, 欲俱出為寇。邊候得權書, 放乃改易其辭, 往往換其本文而傅合之, 與征東將軍滿寵, 若欲歸化, 封以示亮。亮騰與吳大將步隲等, 以見權。權懼亮自疑, 深自解說。是歲, 俱加侍中、光祿大夫。資別傳曰:是時, 孫權、諸葛亮號稱劇賊, 無歲不有軍征。而帝總攝群下, 內圖禦寇之計, 外規廟勝之畫, 資皆管之。然自以受腹心, 常讓事於帝曰:「動大衆, 舉大事, 宜與群下共之;旣以示明, 且於探求為廣。」旣朝臣會議, 資奏當其是非, 擇其善者推成之, 終不顯己之德也。若衆人有譴過及愛憎之說, 輒復為請解, 以塞譖潤之端。如征東將軍滿寵、涼州刺史徐邈, 並有譖毀之者, 資皆盛陳其素行, 使卒無纖介。寵、邈得保其功名者, 資之力也。初, 資在邦邑, 名出同類之右。鄉人司空掾田豫、梁相宗豔皆妬害之, 而楊豐黨附豫等, 專為資構造謗端, 怨隙甚重。資旣不以為言, 而終無恨意。豫等慙服, 求釋宿憾, 結為婚姻。資謂之曰:「吾無憾心, 不知所釋。此為卿自薄之, 卿自厚之耳!」乃為長子宏取其女。及當顯位, 而田豫老疾在家。資遇之甚厚, 又致其子於本郡, 以為孝廉。而楊豐子後為尚方吏, 帝以職事譴怒, 欲致之法, 資請活之。其不念舊惡如此。景初二年, 遼東平定, 以參謀之功, 各進爵, 封本縣, 放方城侯, 資中都侯。

其年, 帝寢疾, 欲以燕王宇為大將軍, 及領軍將軍夏侯獻、武衞將軍曹爽、屯騎校尉曹肇、驍騎將軍秦朗共輔政。宇性恭良, 陳誠固辭。帝引見放、資, 入卧內, 問曰:「燕王正爾為?」放、資對曰:「燕王實自知不堪大任故耳。」帝曰:「曹爽可代宇不?」放、資因贊成之。又深陳宜速召太尉司馬宣王, 以綱維皇室。帝納其言, 即以黃紙授放作詔。放、資旣出, 帝意復變, 詔止宣王勿使來。尋更見放、資曰:「我自召太尉, 而曹肇等反使吾止之, 幾敗吾事!」命更為詔, 帝獨召爽與放、資俱受詔命, 遂免宇、獻、肇、朗官。太尉亦至, 登牀受詔, 然後帝崩。世語曰:放、資乆典機任, 獻、肇心內不平。殿中有雞棲樹, 二人相謂:「此亦乆矣, 其能復幾?」指謂放、資。放、資懼, 乃勸帝召宣王。帝作手詔, 令給使辟邪至, 以授宣王。宣王在汲, 獻等先詔令於軹關西還長安, 辟邪又至, 宣王疑有變, 呼辟邪具問, 乃乘追鋒車馳至京師。帝問放、資:「誰可與太尉對者?」放曰:「曹爽。」帝曰:「堪其事不?」爽在左右, 汗流不能對。放躡其足, 耳之曰:「臣以死奉社稷。」曹肇弟纂為大將軍司馬, 燕王頗失指。肇出, 纂見, 驚曰:「上不安, 云何悉共出?宜還。」已暮, 放、資宣詔宮門, 不得復內肇等, 罷燕王。肇明日至門, 不得入, , 詣延尉, 以處事失宜免。帝謂獻曰:「吾已差, 便出。」獻流涕而出, 亦免。 案世語所云樹置先後, 與本傳不同。資別傳曰:帝詔資曰:「吾年稍長, 又歷觀書傳中, 皆歎息無所不念。圖萬年後計, 莫過使親人廣據職勢, 兵任又重。今射聲校尉缺, 乆欲得親人, 誰可用者?」資曰:「陛下思深慮遠, 誠非愚臣所及。書傳所載, 皆聖聽所究, 向使漢高不知平、勃能安劉氏, 孝武不識金、霍付屬以事, 殆不可言!文皇帝始召曹真還時, 親詔臣以重慮, 及至晏駕, 陛下即阼, 猶有曹休外內之望, 賴遭日月, 御勒不傾, 使各守分職, 纖介不間。以此推之, 親臣貴戚, 雖當據勢握兵, 宜使輕重素定。若諸侯典兵, 力均衡平, 寵齊愛等, 則不相為服;不相為服, 則意有異同。今五營所領見兵, 常不過數百, 選授校尉, 如其輩類, 為有疇匹。至於重大之任, 能有所維綱者, 宜以聖意簡擇, 如平、勃、金、霍、劉章等一二人, 漸殊其威重, 使相鎮固, 於事為善。」帝曰:「然。如卿言, 當為吾遠慮所圖。今日可參平、勃, 侔金、霍, 雙劉章者, 其誰哉?」資曰:「臣聞知人則哲, 惟帝難之。唐虞之聖, 凡所進用, 明試以功。陳平初事漢祖, 絳、灌等謗平有受金盜嫂之罪。周勃以吹簫引彊, 始事高祖, 亦未知名也;高祖察其行跡, 然後知可付以大事。霍光給事中二十餘年, 小心謹慎, 乃見親信。日磾夷狄, 以至孝質直, 特見擢用, 左右尚曰『妄得一胡兒而重貴之』。平、勃雖安漢嗣, 其終, 勃被反名, 平劣自免於呂須之讒。上官桀、桑弘羊與霍光爭權, 幾成禍亂。此誠知人之不易, 為臣之難也。又所簡擇, 當得陛下所親, 當得陛下所信, 誠非愚臣之所能識別。」臣松之以為孫、劉于時號為專任, 制斷機密, 政事無不綜。資、放被託付之問, 當安危所斷, 而更依違其對, 無有適莫。受人親任, 理豈得然?案本傳及諸書並云放、資稱贊曹爽, 勸召宣王, 魏室之亡, 禍基於此。資之別傳, 出自其家, 欲以是言掩其大失, 然恐負國之玷, 終莫能磨也。齊王即位, 以放、資決定大謀, 增邑三百, 放并前千一百, 資千戶;封愛子一人亭侯, 次子騎都尉, 餘子皆郎中。正始元年, 更加放左光祿大夫, 資右光祿大夫, 金印紫綬, 儀同三司。六年, 放轉驃騎, 資衞將軍, 領監、令如故。七年, 復封子一人亭侯, 各年老遜位, 以列侯朝朔望, 位特進。資別傳曰:大將軍爽專事, 多變易舊章。資歎曰:「吾累世蒙寵, 加以豫聞屬託, 今縱不能匡弼時事, 可以坐受素飡之祿邪?」遂固稱疾。九年二月, 乃賜詔曰:「君掌機密三十餘年, 經營庶事, 勳著前朝。曁朕統位, 動賴良謀。是以曩者增崇寵章, 同之三事, 外帥群官, 內望讜言。屬以年耆疾篤, 上還印綬, 前後鄭重, 辭旨懇切。天地以大順成德, 君子以善恕成仁, 重以職事, 違奪君志;今聽所執, 賜錢百萬, 使兼光祿勳少府親策詔君養疾于第。君其勉進醫藥, 頤神和氣, 以永無疆之祚。置舍人官騎, 加以日秩肴酒之膳焉。」曹爽誅後, 復以資為侍中, 領中書令。嘉平二年, 放薨, 謚曰敬侯。子正嗣。臣松之案頭責子羽曰:士卿劉許字文生, 正之弟也。與張華六人, 並稱文辭可觀, 意思詳序。晉惠帝世, 許為越騎校尉。資復遜位歸第, 就拜驃騎將軍, 轉侍中, 特進如故。三年薨, 謚曰貞侯。子宏嗣。

放才計優資, 而自脩不如也。放、資旣善承順主上, 又未嘗顯言得失, 抑辛毗而助王思, 以是獲譏於世。然時因群臣諫諍, 扶贊其義, 并時密陳損益, 不專導諛言云。及咸熈中, 開建五等, 以放、資著勳前朝, 改封正方城子, 宏離石子。案孫氏譜:宏為南陽太守。宏子楚, 字子荊。晉陽秋曰:楚鄉人王濟, 豪俊公子也, 為本州大中正。訪問關求楚品狀, 濟曰:「此人非卿所能名。」自狀之曰:「天才英博, 亮拔不羣。」楚位至討虜護軍、馮翊太守。楚子洵, 潁川太守。洵子盛, 字安國, 給事中, 祕書監。盛從父弟綽, 字興公, 廷尉正。楚及盛、綽, 並有文藻, 盛又善言名理, 諸所論著, 並傳於世。


評曰:程昱、郭嘉、董昭、劉曄、蔣濟才策謀略, 世之奇士, 雖清治德業殊於荀攸, 而籌畫所料是其倫也。劉放文翰, 孫資勤慎, 並管喉舌, 權聞當時, 雅亮非體, 是故譏諛之聲, 每過其實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