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魏書十二 崔毛徐何邢鮑司馬傳

 (崔琰, 毛玠, 徐奕, 何夔, 邢顒, 鮑勳, 司馬芝, 司馬岐)

崔琰傳
崔琰字季珪, 清河東武城人也。少樸訥, 好擊劒, 尚武事。年二十三, 鄉移為正, 始感激, 讀論語、韓詩。至年二十九, 乃結公孫方等就鄭玄受學。學未朞, 徐州黃巾賊攻破北海, 玄與門人到不其山避難。時穀糴縣乏, 玄罷謝諸生。琰旣受遣, 而寇盜充斥, 西道不通。於是周旋青、徐、兖、豫之郊, 東下壽春, 南望江、湖。自去家四年乃歸, 以琴書自娛。

大將軍袁紹聞而辟之。時士卒橫暴, 掘發丘壠, 琰諫曰:「昔孫卿有言:『士不素教, 甲兵不利, 雖湯武不能以戰勝。』今道路暴骨, 民未見德, 宜勑郡縣掩骼埋胔, 示憯怛之愛, 追文王之仁。」紹以為騎都尉。後紹治兵黎陽, 次于延津, 琰復諫曰:「天子在許, 民望助順, 不如守境述職, 以寧區宇。」紹不聽, 遂敗于官渡。及紹卒, 二子交爭, 爭欲得琰。琰稱疾固辭, 由是獲罪, 幽於囹圄, 賴陰夔、陳琳營救得免。
太祖破袁氏, 領冀州牧, 辟琰為別駕從事, 謂琰曰:「昨案戶籍, 可得三十萬衆, 故為大州也。」琰對曰:「今天下分崩, 九州幅裂, 二袁兄弟親尋干戈, 冀方蒸庶暴骨原野。未聞王師仁聲先路, 存問風俗, 救其塗炭, 而校計甲兵, 唯此為先, 斯豈鄙州士女所望於明公哉!」太祖改容謝之。于時賔客皆伏失色。

太祖征并州, 留琰傅文帝於鄴。世子仍出田獵, 變易服乘, 志在驅逐。琰書諫曰:「蓋聞盤于游田, 書之所戒, 魯隱觀魚, 春秋譏之, 此周、孔之格言, 二經之明義。殷鑒夏后, 詩稱不遠, 子卯不樂, 禮以為忌, 此又近者之得失, 不可不深察也。袁族富彊, 公子寬放, 盤游滋侈, 義聲不聞, 哲人君子, 俄有色斯之志, 熊羆壯士, 墯於吞噬之用, 固所以擁徒百萬, 跨有河朔, 無所容足也。今邦國殄瘁, 惠康未洽, 士女企踵, 所思者德。况公親御戎馬, 上下勞慘, 世子宜遵大路, 慎以行正, 思經國之高略, 內鑒近戒, 外揚遠節, 深惟儲副, 以身為寶。而猥襲虞旅之賤服, 忽馳騖而陵險, 志雉兎之小娛, 忘社稷之為重, 斯誠有識所以惻心也。唯世子燔翳捐褶, 以塞衆望, 不令老臣獲罪於天。」世子報曰:「昨奉嘉命, 惠示雅數, 欲使燔翳捐褶, 翳已壞矣, 褶亦去焉。後有此比, 蒙復誨諸。」
太祖為丞相, 琰復為東西曹掾屬徵事。初授東曹時, 教曰:「君有伯夷之風, 史魚之直, 貪夫慕名而清, 壯士尚稱而厲, 斯可以率時者已。故授東曹, 往踐厥職。」魏國初建, 拜尚書。時未立太子, 臨菑侯植有才而愛。太祖狐疑, 以函令密訪於外。唯琰露板荅曰:「蓋聞春秋之義, 立子以長, 加五官將仁孝聦明, 宜承正統。琰以死守之。」植, 琰之兄女壻也。太祖貴其公亮, 喟然歎息, 世語曰:植妻衣繡, 太祖登臺見之, 以違制命, 還家賜死。遷中尉。

琰聲姿高暢, 眉目疏朗, 鬚長四尺, 甚有威重, 朝士瞻望, 而太祖亦敬憚焉。先賢行狀曰:琰清忠高亮, 雅識經遠, 推方直道, 正色於朝。魏氏初載, 委授銓衡, 總齊清議, 十有餘年。文武羣才, 多所明拔。朝廷歸高, 天下稱平。琰甞薦鉅鹿楊訓, 雖才好不足, 而清貞守道, 太祖即禮辟之。後太祖為魏王, 訓發表稱贊功伐, 襃述盛德。時人或笑訓希世浮偽, 謂琰為失所舉。琰從訓取表草視之, 與訓書曰:「省表, 事佳耳!時乎時乎, 會當有變時。」琰本意譏論者好譴呵而不尋情理也。有白琰此書傲世怨謗者, 太祖怒曰:「諺言『生女耳』, 『耳』非佳語。『會當有變時』, 意指不遜。」於是罰琰為徒隷, 使人視之, 辭色不撓。太祖令曰:「琰雖見刑, 而通賔客, 門若市人, 對賔客虬鬚直視, 若有所瞋。」遂賜琰死。魏略曰:人得琰書, 以裹幘籠, 行都道中。時有與琰宿不平者, 遙見琰名著幘籠, 從而視之, 遂白之。太祖以為琰腹誹心謗, 乃收付獄, 髠刑輸徒。前所白琰者又復白之云:「琰為徒, 虬鬚直視, 心似不平。」時太祖亦以為然, 遂欲殺之。乃使清公大吏往經營琰, 勑吏曰:「三日期消息。」琰不悟, 後數日, 吏故白琰平安。公忿然曰:「崔琰必欲使孤行刀鋸乎!」吏以是教告琰, 琰謝吏曰:「我殊不宜, 不知公意至此也!」遂自殺。
始琰與司馬朗善, 晉宣王方壯, 琰謂朗曰:「子之弟, 聦哲明允, 剛斷英跱, 殆非子之所及也。」臣松之案:「跱」或作「特」, 竊謂「英特」為是也。朗以為不然, 而琰每秉此論。琰從弟林, 少無名望, 雖姻族猶多輕之, 而琰常曰:「此所謂大器晚成者也, 終必遠至。」涿郡孫禮、盧毓始入軍府, 琰又名之曰:「孫疏亮亢烈, 剛簡能斷, 盧清警明理, 百鍊不消, 皆公才也。」後林、禮、毓咸至鼎輔。及琰友人公孫方、宋階早卒, 琰撫其遺孤, 恩若己子。其鑒識篤義, 類皆如此。魏略曰:明帝時, 崔林甞與司空陳羣共論冀州人士, 稱琰為首。羣以「智不存身」貶之。林曰:「大丈夫為有邂逅耳, 即如卿諸人, 良足貴乎!」

, 太祖性忌, 有所不堪者, 魯國孔融、融字文舉。續漢書:融, 孔子二十世孫也。高祖父尚, 鉅鹿太守。父宙, 太山都尉。融幼有異才。時河南尹李膺有重名, 勑門下簡通賔客, 非當世英賢及通家子孫弗見也。融年十餘歲, 欲觀其為人, 遂造膺門, 語門者曰:「我, 李君通家子孫也。」膺見融, 問曰:「高明父祖, 甞與僕周旋乎?」融曰:「然。先君孔子與君先人李老君, 同德比義而相師友, 則融與君累世通家也。」衆坐奇之, 僉曰:「異童子也。」太中大夫陳煒後至, 同坐以告煒, 煒曰:「人小時了了者, 大亦未必奇也。」融荅曰:「即如所言, 君之幼時, 豈實慧乎!」膺大笑, 顧謂曰:「高明長大, 必為偉器。」山陽張儉, 以中正為中常侍侯覽所忿疾, 覽為刊章下州郡捕儉。儉與融兄襃有舊, 亡投襃。遇襃出, 時融年十六, 儉以其少不告也。融知儉長者, 有窘迫色, 謂曰:「吾獨不能為君主邪!」因留舍藏之。後事泄, 相國以下密就掩捕, 儉得脫走, 登時收融及襃送獄。融曰:「保納藏舍者融也, 融當坐之。」襃曰:「彼來求我, 罪我之由, 非弟之過, 我當坐之。」兄弟爭死, 郡縣疑不能決, 乃上讞, 詔書令襃坐焉。融由是名震遠近, 與平原陶丘洪、陳留邊讓, 並以俊秀, 為後進冠蓋。融持論經理不及讓等, 而逸才宏博過之。司徒大將軍辟舉高第, 累遷北軍中候、虎賁中郎將、北海相, 時年二十八。承黃巾殘破之後, 脩復城邑, 崇學校, 設庠序, 舉賢才, 顯儒士。以彭璆為方正, 邴原為有道, 王脩為孝廉。告高密縣為鄭玄特立一鄉, 名為鄭公鄉。又國人無後, 及四方游士有死亡者, 皆為棺木而殯葬之。郡人甄子然孝行知名, 早卒, 融恨不及之, 乃令配食縣社。其禮賢如此。在郡六年, 劉備表融領青州刺史。建安元年, 徵還為將作大匠, 遷少府。每朝會訪對, 輙為議主, 諸卿大夫寄名而已。 司馬彪九州春秋曰:融在北海, 自以智能優贍, 溢才命世, 當時豪俊皆不能及。亦自許大志, 且欲舉軍曜甲, 與羣賢要功, 自於海岱結殖根本, 不肯碌碌如平居郡守, 事方伯、赴期會而已。然其所任用, 好奇取異, 皆輕剽之才。至於稽古之士, 謬為恭敬, 禮之雖備, 不與論國政也。高密鄭玄, 稱之鄭公, 執子孫禮。及高談教令, 盈溢官曹, 辭氣溫雅, 可玩而誦。論事考實, 難可悉行。但能張磔網羅, 其自理甚疏。租賦少稽, 一朝殺五部督郵。姦民汙吏, 猾亂朝市, 亦不能治。幽州精兵亂, 至徐州, 卒到城下, 舉國皆恐。融直出說之, 令無異志。遂與別校謀夜覆幽州, 幽州軍敗, 悉有其衆。無幾時, 還復叛亡。黃巾將至, 融大飲醇酒, 躬自上馬, 禦之淶水之上。寇令上部與融相拒, 兩翼徑涉水, 直到所治城。城潰, 融不得入, 轉至南縣, 左右稍叛。連年傾覆, 事無所濟, 遂不能保鄣四境, 棄郡而去。後徙徐州, 以北海相自還領青州刺史, 治郡北陲。欲附山東, 外接遼東, 得戎馬之利, 建樹根本, 孤立一隅, 不與共也。于時曹、袁、公孫共相首尾, 戰士不滿數百, 穀不至萬斛。王子法、劉孔慈凶辯小才, 信為腹心。左丞祖、劉義遜清儁之士, 備在坐席而已, 言此民望, 不可失也。丞祖勸融自託彊國, 融不聽而殺之。義遜棄去。遂為袁譚所攻, 自春至夏, 城小寇衆, 流矢雨集。然融憑几安坐, 讀書論議自若。城壞衆亡, 身奔山東, 室家為譚所虜。張璠漢紀曰:融在郡八年, 僅以身免。帝初都許, 融以為宜略依舊制, 定王畿, 正司隷所部為千里之封, 乃引公卿上書言其義。是時天下草創, 曹、袁之權未分, 融所建明, 不識時務。又天性氣爽, 頗推平生之意, 狎侮太祖。太祖制酒禁, 而融書啁之曰:「天有酒旗之星, 地列酒泉之郡, 人有旨酒之德, 故堯不飲千鍾, 無以成其聖。且桀紂以色亡國, 今令不禁婚姻也。」太祖外雖寬容, 而內不能平。御史大夫郗慮知旨, 以法免融官。歲餘, 拜太中大夫。雖居家失勢, 而賔客日滿其門, 愛才樂酒, 常歎曰:「坐上客常滿, 鐏中酒不空, 吾無憂矣。」虎賁士有貌似蔡邕者, 融每酒酣, 輙引與同坐, 曰:「雖無老成人, 尚有典刑。」其好士如此。 續漢書曰:太尉楊彪與袁術婚姻, 術僭號, 太祖與彪有隙, 因是執彪, 將殺焉。融聞之, 不及朝服, 往見太祖曰:「楊公累世清德, 四葉重光, 周書『父子兄弟, 罪不相及』, 況以袁氏之罪乎?易稱『積善餘慶』, 但欺人耳。」太祖曰:「國家之意也。」融曰:「假使成王欲殺召公, 則周公可得言不知邪?今天下纓緌縉紳之士所以瞻仰明公者, 以明公聦明仁智, 輔相漢朝, 舉直措枉, 致之雍熈耳。今橫殺無辜, 則海內觀聽, 誰不解體?孔融魯國男子, 明日便當褰衣而去, 不復朝矣。」太祖意解, 遂理出彪。魏氏春秋曰:袁紹之敗也, 融與太祖書曰:「武王伐紂, 以妲己賜周公。」太祖以融學博, 謂書傳所紀見。後問之, 對曰:「以今度之, 想其當然耳!」十三年, 融對孫權使, 有訕謗之言, 坐棄市。二子年八歲, 時方弈棊, 融被收, 端坐不起。左右曰:「而父見執, 不起何也?」二子曰:「安有巢毀而卵不破者乎!」遂俱見殺。融有高名清才, 世多哀之。太祖懼遠近之議也, 乃令曰:「太中大夫孔融旣伏其罪矣, 然世人多採其虛名, 少於核實, 見融浮豔, 好作變異, 眩其誑詐, 不復察其亂俗也。此州人說平原禰衡受傳融論, 以為父母與人無親, 譬若缻器, 寄盛其中, 又言若遭饑饉, 而父不肖, 寧贍活餘人。融違天反道, 敗倫亂理, 雖肆市朝, 猶恨其晚。更以此事列上, 宣示諸軍將校掾屬, 皆使聞見。」世語曰:融二子, 皆齠齓。融見收, 顧謂二子曰:「何以不辭?」二子俱曰:「父尚如此, 復何所辭!」以為必俱死也。 臣松之以為世語云融二子不辭, 知必俱死, 猶差可安。如孫盛之言, 誠所未譬。八歲小兒, 能玄了禍福, 聦明特達, 卓然旣遠, 則其憂樂之情, 宜其有過成人, 安有見父收執而曾無變容, 弈棊不起, 若在暇豫者乎?昔申生就命, 言不忘父, 不以己身將死而廢念父之情也。父安猶尚若茲, 而況於顛沛哉?盛以此為美談, 無乃賊夫人之子與!蓋由好奇情多, 而不知言之傷理。南陽許攸、魏略曰:攸字子遠, 少與袁紹及太祖善。初平中隨紹在冀州, 甞在坐席言議。官渡之役, 諫紹勿與太祖相攻, 語在紹傳。紹自以彊盛, 必欲極其兵勢。攸知不可為謀, 乃亡詣太祖。紹破走, 及後得冀州, 攸有功焉。攸自恃勳勞, 時與太祖相戲, 每在席, 不自限濟, 至呼太祖小字, 曰:「某甲, 卿不得我, 不得冀州也。」太祖笑曰:「汝言是也。」然內嫌之。其後從行出鄴東門, 顧謂左右曰:「此家非得我, 則不得出入此門也。」人有白者, 遂見收之。婁圭, 皆以恃舊不虔見誅。魏略曰:婁圭字子伯, 少與太祖有舊。初平中在荊州北界合衆, 後詣太祖。太祖以為大將, 不使典兵, 常在坐席言議。及河北平定, 隨在冀州。其後太祖從諸子出游, 子伯時亦隨從。子伯顧謂左右曰:「此家父子, 如今日為樂也。」人有白者, 太祖以為有腹誹意, 遂收治之。 吳書曰:子伯少有猛志, 甞歎息曰:「男兒居世, 會當得數萬兵千匹騎著後耳!」儕輩笑之。後坐藏亡命, 被繫當死, 得踰獄出, 捕者追之急, 子伯乃變衣服如助捕者, 吏不能覺, 遂以得免。會天下義兵起, 子伯亦合衆與劉表相依。後歸曹公, 遂為所待, 軍國大計常與焉。劉表亡, 曹公向荊州。表子琮降, 以節迎曹公, 諸將皆疑詐, 曹公以問子伯。子伯曰:「天下擾攘, 各貪王命以自重, 今以節來, 是必至誠。」曹公曰:「大善。」遂進兵。寵秩子伯, 家累千金, 曰:「婁子伯富樂於孤, 但勢不如孤耳!」從破馬超等, 子伯功為多。曹公常歎曰:「子伯之計, 孤不及也。」後與南郡習授同載, 見曹公出, 授曰:「父子如此, 何其快耳!」子伯曰:「居世間, 當自為之, 而但觀他人乎!」授乃白之, 遂見誅。 魚豢曰:古人有言曰:「得鳥者, 羅之一目也, 然張一目之羅, 終不得鳥矣。鳥能遠飛, 遠飛者, 六翮之力也, 然無衆毛之助, 則飛不遠矣。」以此推之, 大魏之作, 雖有功臣, 亦未必非茲輩胥附之由也。而琰最為世所痛惜, 至今冤之。世語曰:琰兄孫諒, 字士文, 以簡素稱, 仕晉為尚書大鴻臚。荀綽冀州記云諒即琰之孫也。

毛玠傳
毛玠字孝先, 陳留平丘人也。少為縣吏, 以清公稱。將避亂荊州, 未至, 聞劉表政令不明, 遂往魯陽。太祖臨兖州, 辟為治中從事。玠語太祖曰:「今天下分崩, 國主遷移, 生民廢業, 饑饉流亡, 公家無經歲之儲, 百姓無安固之志, 難以持乆。今袁紹、劉表, 雖士民衆彊, 皆無經遠之慮, 未有樹基建本者也。夫兵義者勝, 守位以財, 宜奉天子以令不臣, 脩耕植, 畜軍資, 如此則霸王之業可成也。」太祖敬納其言, 轉幕府功曹。
太祖為司空丞相, 玠甞為東曹掾, 與崔琰並典選舉。其所舉用, 皆清正之士, 雖於時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 終莫得進。務以儉率人, 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節自勵, 雖貴寵之臣, 輿服不敢過度。太祖歎曰:「用人如此, 使天下人自治, 吾復何為哉!」文帝為五官將, 親自詣玠, 屬所親眷。玠荅曰:「老臣以能守職, 幸得免戾, 今所說人非遷次, 是以不敢奉命。」大軍還鄴, 議所并省。玠請謁不行, 時人憚之, 咸欲省東曹。乃共白曰:「舊西曹為上, 東曹為次, 宜省東曹。」太祖知其情, 令曰:「日出於東, 月盛於東, 凡人言方, 亦復先東, 何以省東曹?」遂省西曹。初, 太祖平柳城, 班所獲器物, 特以素屏風素馮几賜玠, 曰:「君有古人之風, 故賜君古人之服。」玠居顯位, 常布衣蔬食, 撫育孤兄子甚篤, 賞賜以振施貧族, 家無所餘。遷右軍師。魏國初建, 為尚書僕射, 復典選舉。先賢行狀曰:玠雅亮公正, 在官清恪。其典選舉, 拔貞實, 斥華偽, 進遜行, 抑阿黨。諸宰官治民功績不著而私財豐足者, 皆免黜停廢, 久不選用。于時四海翕然, 莫不勵行。至乃長吏還者, 垢靣羸衣, 常乘柴車。軍吏入府, 朝服徒行。人擬壺飡之絜, 家象濯纓之操, 貴者無穢欲之累, 賤者絕姦貨之求, 吏絜於上, 俗移乎下, 民到于今稱之。時太子未定, 而臨菑侯植有寵, 玠密諫曰:「近者袁紹以嫡庶不分, 覆宗滅國。廢立大事, 非所宜聞。」後羣寮會, 玠起更衣, 太祖目指曰:「此古所謂國之司直, 我之周昌也。」

崔琰旣死, 玠內不恱。後有白玠者:「出見黥靣反者, 其妻子沒為官奴婢, 玠言曰『使天不雨者蓋此也』。」太祖大怒, 收玠付獄。大理鍾繇詰玠曰:「自古聖帝明王, 罪及妻子。書云:『左不共左, 右不共右, 予則孥戮女。』司寇之職, 男子入于罪隷, 女子入于舂槀。漢律, 罪人妻子沒為奴婢, 黥靣。漢法所行黥墨之刑, 存於古典。今真奴婢祖先有罪, 雖歷百世, 猶有黥靣供官, 一以寬良民之命, 二以宥并罪之辜。此何以負於神明之意, 而當致旱?案典謀, 急恒寒若, 舒恒燠若, 寬則亢陽, 所以為旱。玠之吐言, 以為寬邪, 以為急也?急當陰霖, 何以反旱?成湯聖世, 野無生草, 周宣令主, 旱魃為虐。亢旱以來, 積三十年, 歸咎黥靣, 為相值不?衞人伐邢, 師興而雨, 罪惡無徵, 何以應天?玠譏謗之言, 流於下民, 不恱之聲, 上聞聖聽。玠之吐言, 勢不獨語, 時見黥靣, 凡為幾人?黥靣奴婢, 所識知邪?何緣得見, 對之歎言?時以語誰?見荅云何?以何日月?於何處所?事已發露, 不得隱欺, 具以狀對。」玠曰:「臣聞蕭生縊死, 困於石顯;賈子放外, 讒在絳、灌;白起賜劒於杜郵;晁錯致誅於東市;伍員絕命於吳都:斯數子者, 或妬其前, 或害其後。臣垂齠執簡, 累勤取官, 職在機近, 人事所竄。屬臣以私, 無勢不絕, 語臣以冤, 無細不理。人情淫利, 為法所禁, 法禁於利, 勢能害之。青蠅橫生, 為臣作謗, 謗臣之人, 勢不在他。昔王叔、陳生爭正王廷, 宣子平理。命舉其契, 是非有宜, 曲直有所, 春秋嘉焉, 是以書之。臣不言此, 無有時、人。說臣此言, 必有徵要。乞蒙宣子之辨, 而求王叔之對。若臣以曲聞, 即刑之日, 方之安駟之贈;賜劒之來, 比之重賞之惠。謹以狀對。」時桓階、和洽進言救玠。玠遂免黜, 卒于家。孫盛曰:魏武於是失政刑矣。易稱「明折庶獄」, 傳有「舉直措枉」, 庶獄明則國無怨民, 枉直當則民無不服, 未有徵青蠅之浮聲, 信浸潤之譖訴, 可以允釐四海, 惟清緝熙者也。昔者漢高獄蕭何, 出復相之, 玠之一責, 永見擯放, 二主度量, 豈不殊哉!太祖賜棺器錢帛, 拜子機郎中。

徐弈傳
徐弈字季才, 東莞人也。避難江東, 孫策禮命之。弈改姓名, 微服還本郡。太祖為司空, 辟為掾屬, 從西征馬超。超破, 軍還。時關中新服, 未甚安, 留弈為丞相長史, 鎮撫西京, 西京稱其威信。轉為雍州刺史, 復還為東曹屬。丁儀等見寵於時, 並害之, 而弈終不為動。魏書曰:或謂弈曰:「夫以史魚之直, 孰與蘧伯玉之智?丁儀方貴重, 宜思所以下之。」弈曰:「以公明聖, 儀豈得乆行其偽乎!且姧以事君者, 吾所能禦也, 子寧以他規我。」 傅子曰:武皇帝, 至明也。崔琰、徐弈, 一時清賢, 皆以忠信顯於魏朝;丁儀間之, 徐弈失位而崔琰被誅。出為魏郡太守。太祖征孫權, 徙為留府長史, 謂奕曰:「君之忠亮, 古人不過也, 然微太嚴。昔西門豹佩韋以自緩, 夫能以柔弱制剛彊者, 望之於君也。今使君統留事, 孤無復還顧之憂也。」魏國旣建, 為尚書, 復典選舉, 遷尚書令。
太祖征漢中, 魏諷等謀反, 中尉楊俊左遷。太祖歎曰:「諷所以敢生亂心, 以吾爪牙之臣無遏姦防謀者故也。安得如諸葛豐者, 使代俊乎!」桓階曰:「徐弈其人也。」太祖乃以弈為中尉, 手令曰:「昔楚有子玉, 文公為之側席而坐;汲黯在朝, 淮南為之折謀。詩稱『邦之司直』, 君之謂與!」在職數月, 疾篤乞退, 拜諫議大夫, 卒。魏書曰:文帝每與朝臣會同, 未甞不嗟歎, 思弈之為人。弈無子, 詔以其族子統為郎, 以奉弈後。

何夔傳
何夔字叔龍, 陳郡陽夏人也。曾祖父熈, 漢安帝時官至車騎將軍。華嶠漢書曰:熈字孟孫, 少有大志, 不拘小節。身長八尺五寸, 體貌魁梧, 善為容儀。舉孝廉, 為謁者, 贊拜殿中, 音動左右。和帝佳之, 歷位司隷校尉、大司農。永初三年, 南單于與烏丸俱反, 以熈行車騎將軍征之, 累有功。烏丸請降, 單于復稱臣如舊。會熈暴疾卒。夔幼喪父, 與母兄居, 以孝友稱。長八尺三寸, 容貌矜嚴。魏書曰:漢末閹宦用事, 夔從父衡為尚書, 有直言, 由是在黨中, 諸父兄皆禁錮。夔歎曰:「天地閉, 賢人隱。」故不應宰司之命。避亂淮南。後袁術至壽春, 辟之, 夔不應, 然遂為術所留。久之, 術與橋蕤俱攻圍蘄陽, 蘄陽為太祖固守。術以夔彼郡人, 欲脅令說蘄陽。夔謂術謀臣李業曰:「昔栁下惠聞伐國之謀而有憂色, 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 斯言何為至於我哉』!」遂遁匿灊山。術知夔終不為己用, 乃止。術從兄山陽太守遺母, 夔從姑也, 是以雖恨夔而不加害。

建安二年, 夔將還鄉里, 度術必急追, 乃間行得免, 明年到本郡。頃之, 太祖辟為司空掾屬。時有傳袁術軍亂者, 太祖問夔曰;「君以為信不?」夔對曰:「天之所助者順, 人之所助者信。術無信順之實, 而望天人之助, 此不可以得志於天下。夫失道之主, 親戚叛之, 而況於左右乎!以夔觀之, 其亂必矣。」太祖曰;「為國失賢則亡。君不為術所用;亂, 不亦宜乎!」太祖性嚴, 掾屬公事, 往往加杖;夔常畜毒藥, 誓死無辱, 是以終不見及。孫盛曰:夫君使臣以禮, 臣事君以忠, 是以上下休嘉, 道光化洽。公府掾屬, 古之造士也, 必擢時儁, 搜揚英逸, 得其人則論道之任隆, 非其才則覆餗之患至。苟有疵釁, 刑黜可也。加其捶扑之罰, 肅以小懲之戒, 豈「導之以德, 齊之以禮」之謂與!然士之出處, 宜度德投趾;可不之節, 必審於所蹈。故高尚之徒, 抗心於青雲之表, 豈王侯之所能臣, 名器之所羈紲哉!自非此族, 委身世塗, 否泰榮辱, 制之由時, 故箕子安於孥戮, 柳下夷於三黜, 蕭何、周勃亦在縲紲, 夫豈不辱, 君命故也。夔知時制, 而甘其寵, 挾藥要君, 以避微恥。詩云「唯此褊心」, 何夔其有焉。放之, 可也;宥之, 非也。出為城父令。魏書曰:自劉備叛後, 東南多變。太祖以陳羣為鄖令, 夔為城父令, 諸縣皆用名士以鎮撫之, 其後吏民稍定。遷長廣太守。郡濵山海, 黃巾未平, 豪傑多背叛, 袁譚就加以官位。長廣縣人管承, 徒衆三千餘家, 為寇害。議者欲舉兵攻之。夔曰:「承等非生而樂亂也, 習於亂, 不能自還, 未被德教, 故不知反善。今兵迫之急, 彼恐夷滅, 必并力戰。攻之旣未易拔, 雖勝, 必傷吏民, 不如徐喻以恩德, 使容自悔, 可不煩兵而定。」乃遣郡丞黃珍往, 為陳成敗, 承等皆請服。夔遣吏成弘領校尉, 長廣縣丞等郊迎奉牛酒, 詣郡。牟平賊從錢, 衆亦數千, 夔率郡兵與張遼共討定之。東牟人王營, 衆三千餘家, 脅昌陽縣為亂。夔遣吏王欽等, 授以計略, 使離散之。旬月皆平定。

是時太祖始制新科下州郡, 又收租稅緜絹。夔以郡初立, 近以師旅之後, 不可卒繩以法, 乃上言曰:「自喪亂已來, 民人失所, 今雖小安, 然服教日淺。所下新科, 皆以明罰勑法, 齊一大化也。所領六縣, 疆域初定, 加以饑饉, 若一切齊以科禁, 恐或有不從教者。有不從教者不得不誅, 則非觀民設教隨時之意也。先王辨九服之賦以殊遠近, 制三典之刑以平治亂, 愚以為此郡宜依遠域新邦之典, 其民間小事, 使長吏臨時隨宜, 上不背正法, 下以順百姓之心。比及三年, 民安其業, 然後齊之以法, 則無所不至矣。」太祖從其言。徵還, 參丞相軍事。海賊郭祖寇暴樂安、濟南界, 州郡苦之。太祖以夔前在長廣有威信, 拜樂安太守。到官數月, 諸城悉平。
入為丞相東曹掾。夔言於太祖曰:「自軍興以來, 制度草創, 用人未詳其本, 是以各引其類, 時忘道德。夔聞以賢制爵, 則民慎德;以庸制祿, 則民興功。以為自今所用, 必先核之鄉閭, 使長幼順敘, 無相踰越。顯忠直之賞, 明公實之報, 則賢不肖之分, 居然別矣。又可脩保舉故不以實之令, 使有司別受其具。在朝之臣, 時受教與曹並選者, 各任其責。上以觀朝臣之節, 下以塞爭競之源, 以督羣下, 以率萬民, 如是則天下幸甚。」太祖稱善。魏國旣建, 拜尚書僕射。魏書曰:時丁儀兄弟方進寵, 儀與夔不合。尚書傅巽謂夔曰:「人不相好已甚, 子友毛玠, 玠等儀已害之矣。子宜少下之!」夔曰:「為不義適足害其身, 焉能害人?且懷姧佞之心, 立於明朝, 其得久乎!」夔終不屈志, 儀後果以凶偽敗。文帝為太子, 以凉茂為太傅, 夔為少傅;特命二傅與尚書東曹並選太子諸侯官屬。茂卒, 以夔代茂。每月朔, 太傅入見太子, 太子正法服而禮焉;他日無會儀。夔遷太僕, 太子欲與辭, 宿戒供, 夔無往意;乃與書請之, 夔以國有常制, 遂不往。其履正如此。然於節儉之世, 最為豪汰。文帝踐阼, 封成陽亭侯, 邑三百戶。疾病, 屢乞遜位。詔報曰:「蓋禮賢親舊, 帝王之常務也。以親則君有輔弼之勳焉, 以賢則君有醇固之茂焉。夫有陰德者必有陽報, 今君疾雖未瘳, 神明聽之矣。君其即安, 以順朕意。」薨, 謚曰靖侯。子曾嗣, 咸熈中為司徒。干寶晉紀曰:曾字穎考。正元中為司隷校尉。時毌丘儉孫女適劉氏, 以孕繫廷尉。女母荀, 為武衞將軍荀顗所表活, 旣免, 辭詣廷尉, 乞為官婢以贖女命。曾使主簿程咸為議, 議曰:「大魏承秦、漢之弊, 未及革制。所以追戮已出之女, 誠欲殄醜類之族也。若已產育, 則成他家之母。於防則不足懲姧亂之源, 於情則傷孝子之思, 男不御罪於他族, 而女獨嬰戮於二門, 非所以哀矜女弱, 均法制之大分也。臣以為在室之女, 可從父母之刑, 旣醮之婦, 使從夫家之戮。」朝廷從之, 乃定律令。 晉諸公讚曰:曾以高雅稱, 加性純孝, 位至太宰, 封朗陵縣公。年八十餘薨, 謚曰元公。子邵嗣。邵字敬祖, 才識深博, 有經國體儀。位亦至太宰, 謚康公。子蕤嗣。邵庶兄遵, 字思祖, 有幹能。少經清職, 終於太僕。遵子綏, 字伯蔚, 亦以幹事稱。永嘉中為尚書, 為司馬越所殺。傅子稱曾及荀顗曰:「以文王之道事其親者, 其潁昌何侯乎!其荀侯乎!古稱曾、閔, 今曰荀、何。內盡其心以事其親, 外崇禮讓以接天下。孝子, 百世之宗;仁人, 天下之令也。有能行仁孝之道者, 君子之儀表矣。」

邢顒傳
邢顒, 字子昂, 河間鄚人也。舉孝廉, 司徒辟, 皆不就。易姓字, 適右北平, 從田疇游。積五年, 而太祖定冀州。顒謂疇曰:「黃巾起來二十餘年, 海內鼎沸, 百姓流離。今聞曹公法令嚴。民厭亂矣, 亂極則平。請以身先。」遂裝還鄉里。田疇曰:「邢顒, 民之先覺也。」乃見太祖, 求為鄉導以克柳城。
太祖辟顒為冀州從事, 時人稱之曰:「德行堂堂邢子昂。」除廣宗長, 以故將喪棄官。有司舉正, 太祖曰:「顒篤於舊君, 有一致之節。勿問也。」更辟司空掾, 除行唐令, 勸民農桑, 風化大行。入為丞相門下督, 遷左馮翊, , 去官。是時, 太祖諸子高選官屬, 令曰:「侯家吏, 宜得淵深法度如邢顒輩。」遂以為平原侯植家丞。顒防閑以禮, 無所屈撓, 由是不合。庶子劉楨書諫植曰:「家丞邢顒, 北土之彥, 少秉高節, 玄靜澹泊, 言少理多, 真雅士也。楨誠不足同貫斯人, 並列左右。而楨禮遇殊特, 顒反疏簡, 私懼觀者將謂君侯習近不肖, 禮賢不足, 採庶子之春華, 忘家丞之秋實。為上招謗, 其罪不小, 以此反側。」後參丞相軍事, 轉東曹掾。初, 太子未定, 而臨菑侯植有寵, 丁儀等並贊翼其美。太祖問顒, 顒對曰:「以庶代宗, 先世之戒也。願殿下深重察之!」太祖識其意, 後遂以為太子少傅, 遷太傅。文帝踐阼, 為侍中尚書僕射, 賜爵關內侯, 出為司隷校尉, 徙太常。黃初四年薨。子友嗣。晉諸公贊曰:顒曾孫喬, 字曾伯。有體量局幹, 美於當世。歷清職。元康中, 與劉渙俱為尚書吏部郎, 稍遷至司隷校尉。

鮑勛傳
鮑勛字叔業, 泰山平陽人也, 漢司隷校尉鮑宣九世孫。宣後嗣有從上黨徙泰山者, 遂家焉。勛父信, 靈帝時為騎都尉, 大將軍何進遣東募兵。後為濟北相, 恊規太祖, 身以遇害。語在董卓傳、武帝紀。魏書曰:信父丹, 官至少府侍中, 世以儒雅顯。少有大節, 寬厚愛人, 沈毅有謀。大將軍何進辟拜騎都尉, 遣歸募兵, 得千餘人, 還到成皐而進已遇害。信至京師, 董卓亦始到。信知卓必為亂, 勸袁紹襲卓, 紹畏卓不敢發。語在紹傳。信乃引軍還鄉里, 收徒衆二萬, 騎七百, 輜重五千餘乘。是歲, 太祖始起兵於己吾, 信與弟韜以兵應太祖。太祖與袁紹表信行破虜將軍, 韜裨將軍。時紹衆最盛, 豪傑多向之。信獨謂太祖曰:「夫略不世出, 能總英雄以撥亂反正者, 君也。苟非其人, 雖彊必斃。君殆天之所啟!」遂深自結納, 太祖亦親異焉。汴水之敗, 信被瘡, 韜在陣戰亡。紹劫奪韓馥位, 遂據冀州。信言於太祖曰:「姧臣乘釁, 蕩覆王室, 英雄奮節, 天下嚮應者, 義也。今紹為盟主, 因權專利, 將自生亂, 是復有一卓也。若抑之, 則力不能制, 祗以遘難, 又何能濟?且可規大河之南, 以待其變。」太祖善之。太祖為東郡太守, 表信為濟北相。會黃巾大衆入州界, 劉岱欲與戰, 信止之, 岱不從, 遂敗。語在武紀。太祖以賊恃勝而驕, 欲設奇兵挑擊之於壽張。先與信出行戰地, 後步軍未至, 而卒與賊遇, 遂接戰。信殊死戰, 以救太祖, 太祖僅得潰圍出, 信遂沒, 時年四十一。雖遭亂起兵, 家本脩儒, 治身至儉, 而厚養將士, 居無餘財, 士以此歸之。建安十七年, 太祖追錄信功, 表封勛兄邵新都亭侯。魏書曰:邵有父風, 太祖嘉之, 加拜騎都尉, 使持節。邵薨, 子融嗣。辟勛丞相掾。魏書曰:勛清白有高節, 知名於世。
二十二年, 立太子, 以勛為中庶子。徙黃門侍郎, 出為魏郡西部都尉。太子郭夫人弟為曲周縣吏, 斷盜官布, 法應棄市。太祖時在譙, 太子留鄴, 數手書為之請罪。勛不敢擅縱, 具列上。勛前在東宮, 守正不撓, 太子固不能恱, 及重此事, 恚望滋甚。會郡界休兵有失期者, 密勑中尉奏免勛官。乆之, 拜侍御史。延康元年, 太祖崩, 太子即王位, 勛以駙馬都尉兼侍中。

文帝受禪, 勛每陳「今之所急, 唯在軍農, 寬惠百姓。臺榭苑囿, 宜以為後。」文帝將出游獵, 勛停車上疏曰:「臣聞五帝三王, 靡不明本立教, 以孝治天下。陛下仁聖惻隱, 有同古烈。臣冀當繼蹤前代, 令萬世可則也。如何在諒闇之中, 脩馳騁之事乎!臣冒死以聞, 唯陛下察焉。」帝手毀其表而競行獵, 中道頓息, 問侍臣曰:「獵之為樂, 何如八音也?」侍中劉曄對曰:「獵勝於樂。」勛抗辭曰:「夫樂, 上通神明, 下和人理, 隆治致化, 萬邦咸乂。故移風易俗莫善於樂。況獵, 暴華蓋於原野, 傷生育之至理, 櫛風沐雨, 不以時隙哉?昔魯隱觀漁於棠, 春秋譏之。雖陛下以為務, 愚臣所不願也。」因奏:「劉曄佞諛不忠, 阿順陛下過戲之言。昔梁丘據取媚於遄臺, 曄之謂也。請有司議罪以清皇朝。」帝怒作色, 罷還, 即出勛為右中郎將。
黃初四年, 尚書令陳羣、僕射司馬宣王並舉勛為宮正, 宮正即御史中丞也。帝不得已而用之, 百寮嚴憚, 罔不肅然。六年秋, 帝欲征吳, 羣臣大議, 勛面諫曰:「王師屢征而未有所克者, 蓋以吳、蜀唇齒相依, 憑阻山水, 有難拔之勢故也。往年龍舟飄蕩, 隔在南岸, 聖躬蹈危, 臣下破膽。此時宗廟幾至傾覆, 為百世之戒。今又勞兵襲遠, 日費千金, 中國虛耗, 令黠虜玩威, 臣竊以為不可。」帝益忿之, 左遷勛為治書執法。
帝從壽春還, 屯陳留郡界。太守孫邕見, 出過勛。時營壘未成, 但立摽埒, 邕邪行不從正道, 軍營令史劉曜欲推之, 勛以塹壘未成, 解止不舉。大軍還洛陽, 曜有罪, 勛奏絀遣, 而曜密表勛私解邕事。詔曰:「勛指鹿作馬, 收付廷尉。」廷尉法議:「正刑五歲。」三官駮:「依律罰金二斤。」帝大怒曰:「勛無活分, 而汝等敢縱之!收三官已下付刺姦, 當令十鼠同穴。」太尉鍾繇、司徒華歆、鎮軍大將軍陳羣、侍中辛毗、尚書衞臻、守廷尉高柔等並表「勛父信有功於太祖」, 求請勛罪。帝不許, 遂誅勛。勛內行旣脩, 廉而能施, 死之日, 家無餘財。後二旬, 文帝亦崩, 莫不為勛歎恨。

司馬芝傳
司馬芝字子華, 河內溫人也。少為書生, 避亂荊州, 於魯陽山遇賊, 同行者皆棄老弱走, 芝獨坐守老母。賊至, 以刃臨芝, 芝叩頭曰:「母老, 唯在諸君!」賊曰:「此孝子也, 殺之不義。」遂得免害, 以鹿車推載母。居南方十餘年, 躬耕守節。
太祖平荊州, 以芝為菅長。時天下草創, 多不奉法。郡主簿劉節, 舊族豪俠, 賔客千餘家, 出為盜賊, 入亂吏治。頃之, 芝差節客王同等為兵, 掾史據白:「節家前後未甞給繇, 若至時藏匿, 必為留負。」芝不聽, 與節書曰:「君為大宗, 加股肱郡, 而賔客每不與役, 旣衆庶怨望, 或流聲上聞。今條同等為兵, 幸時發遣。」兵已集郡, 而節藏同等, 因令督郵以軍興詭責縣, 縣掾史窮困, 乞代同行。芝乃馳檄濟南, 具陳節罪。太守郝光素敬信芝, 即以節代同行, 青州號芝「以郡主簿為兵」。遷廣平令。征虜將軍劉勳, 貴寵驕豪, 又芝故郡將, 賔客子弟在界數犯法。勳與芝書, 不著姓名, 而多所屬託, 芝不報其書, 一皆如法。後勳以不軌誅, 交關者皆獲罪, 而芝以見稱。魏略曰:勳字子臺, 琅邪人。中平末, 為沛國建平長, 與太祖有舊。後為廬江太守, 為孫策所破, 自歸太祖, 封列侯, 遂從在散伍議中。勳兄為豫州刺史, 病亡。兄子威, 又代從政。勳自恃與太祖有宿, 日驕慢, 數犯法, 又誹謗。為李申成所白, 收治, 并免威官。

遷大理正。有盜官練置都厠上者, 吏疑女工, 收以付獄。芝曰:「夫刑罪之失, 失在苛暴。今贓物先得而後訊其辭, 若不勝掠, 或至誣服。誣服之情, 不可以折獄。且簡而易從, 大人之化也。不失有罪, 庸世之治耳。今宥所疑, 以隆易從之義, 不亦可乎!」太祖從其議。歷甘陵、沛、陽平太守, 所在有績。黃初中, 入為河南尹, 抑彊扶弱, 私請不行。會內官欲以事託芝, 不敢發言, 因芝妻伯父董昭。昭猶憚芝, 不為通。芝為教與羣下曰:「蓋君能設教, 不能使吏必不犯也。吏能犯教, 而不能使君必不聞也。夫設教而犯, 君之劣也;犯教而聞, 吏之禍也。君劣於上, 吏禍於下, 此政事所以不理也。可不各勉之哉!」於是下吏莫不自勵。門下循行甞疑門幹盜簪, 幹辭不符, 曹執為獄。芝教曰:「凡物有相似而難分者, 自非離婁, 鮮能不惑。就其實然, 循行何忍重惜一簪, 輕傷同類乎!其寢勿問。」

明帝即位, 賜爵關內侯。頃之, 特進曹洪乳母當, 與臨汾公主侍者共事無澗神繫獄。臣松之案:無澗, 山名, 在洛陽東北。卞太后遣黃門詣府傳令, 芝不通, 輙勑洛陽獄考竟, 而上疏曰:「諸應死罪者, 皆當先表須報。前制書禁絕淫祀以正風俗, 今當等所犯妖刑, 辭語始定, 黃門吳達詣臣, 傳太皇太后令。臣不敢通, 懼有救護, 速聞聖聽, 若不得已, 以垂宿留。由事不早竟, 是臣之罪, 是以冒犯常科, 輙勑縣考竟, 擅行刑戮, 伏須誅罰。」帝手報曰:「省表, 明卿至心, 欲奉詔書, 以權行事, 是也。此乃卿奉詔之意, 何謝之有?後黃門復往, 慎勿通也。」芝居官十一年, 數議科條所不便者。其在公卿間, 直道而行。會諸王來朝, 與京都人交通, 坐免。

後為大司農。先是諸典農各部吏民, 末作治生, 以要利入。芝奏曰:「王者之治, 崇本抑末, 務農重穀。王制:『無三年之儲, 國非其國也。』管子區言以積穀為急。方今二虜未滅, 師旅不息, 國家之事, 唯在穀帛。武皇帝特開屯田之官, 專以農桑為業。建安中, 天下倉廩充實, 百姓殷足。自黃初以來, 聽諸典農治生, 各為部下之計, 誠非國家大體所宜也。夫王者以海內為家, 故傳曰:『百姓不足, 君誰與足!』富足之田, 在於不失天時而盡地力。今商旅所求, 雖有加倍之顯利, 然於一統之計, 已有不貲之損, 不如墾田益一畒之收也。夫農民之事田, 自正月耕種, 芸鋤條桑, 耕熯種麥, 穫刈築場, 十月乃畢。治廩繫橋, 運輸租賦, 除道理梁, 墐塗室屋, 以是終歲, 無日不為農事也。今諸典農, 各言『留者為行者宗田計, 課其力, 勢不得不爾。不有所廢, 則當素有餘力。』臣愚以為不宜復以商事雜亂, 專以農桑為務, 於國計為便。」明帝從之。

每上官有所召問, 常先見掾史, 為斷其意故, 教其所以荅塞之狀, 皆如所度。芝性亮直, 不矜廉隅。與賔客談論, 有不可意, 便靣折其短, 退無異言。卒於官, 家無餘財, 自魏迄今為河南尹者莫及芝。

芝亡, 子岐嗣, 從河南丞轉廷尉正, 遷陳留相。梁郡有繫囚, 多所連及, 數歲不決。詔書徙獄於岐屬縣, 縣請豫治牢具。岐曰:「今囚有數十, 旣巧詐難符, 且已倦楚毒, 其情易見。豈當復乆處囹圄邪!」及囚室, 詰之, 皆莫敢匿詐, 一朝決竟, 遂超為廷尉。是時大將軍爽專權, 尚書何晏、鄧颺等為之輔翼。南陽圭泰甞以言迕指, 考繫廷尉。颺訊獄, 將致泰重刑。岐數颺曰:「夫樞機大臣, 王室之佐, 旣不能輔化成德, 齊美古人, 而乃肆其私忿, 枉論無辜。使百姓危心, 非此焉在?」颺於是慙怒而退。岐終恐乆獲罪, 以疾去官。居家未朞而卒, 年三十五。子肇嗣。, 晉太康中為冀州刺史、尚書, 見百官志。


評曰:徐弈、何夔、邢顒貴尚峻厲, 為世名人。毛玠清公素履, 司馬芝忠亮不傾, 庶乎不吐剛茹柔。崔琰高格最優, 鮑勛秉正無虧, 而皆不免其身, 惜哉!大雅貴「旣明且哲」, 虞書尚「直而能溫」, 自非兼才, 疇克備諸!